��

佳作招生張曉惠

2008文學獎-頁碼起--定稿-970924.indd 67 2008/9/25 下午 10:27:38

��張曉惠簡歷：

臺北人，淡江大學中文系畢。曾任

電腦雜誌採編、電視臺執行製作，

現任職私立高職並就讀淡大中文所

碩專班，曾獲耕莘40週年「臺灣之

顏」文學獎、2007臺灣文學營創作

獎、臺北文學獎、南投縣玉山文學

獎、2007青年文學創作數位化作品

購藏、大武山文學獎、南華文學獎、

淡大五虎崗文學獎等。

得獎感言：

臺北縣是我的家鄉。在板橋、中和、永和、

新莊、新店、鶯歌等地，都有我成長、求學、工

作的行跡，她的美好和不美好，對我而言都是

重大且深具意義的書寫主題，也是追尋過往

緬懷童年的記憶地圖。感謝孕育我成長的母

土，願她更美更好。也感謝評審的肯定。

散文

▲

佳作

▲

招生

▲

張曉惠

2008文學獎-頁碼起--定稿-970924.indd 68 2008/9/25 下午 10:27:39

��

招　生張曉惠

集十個乖寶寶印章可換一張榮譽獎卡

集十張榮譽卡可換一隻變形金剛

集三個瓶蓋，附上姓名電話住址e-mail即可參加十萬現金大方

送

集滿五點可換一隻Q版公仔

積滿39940點再加3994元可換購一臺飛利浦立體三刀頭水洗電

鬍刀

積滿4950點再加495元可換購雙人四件式緞面緹花涼被床包組

（米色）

集就是茶瓶蓋兩枚 週週抽獎送你去香港

集黑松汽水紅綠配貼紙各一枚 週週送你到紐約為臺灣之光王

建民加油

在我任教的學校，捐二十張發票可加生活競賽（衛生類）一

分；交二十顆廢電池可加生活競賽（衛生類）一分；假日來校刷地

可加十分；抓到邊走邊吃可加五分，撿到球具可加五分；協助淨山

可加三十到五十分；升旗時大聲唱國歌全班加十分（如果教官有聽

到∕秩序類）；參加HBL加油海報製作，一張也可加五分。

集滿十五張國中畢業證書（非應屆畢業生可）可換得一個月份

年終獎金。

2008文學獎-頁碼起--定稿-970924.indd 69 2008/9/25 下午 10:27:39

�0

我有三個文學獎獎牌，可以換什麼？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結婚三年多，意外發現自己懷孕了，驗

孕棒上的兩條線像極了啟齒微笑的上下唇。我和夫掩不住喜悅與驕

傲，非得告訴親人不可，而看著家人明顯表露的期待，又反過來擔

心能否順利熬過三個月危險期，每天小便時不忘看看自己的底褲，

乾乾淨淨的褲底讓我再次確認懷孕的事實，真的沒有來，再也不會

來了，每上一次廁所我就在心底歡呼一次。

丈夫開始接管大部分家事，研究所有懷孕初期注意事項，不可

泡溫泉、不可劇烈運動、不可飲酒抽菸、不可亂吃成藥、不可照射

X光，連黑皮的糞便也不讓我處理。但面對即將到來的開學日，我

有一股莫名的擔心，那些處理不完的訓輔問題行政工作、沉重帶班

壓力與行將面臨的招生戰國時代。

集滿十張畢業證書即可換得將近二個月不受打擾的假期和許多

同事欣羨的眼光（請注意，兌獎期限為暑假開始後第一次全校招生

會議，名列「招生進度落後」的老師請每天來校打招生電話，早上

九點至下午四點，務必至總務主任處簽到簽退，不管老師是否於八

月份離職）。

我真想印一張職業欄是「全職少奶奶暨專職作家」的名片，如

果名片印出來願望就實現的話，但事實上，我的職銜應該是「專任

導師暨業務代表」，累積三個年度工作績效就可以換成「專任導師

暨資深業務專員」。

是的。我是位老師，私立高職專任導師，但要負責招生業務，

尤其是每年四、五月到八月底，曾經，我非常想辭職，找一個不用

被招生業務瓜分心力精力時間的學校，全心全意教書、帶班級，享

散文

▲

佳作

▲

招生

▲

張曉惠

2008文學獎-頁碼起--定稿-970924.indd 70 2008/9/25 下午 10:27:40

��

受和學生教學相長的樂趣，「為人師表」本就應該如此吧？

但一不小心，我一定會從「為人師表」的崇高理想跌入全國

流浪教師的行列，「流浪教師比流浪狗還多！」這是當年學分班同

學的一句笑話，更是一句警惕，所以，我又留了下來，並積極參與

了每年的招生業務，越接近暑假，越可見短兵相接風起雲湧的激

烈戰況。從三、四月起就有一場又一場的招生博覽會，為誘騙國中

生留下聯絡方式，主任也好、教官也好，我們帶著學生擺攤位掛

標語、發DM送面紙，還帶著各科優秀的學生，現場製作精美書籤

和餐點（幼保科），或個性大頭貼（廣設科），有時提供指甲彩繪

（美容科），為的是從其他各校的攤位上吸引國中生的目光，只要

肯留下資料，我們就能做後續的過濾、追蹤和遊說，功課好的當然

祝福他，至於那些學測不到一百五十分的，馬上就成為我們鎖定的

焦點，為了整整一個月的年終獎金，一點都馬虎不得，還得估算好

電訪的間隔，打得太頻繁，家長遲早翻臉掛電話，追得不夠密切，

一旦半路殺出程咬金，惡意以更香甜的糖果誘惑（比如說打著輔導

室老師的名號，一般家長會認為與行政處室或訓輔單位有所接觸，

孩子在校便能獲得較多資源與照顧；有的私校甚至推出「報名送手

機」、「報名即享獎學金一萬」），就只能眼睜睜看著畢業證書落

入其他老師手裡，肥了他的業績，我卻割了一塊心頭肉。

一整夜的失眠可以換一篇自己品讀再三的散文，或者一篇小

說的一個段落；十年的青春可以換什麼？五十次甚且五百回合的相

親可不可以換一個如意郎君？一千次的溫馨接送情可以成就一對佳

偶，五千點紅利點數竟然只能換超可愛賤兔鬧鐘。

婦科門診的那天剛好是除夕前一天，許多婦女，尤其是準媽

2008文學獎-頁碼起--定稿-970924.indd 71 2008/9/25 下午 10:27:40

��

媽們，趕在醫院放長假之前就診，至少確認母體與胎兒皆能安度年

節。我的診號是九十九，凌晨一點之前終於，聽到護士小姐的叫

喚。略顯疲態的醫師仍親切地請我躺上診療床、褪下衣褲露出下腹

部，我們都期望有個活跳生命在螢幕上打招呼，即使那還只是個指

甲片大小的胚胎呢，彷彿偷窺偉大造物主的神秘工作室，參與實驗

工程，興奮與害怕落空的失望同時襲擊心頭，可是超音波照射下，

子宮卻是空無一物兀自緩慢運轉的灰深地窖，這座孕育生命的血肉

宮殿，還不見小主人的蹤跡，「沒關係，這是正常的，下次看診就

看得到了。」

「除非特別疼痛或異常出血，不用特別擔心，只要保持心情輕

鬆。」醫師的話令我安心。他推算日期確認懷孕第五週並告知預產

期，我立刻反駁，不，第三週才是，他笑說，「不是這樣算，有些

人性生活頻繁，根本不記得是那次的性行為懷孕的，要從上次月經

開始算。」

我也回以一個會心的微笑。

除了向國中生大力介紹辦學精神及各科特色外，還有一項非

常重要的工作──「售後服務」，還沒進入校園前，我是新生接觸

到的第一位老師，也就是所謂「把我招進來的老師」，自然對我有

一份熟悉與依賴，因此舉凡學號怎麼繡、第一天上學要帶什麼、早

上要在哪裡搭校車、就學貸款相關流程到如何以信用卡分期繳學

費，甚至是對導師管教方式不滿，馬上浮現心頭的就是我這個「銷

售員」，所以即便招生工作已接近尾聲，我仍每天手機不離身，深

怕錯過任何一通家長電話，不少家長找不到老師會直接打到教務處

詢問，若是讓主任或組長知道：老師竟然放著家長到處問問題找協

助，那少不了又是一陣責難與告誡。

散文

▲

佳作

▲

招生

▲

張曉惠

2008文學獎-頁碼起--定稿-970924.indd 72 2008/9/25 下午 10:27:40

��

沒錯！我就是「專任導師暨業務代表」。

「媽媽您好，請問您的孩子有學校讀嗎？有沒有意願來讀××工

商？」

「謝謝喔，我們已經有學校了。」雖然被拒絕，我仍然感受到

家長的善意。最討厭聽到的回答是：「什麼？什麼學校？」我很有

耐心地大聲重複兩次後，對方又問：「你說什麼家商啊？」

耐心是成功業務員的首要條件，所以我再說一次。

「喔。」這位爸爸終於出現了頓悟似的反應，「不需要啦。我

們不需要去讀那種學校啦。」然後啪一聲，留給我無盡的嘟──嘟

──嘟──

有些家長的回答更無禮，我只是詢問就讀意願，他竟反問我：

「不用啦不用啦，我們有說要讀你們學校嗎？」或者「不要再打

了，你們這些學校每天打，一天五、六通，本來要讀的，現在不要

了啦！」

成功業務員的第二條件──掛斷電話才能罵髒話。（順帶一

提，最近生活競賽獎懲規則有重大改變，請詳見學務處公告。）

除了偶發性下腹疼痛，我的狀況的確很好，亦無害喜或異常

出血，連放風箏或騎腳踏車等較激烈運動都不刻意避免，我揣想著

她或他在溫暖宮殿安睡或成長的模樣，我開始涉取更多樣的食物蔬

果，逐日累積體內能量，萌發一片沃野或豐沛水澤，以潤育那未知

生命。我們共享所有美好事物與歡愉，直到三月初的某一天，我在

捷運站廁所，看見那一顆指甲片大小的紅色淚滴。

我還列出成功業務員的第三、第四、第五條件，歡迎各私校業

2008文學獎-頁碼起--定稿-970924.indd 73 2008/9/25 下午 10:27:40

��

務代表來函索取或交換心得。

當然，這工作並非沒有值得肯定之處，至少，看到當年因為學

測成績低落對未來茫茫然的國三生因我的「鼓吹」而在本校找到落

腳處，甚至找到奮鬥的目標並為之全力以赴時，我深深替他們感到

喜悅，想來這幾個月辛苦的「偷」、「拐」、「搶」、「騙」，也

是功德一件。

校長說，因應少子化，這是不得不然的政策。

不只我曾捫心自問，連聽我訴說招生情況的同學好友親戚們，

都不免感嘆：「老師怎麼做成這樣？」我真的渴望「享受和學生教

學相長的樂趣，帶領學生涵泳知識學問的瀚海」，但我所接觸到的

卻是更多為了招生而引發的不堪內幕及校際鬥爭，學校以年終獎金

或其它獎勵（維持每月底薪）等方法誘導老師或學生去招攬新生；

而老師和老師之間，為了搶學生衝業績不惜撕破臉或採取惡劣手

段；還有老師與學校之間，握有權利與資源的永遠是在上位的主管

主任們，基層老師得拼死拼活才能勉強達到規定業績（十五個新生

對我們而言從來不是小數目），這些主任卻年年在年終尾牙上坐領

倍數累計的高額獎金？

老師怎麼做成這樣？站在教育第一線的老師們都脫離常軌了，

我們又如何要求孩子們能循規蹈矩平心靜氣地待在學校，學習「待

人處事之道並涵泳知識學問的瀚海」？

住家附近的婦產科醫師建議我先服用黃體素補充錠，畢竟只有

些微出血。

可是當天晚上就因腹痛劇烈輾轉難眠，夫決定至婦科專門醫

院掛急診，在趕往醫院的計程車上，我告訴她（他），要加油喔，

一定要加油喔，就像平常鼓勵學生一樣，為了這一群不愛讀書的孩

散文

▲

佳作

▲

招生

▲

張曉惠

2008文學獎-頁碼起--定稿-970924.indd 74 2008/9/25 下午 10:27:40

��

子，學校特意舉辦各式各樣活動，小至各科迎新送舊、新知報導、

專業科目檢定，大至拔河比賽、健康操比賽、愛國歌曲比賽、詩詞

吟唱比賽，一方面消耗血氣少年少女的多餘精力，一方面從中培養

榮譽感團結心。可那腹痛和少女時期每次生理期來臨的不適感一模

一樣，一波大過一波地撞擊著下腹，我的血肉宮殿即將崩毀，而那

肥沃的河岸平原亦將不敵滔滔洪水！？

我興起不祥預感。

夜半被打斷睡眠的婦科醫師皺著眉，盯著螢幕上的黑點，用

冰冷口吻對著躺在冰冷診療床上的我，「胚胎發育異常，太小了。

如果自然流掉也是好的。」然後交代護士打針，自顧自地洗手、離

開。

「我有三個文學獎獎牌，跟你換一個小孩！」

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個瘋婦，竟然在醫院的候診區附近搶

小孩，牽著女童的手瞬間變為緊抓，另一手立刻包按在壟起的肚腹

上，她厲聲警告我拿著那什麼鬼獎牌滾遠一點，只要大聲一喊，候

診區的醫護人員和看診民眾一定聽得到，走開！

「連獎金都給你好不好？」

上次的首獎有五萬，這兩年的地方文學獎，一個八千五、一個

五千。

她開始尖叫了，我立刻捂住她的嘴，另隻手卻不知覺要扯開她

和女兒打上的死結，我使盡力氣幾乎把那女兒攫到我身邊了，夫卻

在身後猛然大喝。

原來是夢。

黑暗中的你（妳），聽得見我說的話嗎？還來不及長到能聽

2008文學獎-頁碼起--定稿-970924.indd 75 2008/9/25 下午 10:27:40

��

話，你（妳）就要離開了嗎？如果能換來（喚回），我願意付出一

切（即使是賴以維生的聲音）。

經過數過月的努力，這一次，竟趕在暑假來臨前，我達到招生

最低門檻，雖有兩個孩子還在觀望，一個說是距離太遠想換離家近

的學校；一個竟因為其他同學要集體報名莊×工家而想拿回畢業證

書，但，至少我手上目前已握緊十四張國中畢業證書，嶄新的，還

亮挺挺的。

可以，換嗎？

散文

▲

佳作

▲

招生

▲

張曉惠

新詩類

2008文學獎-頁碼起--定稿-970924.indd 76 2008/9/25 下午 10:27: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