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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門 小南門 小南門 小南門 育成高中 育成高中 育成高中 育成高中 蔡雲芹 蔡雲芹 蔡雲芹 蔡雲芹 2/19 星期三 捷運絕對是台北最強大的建設之 捷運絕對是台北最強大的建設之 捷運絕對是台北最強大的建設之 捷運絕對是台北最強大的建設之一,他心想。尤其是小南門線 尤其是小南門線 尤其是小南門線 尤其是小南門線。 小南門線不同於其他線的是,它只有三站和一列車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低著頭。 十七歲的他剛考完學測,繁星推薦莫名其妙上了台大的園藝系。 園藝系?想到這裡,他的頭又低的更低了。 雖然是響亮的台大,但園藝系完全不是自己的志向,根本一點興趣也沒,他 甚至無法想像畢業後要靠什麼吃飯。開花店?別鬧了。 宇宙初始是混沌的,全然毀壞後卻能碰撞出迥異新生。那自己呢?對未來的 疑問和無奈碰撞出來的是更巨大的混亂。 所以每天他就帶著一片混亂進了車廂,坐下,然後想著一些有的沒的,一想, 就是一整天。 車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 偶爾他會抬起頭,看著車門。也許是一種期待,說不定下一個進車廂的人會 發現他一直坐在原本的位置,甚至發現他對未來的徬徨。 2/20 星期四 如果有捷運溫哥華線 如果有捷運溫哥華線 如果有捷運溫哥華線 如果有捷運溫哥華線,不知道那條會是什麼顏色 不知道那條會是什麼顏色 不知道那條會是什麼顏色 不知道那條會是什麼顏色。 第五節車廂,靠窗的老位置。 他悶悶的看著手機,沒有新訊息。早上的時候傳簡訊給以前一起打籃球,現 在正在拚指考的同學,但都下午了還沒收到回覆。 一定很辛苦吧……他把手機闔上,然後又把頭低了下來。 曾經在體育館籃球專用的木質地板上,和夥伴們騰空躍起過多少次,把手裡 的籃球驕傲的投進籃框裡。 而現在,在人生的岔路上,大家的專注力已不只擺在那顆籃球上,有人決定 指考決勝負,有人不念大學,有人學測如願考上自己的志願,有人推甄上喜歡的 科系……大家都朝著自己的夢想努力。 比較起來,只會游移不定,沒有準備指考的決心,就只是搭上小南門線然後 對著空氣拋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或是想著奇怪事情的自己丟臉斃了。

臺北市第五屆青少年學生文學獎高中職組 -小說組初選入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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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門小南門小南門小南門

育成高中育成高中育成高中育成高中 蔡雲芹蔡雲芹蔡雲芹蔡雲芹

2/19

星期三

捷運絕對是台北最強大的建設之捷運絕對是台北最強大的建設之捷運絕對是台北最強大的建設之捷運絕對是台北最強大的建設之一一一一,,,,他心想。尤其是小南門線尤其是小南門線尤其是小南門線尤其是小南門線。。。。

小南門線不同於其他線的是,它只有三站和一列車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低著頭。

十七歲的他剛考完學測,繁星推薦莫名其妙上了台大的園藝系。

園藝系?想到這裡,他的頭又低的更低了。

雖然是響亮的台大,但園藝系完全不是自己的志向,根本一點興趣也沒,他

甚至無法想像畢業後要靠什麼吃飯。開花店?別鬧了。

宇宙初始是混沌的,全然毀壞後卻能碰撞出迥異新生。那自己呢?對未來的

疑問和無奈碰撞出來的是更巨大的混亂。

所以每天他就帶著一片混亂進了車廂,坐下,然後想著一些有的沒的,一想,

就是一整天。

車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

偶爾他會抬起頭,看著車門。也許是一種期待,說不定下一個進車廂的人會

發現他一直坐在原本的位置,甚至發現他對未來的徬徨。

2/20

星期四

如果有捷運溫哥華線如果有捷運溫哥華線如果有捷運溫哥華線如果有捷運溫哥華線,,,,不知道那條會是什麼顏色不知道那條會是什麼顏色不知道那條會是什麼顏色不知道那條會是什麼顏色。。。。

第五節車廂,靠窗的老位置。

他悶悶的看著手機,沒有新訊息。早上的時候傳簡訊給以前一起打籃球,現

在正在拚指考的同學,但都下午了還沒收到回覆。

一定很辛苦吧……他把手機闔上,然後又把頭低了下來。

曾經在體育館籃球專用的木質地板上,和夥伴們騰空躍起過多少次,把手裡

的籃球驕傲的投進籃框裡。

而現在,在人生的岔路上,大家的專注力已不只擺在那顆籃球上,有人決定

指考決勝負,有人不念大學,有人學測如願考上自己的志願,有人推甄上喜歡的

科系……大家都朝著自己的夢想努力。

比較起來,只會游移不定,沒有準備指考的決心,就只是搭上小南門線然後

對著空氣拋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或是想著奇怪事情的自己真是丟臉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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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小南門線在地面下,一切的活動不會受到天氣和氣溫的影響。車廂裡的冷氣

很強,一整天這樣待下來,一定要穿上一件夠厚的外套才不會感冒。

昨天晚上他的同學回簡訊了,大概也只是簡短的問候。不過這樣也夠了。

──你現在都不來學校了,已經決定去讀園藝系了喔?

但當被問起這個問題時,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於是他胡亂的回傳了個「哈

哈」,就結束這個話題。

他又低下頭,看著褲子上的小破洞。

──對,我決定去念園藝系。

真的去念嗎?畢得了業嗎?畢業了之後呢?

──誰要去念那種東西啊!啊哈哈,園藝耶?

不去念嗎?不去念又不好好讀書準備指考,那不是穩死?

腦子昏昏的,肚子好餓。

他看看手錶,六點二十分。然後他在西門站下了車,決定隨便吃點東西充飢。

2/22

星期六

我的墓碑要用花崗岩我的墓碑要用花崗岩我的墓碑要用花崗岩我的墓碑要用花崗岩。。。。墓碑上呢墓碑上呢墓碑上呢墓碑上呢????嗯嗯嗯嗯……………………留白留白留白留白,,,,什麼也不刻什麼也不刻什麼也不刻什麼也不刻。。。。

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很容易就胡思亂想啊……他敲了敲自己的頭。

假日的時候人潮會比平常多很多。

不過那些對他而言都沒差,來來往往的乘客們就像他的對比,每雙路過的眼

都悄悄定義著一切。他們是有目標的,例如前往某些地方;他們的時間確實在流

動,而他的時間好像還停留在某個假日下午某場籃球賽。

──小南門站到了……

廣播的聲音,人群湧出車廂,然後又湧進新的一批。

掰掰,買了一堆魚的老阿桑。他看著老阿桑的背影,在心裡和她道別。

會特別注意到她是因為她長得和外婆有點像。

他很想念外婆,高二那年外婆因病去世。那一天在病房裡,他握住外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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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她會好好讀書,當個有用的人,讓她在天上有面子。而外婆的手也緊緊回握

著,聽著他的承諾。蒼老的臉上掛著笑容,直到連微笑的力氣也沒有。

想起外婆就接著想起了爸媽。他已經消沉了好幾個禮拜,爸媽都很擔心。

他都知道,但……「唉唷!好臭喔!」

一個尖銳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一對情侶站在他的前面,女孩一手捏著鼻子,一手環住男朋友的手臂,皺著

眉頭:「怎麼有魚的味道!好噁心,你有沒有聞到?」女孩抬頭看著男朋友。「對

啊,真是的……」

小情侶邊抱怨,眼神不時飄向他。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不是我啦不是我啦不是我啦不是我啦!!!!不要一直看不要一直看不要一直看不要一直看!!!!他把頭低下來。該死的……

──中正紀念堂,往淡水、南勢角的旅客……

廣播還沒說完,他就衝下了車。

今天還是回家陪爸媽吃個飯吧。

2/23

星期天

結果昨天的晚餐非常不順利。

到底還是因為老問題。

我的人生需要有個新的主題我的人生需要有個新的主題我的人生需要有個新的主題我的人生需要有個新的主題。。。。

2/26

星期二

星期一沒去小南門站,因為前女友邀請他去生日派對。

派對上見到了老朋友,讓他想起了那些有些不悅但是大體上來說還是快樂的

回憶。糟透了卻很愉快的高中生活。雖然問題沒有解決,但至少他有點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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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像一具行屍。

瑞士有個地名叫德國,德國有個地名叫撒克遜瑞士……這是新上的廣告。

什麼意思啊什麼意思啊什麼意思啊什麼意思啊????

當他正懊惱時,一陣芳香氣味飄了過來。是個很漂亮的女生,年紀大概是大

學吧。她在他的旁邊坐了下來。

因為旁邊坐了人,他沒有再抬頭研究那個廣告標語,而是老動作,低下頭。

……蘋果香。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他偷瞄了旁邊的女生,卻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她……在看什麼奇怪的書啊?怎麼都是奇怪的符號?該不會是什麼咒語之

類的?

瞄了一眼之後他立刻收回視線,然後看向窗外。

本來覺得是個漂亮的女生,沒想到怪怪的……

──終點站,中正紀念堂站到了……

他原本以為她會起身出去,沒想到她卻是和他一樣,坐著。

──車門要關了……

……………………該不會是太奇怪的書看得太入迷了吧該不會是太奇怪的書看得太入迷了吧該不會是太奇怪的書看得太入迷了吧該不會是太奇怪的書看得太入迷了吧????他又偷瞄了一眼。

「是阿拉伯文。」悅耳的聲音,輕輕的。

「啊?呃、是喔?」居然偷看被發現……好丟臉啊!下一站就下車吧!他害

羞得低頭。

「剛剛是終點站,為什麼不下車?」她的眼睛很漂亮,對上了他的。

「我……每天都會待在小南門線上,這個位置。」不知怎麼的,他乖乖地回

答了她的問題。也許是因為她給人的感覺挺舒服的,讓他自然就回答了出來。

「為什麼?不無聊嗎?」

「無聊,想事情……」

「想什麼?」

「什麼都想啊,未來、溫哥華線、墓碑之類的……」

「啊?好有趣!」她笑了起來,她的笑和她的人一樣有種魔力,讓他也牽起

嘴角,一起笑著。

然後他和她說了有關未來的事,她靜靜聽著,表情隨著他的話起伏,樣子很

可愛。「啊?因為是園藝系,所以就不去讀了?然後就每天來這裡鑽你的牛角?」

她不可置信的說。

完全正中紅心啊……「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又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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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打籃球就打啊!不想讀園藝就好好準備指考,覺得準備指考很累就下決

心去把園藝讀好,然後用力地玩啊!這可是最青春的一次放假了耶,你想想,當

你的同學在死命讀書,你卻在打羽毛球或是餵金魚,這種感覺很妙耶!不是嗎?」

「是啊!哈哈哈!」他笑得很開心。

「況且,園藝也沒有不好。去看看花博吧,看看 70億的美麗!一直待在這

種地方是不會有任何成長的哦!」她輕拍他的肩膀,「上帝會把你安排在適合的

地方,況且,每個大學都有籃球隊啊!要打籃球還不簡單?」

他呆呆的看著她,這幾個禮拜的煩惱,遇到她之後完全得到了解答。

「也許,你只是缺乏與人互動,缺乏一個可以聊天的好朋友!」她看了看錶,

「啊,我待會和人有約!原本想說在見面之前在捷運上把書讀完,畢竟這裡很

涼,環境還不錯!呵呵,沒想到遇見了你!今天聊得不多,但希望能幫到你!加

油啊小傢伙,有緣再見囉!」

──西門站,要下車的旅客請……

她站起來,然後對他揮揮手,走出車廂。

他還是呆滯著。

他看著她,發自內心的感謝,感謝到說不出話來。

啊啊啊啊!!!!名字名字名字名字!!!!車門要關了,他衝上前,「喂!妳的名字!」他對著已經走得有

點遠的她大吼,「名字!」她好像聽到了,回過頭來。兩人的視線再度對上,然

後她還是只是笑笑地揮了揮手。

車門闔上。

2/27

星期三

這天他不再只是低著頭,而是注意進車廂的每個人。

如果能再見面的話,要問……名字手機即時通生日血型。

3/7

星期四

他收到了一封簡訊。

──聽說你最近都待在小南門線上耶?有好多人看到你耶!為什麼啊?出

來玩啦!一起去溪邊烤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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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一個女生!!!!!!!!!!!!!!!!

他打了很多個驚嘆號,象徵了他強大的決心。

──那烤肉呢?

──再說啦!

3/12

星期二

之後他一次也沒遇見她。

雖然有點沮喪,但他得到了解答,這已經夠了。這天,他來到小南門線,卻

沒有走進車廂,而是和它道別。

「謝了夥伴,謝謝你陪我,謝謝你讓我遇到她!」他說完,傳了封簡訊給朋

友。

──欸,之前說的烤肉,改成去花博吧,我想看!

然後走出捷運站。

距離他見識到花博的壯觀而下定決心讀園藝系,還有三天。

距離他告訴爸媽自己的決心,還有十四天。

距離他因為欠揍的帶金魚去學校養而被同學揍,還有五十二天。

距離他練成如何練成查名字手機即時通生日血型的最高技巧,還有七十七

天。

距離他去台大園藝系報到,還有一百二十天。

距離他在台大迎新會上又見到她然後問了她的名字手機即時通生日血型,還

有一百八十九天。

距離他知道她是比園藝系更莫名其妙的阿拉伯文系然後不小心笑了出來被

揍,還有一百九十一天。

距離他約她出去吃飯,還有兩百零五天。

距離他約她出去看電影家吃飯,還有兩百二十三天。

距離他和她告白,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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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之裂痕水之裂痕水之裂痕水之裂痕

松山高中 吳貞儀

濃濃的消毒水味就這樣竄進鼻腔--專屬於游泳池的味道。馮易安並不是台

北醫學大學的學生,但她偶爾會到這裡游泳。

說是偶爾,其實距離上次來到北醫,已經有好幾個月了。畢竟前一段時間都

在準備推徵申請大學的事情,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總算名正言順的成了台大

法律系的學生。但在這之前,她確確實實每個星期六日都會來這裡報到。

稍微暖身完畢後,她用腳先試探了水溫──二十五度,當然,這是旁邊的溫

度計顯示的──還好,以五月的氣候來說算是合適。於是她做了幾次的韻律呼

吸,便開始以優雅的姿勢熟練的游著自由式。星期三下午的人不多,只有幾個校

內的學生和阿公阿嬤佔據著池子的各個角落,因此她得以自在的游著,不必擔心

別人的眼光。

然而,週遭的平靜無法填補她內心的混亂。她心裡十分清楚,為什麼自己已

經有好一段時間不敢下水,不敢一個人到游泳池,不敢待在沒有救生員的地方,

甚至只是在岸上都不敢──想到這裡她一驚,快速瞄了一下岸邊。幸好,救生員

還在……

她停了下來,站在池子中央水最深的地方。身高一六五的她恰好脖子都浸在

水中,水壓令她覺得無法順暢呼吸,彷彿快要窒息一樣。會不會這就是溺水的感

覺呢?四面八方伸出了好幾雙手,好像要把自己勒斃,死命拖下水才甘心。

她甩甩頭,覺得自己真無聊,居然在想這種事情。她都已經跨出一大步,在

事件發生後下水了,幹麻還要胡思亂想?現在的自己,想要的都有了,也不必擔

心會有人搶走她的一切。

是啊,再也不必擔心了。

馮易安露出空洞的笑容。

因為,那個對自己具有威脅性的人已經不存在了。

(一)

她認識蔣琬君的過程很特別。說也奇怪,明明兩人同班,而且開學時她還坐

在自己前面,居然還對她沒什麼印象。更何況,蔣琬君還是個大美女,應該過目

難忘才對。

而且這件事情還是學姊看到社團申請單分成兩張寫才發現的。

「妳們兩個同班吧?寫一張就好啦,妳看,空格這麼多,可以寫十個人……」

馮易安呆呆的看著申請表,又呆呆的看著蔣琬君。蔣琬君則是保持著一貫的

微笑,好像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一樣,讓馮易安有種自己是白癡的感覺。

這件事情過後,她們兩個才漸漸熟了起來。因為班上的座位一開始是照著號

碼坐,姓氏筆劃相近的很容易就成為鄰居,再加上兩人又是相同社團,最後她們

就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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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真好啊。而且兩個人又都這麼優秀。」老師感嘆的說著。

「真羨慕琬君,妳看她功課好人又長得可愛,領導能力強,果然是當班長的

料。易安也是,體育細胞那麼好,成績又不差。這就是所謂的物以類聚……」這

類耳語在班上也不是稀奇的事情。

蔣琬君和馮易安。馮易安和蔣琬君。

但是馮易安曉得,事情根本不是大家想的這樣。

她好忌妒。她好忌妒蔣琬君的一切。她忌妒她的成績總是第一,總是在自己

前面。她忌妒她可愛的長相,讓她不論走到哪裡都吃香。她忌妒班上的同學對她

一呼百應,無論什麼事情只要是蔣琬君提的,大家都同意。她忌妒別人的焦點落

在蔣琬君身上總是比自己多。

但是,她最討厭的,是這些假象都是蔣琬君裝出來的。蔣琬君只不過是個作

做的人罷了,為什麼大家還喜歡她?為什麼大家都看不出來她的真面目?

「……以上,是運動會的內容。關於游泳的比賽,每一個比賽項目每班至少

要派一個人參加。這樣還有疑議嗎?」

蔣琬君拿著體育組發下的文宣,一邊唸著內容一邊用手不停的撥頭髮。馮易

安看著她的動作,微微皺著眉頭。

又來了。她最討厭她這樣。

「沒有問題的話,選手部分就請體育股長協助選拔囉?」

蔣琬君的目光飄往最後一排的角落,體育股長慵懶的朝她點頭,表示同意。

「那就這樣啦。剩下時間交給老師。」

蔣琬君面帶微笑走回座位。馮易安也笑著回看她。

好虛偽的笑容。一定是裝出來的。一定。

她這麼深信著。

(二)

蔣琬君自認是個完美主義者。而且她非常在意別人的眼光。

是的,是的,面子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只要丟了臉,會讓蔣琬君覺得連

路上的石頭都看不起她。

對她而言,頭髮長度一定要及肩才能襯出鵝蛋臉;群擺要恰好在膝蓋上面才

不顯得腿太短;成績要維持全校第一才不會被說有長相沒腦袋;還有,要是大家

喜歡把她想成富家千金就隨他們去好了,家裡的經濟狀況自己曉得就好。她最難

以忍受的就是別人看她的眼神中參雜著同情或是輕蔑。

因為,她喜歡聽見讚美,即使只是一個小小的化學考試,她也願意念到凌晨

一兩點,只為了在發考卷時得到別人羨慕及佩服的眼光。

她知道家裡窮,除了學校的學費外供不起她補習、學才藝,因此她不論上什

麼課都絕對專注,唯有這樣才能確保表現不落人後。

除了體育課。

平常倒還好,體育老師讓學生自由活動──打球、看書、聊天都行。但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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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禮拜上的是游泳課總會讓蔣琬君在半夜驚醒。一個連在陸地上運球都會出事的

人在水中怎麼可能會有驚人的表現?蔣琬君對水有著莫名的恐懼,連自己都不曉

得為什麼。

因此,當體育股長問她要不要參加班際水上接力賽時,她毫不猶豫的面帶微

笑拒絕了。

要是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前溺水,或是沒有全程游完,她大概會選擇退學從此

不來學校。

「妳怎麼不參加?」

馮易安隨口問問。

「那天不能游。」

蔣琬君輕描淡寫的帶過。反正女生總是可以有理由不游泳。

不會游泳的事情,她從來沒對別人提過。國中沒有游泳池,所以畢業的時候

老師根本連測都懶得測二十五公尺的自由式就放過他們。現在可好了,高中畢業

是一定要有證書的。

蔣琬君緊抿下唇,覺得好焦躁。家裡沒有錢讓她學,不想找人教因為怕丟臉,

偏偏這種事不是抱著書本猛念就可以學會的。

算了,反正還有將近兩年的時間,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這麼想,深深吐出一口氣,決定把這件事情拋到腦後。

(三)

「既然妳那麼討厭她,為什麼不乾脆跟她絕交?這樣每天煩自己不覺得很惱

嗎?」

馮易安縮在楚萍房間的角落,看起來像個自閉兒。楚萍正手拿吉他不停的試

著和弦,在譜上塗塗改改。

「惱是惱啊,我要怎麼跟她講?難不成說『我討厭妳很久了,請妳跟我絕

交』?」

馮易安把頭從臂彎中抬起,一臉的不高興。升上高二後她曉得自己又要和蔣

琬君同班,打從心底覺得兩個人之間有著切不斷的孽緣。

「嗯,為什麼不行?做人就要乾脆一點。」

楚萍向來直話直說,討厭就是討厭,喜歡就是喜歡,從不把心聲藏起來,因

此和她相處起來感覺十分愉快,不必擔心她是不是話中有話。不過要是講到女生

心機這種東西,恐怕她必須把字典拿出來翻翻才曉得是怎麼回事。

「沒妳想的那麼簡單。在我們學校裡大家把她當偶像,如果我跟她絕交一定

會被說成是我個人的問題。而且我只是單純的討厭她,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事情。

我可不想因為跟她絕交就被大家當成討厭鬼。」

馮易安陰沉的說著,又喝了一口杯子的飲料。楚萍雖然依舊撥著吉他,但心

裡卻暗自想著女校的可怕。幸好當初沒有念,不然她大概開學不到一週就會憂鬱

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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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這麼討人厭嗎?這個蔣琬君?」

「討厭,討厭死了。」

其實馮易安曉得這些是自己的問題。她完全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忌妒她的

「朋友」比她優秀。老師的焦點,同學的目光總是圍繞著蔣琬君。馮易安是長女,

在家裡只有承擔責任的份兒:做的好,是應該的,做不好就只有挨罵。到了學校

又要接受比較,她討厭這一切。

「她根本只是在假裝。裝成一副很天真單純的好學生罷了。」

馮易安恨恨的說著。絕對是這樣沒錯。不可能有人真的那麼和善,不可能有

人這麼優秀,連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就絕對不會有人做得到。因為從以前開始

就向來是如此,只有自己才是最強的。

她唯有這樣催眠自己,才不至於太難過。她討厭低人一等的感覺。

真是可悲啊,馮易安心想。明明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問題,卻又越陷越深無

法自拔。

「小安,別傻了。我們每個人不都在假裝?她是不是假裝成好學生我不清楚,

但妳確實也在假裝,妳在眾人面前假裝成是她的好朋友,不是嗎?」

楚萍放下吉他看著馮易安扭曲的臉孔。

「我也會假裝。我假裝不在乎我念的是什麼高中,但我曉得自己心底還是很

在意,直到現在我還會想,要是我當初少錯一題,或許我就可以跟妳同校,或許

我的表哥表姊看我的時候眼中就不會帶著輕蔑。只要是人,心中都會有秘密。我

對妳有話直說,是因為我們是鄰居又認識好幾百年了。妳難道以為我敢對著剛認

識的同學說『你吃相也太難看』或者『白痴,不要在我面前晃來晃去』這種話嗎?」

楚萍再度拿起吉他,在譜上添了幾筆。

「我知道妳壓力很大,但是以後我們一定會遇到比我們更優秀的人。如果每

次遇到強手都要這麼想,最後受傷受害的人只會是自己。我們都會編織好聽的謊

言來安慰自己,但往往缺乏勇氣面對。」

馮易安靜靜的聽楚萍說著,覺得她講的很有道理。不過一時之間她也無法馬

上改變對蔣琬君的想法,因此只有點點頭,沒有回話。

「唉,難得妳有時間會跑上來找我,結果妳是來吐苦水的,我還以為妳想來

聽我的新作品咧……」

「又有新歌了?是剛剛寫的那首嗎?」

楚萍用誇張的姿勢寫下最後一個字,朝馮易安比出勝利的手勢。

「沒錯,是連蕭邦聽了都會哭泣的作品。」

馮易安翻翻白眼。

「他當然會哭啊,難聽死了當然流眼淚,音樂之路被妳踐踏成這樣……還有

為什麼是蕭邦?妳彈的是吉他耶!」

一張被揉成團的廢紙朝馮易安用力丟過去。

「妳說什麼屁話,音樂是共通的,管他吉他還是嗩吶,只要能演奏,就可以

打動人心好不好,書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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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話這麼粗俗……到底要不要讓我聽啦,不然我要回樓下家裡吃飯了,肚

子好餓。」

楚萍清清喉嚨,把姿勢調整好,輕輕開口唱著。

從那遙遠海邊慢慢消失的妳

本來模糊的臉竟然漸漸清晰

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

只有把它放在心底

茫然走在海邊看那潮來潮去

徒勞無功想把每朵浪花記清

想要說聲愛妳卻被吹散在風裡

猛然回頭妳在那裡……

率直卻不失柔美的歌聲迴帶在小小的房間裡,令馮易安覺得好平靜。音樂會

反應人的性格,楚萍這種坦然的個性正是自己所缺乏的,她該多學學才是。

不過……

「……這首歌不是妳寫的吧?這明明就是張雨生的歌。」

「哎呀,被妳發現了,其實我剛剛是在寫和弦哈哈哈……」

「混帳,居然給我裝傻!楚萍!不准跑!給我回來!」

楚萍當然不給馮易安機會,一溜煙的就跑走,留下某人在原地咬牙切齒,為

自己的笨生氣。

(四)

馮易安沒有去參加蔣琬君的告別式。

從墾丁回來後,她就一直不斷做著相同的惡夢。

天氣好的不得了。全班四十五個人一看到大海就瘋狂的大叫,恨不得把積壓

已久的壓力一次吼出來。馮易安笑著看看蔣琬君,蔣琬君也回給她一個燦爛的笑

容。這一次的模擬考,她比蔣琬君高了三級分,這讓馮易安全身充滿了優越感。

不過,她現在已經沒有那麼討厭蔣琬君倒也是真的,只是有時候還是難免會出現

一絲絲的嫉妒。大家穿著短褲短袖開始到沙灘上玩水,有得人甚至連泳衣也懶的

換就直接下去游泳。

「小安,琬君呢?」

一個小時過後,突然烏雲密佈,下起了毛毛雨。全部人哀嚎著天氣預告有多

不準,一邊撤退回遊覽車上。看來這趟班遊要敗興而歸了。

「妳不是在教她游泳嗎?怎麼問起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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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易安覺得莫名奇妙,皺起眉頭。女同學慌了。

「我已經有十幾分鐘沒有看到她了!她說要去找妳的!」

馮易安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愛面子的蔣琬君,該不會是一個人偷偷跑去沒人的地方練習了吧?

「妳先報告班導,我找幾個人沿著沙灘找看看。打過她手機了嗎?沒人接?」

女同學點點頭,都快哭出來了,馬上飛奔到車上找老師。

馮易安戴起帽子,抓了幾個同學又跑回沙灘上。馮易安一路又跑又叫,終於

在離停車位置很遠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小小人影,在離岸邊起碼一百公尺以上的海

面浮浮沉沉。

那頭染成暗紅色的頭髮,和蔣琬君很像。

馮易安呆呆的站在岸上,腦子裡忽然迸出了一堆模擬考考過,有關海岸,潮

汐,洋流以及月相的考題。她就只是呆呆的站著,站了好久,一直到紅色的小點

沒入大海的裂縫為止。

「我們不是好朋友嗎?為什麼不救我?」

每每夢到這,馮易安就會驚醒。

「小安,妳還好吧?」

楚萍拿了一杯熱花茶走進房間,眼裡流露著擔心。

「我把她害死了,阿萍。」

馮易安從棉被裡探出頭來,劈頭就這一句。

「妳沒有,小安。妳只是在自責。別想太多。馮阿姨說今天要加班,要我好

好看著妳。拿去。」

楚萍把花茶遞給她。馮易安沒有接手,依然直勾勾的瞪著楚萍。

「我有看到她。我至少在那邊看了三分鐘才開始大聲叫人來,等到人來的時

候已經太晚了。」

楚萍雙眼圓睜,一臉不敢相信馮易安究竟是瘋了還是在說實話。這是她第一

次聽馮易安自己親口說出有關命案的細節。

「可是妳不是……我以為妳已經不討厭她了……妳怎麼……」

「我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我看到她的時候,突然想到我們還要推徵申

請,要是她還在的話,我進法律系的機會就變小……等到我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

我應該要叫人過來……」

說著說著,馮易安都急哭了。楚萍看著她認識多年的好朋友,一時之間不

知道該說什麼。

「阿萍,拜託,不要討厭我……我知道錯了,我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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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萍看著她,百感交集。馮易安從小到大一直都很聽話,該做的事情都會做

的好好的,也沒犯過什麼大錯。

但是今天知道這個真相後,馮易安在她心中的形象有些破碎了。她知道馮易

安嫉妒蔣琬君,但她不曉得竟然會到這種地步。說要原諒她也不是她就能原諒

的,說要丟下她一個人不管她可能會自責到老死。

她沉默的看著馮易安,抽抽噎噎的哭著,像個三歲小孩。可憐又自私的人,

也不知道是後悔朋友死了,還是後悔自己做了一件會被討厭的事。

「……不要哭了。我陪妳就是了。」

她嘆了一口氣,坐在旁邊。

「喔,阿萍……」

馮易安鼻音很重的叫了她一聲。

人都會犯錯。楚萍心想著。即使是馮易安也不例外。或許難以銷過,但是這

個印記會跟著她一輩子,提醒她曾經自私的後果。

「如果妳還會痛,代表妳還有救。不要放棄自己。」

馮易安點點頭,抱楚萍抱得更緊了。

「唱歌給我聽。」

楚萍點點頭,唱起了那首熟悉,現在聽起來卻帶點諷刺的歌。

……茫然走在海邊看那潮來潮去

徒勞無功想把每朵浪花記清

想要說聲愛妳卻被吹散在風裡

猛然回頭妳在那裡……

……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

就像帶走每條河流

所有受過的傷 所有流過的淚

我的愛 請全部帶走……

她重複唱著,唱著,馮易安終於又昏昏睡去。楚萍覺得心底一陣寒冷。馮易

安被忌妒扭曲到了什麼程度, 她已經不想搞清楚了。她深怕一旦弄懂馮易安的

腦袋,會因為害怕她而不再與她做朋友。

「應該是帶不走吧。她的哀愁,妳的忌妒。」

楚萍喃喃說了一句。把燈關了,走出房間。

(尾聲)

馮易安抬起頭,看看岸上的時鐘。

楚萍遲到了。

馮易安用池水洗了洗蛙鏡,再度戴回臉上。再游個幾趟吧,或許她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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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游得有點累了,畢竟太久沒有下水,加上為了考試很久沒有規律的運

動,肺活量大大不如從前。不過她認為自己應該還可以再──

「小安。」

楚萍突然出現在岸上,嚇了馮易安一跳。

「啊,妳來了。等等我,我換個衣服。」

馮易安慢慢游回樓梯旁。就在她離開水面前,覺得腳踝好像被什麼東西勾了

一下。

「怎麼了?」

楚萍看她沒有動作,問了一聲。

「沒事,沒事。」

馮易安擺擺手,笑著。

然而當她回到更衣室沖澡的時候,發現腳踝的地方有抓痕。

「琬君。」

她小聲的唸著,彷彿這樣就可以解釋整個情況。但是等到她出了淋浴間,準

備上藥的時候,卻又覺得那看起來不像抓痕,反倒像是被什麼東西割到。

玻璃?碎片?

她貼上了OK繃,吹乾頭髮。

「妳看起來心情很好。」

馮易安在過馬路時對楚萍說著。

「喔,對啊。我們要上大學了嘛。難道妳不高興?」

「當然高興。」

楚萍得意洋洋的回看著馮易安。

「那不就對了……妳的腳,怎麼了?」

楚萍瞥見了馮易安腳踝上的包紮。

「沒什麼。被割到而已。」

馮易安輕描淡寫的說著。楚萍笑著推了她一把。

「妳最近好像挺糊塗的。上個月妳好像也被東西劃到小腿喔?怎麼越來越呆

啊?」

馮易安出手打她,被楚萍閃過。

天氣,好的不得了。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楚萍又哼起了張雨生的<大海>。

……茫然走在海邊看那潮來潮去

徒勞無功想把每朵浪花記清

想要說聲愛妳卻被吹散在風裡

猛然回頭妳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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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馮易安腳上的傷口,正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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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71km = 0mm

復興高中 王渝屏

快要 11月的北投霪雨霏霏。

新北投捷運站外的水溝蓋冒出白呼呼的溫泉煙霧,輕輕的、緩緩的、沒有負擔的。

大多數人對陰雨綿綿的天氣總是產生不好的刻板印象,憂鬱煩悶暗沉……

但不曉得為什麼,我喜歡雨天,就是比晴天多的多。

我是個很容易忘記帶傘的人,但我卻以此為樂。

對於不管怎樣好像都不會太在乎的我來說,我常把很多事想得很完美沒有缺點。

是樂天吧?

就好比帶傘,我不會想到我的頭因為淋到太多二氧化硫含量的酸雨變得開始嚴重

掉髮,以我的個性比較容易想成:下雨天真的是件很浪漫的事呢!可以踏過泥淖

水坑並在濺起的水花裡看見另外一個世界。

依然樂天。

淺粉紅的 adidas連帽外套對我來說是個活在自己世界下的完美防護罩,默默的

走在人群裡並且不被發現是一項我練習的爐火純青並且引以為傲的本領。

那天又是一個下雨天,回家的路途我就也這樣跟著我的粉紅色外套躲躲閃閃在騎

樓下。

雨天,總會想的比較多。

比晴天多的多。

星期二的下午是我們約定好的 online date,面對冷冰冰的電腦,熱烈的情緒卻

一次又一次翻騰。指尖敲打的鍵盤是我們溝通的唯一管道,facebook右下方的

聊天室是引起我們情緒爆炸的小天地。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一個我很久以前就想問的問題。

透過電腦的冷冰冰我看不見你的臉,也不知道你真實的想法是否就像是你打的字

句那樣。我雖然喜歡用社群網站甚至到有點沉迷的地步,但我總是時時刻刻的提

醒自己,那些字句、那些表情符號、那些憤慨,都是虛假不真的。

當你打出了一個:),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在笑還是根本就是一種敷衍我的表現?

當你打出了類似問候別人爸媽的字眼,那麼突兀那麼具有爆炸性,我也不確定你

是不是真的發火了?還是你根本就在啃著你剛從樓下買回來的漢堡,開心的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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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的種下那幾行令人驚悚的字?

所以我決定敲了敲鍵盤問你說:我這裡到你那多遠呢?

遠在奧瑞岡的你巧妙的回答「零距離」,瞬間我只是覺得可愛又好笑,但很不真

實。不是太過習慣花言巧語的我,偶爾對這種精心設計的回答,感到雞皮疙瘩。

早在等著你打出那不知道由一到九拼湊成的天文數字之前,我就做好了心理建

設,想也知道一定很遠。不只是很遠,是一定超遠。

「9871公里……」螢幕右下角的對話框顯示跳出這樣的數字。

真的超級遠!我下意識這樣覺得。

但你知道人往往就是個不誠實的動物,明明遠卻還要說的近的好像一出家門就到

的感覺。我們在騙自己。

「還好啦!比我想像中還近。」我很莫名的敲下這段文字,不以為然的。

而你的回答竟然也是不誠懇的「對啊!」

我其實會常常想在生活裡忘記「遠距離」三個字,並非真的忘記,只是不想提起,

我可以一直天真的以為我們真的很近,近得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卻又

常常在不重要的時候反覆思量,你到底在哪裡?

在 16個小時的時差下,那是一道無形的高牆,我總想著你現在是起床?上課?

回家吃晚餐?寫功課?睡覺?還是想我?

在還沒有開始一段遠距離戀愛之前,身旁的朋友有些已經有過這樣的經驗了,剛

開始大家總是認為這樣的戀情很酷很適合拿來說嘴,畢竟這種經驗並非人人都可

以輕易的擁有,可是當你擁有之後,你便發現這事情並非想像中容易,甚至到了

有點困難的地步。

無聊的時候我常翻開 facebook裡的訊息匣看著所有你來我往的文字。

鉅細靡遺的。

內容就是那種一般的家常對話,雙方都是白痴的 reply來 reply去。

沒重點的事情居多。

我喜歡做自己熟悉的事情,就像是把回你的訊息當喝水、呼吸一樣自然。

我喜歡用很短的時間花掉你所有的 skype點數,講的都是別人覺得無聊到會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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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的小事情。沒話說的時候好像也沒有冷場過,很安靜但好像有什麼無形的線把

所有小細節牽連,等到有話題的時候又繼續暢聊。就好比海水隨著月亮有潮汐變

化,而月亮的陰晴圓缺和海平面互相照應。

我喜歡聽你說你發生的小糗事,聽你說你有多累多忙多麼想回台灣。只是不能。

我們只能用 time goes by fast諸如此類官腔到不行的話來安慰彼此,我還記得

你曾這樣告訴我:「今天我在看電視看到了神鬼奇航 3的最後一幕,那男主角成

了 Davy Jones之後他要下去十年才能上岸一年嗎?想想看那十年的等待是多久

呀……我們跟他們比起來算什麼?」

儘管我們跟那個長遠的十年比起來,我們真的算不了什麼,但畢竟 9871公里,

本來就不是什麼令人感到愉悅的距離,更不可能會是讓我們更加堅定的數字。

講白點,只會更糟。

每每跟你聊天的時候,我總怕自己的字句不是辭溢乎情,就是讓你感覺不到我的

真心。如果說在這樣的距離下我們靠著彼此不同的心理價值在維繫彼此的話,那

我會認為在我心裡一整季的美國影集比不上你和我聊天的八分半;在我心裡喧鬧

的夜店裡比不上我躲在棉被裡跟你講長途電話還要被你嫌說不能再講,因為電話

費會破表;在我心裡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鉅作,比不上我在段考前夕你傳來的加

油簡訊那短短幾行字;在我心裡一頓要價上千塊的豪華大餐,比不上你寄給我的

生日禮物,儘管手寫卡片被折到,裡面的包裝已經被壓的不成原形;在我心裡我

會有自信的說「每一種轉折,對未來都是種不可言喻的改變」,但對於你我真希

望我們的世界風平浪靜,不要有太多突如其來的轉折,只怕那個當下我們之間的

重心會徹底的失衡。

如果把感情比喻成一杯水,分為熱水、溫水和冰水三種溫度。而溫水是另外兩種

水溫的平衡點。由熱水變成溫水,冰水回溫,這在吸熱放熱之間,當然產生了變

化。就像感情。熱戀、平常、冷戰,反覆循環。

我相信感情不是理性的。如果理性,我們不會因為小事情就崩潰,因為一句我愛

你而感覺窩心。感情本來就屬於感性,不然怎麼叫做感?怎麼叫做情?也因為了

它的感性,每一個人都渴望擁有像電影場景般轟轟烈烈的愛情。

在戀愛前加上那樣的三個字是不是像吸了水的海綿?吸收的水分雜質越多就會

越重,等到放掉的時候就破得不堪一擊,碎得如市場裡被人踩過的豆腐渣,然而

裡面的水分跟著徹底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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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我不想把這樣雙方面的問題釐清,看的越清也不過是越不清罷了,而且

還會越傷心。

我是個懶惰的人,會忘記帶傘,更會想忘記事實。

很少在你面前(不是面前,是 skype前)抱怨,我常對這些小事情輕描淡寫,不

是不想讓你清楚我在這的生活,只是想讓彼此都放鬆些,這是我希望也是想要的。

我們不像一般的 couple可以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見面的次數可能是其他

人的十分之一不及吧!已經沒有多餘的空閒和時間可以拿來 argue了。

時差,對這個不管地理的計算時差題怎麼考怎麼錯的我來說是個大挑戰也是個大

阻礙,但我卻很珍惜在 16個小時的時差下所擁有短短互相符合的上線時間。

歌手 Brandy有首歌似乎是為我們而做的,而那首歌的歌名更是再符合我們不

過,就叫做「long distance」,「I wish that you were here with me.But

we're stuck where we are.It's so hard, you're so far.This long distance

is killing me.」

時間久了,距離真的會成為感情的最終殺手。

等淡的時候,就揮一揮手斷了紅線;等累的時候,就在原地不動躊躇不前。

月老不是從始至終對紅線都保護得好好的,會眷戀也會放手。

可是,世界上不會有一對情侶在一起是為了等淡等累的那一天,該說是誰也不希

望,但卻沒辦法預料它的發生。

不是說上了高中就要把自己的 Relationship Status 改成 in a relationship.

facebook上無時無刻被關心的就是你的 relationship變成了哪樣子,下方「問

候」的留言串似乎是多得太廉價,多得讓人不經大嘆一聲:gossip!

我還記得我們過的第一個情人節也是隔著 9871公里這個遙遠,你不送我花,也

不可能送我小熊,更不可能是親手做的巧克力了,而你只送了我這樣的一句話:

「Smile when you can because that is the only way you can show the world

that you still stand strong.

只要有心遠距離戀愛並不辛苦,最怕的就是面對面的遠距離戀愛,看得到人卻觸

碰不到彼此的心。」

好吧,雖然我覺得你可能從某個論壇的某個什麼感情板所複製貼上的句子,但這

樣的話真的對我來說,已經完全植入至心臟最底部,或許那個連 0.01%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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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空位,很迷你,卻很重要。

時常以為自己被什麼甜蜜的戀愛氛圍蒙蔽,其實我們都很清楚,我們之間,究竟

有什麼芥蒂,就因為那條互相牽引彼此的線,因而互相感應告訴對方,不管多累

都不准告訴對方。

不知道是為了對方好?還是為了騙自己?

請你在你那沒有裝視訊鏡頭前的電腦試著想像我因為你,所以努力微笑的畫面,

或許,就像是你說的那樣,這方法就是我們唯一可以讓彼此都立足的最好選擇。

有些愛情,在死後依舊永恆。

有些愛情,在死後才開始。

我的遠距離屬於哪一種?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連是開始或是結束有時候都有點疑惑。

「Forever永遠」在我心裡是一個 big word。到底什麼樣的東西可以一百年、一

千年、一萬年,都不要變質?大家都在說「Nothing is impossible」可是一天一天

的改變,我們會把對方的缺點放大優點縮小,誰又敢確定有沒有一天「Something

is impossible」呢?

「分手,只需要一個人同意,但『在一起』,可是需要兩個人同時的認可才能算

數。戀愛就是要這麼不確定才有趣,不是嗎?」這是作家九把刀在某本愛情小說

裡的小片段。喜歡挑戰一點點極限,喜歡感受一些些的有趣,但我不認為遠距離

的戀愛是為了挑戰極限、感受有趣。只是因為「我也喜歡你」這樣簡單的理由。

每次在那個小小的對話框裡要聊到尾聲的時候,

總會來些很自然很習以為常的排場,例如說要早點睡、不要感冒,等等。

只是這一次我多打了一些……

在我數學不好的腦中想到最小的、最日常的距離單位是mm

於是……

9871km = 0mm

我真的希望是沒有距離的。可是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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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天的雲朵把我的情緒拉成好長好長的思念。

然後雨……還在下,而且越下越大。

但我想這是一場青春所組成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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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女中 陳君嫚

楔子

女孩趴在欄杆,輕巧的頷擱在交疊的臂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天空。

車水馬龍的羅斯福路霧靄冉冉上升,為頂上的悠藍色調染上一抹灰;艷陽招搖,空氣粒

子似是為之瘋狂般暴動;大廈款擺粗細一致的腰肢,狂歡。

女孩厭厭半闔上眼,一張輪廓分明的臉無預警地浮現腦海。

「我、我喜歡妳……」唇間吐出的話語很謹慎、很羞澀,一雙如星的眼卻充滿真誠和愛

慕。

女孩倏地睜開貓一般慧黠的瞳,煩躁地吐出鬱結胸中那一口悶氣、抿起豐潤的唇,甩甩

頭、搖亂一頭半長不短的青絲。似嗔似怨地看了熱得冒起白煙的羅斯福路一眼,回身迅速跑

進房、下樓,噠噠噠地拿了背包、奔出老舊公寓的鐵門,砰的一聲巨響在面臨都市更新計畫

的小巷裡回盪久久。

一章

熱得夠勁的空氣迎面撲上,女孩輕巧的身形瞬間被熱浪吞噬,卻沒有緩下倉皇的步伐。

「叭叭──」尖銳的喇叭聲和煞車聲使女孩飛到世界另一端的心神堪堪回籠,歉然頷首

便加速了腳步、逃命似地。

「走路要看路啊,撞到路燈柱子還是小事、萬一被車撞了怎麼辦?」責備的嗓、心疼的

眼,溫柔。

「就是輾成了肉醬也輪不到你管!」女孩喃喃罵道,胡亂用手背抹去俏臉上沁出的汗

珠,「煩死了……」

女孩乾脆邁開訓練有素、結實漂亮的腿兒,奔跑了起來。路上不少行人的側目被她一一

忽視,只是一心一意地跑--彷彿如此就能夠將那張不時浮現眼前的容顏逐出心門。

「妹妹呵,今天這麼勤奮去跑步哇?」熟悉的店家熱情地招呼。女孩停下了步伐,微勾

起漂亮的唇、臉上的線條也柔和許多,點點頭。「是啊,運動減肥嘛。」

「妹妹今天沒跟男朋友一起啊?」老闆娘笑呵呵地打趣她,全然沒有注意到女孩神色一

凜。

「阿姨、他不是我男朋友……」女孩僵著笑臉試圖解釋連她自己都不大懂的一些什麼,

卻被打斷。「好了好了、阿姨都知道,年輕人麼、害什麼臊呢,想我年輕時也是這樣兒打死

不承認,現在跟那死鬼都三個孩子啦!去吧去吧阿姨要忙活了……」

女孩愣了愣,苦笑著揮了揮手、繼續邁開腳步。

本來麼,很多人都覺得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包括她,包括他。

其他人更是早把他們湊成了一對,認為絕對不會有變數的--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非親

非故地、沒有任何曖昧會每天一封簡訊傳了七八個月?會約出來唸書到女孩的鄰居都認識?

這可能嗎?

一般來說根本不可能。

可是事情畢竟就是這樣發生了,而這大約就是所謂的事世無常。

「呵、可歌可泣又可悲可歎的初戀?」女孩邊沿著騎樓奔跑躲著太陽、邊嗤笑了一聲,

不知是嘲笑自己還是這未萌芽便逝去的戀情。「真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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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車站赫哲樓下的麥當勞人聲鼎沸,女孩慢慢吃了半小時後終於忍不住歪著頭疑惑地

看著對面拚命扯開話題的男孩:「……那個,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呢?」

男孩困窘地沉默,把臉埋進已算寬厚的雙掌。

女孩不明所以地咬著吸管,盤算著等會是否該以百米的速度跑去補習班才不會遲到……

補習班晚了十分鐘可就不讓人進去了呢。

「我……」他們同時出聲、同時尷尬地看著彼此。女孩無奈地吁出一口氣,「我只是想

說,我補習快遲到囉,你要不要快點說呢?」

男孩黝黑的臉孔通紅,閉了閉眼、作了幾次深呼吸,睜眼便看見女孩正好脾氣瞧著他耐

心微笑的清麗容顏。他赧然卻勇敢地迎上那雙溫柔純淨的眼眸。

「我、我很喜歡妳……」

二章

女孩喘著氣停下腳步,扶著柱子深深吐納、試著平復因運動而狂跳的心臟。抬頭看了看

天色,大約是會有場傾盆的午後雷陣雨了。台北這盆地對流旺盛得不下場對流雨簡直愧對這

一團飽和得海綿似的空氣。

「傻瓜……哪有人告白了還加個但書?真傻……」女孩輕輕地瞇著眼,彷彿如此就能夠

穿過高樓大廈看到很遠很遠的那個人;嵌在頰上的笑此刻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我喜歡

妳』的下一句竟然是『我們還可以作朋友嗎』……這人,怎麼這麼傻呵。」

一滴冰冷的水珠沿臉頰滑落,女孩眨了眨眼。

啊,下雨了。……也對,淚該是熱的呢。

她也數不清多久沒流過淚了。別的十幾歲少女該是纖細的情緒化的脆弱的,有父母祖父

母撒嬌、就算偶有爭執還是有個美好的避風港;她這些年卻總是避免回到家,害怕著那樣貪

婪的氣味。但年幼的弟妹還需要安撫照顧,她無法不堅強。

所以,即便是聽到一般人會崩潰的那句話,她也只是溫柔地體諒地笑。

「那個……我弄錯了對妳的情感,所以、我想我們應該就只是朋友……」她走在他的前

頭,腳步不緊不慢。他瞧不見她的表情,語音有些焦急。

「是麼?」女孩適時側過臉,酒窩淡淡向他綻開,「那就一般朋友唄。」口氣就像「今

天天氣真不錯」一樣,平靜從容得太譎異。

「……妳怎麼,沒什麼反應?」

女孩原先有些痛楚的心臟在這一句話後冷凝了,冷得她不覺失笑。

「呵呵……那,你覺得我該有什麼反應?」清秀的容顏在這含譏帶誚同時亦無奈亦溫柔

的笑靨中竟顯出幾分嫵媚妖豔。

「一般人不是會驚訝一下或追問嗎?」男孩有些無措。而女孩在這句話之下微瞇起眸,

像是被什麼扎痛了眼。她感到痛楚的時候都是這副表情,可似乎沒有人發現過。

「……我從你開口就大概知道你要說什麼了,哪來的追問?」她瞇著眼笑。

雨越下越大了。

女孩從恍惚中回神,趕緊找了家簡餐店避雨。

三章

貝殼灣,有點通俗卻偏偏在雨裡生出了一些浪漫的,這簡餐店的名。女孩推門而入,揀

窗邊的位置、點了杯卡布奇諾,對著咖啡的水氣愣愣出神。

「當你說你覺得很難開口,我知道你想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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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說還是覺得我很難得,我應該微笑或沉默。

是我一直太懂事,任你自由地犯錯,錯到無法再讓你留在我的世界。

是我選擇了懂事,而你的回應是放縱,我會冷靜看著你離開我的世界……」

孫燕姿的歌聲在小小的空間迴盪,歌詞卻一字一句都狠狠砸在她心上。

雨滴在透明玻璃窗幻化一幕幕過去,和著咖啡的苦與馥郁的香、拌成濃得化不開的愁。

「我想說的和之前一樣。」

「什麼?」

「我喜歡妳,但我希望我們的這件事等學測之後再說。」一點猶豫也沒有。

「……啊?」女孩傻眼。

「需要我再告白一次嗎?」帶笑的語氣,在女孩耳中卻是極其嘲諷。

「不用了……」她苦笑。

從那之後就沒有再說過的這句話,原本價值八個月的這句話,原本她想好好珍藏一輩子

的這句話,立馬被貶得一秒都不值。

是真的,不愛了啊……

那晚的放縱,又到底是爲了誰?現下想來反而好笑,爲別人糟蹋自己向來是她最不齒

的。

就當是,爲從前那人在她心裡的死去做餞別罷。

雨還是一直在下。

四章

鈴聲響起,女孩掏出手機:「老師,我要請假。」

「為什麼?」

「今天天氣不適合上課。」

「……」

那天也是,用這個很唬爛的理由請了假呢。

「喝吧,喝了就可以哭了,哭一哭就好了。」

「是麼?」女孩淡淡應聲。

而後,三罐下肚。

誰說那是黃湯?琥珀色的晶瑩明明是那麼奪人心魄;誰說它苦澀?再苦也被心裡的酸楚

掩蓋了,只餘舌尖汽水似的奇異滋味。

公園裡三個女孩圍坐著,身邊一手500CC空罐,凌亂。

其中一個女孩倏地起身,用手機放了音樂、就著昏黃的路燈光暈輕輕巧巧跳起舞。似是

精靈墜入凡塵,那樣清靈、那樣至情至性,彷彿下一秒就要乘風歸去。

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樣的舞步中蘊含了怎樣的悲傷。

酒精可以麻痺味蕾,卻麻痺不了心。

纖細的指無意識的轉著咖啡杯,方才濃郁的奶香現已幾不可聞。湊近唇邊小啜一口,眉

頭輕蹙。冷了的咖啡更苦了……原來她已經發呆這麼久了麼?

女孩望向窗外,雨依然淅淅瀝瀝地下著。

週遭只剩三三兩兩的避雨客,店裡音響調在 98.9的「好事連播網」,許是爲自己也為

店裡的客人祈好運罷。

「淚濕的衣洗乾淨 陽光裡曬乾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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摺好了傷心 明天起只和快樂出去 這愛的城市雖然擁擠 如果真的遇見你 你不必訝異 我的笑她無法代替 離開你我才發現自己 那愛笑的眼睛 流過淚 像躲不過的暴風雨 淋濕的昨天刪去 離開你我才找回自己 那愛笑的眼睛 再見愛情 我一定讓自己決定……」

徐若瑄柔和的嗓音像一束陽光在漫天烏雲中戳破了一個窟窿,灑在女孩凍結的心田。慢

慢地冰釋、泉現,成方塘半畝,天光雲影徘徊。

長睫撲搧,眼角晶瑩。粉似的頰倏地出現一道水痕,唇線卻噙了笑意。

女孩抬起頭望著初霽的天色,淚如斷線的珍珠般沿眼角滑落,面上竟是滿足而愜意的神

情。

啊啊……真舒服。

女孩喟然輕歎。

抹去了淚水,付帳後走出店門。

天,也如同她的心情般清新明媚。

拿得起,沒理由就放不下。

走錯了,跌倒了,站起來不就行了麼。總有個人在終點等待的。

久違那美麗愛笑的眸,綻出耀眼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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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 中山女中 蘇靖淳

Ch1

今天氣溫很低,氣象預報難得準確。想起昨晚的那句話,是如此陌生又非意料之

外,或許就像一根針戳破了看似飽滿但其實只是被空氣填滿了的氣球。

好空虛,好痛。

我不想回家,我不喜歡安慰的話語,給我一點安靜就好,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只是有點想念他而已。為什麼總是愛說我倔強呢?我只是比較執著而已阿……

撲克牌?「你要我選一張嗎?」「嗯。」

我選了黑桃 A,他的手時左時右地洗牌,戴著半張面具下微笑的嘴,透露了他的

自信。一不注意他的手伸到了我的圍巾後方,變出了一張撲克牌。這種魔術到處

都見得到,只是牌怎麼變小了?

「嘿!」他用雙手搓了搓牌,牌就變大了。我笑了。

「妳看起來心情不好,我看妳在這邊坐了三個小時,妳在等人嗎?」我搖了搖頭。

「妳想不想再看一個魔術?我會變出一朵花噢!」「嗯?」

「妳看!」他竟然把手劃了一大圈然後放在臉旁當花瓣,自以為燦爛地露齒笑。

「這樣也算是魔術?」我笑到流淚。「這樣笑多好,妳等我一下。」

他突然轉身離去。我看了看四周,信義區今天人不多,華納威秀影城前原本仙境

夢遊的看板和魔法大椅子被撤掉了,那張我們在上面瘋狂自拍的椅子。想起那個

下午,我們走遍了新光三月每個館,一直挑不到我想要的海灘帽。想起在天橋上

你抱著我站著聽盲眼女孩美麗的歌聲。想起我們坐在二樓露天咖啡館看公益團體

的遊行表演,笑鬧一整個下午。嗯……這些回憶太沉重。

星巴克?「給妳。」

「你是不是很喜歡嚇人?」「哪有,是妳自己在發呆,快拿著啦!」

「幹麻買給我,這很貴……」「下次換妳請客阿!」

我不知道該答些什麼。

「你都在這變魔術賺錢嗎?」「嗯,我在打工繳學費。」

「噢……我要回家了。」我竟然在這待坐了一個晚上,真不像我。

「我告訴妳,這星期天星巴克買一送ㄧ,路上小心,別再恍神了。」

走在歸途,我才意識到嘴裡喝的是熱可可,旁邊有張紙條寫著:「咖啡別喝太多,

對身體不好。」莫名其妙,他怎麼知道我喜歡喝咖啡呢?

猶豫了很久,為了不想欠他一杯星巴克,星期天下午,我買了兩杯咖啡,去上次

坐著的地方。他穿著紅色襯衫,黑色背心,依舊戴著面具,正在變魔術給一個小

女孩看,小女孩笑地合不攏嘴,她的聲音很可愛,笑起來很好聽。小女孩的媽媽

投了錢,滿眼笑意地帶著她離開了。

「妳在笑什麼?」我沒察覺他走了過來,而我正呆呆地傻笑。

「沒有。這是你的咖啡。」好丟臉,我的臉瞬間發燙。

他拿了咖啡啜飲了一口。「妳有夢想嗎?」

「嗯……我很想去法國念服裝設計。」「那妳怎麼沒去?」

Page 27: 臺北市第五屆青少年學生文學獎高中職組 -小說組初選入選作品

因為他。

「因為有東西讓我留下。」「什麼?」

「現在也已經不存在了,我被拋下了。」他沉默著。

「妳知道夢想很重要嗎?時間是不等人的。」他打破了沉默。

「嗯……」我知道,可是台北對我來說,對『我們』來說有太多回憶了,我捨不

得。

好幾個星期天,我都去看他表演,對他,我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就像……

他。

「你為什麼要一直戴著面具阿?」「有神秘感啊!」

「我想看你脫下面具的樣子。」「不要。」第一次聽他答地如此堅決。

「為什麼?」「不想。」突然覺得他很孩子氣。

「我今天是要來跟你說我要出國了,去法國。」

「很好阿!妳終於要勇敢踏出第一步了。」

「都最後一次見面了,你還不肯讓我知道你的面容嗎?」

「不要。」算了,小氣鬼,可惡的傢伙。

「我要走了,以後可能也不會再見面了,你要加油噢!」

「妳才是呢,希望能在雜誌上看到妳的作品噢!」

「我會努力的,我走囉!」我用力地揮了揮手。

再見了台北。

再見了回憶。

再見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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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2

「你這樣好嗎?」「沒什麼不好的啊!」一台飛機飛過,一條白線劃過天空。

「那是她嗎?」「或許吧!」

「你真的不後悔?」「拜託老姊,妳什麼變得這麼囉唆阿?」

從對她說了那句話起,我就下定了決心。

「妳也知道她的個性,不這樣做她是不會走的。況且,她根本不知道她爸媽現在

根本無力支付她的學費,我一定要幫她完成夢想。」

「可是你現在到處兼差,又是變魔術又是送外賣的,搞得自己不成人形。姊是關

心你才這樣講,早知道不要讓你自己來台北。」

「姊,妳太小看我了啦!」

「老弟,你沒有夢想嗎?」

「我的夢想就是她。」

「唉!傻孩子。」

我們遇到的那天下午,我第一天來到台北。台北車站人很多,每個人的步調都如

此匆忙,好像永遠趕不上時間一樣。我想要是一直站在這看著一群又一群的人交

錯走過,一定會被搞得暈頭轉向的。糟糕的是,我看不懂捷運的路線圖。

「小姐,不好意思,請問一下,要搭到內湖要怎麼搭?」

「你要先搭板南線,搭到忠孝復興再轉文湖線。」老實說我聽不懂,我相信她也

從我疑惑的表情中看出來了。

「我也要搭到內湖,你跟著我走好了。」真是個好人。

「謝謝,我是從南部上來的,所以搞不太清楚狀況。」我尷尬地笑。

「那你有悠遊卡嗎?」

「什麼是悠遊卡?......」

我更尷尬了。

姑姑住在內湖,她最近開了一間義大利麵店,需要人手,而我上來幫她。台北跟

台南真的差很多。台北的房子都小小間的,但屋裡的裝潢都百般講究,姑姑家就

是。我們家在高雄的房子,是一整棟的,而且聽姑姑說她家還比我家貴上許多呢!

不用上班的時候,我上網查了「捷運」路線到底怎麼看,終於讓我搞清楚是怎麼

一回事了。我也查了公車,姑姑說公車也很方便。我想台北路上的公車大概跟我

們台南路上的普通小汽車一樣多吧!真是忙碌的城市。

我喜歡美麗華,尤其是晚上的美麗華,它跟高雄的夢時代很像,但是小得多了。

美麗華前面的廣場,假日會有人在那裡表演,我喜歡站在那裡。晚上的時候,它

有另一種風情,我覺得這裡就像台北人偷閒的地方。或許就在一週五天的筋疲力

盡後,一個可以讓人放鬆、讓人沉澱的小天地。至少我是這樣。我在觀察台北,

我在欣賞它。

好刺眼。

Page 29: 臺北市第五屆青少年學生文學獎高中職組 -小說組初選入選作品

「我只是覺得你剛剛那個表情很棒,所以把它照了下來,你不介意吧!」

「妳是上次跟我說怎麼搭到內湖的……」

「對阿!又遇到你了。」她笑起來很美。

「那台單眼相機看起來好有質感。」那台相機看起來有種復古的感覺。

「這可是我一點一滴存錢買下來的,雖然不貴。」

「妳很喜歡照相?」「對阿!你剛剛在想什麼?好專注的樣子。」

「我在想台北很美……」

她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去過台北很多地方了嗎?」

「沒有,只有這附近而已。」

「那你下禮拜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拍照?我可以帶你參觀台北。」

就這樣,下個星期見。

「你先到了,抱歉,今天有點睡過頭。」她看起來很不好意思。

「沒關係啊!我應該要謝謝你帶我參觀台北才是。」

「我們今天去信義區吧!」她綁起馬尾看起來很有精神。

到了 101,真的好高。

「你嚇到了?」她看著我的臉,我猜她覺得有點好笑。

「好高。」我真的嚇到了。不只被 101嚇到,也被她敏銳的觀察力嚇到。

「我們先在這裡坐著。」她專注地拿著相機,觀察進進出出的每個人,久久才拍

一張照片。

我們在 101附近的星巴克喝咖啡,她說她喜歡喝黑咖啡,雖然苦,但卻很純粹。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後,我們進去了 101。

「今天我是導遊,而且爲了感謝你陪我坐這麼久的耐心,這是我請你的。」她買

了兩張票。之後我們去搭了電梯。

看著電梯顯示的樓層越來越高,55、56、57……不會吧……

「我們現在要去哪?」我問她,我的心跳急速飆升。

「當然是觀望臺阿。」她理所當然地答到。

出了電梯,她拉著我走到透明玻璃窗旁邊,我的手冒著冷汗。

「啊!」

眼前一片漆黑。

是的,我昏倒了。

那天,她叫了救護車,我被送到醫院,我醒來的時候她在床旁邊的桌子趴著睡著

了。我不忍心吵醒她。

我留了一張小紙條「對不起,我沒跟妳說我有懼高症。今天很謝謝妳。」

我叫護士在她醒來後給她。

隔天,她打來。

Page 30: 臺北市第五屆青少年學生文學獎高中職組 -小說組初選入選作品

「我們下禮拜天去美術館好不好?」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好像什麼事都沒發

生。

「嗯……好阿。上次讓妳把我送到醫院,妳還要再找我出去喔……」在她面前,

我總是顯得很沒自信。

「那就這樣囉!」她掛了電話。

這也是我第一次到台北的美術館,白色的建築物,很有設計感。前面的銀銅色雕

像,恣意地伸展它的肢體,它沒有表情,但我知道它洋洋得意。

「我今天想來寫生。」她手上拿著畫具,儼然有畫家的氣勢。

「嗯!」

她的手很靈巧,彷彿筆在她的手中有了生命。

「你看起來很驚訝。」又一次,我又被她看出我心裡的想法。

有個小女孩和她阿嬤駐足在雕像前面,小女孩開心地學著雕像的姿勢舞動。她把

她們也畫了進去。

跟她在台北走走停停,我發覺即使是小地方,也能讓人驚嘆於它的美麗,或許是

因為她的關係。從構圖到著色,她的畫下的每一筆都有意義,多一筆就顯得太多

餘,少一筆就又少了一點說服力。

「妳真的畫地很好!」我要在她看穿我心裡在想什麼前,把想法講出來。

「謝謝。」又一次,她的微笑扣動了我的心弦。

「妳以後想要當畫家?」

「不只是畫畫,我喜歡用各種不同的方式表達我對這個世界的想法,我想念設計

系。」

「妳一定可以的。」

「等等我們去洗照片。」

「好啊!」我也想知道她拍了些什麼。

「怎麼都是微笑啊?妳在蒐集微笑嗎?」每張照片上的每個人都在微笑,有小女

孩、有老婆婆、有上班族,其中的一張,也包括我。每張照片都很特別,她凝結

了最美麗的瞬間。

「這就是台北的美啊!」她笑著說。

咖擦。

我又被偷拍了,這時我才發現我笑得是如此燦爛。

我們通話的時間變多了,出去的時間變多了,幾乎每天見面。

牽手、擁抱、親吻。

我知道我們深深相愛。

在一次通話中,我問她「妳喜歡我什麼地方?」

她說她喜歡我的單純,喜歡我對她的耐心,喜歡我看著她專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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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我會去她家一起看 DVD,也認識了她爸媽,她是獨生女,從小備受疼愛,

卻又出乎意料地獨立。

有一次我瞥到了她的筆記型電腦,有個視窗是有關法國某間設計學校的資訊。

「妳想去念這間學校嗎?」

「我只是覺得它很棒。」她跟我講了這間學校的環境、課程,我看到了她的臉上

散發著光芒,一種我很羨慕的神采,夢想的藍圖在她手中展開。

「妳感覺很想去。」

「我只想跟你一起待在台北。」她抱著我吻了我一下。

我思索了好幾個禮拜,我決定了一件事,我一定要讓她完成夢想。

我趁她不在家的時候,去拜訪了她爸媽,並跟他們說明了我希望她可以去法國唸

書。沒想到,她爸媽臉上的表情卻很為難。

「這麼說很丟臉,可是我們家實在不是什麼富裕的家庭。幾個月前,我又被公司

裁員了。」她爸爸苦笑著,我看得出他無法替女兒完成夢想的無奈。

「沒關係,我可以工作幫她籌學費,銀行也可以貸款讓她去念書。」

我一定要讓我最珍視的女孩過地快樂,不管多辛苦。

「妳想不想去法國阿?」這天晚上講電話時我問她。

「我都說我不要離開你了。」她撒嬌。

可是我不想成為妳的絆腳石。

連續幾天,我都跟她說我很忙沒有空陪她出去。好幾個禮拜,避不見面。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她打來,我知道她在哭。

「我們分手吧!」我的心好痛好痛,好像被千萬根針插入,瘋狂地留著血。

這句話,對我來說,對她來說,都是重傷。

「爲什麼……?你喜歡上別人了嗎?」她哽咽的聲音,顫抖的話語,就像在我流著

血的心上灑鹽。

「我以後不會再見妳了。」我掛了電話。

我換了手機號碼,我不要她來找我。

戴著面具,我要她去追尋夢想。

縱然面具下,是早已哭腫了的雙眼。

這次我有自信,或許也是我唯一有自信的事 ─ 做她夢想的贊助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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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回回回>>>>

薇閣中學高中部 林靖樺

#1

「應小姐,這裡請。」

司機輕易的提起沉重的行李,應宣微笑答謝。

看著車窗外快速飛逝的景色,她輕輕揚起嘴角。

「十二年了,這兒變得可真快啊。」

「到了,應小姐。」

司機打開車門,望向應宣窈窕有緻的背影,羨慕的情緒不言而喻。

「美國回來的果然不一樣,我們這種人哪比的上。」

「應小姐,歡迎您來到台北為我們做企劃,真的是榮幸之至。」

「李經理,這次的主題是花博專題宣傳是吧?」

應宣一邊脫下線條簡練的深藍緞面外套,一邊抬頭問起對面的禿頂男子。他

急急的掏出一團皺在一塊兒的手帕擦了擦汗,臉上皆是諂媚的笑。

「應小姐啊,那個,晚上有個飯局,您是否可以前往?」

她皺起眉頭,走向會議室。

「我希望先處理完公事,若能完成,再來討論吧。」

李經理低著頭,腳步錯亂的跟隨在側。

「是是,這是當然。」

#2

應宣搥了痠搥痛的肩膀。這一整天李經理不斷的邀請使得應宣身心俱疲,她

到最後只能以沒空為藉口推掉飯局。

望著繁華的夜景,遠遠的,她看見了台北 101 探入雲端,照亮夜晚。而飯店

旁的流行館恍若救濟台北市的方舟,中山北路上的路燈發散著微弱的燈光,不遠

處的便利商店前方有根歪斜的公車站牌……

應宣不自覺的露出微笑,她和朋友們在下課時會來買根冰棒,然後搭公車回

家。當時是多麼的愉快,縱使每個人都身處於聯考的壓力之下,對未來仍是充滿

著信心。然而當時的家,卻和吃下肚的冰棒一般,冰沉沉的。

如今的捷運,依舊繁忙。人們是分離,抑或是聚首?但在回憶中,捷運連接

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期望,以及越陷越深的失望。

曾經,爸爸說過:

「明天大約晚上七點到圓山站,爸爸出差回來有買小禮物喔。」

那時候,應宣熱切的心隨著末班捷運的離去而散失溫度,約定好的禮物呢?

還有,爸爸在哪呢?他似乎忘了,自己已經離家半年了,而女兒想與他見面的心,

是多麼迫切。

媽媽也曾親密的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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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習完以後去圓山站,媽帶妳去吃飯。」

冬天的風更冷了,加班的母親沒想到,固執的女兒等了三個鐘頭,也沒想到,

那是女兒的十六歲生日。

霓虹燈閃爍,台北沒有黑夜,時間永無盡頭。情侶擁吻,耳邊是甜蜜的悄悄

話。應宣也曾走在同樣的街上,卻只能擁抱自己。

收回思緒,玻璃的反光映出她高佻的身材,身上的套裝顯現出專屬於女強人

的氣勢。本應充滿自信的眸子內,在夜深人靜的午夜,溢滿了不為人知的脆弱與

狼狽。

#2

這幾天來往於花博展場,自各地前往參觀的民眾多帶著愉悅的笑容。大陸人

最容易分辨,導遊手拿旗幟,其他人探頭探腦、張大嘴巴,彷彿入了仙境。金髮

碧眼的歐美人士較為稀少,但他們皆以逛自家花園般的閒適神情愉悅的觀賞一切。

台灣的歐巴桑們則在激烈的爭論究竟哪一株植物較為昂貴。

「喀擦!喀擦!」

站在她旁邊的青年用相機收集著人們的歡快與不同瞬間的美麗。

「應小姐,今天可以收工了,明後天是例假日,您可以到處看看。」

一旁的工作人員叮囑,應宣回眸一笑。

「辛苦了,各位。」

應宣獨自一人走在花海之中,恍惚間,彷彿聽見爺爺的耳語聲。

「小宣,妳看,這是大波斯菊,漂亮吧?」

爺爺有一片花圃在陽明山的別墅旁,那裡便是應宣兒時的遊樂園。

「爺爺!有蟲蟲!」

害怕的她總會抓住爺爺的衣角,身體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哈哈,別怕啊!」

那朗笑總是迴盪於山谷,而應宣在這時只能鼓起雙頰,又羞又怒的瞪他一

眼。

只是,那笑聲現在只能偶爾的,在應宣的心谷內迴盪。

#3

應宣一大清早忽地醒來,光線一片黯淡,只有山邊露出微微的魚肚白,晨霧

朦朧,葉片上的露珠仍未散去。綁著輕快的馬尾,應宣走進了社區公園。一些年

紀稍長的爺爺奶奶做起晨操,以祥和的笑顏向他打招呼。

「小姑娘出落得真標緻啊!」

一名髮色灰白的老奶奶呵呵笑著,嘴角深深的笑紋和鬆弛的皮膚並不美觀,

不過在美國看慣了以衣著與冷漠包裝自己的成人世界,應宣在這幾天內的不快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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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散去。

「婆婆,那麼早就來運動了嗎?」

「是啊,老人家睡不著,起床活動活動。小姑娘倒也不錯,那麼早起床。」

「哪裡比得上您的身子骨呢?」

應宣微露笑意,臉上沒有絲毫虛偽,老奶奶的臉上充斥著讚賞以及愉悅。

「現在會和我這種老人主動說話的年輕人越來越少囉,你爸媽可把你教的真

好。」

應宣僵了一下身子。父母?這兩個字無法和她的思緒共存。

在離開公園後,心的震顫仍無法歇息。

親情對她而言是奢侈品。自小應宣在保姆的懷中長大,父母皆為商界菁英,

隨著公司的規模及版圖不斷擴大,應宣要見上他們一面更是難上加難。而孤獨一

人,更是家常便飯。之所以赴美念書,卻又是十二年前父母殘酷無情的言語。那

次之後,她的心徹底的涼了。

「你們,真的是我的父母嗎?」

應宣無言的望向鏡內的自己,那是一張由父母拼湊而成的血緣拼圖。

#4

應宣身著銀灰色斜肩小禮服走入飯店,高貴中帶著嫵媚的氣質與精緻立體的

五官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她們是約在錦瑟廳,這裡究竟是哪兒呢?」

她忙著看門上的標誌,絲毫沒注意到迎面而來的女人。

碰撞聲傳來,只見一只手提包被自己撞飛,應宣有些慌亂的道歉。

「沒事啦!」

那女人瀟灑的揮揮手,但她俏麗的面孔忽然浮出一絲疑惑。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妳?」

應宣也開始細細打量。這爽朗的氣質、似曾相識的面孔,難道是……

「阿洛?」

「小宣?」

兩人呆愣數秒,開始一齊大笑。

「真的是妳!小宣!」

阿洛眼眶微微泛紅。

「走吧,去見其他人。」

應宣被拉著手走入了廳內,那急促的步伐,彷彿回到了一下課就被阿洛拉去

福利社的時光。

「小宣!」

「小心肝!」

應宣只來的及聽見好友的聲音,下一刻便被埋在好友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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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們冷靜下來, 立刻七嘴八舌的開始發問。

「妳在美國有沒有受苦?是不是變瘦了?」

其中一名好友睜大眼瞧著。

「小魚,我沒變瘦好嗎?」

應宣哭笑不得,在高中時代,小魚可是塞了不少補品到自己的肚子裡呢。

她與三個死黨之間的友誼,一直以來都是自己最為珍惜的回憶。應宣注意到

一直沒說話的安安變得更加消瘦了。

「安安,妳變瘦了。」

「沒有啦……見到妳真好,小宣。」

安安露出恬靜的微笑。儘管她的表情是快樂的,應宣卻感覺到一陣不對勁。

雖是如此,她也不再追問。

四人談天說地,最常問起的自然是應宣的美國生活。

「咦,對了,妳去美國的時候有打工嗎?還是妳爸媽有給生活費?我記得妳家

挺有錢的。」

應宣攥緊拳頭,聽見自己的聲音彷彿自虛無飄渺的遠處傳來。

「我是靠獎學金和打工賺來的錢念書的。」

小魚似乎還想問些甚麼,卻被阿洛拉住了手臂。

「小宣妳……和父母還沒和好?」

應宣沒有回答,只是泯了一口紅酒。

「小宣,」

應宣感覺到安安的視線,轉過頭,撞進一對憂傷的眼。

「和妳父母談談吧。」

「匡啷!」

叉子掉到地面,刺耳尖銳的噪音劃破餐敘愉悅的氣氛。憤怒席捲的如此之快,

前所未有的恨充斥著每一條血管。

「父母?他們是甚麼東西?真把我當女兒嗎?十二年前……妳們可知道,這兩個

人想對我說些甚麼?」

三人被她那股悲憤的情緒震懾了。高中時代,應宣總是保持著校排前十的好

成績,不但做事嚴謹且冷靜自持,更從未在人前發過脾氣。

「那時候,妳們也知道,我爺爺正好在我考完聯考後住院,醫院甚至發了病

危通知單。他年輕時創業成功,甚至到國外設廠。但他畢生,就只疼愛我這個孫

女。而我爸媽竟然叫我說服爺爺,把家產交給他們。他們說,不管用甚麼方式,

一定要拿到家產。」

應宣忍住在眼眶中不停打轉的淚水,咬緊牙關,繼續說下去。

「爺爺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我崇拜的對象,也是最疼我的親人,這兩個從未

關心過我和爺爺的人,已經很過分了,最後竟然說出這種話……」

聽見好友的聲音中帶著哽咽,安安默默的撫著她的肩膀,她從來都不知道,

應宣竟有如此黑暗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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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以前,對他們總是有一點點的期待,但到最後,全都是我自作多情。」

「在對他們徹底失望之後,我將他們的想法告訴爺爺,他能有什麼反應?也

只是沉默不語。在給了我一筆錢到美國念書後不久去逝了。辦喪禮之後,我就再

也沒見過爸媽。也好,至少我們都徹底遠離了這兩人。」

「小宣,」

安安悲傷的看著她。

「我之前之所以勸妳和父母和好,是因為……我媽媽過世了。」

應宣睜大雙眼,一臉不敢置信。安安是單親家庭,媽媽一手將她拉拔長大,

母女相依為命,感情好得不得了。而安安也挺爭氣,自幼成績都十分頂尖,更是

出了名的孝順。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悲劇發生,這對她來說,會是多沉重的打擊?

「媽媽根本沒和我說自己得了肝癌,一個人默默忍受。我正好在那陣子失業,

有時候還對她發脾氣。現在想起來,真的都好後悔…..」

安安淚眼婆娑的抬起頭,望進應宣的心靈深處。那是多麼深刻糾結的哀戚!

「我不祈求你原諒自己的父母,不過妳就算再怎麼氣他們,我希望小宣妳,

別做出會後悔終身的決擇。」

#5

應宣以特別緩慢的腳步沿途走回飯店。

然後,看見了屹立在土地公廟門口的榕樹。

「爺爺,我抱不住樹耶!」

小時候,她總是以短短的手臂想要環住這棵樹,這時,總有一雙大手出現。

「小宣,別擔心,阿公幫妳。」

那是雙帶著厚繭的手,溫暖而粗糙。

應宣抱住大榕樹,心裡湧起了一股驚慌。因為,如今接觸到的,只是冷凝的

空氣。

應宣無力的倚著樹幹。今日,承受了太多回憶,她單薄的心靈,經不起打擊。

台北的星空霧霧的,究竟是因為空氣污染過於嚴重,還是因為覆蓋在眼球表面的

不明液體?

匆匆經過的路人恍若存在於另一個空間,沒有一人停下來,因為每個人,都

向著自己的目標邁進。這時,應宣慶幸,自己可以像受傷的小獸般,默默舔舐傷

口。

她突然想仔細看一眼矗立於花博之中的方舟。

因為曾幾何時,自己也有一個夢想。

「以後如果世界毀滅,我要跟諾亞一樣,造一座方舟。」

現在她明白了。人,總是在為自己找尋出路。

應宣決定,回去看爸媽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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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熟悉的磚紅色大門,環境依舊幽靜,門前的相思樹落葉滿地,然而,客廳多

了一盞昏黃的燈。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應宣掏了半天,拿出了一把生鏽的鑰匙後,猶豫了。

小時候,她曾天真的問過爺爺。

「爺爺,為什麼媽媽都不來看你啊?」

爺爺只是憂傷的看著她,緩緩開口。

「爺爺我啊,曾經對媽媽做過很過分的事。她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原諒我了。」

不過他的唇邊忽然綻放出一絲笑容。

「幸好有妳,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唯一能夠彌補她的了。」

直到爺爺死前,依舊對媽媽十分歉疚。

「答應我,原諒你媽吧,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爺爺無比後悔的眼神讓應宣只能在當時答應他了。

現在,她忽然明瞭了。

媽媽正是將爺爺犯下的錯延續到自己身上啊!

爺爺之所以能創業成功也是因為曾經為此日以繼夜的打拼過。而在打拼的過

程中,被忽略的,正是媽媽。

媽媽有在爺爺死後後悔過嗎?應宣不知道。但她了解,自己必須親手了結一

切的恩怨。

深吸一口氣,她轉動鑰匙,扯開嗓子。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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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迷 薇閣中學高中部潘維萱 故事從一隻空茶罐說起,她反覆挪動雙唇,說的就是這句話。她從來沒有看

過他喝茶泡茶的樣子,儘管這樣的畫面早已在她的心裡費盡最大的努力勾勒過

了,但她始終不敢相信。應采采下頷貼著木質餐桌,餐桌上只有一隻茶罐子,她

也不伸手去拿它,絲毫不想,她寧願這樣目不轉睛,她一直相信這隻仍殘留著渺

邈茶香的空罐,也殘留著一些珍貴的話語,曾經熱過,平凡地被煮沸過,白煙如

此神奇像一捲雲毯。乘著那雲毯,話語是如緞的光,那麼近。 應采采永遠記得當這隻茶罐幽幽地躺在嘈雜市集中,她是如何第一眼就看上

了它。她甚至連殺價都來不及,就緊緊地把它摟在懷中,對於一個初出社會的女

孩,那是一個魯莽的決定,但對於應采采來說, 她知道關於這隻茶罐所有的故事,她相信自己本該是那隻茶罐的主人,或許她日夜恨不得就是那隻茶罐的主

人,沾染那若有似無的茶香,她把茶罐輕抵著腹部,姆指扣住微涼的鐵蓋,她清

楚茶罐的這個角度,因為某些緣故的碰撞,是最易開的地方。一點一點地開一個

縫,她怯怯地吸一小口,是了,就是了。她微笑。應采采現在偶爾也這樣小心翼

翼地,深怕氣味遺漏消失似的,只呼吸一小口,隨即關閉。 茶罐已有四十年的歷史,存在他生命中最精華的四十年,四十年足以讓他留

下好多本書,應采采床頭每一本都有,其中一本便述說了老作家與這隻茶罐的故

事。 應采采今年二十歲,那隻茶罐甚至比她年老,但這個年紀正是茶罐主人寫下

他第一本書的年紀,一本書象徵他成為了作家,應采采夢寐以求的就是成為一位

作家。 電話響了,應采采卻沒去接。她縮在被子裡,頭髮全蓬亂地散在臉上,一手

枕著頭一手伸長抓話筒。 「昨天又晚睡啦?!」 「‧‧‧‧‧‧」應采采怎麼每次都覺得她男朋友比她還囉嗦。 「采,妳還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不記得。」應采采正苦思一個可以掛斷的理由。 總是這樣的,他們的對話只有越來越短,應采采搞不懂男朋友到底喜歡她哪

一點,他總說應采采是他見過最特別的女孩,她清新的短髮、明朗的笑聲、最重

要的是她寫作。不過,應采采從來不認為男朋友會真心為她所寫的任何東西感動。 男朋友一臉激動,原來今天是他們認識三年的紀念日,但應采采卻覺得那麼

滑稽、那麼疲倦,她其實不喜歡這座城市什麼都慶祝的作風,她總不覺得自己是

那滿溢了幸福的一份子。 男孩斷斷續續地說一些這三年來的瑣事,應采采只是一直不專心。 「采,妳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她什麼都不記得,她只是含糊如夢囈般吐出「珍珠奶茶」四個字,她抬頭望

著男友滿是笑意的眼神,是啊,她想起了那家珍珠奶茶的味道。說那是個珍珠奶

茶的店面卻讓人懷疑,陳舊的店面和木訥的老先生,搖起奶茶甚至也慢吞吞的。

不過他們一點也不在乎時間,當時他們的宇宙脫離了時光的隊伍,應采采多想鑽

進去偷偷觀察當時的他們,她多好奇當時他們怎麼總有說不完的話。 她雙手接過好不容易才調好的珍珠奶茶,老先生望著采采的雙眼,用一種彷

彿寓言般古老的語氣,對她說:「妳真幸運,妳男朋友很愛妳。」應采采只是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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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抓過吸管,吸了一大口珍珠奶茶,她捨不得嚥下那一口,她原本是不喜歡珍珠

的,她覺得茶本來就是純粹的,不需要太多添加,但這次她並不認為那些珍珠是

一種多餘的添加。 「聽說,聽說,那家珍珠奶茶已經要收掉了。」 「采,我們再去喝一次,好不好?」應采采沒有回應,她有時覺得在這城市

中自己或許會成為一個無情的人,但她的心裡仍忍不住一陣驚動。 她就快要答應男朋友的邀請,她真的想再喝一次,再一口也好。但不只是這

樣,更多的是懷念回憶中的自己,她照鏡子,清新的短髮卻那麼死板,她抓起話

筒總是心不在焉,她的話本來就不多,但從前她擅長用明快柔軟的笑聲來回答一

切。 她想再一次被一杯珍珠奶茶,細微又巨大的感動,她對男朋友點點頭,雖然

她暫時不知道這樣的決定到底對不對,不過男友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再次回到那應是開著珍珠奶茶舖的地點,應采采比男友還要失望,店面不見

了,鐵捲門上一張紅紙粗劣的書法寫著「吉屋出租」。 「好喝的珍珠奶茶再找就有了嘛,聽說東區新開的有一家超正點的耶,下次

帶妳去,不然我們現在就去啊。」 應采采突然像個孩子啼哭了起來,男友問她那麼她想喝什麼,馬上就去幫她

買,但應采采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渴。 男友離開她的身邊,寂寥的店面前只剩下她一個人哭泣的聲音。她想起了她

珍藏的空茶罐,應該說她彷彿嗅到了那氣味,那茶香。 好像一場夢,她喃喃地對自己說。落空的期待、混亂的淚水和那令她分神的

奇異茶香。她卻並不想知道這一切到底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好像是漂浮在這一切

上頭,差一點就要跌入其中,跌入如夜般深邃的茶水之中,但她沒有,她像一個

睜著眼不肯入睡的人那樣固執。 有人點了點她的肩頭,不知所以的哭泣已經讓她太過疲倦,她沒回神理會,

況且她想那應該只是她男朋友吧。再一次,這下應采采忽然有些羞赧。 「對不起,妳還好嗎?」女子一張清秀的臉蛋,沒有化粧卻予人一種歲月靜

好之感的臉蛋,笑紋淺淺。 應采采呆呆地望著她半晌,應采采覺得自己在眼前這個比她大上幾歲的女子

身上,找到她自己所欠缺的,而那些好像正是她需要的,她默默地想。她想起上

一秒她仍抱著膝、頭埋在其中蹲伏於騎樓的模樣,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請問,這裡原本是賣珍珠奶茶的嗎?我喝過最好喝、甚至可以說最美的珍

珠奶茶。」 「妳喜歡呀,我爸爸他聽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妳爸爸?!」 「去年冬天他過世了,在這之前他一直在這裡泡茶賣茶。」應采采垂下了眼,

她想自己真是不會說話,不過,女人卻是好自由,並不是全然遺忘,而是如此完

好地記得,應采采靜靜欣賞著女人身上長版的白襯杉被風吹得飄起。就像是天使

降臨。 女人似乎注意到應采采一絲愧疚的不安,伸出了溫暖的手,作勢拉拉應采

采。雖然爸爸的珍珠奶茶店已經收起來了,但我們先前住的地方仍然在那,就在

那珍珠奶茶店的後面,女人如此堅定地說著。 是一個狹小的空間,女人似乎有些費力地拉出一張椅子,連忙笑著示意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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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坐下,自己則席地而坐,應采采也學她,那張低矮的藤椅就那樣孤零零地空在

那裡。 「真不好意思,這裡真的很簡陋,我們也是很晚才般來這裡的。」 「之前也在別的地方賣珍珠奶茶嗎?那麼那邊的人真幸運,喝到你爸爸手搖

的珍珠奶茶。」 「沒有啦,賣珍珠奶茶也已經是爸爸年紀很大的事了。我們家從前開的是茶

行,我可是在茶行長大的呢!」女人雀躍地說起了關於茶行的故事,或許對於自

己的故事如此深情,即使是失去也如此坦然吧,應采采一面專注傾聽,一面心想

著。 「大道埕才是我的家,爸爸他總是這麼說。」女人望著遠方,似乎已經忘了

身旁豎起耳朵聽故事的應采采。大道埕,那屬於茶葉的故鄉;那大道埕的人是不

是屬於茶葉的人呢?一點點苦和如古老民歌般重覆搖晃在口中的甘甜。一小杯可

以喝一下午,茶安安靜靜地涼了,瓷杯底下沉著的茶葉碎屑,像一群野雁,旋轉

旋轉,茶仍不動聲色,野雁什麼也不問。 就在大道埕,永遠不會有人記得兩個少年的對話,分別各自結束一天的課業

和家中店裡的奔走,但那個少年卻記得好清楚,不願忘掉也永遠忘不掉。「你有

沒有想過淡水河的黃昏景色,就好像是泡得恰到好處的茶的顏色?」他們並肩延

著河走,穿著駝色制服的那個少年這麼說,另一個少年並不完全聽得懂,但也微

笑點點頭。因為,茶對於他來說無比熟悉。他的青春是用茶煮成的,此刻,茶還

是熱的。 還有一次,他們在河邊數著來往的船隻,大多數時是已是國中生的少年起了

頭,另一個少年雖然高壯卻十分孩子氣,曬紅了臉的他大聲覆誦著船隻的數目,

聲音洪亮並樂此不疲。國中生的少年側過掛了眼鏡的臉,問身旁穿著白背心、露

出汗濕且黝黑雙臂的童年玩伴,嘿,你相不相信這些船一直開、一直開會開到美

國還有英國,黑皮膚的少年歪著頭思索,哈哈地笑開來,美國跟英國,那是在哪

裡呀?就是很遠很遠嘛……男孩不懂得該怎麼解釋美國跟英國,也跟著笑開來。

他們的笑聲在風中飄著。 「那美國還有英國跟台北哪一個比較遠?」靈機一動,人家不是一天到晚說

台北台北的嗎?他不知道自己每天日夜生活的就是台北,還以為有一個更先進、

更高級的地方叫做「台北」,更令人不顧一切嚮往的地方。「當然是美國和英國

比較遠嘍,傻瓜。」 但他們其實都錯了。 這一次,他們不再是少年了,而是兩個一半的大人,依然是在淡水河畔,但

這次河水似乎流得特別緩慢,慢得讓人差點忘了時光。 穿著制服的少年坐著公車乘夜離開。像小時候一樣,生計的腐蝕、肩膀似乎

愈來愈寬的另一個少年等在昏黃的淡水河,忙完一整天茶行的工作,他才從旁人

得知他童年的玩伴已經永永遠遠地離開了。 他獨自一人默默走回茶行,不知為何想起「黃昏的顏色就像泡得恰到好處的

茶」,他從沒喝過的味道。淡水河和大道埕似乎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沒落的,他仍

數著船打發,但船只有越來越少,直到他數到兩眼昏花,被在台北工作的女兒接

到了台北。 「之後你爸爸和去了台北的朋友怎麼了?」應采采忍不住接著問。 「去了台北之後,爸爸他的玩伴曾經回來過,但淡水河和大道埕已變了太

多,他無法再對一個人說『黃昏的淡水河就像泡得恰到好處的茶』,為了讓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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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他曾親眼見證過那樣的一段時光,他開始寫小說」。一面等待河水捎來另一處

的燈火,一個提燈的人,循著茶香認著路,像把茶葉封藏進茶罐之中那樣地,河

水的容貌和茶的生命都揉合在他的小說之中,那是很自然像對一個親人說話的作

品,一個少年尚未想到自己即將一輩子寫作之前的作品。二十歲的少年和熟悉河

水對話的產物。 「等等,妳說他在二十歲那年出了第一本書。」 「是啊,二十。」女人一手握拳比零,另一隻手比一個二。 四十年之間,淡水河在他的文字裡默默流淌,他或許是想沿著河走,會再一

次遇見什麼,當年來不及告別的。但他只遇見他自己,手握一隻空茶罐佇立在河

的面前,河跟他都老了,茶早已悄悄涼了。 泡得恰到好處的茶,他曾經知道那是什麼滋味,他們都知道。 應采采多想告訴女人,妳爸爸並沒有從此被遺忘,他用另一種方式被牢牢記

住。用乾燥的書頁和濕潤的茶香。 她遲疑著是否要拿出一直以來珍藏的茶罐,手伸進背包裡茶罐很涼,像發著

幽光的月亮,天色已晚。 「爸爸後來生了病,常獨自一人徘徊在深夜的淡水河畔,問他為什麼在這

裡,他也回答不出來。帶他來台北,他依然堅持賣茶,爸爸一向隨和,很少有什

麼事如此堅持。」 「為什麼呢?」應采采想這或許是為什麼這裡的珍珠奶茶和別家賣的都不一

樣的原因吧。 「可能是希望別人記得他這個『茶行的小子』吧,他一直保持少年時的情感,

很純真,但別人看起來卻好像進化失敗的動物。老人家開一家時髦的珍珠奶茶

店,賣相沒有人家搶眼,又總是那麼慢條斯理、一點一滴地泡茶。」女人說著竟

有點心疼起自己的父親。 應采采鼓起了勇氣,從背包裡掏出那隻茶罐。空無一物的小茶几上,那隻茶

罐已經旅行了太久。女人凝望著那隻茶罐,茶罐影子的形狀,像不小心打翻了的

茶水,空氣中好像可以嗅到淳淳茶香,家裡又有茶了,是不是爸爸又回來了呢? 「妳等一下,我給妳看一樣東西。」神祕的微笑在女人的嘴角蕩開來。 「爸爸他要是看到了,一定會笑瞇了眼的。這是放在爸爸床邊的包裹。」 女人手裡捧著一個褪了色的包裹,像是聽見爸爸溫柔叮嚀,輕快地把那包裹

送到了茶罐旁。 小心翼翼地解開纏在包裹上的細繩,這個爸爸親手包好的包裹。女人的仔

細,看的出她的慎重,而手中的茶,就像流沙般細而綿長地滑向了采采。 「我好像一直佔著它太久了。」應采采小聲地說。 「但妳不覺得是這隻茶罐帶妳來的嗎?我想茶罐也是非常喜歡跟妳在一起

吧。」應采采噗嗤地笑了出來,手從緊緊抓著的茶罐鬆開,應采采想起的是另一

個一直深深疼愛她的,她的情人。那年牽著男友的手,他們找到這家珍珠奶茶舖,

現在她要從這家珍珠奶茶舖開始,開始品嚐她自己的芬芳,不只是茶罐裡的。 「該怎麼告訴男友今天發生的故事呢?」應采采在腦海中搜索著辭彙,她只

覺得她的喜悅那麼細微、那麼騷動,好像是第一天學會說故事。「因為是非得用

故事記錄下來的感動啊」應采采抿著嘴角微笑,她正努力又有些害羞地對自己

說,千萬不要忘記現在的感覺,寫故事的感覺,幸福的感覺。 應采采回過神,她驚覺:包裹空了,茶罐恰是滿滿一罐。 女人只是靜靜地凝望著那滿滿的茶罐,應采采也不打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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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開始了解我爸爸,了解一個經營茶行的人。」應采采有些不解,但仍專

注地聽著。「我爸爸他一輩子都是一個屬於茶葉的人,而我雖然不懂得茶,我卻

明白茶葉從來不是沉睡的,因為我是茶行的女兒吧。」應采采認得那表情,應采

采哭泣時,安慰著她的就是這個表情,那或許就是從內心感染出的溫暖吧,應采

采看到女人眼裡的光靜謐得像是黃昏時的樹影,澄澄的顏色正隨風搖擺。 黃昏時的淡水河,應采采想也許她應該去那走走,也許她該去的是當老作家

和茶行老闆都還是少年時的淡水河。但她知道她已經嚐過「泡得恰到好處的茶的

滋味」。故事還是從一隻空茶罐說起,茶罐曾是兩個少年手中握著的,直到他們

的手掌愈來愈厚實、愈來愈安穩,茶罐和他們一起躺了下來,等著對一個人訴說

它身體裡住著的故事。 此刻,茶罐不再是空的了。 但應采采並未帶走它,茶葉從不是沉睡的,而是記憶著這城市裡的每一段故

事,應采采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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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的女人

薇閣中學高中部蘇詩玫

「阿姨,快點回去吧!」宇朝獨自坐在公園欄杆上的女人招手。百褶裙襬隨

晚風飄逸如扇,襯衫透著淡淡的膚色染著橘紅一片的晚霞。女人漫不經心的撇了

一眼,拉長影子走向少女。

年過三十的女人,自內部悄悄衰老的倦容,散發疲倦感的套裝。兩人並肩無

言的走過街道,一語不發仰望暗紅色的彩霞。

這兩人是阿姨和姪女的關係,宇的父母長期在外地工作,便把她託付給老大

不小卻未婚的妹妹,佳佳。兩人不算是特別投機,卻也算不上是厭惡彼此。

她們的關係便在如此的平衡下維持風平浪靜的七年。

「阿姨,你今天晚上也要出去嗎?」宇慢慢的開口。

「是啊。今天晚餐還是吃超市的吧。」

「不用了,我今天沒打工所以就先回來做菜。」

「真的啊?那太好了。我吃過晚餐再出去吧。」

晚餐如預料中草草的結束,「偶爾演演戲對雙方都沒甚麼壞處呀」兩人不約

而同的想著,或者她們突然興致起了,想享受所謂溫馨的家庭。

每天和自己生活的佳佳,能說出她喜歡的東西就只有一個,即是街角的小小

咖啡廳。宇的印象中,佳佳只有面對那家不起眼的咖啡廳才會綻放和平常完全不

同的笑容。北投區不乏隱蔽的世外桃源,網路上天花亂墜的介紹,總會把觀光客

騙進這裡,但一家坐落於吵雜馬路邊的,為何對她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呢?宇完全

猜不透其中的緣由。她們兩個從來沒有試過要深入彼此,毋寧說根本沒這個必

要,花時間摸透對方不過是多此一舉,盡責的履行義務就足夠了。

目送佳佳離去的背影,宇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

宇在同儕的認知中是個孤僻的女孩,角落的塵埃脫離不了她的髮梢。或許是

從小靜默慣了讓她不擅表達言詞。說穿了她只是早一步走出羅曼蒂克的幻想,顯

得老成的不起眼女孩罷了。

旋即一個重心不穩連同垃圾桶翻倒一地。撕的難以辨認的照片,滑過剛掃過

的地板。靜靜的拾起,一張,一張逐次拼湊起散落的碎片。宇連那些還有燒焦痕

跡的照片主角是誰都摸不透了,何談找出照片潛藏的訊息呢?

終於拼出影中人的樣貌。

一個普通不過的中年男人,西裝筆挺的白領階級。

宇肯定自己見過他,可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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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說到佳佳,宇還是不清楚她具體的工作內容,大概知道她是專欄作家。佳佳

自由自在的生活,若即若離的距離感,恐怕也一步步的控制宇對人的樣貌。

拖著疲憊的身軀迎來放學鐘聲,滿滿的倦意以及長長的影子。一路上她向著

行將隱沒於地平線的夕陽前進,或許打哈欠擠出的淚光模糊她的視線,不懂得詩

情畫意的她,竟覺好似橘紅色的火焰燃燒著地平線,燃燒熟悉卻又陌生的北投。

巧遇照片上的男人,大約是在那個夜晚之後的兩個星期。

那天印象中是個蟬鳴不斷,令人煩躁的燠熱午後。看著萬里無雲的青空,不

禁抱怨忘了下雨的蒼穹,平穩的柏油路也熱的戰慄起來。

買完東西後應該還有剩一些零錢吧?好久沒吃冰淇淋了,不如買一個來犒賞

自己吧!也買一個給佳佳,不知道她喜歡吃甚麼口味呢?

被冰淇淋的甜美與沁涼驅使,宇的腳步不禁越踏越大,在人行道躍動起華爾

滋的步伐。連黏膩的不適感都被遺忘了。

突然,宇撞上一個比她高上一個頭的中年男人。瞬間讓她一屁股跌坐柏油

地,兩袋蔬果紛紛自袋中滾落,被壓扁的番茄和碎掉的雞蛋攪和在一起,狼狽的

她抬頭看到眼前的男人覺得好面熟。

「妳是沈小姐的姪女嗎?」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打量著宇。

「你,你怎麼知道?」

「我是她的責任編輯,我想我們應該互相認識,只是沒見過彼此吧?」他面

帶職業的微笑說道。「為了表示歉意,不如我請妳吃點東西?」

等宇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置身佳佳常來的街角咖啡廳。

依舊人煙稀少的咖啡廳沒有想像中的老舊,鵝黃色底碎花圖樣的桌巾,樸素

的菜單呆版的條列品項,索然無味的開水在玻璃杯內搖擺不定。

對面的男人的確是那天看到的照片上的主角,露出不疾不徐的微笑。宇總覺

得這一類微笑都不是真心的,只是標準職業項目的一部分。就像學校有煩人卻不

得不遵守的校規一樣,可能「親切」是他們的必須恪守的準則吧?

還是很難就這樣不客氣的點她最想吃的冰淇淋聖代呢。

搭配著冰淇淋,男人黏在皮上的笑容似乎自然了些,說著他姓徐。宇和他的

話題當然是從佳佳出發,徐先生對佳佳讚譽有加,甚至宇覺得只擔任佳佳的責任

編輯不到兩年的他比起和佳佳一起生活少說有十二年的她更加了解佳佳。

宇的胸口慢慢為湧入的溫開水溶化,好似許久不見的父親正與自己天南地北

的憶著久別的鄰居。彩霞映入玻璃窗染紅桌巾,玻璃杯和吃剩的冰淇淋高腳杯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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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相同的彩霞色。

「叮鈴。」鈴鐺隨著被推開的門響起,門外的高個子女人,是佳佳。

本想把宇打發走的佳佳卻被徐先生瞬間的眼神駁回。

「宇,妳覺得…徐先生怎麼樣?」回家已經是晚上七點的事了,寧靜的住宅

區只上便利商店佇立著,觀光客不再,夜晚的重頭戲已不是此處。孤單的路燈獨

自發光,飛蛾聚集於柔和的亮光下。佳佳輕輕說出這個預料之中的問句。

「喔?他是我未來的姨丈囉?」宇打趣著套出佳佳的喜悅。

「真是的,我甚麼都還沒說。」佳佳猛然用開玩笑的語調邊笑邊說道。「太

聰明的小孩是很讓人討厭的呀!」

瞬間佳佳的眼神滿溢失落,要化作淚水崩解。

宇懷疑剛剛那些話可能是真心話。

「不可能的。」

宇關心起佳佳的舉動,或者說「感興趣」,就是從這天開始的。

佳佳喜歡那家咖啡店的原因不外乎那是和徐先生見面的最佳地點,他們總是

選在最不顯眼的角落座位談天,多半是討論作品吧?宇猜想。

被悲傷麻痺的眼神,用鮮明一點的說法,就有點像視覺疲勞那樣了。徐先生

的背影消失之後,佳佳呆望杯中還剩一半的咖啡。混著牛奶的粉棕色,映著她衰

老的沉重臉孔,失盡光澤的令人好生厭惡。她拿起手邊的稿紙隨意翻閱,粗魯的

抓起馬克杯一口飲盡。飛濺出來的咖啡滴落發黃的稿紙,墨水的痕跡跟著暈開。

一朵苦澀的花朵在喉間瘋狂的盛開,僅管它開的多麼大,還是沒有生物會願

意來青睞它吧?佳佳看著平凡無奇的街景這樣想著。

渾渾噩噩的周日過後,又是討人厭的星期一。

今天回到家隨意把換下來的制服和書包丟在床上,宇赫然發現佳佳的雙眼浮

腫的像是哭過了,沒化妝的臉頰還殘留淚痕。

想問她發生什麼事了?隨即又把這句話吞進去。不知道為什麼在最需要的時

候這種話每每都說不出口。宇是個容易害羞的人,她最怕對方聽到這問句後露出

的驚惶神色,說著「妳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帶有嘲笑意味的訝異臉孔就讓

她覺得討厭。忘記是甚麼時候的事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慰問在她鄰座哭泣的小

女生,女孩的話讓她就此打退對人釋出關懷。

往後的日子宇便不太會以表面行動去關心別人了。

「對不起喔,我竟然睡到現在才起床。今天晚餐麻煩妳去買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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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現在?宇不禁往窗外看看暗紅色的天空。現在差不多已經要下午五點

了,就近的超商買些小菜即可,她們對食物一向不太在意。想想有多少餐是和裝

在白色的塑膠皿裡小菜渡過的呢?宇把看上去稍微順眼一點的小菜丟進購物籃。

掀開死氣沉沉的保鮮膜,把小菜依序扔進微波爐加熱一次,把一樣一樣全部

擺在餐桌上就是她們的晚餐了。

宇走進佳佳房間,身上披著睡衣的佳佳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底下墊著只寫不

到一行字的稿紙。宇從客廳拿來鵝黃色的毛毯披在佳佳背上,她的眼袋下深沉的

黑眼圈狂妄擴張。

「該不會昨天整晚到現在都沒睡吧?」

不知道佳佳究竟在煩心甚麼?但是這到底是常態還是偶爾為之呢?宇驚

覺,她完全沒想過,沒注意過。更遑論了解佳佳煩惱的實情了。

環視佳佳的房間,她仔細打量這裡。極為普通的房間,床頭櫃只放著鑲嵌徐

先生和佳佳的合照,兩個人都沒太多親密的動作,能看出他們相連的地方只有同

色系的冬裝與圍巾。

手滑了下碰到佳佳的枕頭套,或許還可以擰出一點水,黏著幾根有點白花的

毛髮,指縫間殘著淚水的鹹味。

周二宇在房裡寫功課,埋首於書堆中的她聽到外面佳佳一次次舉起電話話筒

又放下的聲響。那聲音剛開始覺得有點吵,後來漸漸的習慣。話筒掛掉清脆的聲

音,輕柔的「叩」聽久倒覺得有種不可思議的悅耳了。

好不容易開始講電話的佳佳,她的聲音柔軟而溫和。明明是夏天的現在卻讓

她置身開滿粉紅色波斯菊的春天原野。宇說不出確切的原因,只是她這麼認為。

談話的對象不用想也知道是徐先生了,他要成為新家人,宇也不很排斥。

這樣的佳佳會露出什麼表情呢?宇從門縫窺視佳佳的側臉,自然的弧度在她

臉上綻放。其實佳佳是很漂亮的,宇偷偷的想著,只要笑起來就很美了。今天剛

染的栗色長髮自然披垂,感覺她笑時皮膚顯的光滑,沒有平時令她苦惱的細紋。

整個人都光亮紅潤起來了。

當她輕輕的把話筒放回掛勾,那聲「叩」聽來黏膩,一點痛快的清脆聲都沒

有,像是踩到口香糖,想硬拔起來也不是,就這樣讓它黏在那裏也不是。只見佳

佳木然的望著傳來「嘟嘟」聲的聽筒,那樣破舊的她坐在椅子上,背上的發條停

止轉動。

通話結束的「嘟嘟」聲規律的格外刺耳。

小週末之稱的週三,佳佳又與徐先生相約於那街角的咖啡廳。宇躲在對面的

樹叢中窺視兩人,今天不再是和以往相同的離別,兩人莫約一小時便從咖啡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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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來。佳佳輕輕倚在徐先生的胳臂上,他的大手攬著佳佳的肩。平日看來不算

矮的佳佳此刻變得很嬌小。

這不是她認識的佳佳。雖然做作卻越發展現的「女人」的嬌媚。

佳佳大概到晚上九點才搖搖晃晃的回家,酒臭味隨著門縫衝入玄關,她摸索

著走到沙發便呼呼大睡了。於是宇把那件還丟在佳佳房間的毛毯拿到客廳蓋在佳

佳身上。

「不要…還不夠…。」佳佳發出細細碎碎的囈語,緊裹著毛毯。

宇回到房間後,她開始想像起「不要…還不夠…。」這種話會在什麼場合出

現?可能先到小酒吧去喝上一兩杯,混著丁點醉意,香菸把肺臟薰得漆黑,雜亂

無章的霓虹燈襯著煽情粉色的招牌。只要給了錢就可輕易的取得房間鑰匙,把門

鎖轉開的瞬間,那塊未知的領域便開啟了。

完事之後,佳佳或許是離別將至,卻意猶未盡才會連睡夢中都索求著。

其實他們可以不用回來的啊,兩人不都是單身嗎?待到天明有何不可呢?宇

也不是小孩子了,一個人在家當然沒問題。

總覺得不太尋常,可是還是別多想了。

隔天佳佳的睡相出乎意料的好。宇湊進佳佳試圖解讀她若有若無的囈語,一

張一合,宇剎那間清晰的挨了那訊息猛然一撃。

「我想見你。」

周五回到家又開始無所事事的假日了。不過就假日和平日相比,宇還是比較

喜歡假日,畢竟她可以恣意的睡到中午才起床,怎麼會不喜歡呢?

周六庸庸碌碌的不知所措,星期天她已經約好要和同學去百貨公司逛街。

大家抵達百貨公司後,總會對一樓首先映入眼簾的高貴精品而嘆為觀止。充

斥著香水與彩妝的香氣,似乎價碼不同散發出來的氣味也不盡相同。二樓應該是

會耗最多時間的一層,每個人都聚精會神的挑選最便宜又最時尚的衣服,只有宇

雙眼無神的到處亂晃,其實觀察每個路過的人還蠻有趣的。

這時逛累的大家便會上到頂樓的咖啡座點些點心和飲料邊休息邊享用,對面

剛好就是兒童遊戲區。從座位上可以看到投幣式的小型旋轉木馬,和坐在上面只

要投幣就會搖搖晃晃大聲播放著兒歌的機器。

宇乏味的童年記憶從來沒有這些討孩子歡心的東西的存在。

其中一個小男孩向她迎面奔來,她覺得那小男孩有點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

來那小男孩是像誰了?

小男孩長相極為平庸,可是宇就是覺得那類平庸的很熟悉。到底是誰呢?對

了,是某部分相似佳佳的戀人,那位姓徐的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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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提高童稚的音調大聲呼喊著「爸爸!媽媽!」並奔向自己父母的懷

抱,一對夫妻張開雙臂迎接他們的兒子。宇覺得那父親的背影自己絕對見過,對

於自己過往回憶的準確卻沒有絲毫的不信任。

不對吧,可能是認錯了。宇想。不可能的。

小男孩的父親把他抱在懷裡拍拍他的頭並微微回首,他瞥見宇趕緊把沾到邊

的視線移開,但是宇早已把那張側臉深深烙在腦中。這星期幾乎每天都看到的

人,宇是不可能認錯的。

「徐…先生?」

「喔…是宇啊。在這裡遇到妳真巧啊。」徐先生迫於無奈只得有些僵硬的回

話。

「老公,這女孩你認識啊?是誰家的小孩哪?」身邊他的「妻子」問道。

「爸爸,這個姊姊我好像沒看過…」小男孩當然不會察覺其中的氣氛異常,

他呆呆的把眼睛往上抬,打量著宇「姊姊,我有看過妳嗎?」

「沈小姐的姪女。叫做宇。」

「今天是跟朋友來玩嗎?」徐太太面帶微笑的問候語,宇開始認為這是不是

在演戲呢?如果他老婆知道他和佳佳的關係,哪會這樣溫柔的對待第三者的姪女

呢?

到底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她在演戲呢?宇實在不懂。

橘紅色的晚霞又染紅了宇的雙頰,她只能呆望他,然後靜靜的接受她自己成

為祕密的其中一員。

那是一種近在咫尺卻遠若天涯的距離感,不論怎麼拉扯都沒辦法縮短的距

離。路邊分別的兩人連一句「再見」或是更有希望的「明天見」都說不出口吧?

既然他們兩人是相連的,那是不是受的傷也會留下相同的瘡疤呢?

有若玩火的盲目戀愛,往昔宇記憶中的佳佳真的不是這樣爛漫可愛的女人。

要說她對佳佳的行為感到厭惡嗎?第三者是個錯誤,似乎從小就是這樣被告知

的。以前母親看著八點檔喃喃念著劇中的「狐狸精」,「以後絕對不可以那樣啊,

他老婆多可憐!」母親這樣對她說著。

可是,宇從不這麼覺得,難道人與人的結合會單單僅限於情欲上嗎?她相信

也是有這樣的情況吧,可是她知道,她也相信,至少她知道他們兩人相知相惜,

或許更勝於徐先生對於他的妻子,另類的珍惜。說是知音嗎?或許吧,對於這方

面的事,宇還了解的太少。她是同儕眼中不論何時都沒有情緒起伏的孤僻女孩,

不過宇竊竊的認為自己這樣活著聰明的很,不會受到任何波及。於是佳佳對她來

說,也只是個八點檔裡面的角色罷了。喜歡?討厭?憎恨?厭惡?羞愧?因為無

力,她選擇切斷自己的感覺。

反正不論贊成或反對,她又能改變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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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回家後宇把門帶上,佳佳背對宇靜靜的倚在沙發看著窗外的彩霞。

像是知道了宇已經摸透她的底細,又像是渾然不知。像是在對宇說著,又像

是對著晚霞喃喃自語。

「到頭來,我還是無法成為周日的女人呢。」

夕陽餘暉透過玻璃折射映照佳佳的背影與宇的雙頰,好似燃燒著的廣大原

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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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角落角落角落角落

景美女中 杜若寧

清清的河流蜿蜒在他眼中,眨著亮亮的大眼睛。晚風無聲吹拂,他嘴裡的呻吟

此刻變得如此清晰。

「今天淩晨開始降溫至九度,請各位觀眾注意保暖……」,街旁的一戶人家正

邊看著氣象新聞邊吃著熱騰騰的飯菜,耳邊不時傳來溫暖的笑聲,一種不曾在他

家裡出現的溫暖。聞著陣陣的飯菜香,腳下有一種衝動驅使著他往那戶人家前進,

手緩緩的舉起來,正要敲門的當下,一道刺眼的白光射過來,像作虧心事般的她

的手很快的伸了回來,一輛車子往這條巷子駛進,後退了幾步,他緩緩的再繼續

邁開他小小的步伐往前走,一陣冷冽的風刮過他那單薄的身子,那瘦瘦小小和他

實際年齡不成對比的身子。

走在傍晚的永和,好幾個趕著回家的行人和他擦身而過,眼神並沒有憐憫與

不捨,有的只是冷靜也就是別人口中屬於都市人的冷漠,他們眼中少有波動,難

得的幾許波瀾是因為當他們向男孩表示需不需要幫忙時,男孩眼中並沒有任何表

情,好像是自動掠過了某些片段一樣,眼睛是由一顆黑黑的眼珠和白白的眼白所

組成,就只是這樣!短暫的頻率相同,便又像斷訊一般接收著或許只有他們才讀

得懂的訊息;活在或許只有他們認為是家的避風港。

「往哪去呢?」男孩想,「我不想回家家裡好恐怖」像掀開一層一層的薄紗

往事的輪廓漸漸鮮明--「爸比,你回家了耶!好棒!」我抱住爸比,「我最喜

歡爸比和媽咪了」我緊抱著爸比,爸比用一個好奇怪的眼神看我,他很輕、很柔

的摸了摸我的頭,還有一股情緒流淌出眼中,我好奇的歪著頭看爸比,但隨即那

股柔情又消失了我正在思考著剛剛那是什麼表情的時候,爸比猛然抽手,轉身正

要離去我拉住了爸爸「為什麼媽咪沒回家阿?平常媽咪都會一起回來的不是嗎?」

爸比隨即露出一個很冷酷、很難懂的眼神瞪了我一眼,「快滾!」他說,「恩?

我沒聽懂耶,爸比你念太快了!」「滾!」這次,他踹了我一腳,我嚇傻了,眼

淚不聽使喚的掉了下來。

直楞楞的看著爸比,一個重重的拳頭往我胸口揮了過來,「叫你快滾,你是

沒聽清楚嗎?真懷疑當時那個醫生是不是診斷錯誤,真的只有輕度嗎?」爸爸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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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蔑的笑了笑,一陣悶伴隨著刺痛在我胸口擴散開來,像今天自然課滴到水裡的紅

墨水一樣,從中心點向四周擴散。

腳突然毫無預警的向下跪,我驚恐的發現我動不了,我想呼救,但我的胸腔

只要一呼吸就好痛,只能發出嗚嗚的哀叫,艱難的抬頭往爸比的方向看去,他冷

笑的看著我,「不知道怎麼生的?怎麼會生出這樣腦袋有問題的小孩?八成是那

落跑的臭婆娘基因有問題,哼!現在不想養了,就把你這拖油瓶丟給我,哼!臭

婆娘一個。」

爸比很高,從上而下俯視著我,一接觸到爸比那充滿怨恨、憤怒與不滿的情

緒的雙眼,我便趕緊把頭低下,不敢再看著他,觸目所及的是他那雙大大的腳,

毫無預警的我突然對那雙大腳充滿恐懼,疵牙咧嘴的那雙大腳,邪邪的看著我似

乎迫不及待在我身上烙印下屬於他的印記,但把門重重的一摔之後,爸比出門了!

躺在冷冷的地板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看見亮晃晃的白天漸漸由白轉成暗紅,再

慢慢由暗藍轉成深沉的黑。

「媽咪從此就不再回來了,呵……。」男孩冷笑,他踢著路上的碎石子,別

人看來觸目驚心的傷痕,他卻不怎麼在乎的樣子,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流行樂曲,

一股孤獨的氛圍包圍著他,彷佛一靠近就會被這黑暗的氣息所彈開,男孩在自己

的世界裡流浪。

漸漸的腳步從住宅區走向了商業區,他記得這裡,以前他還小的時候爸比和

媽咪好像有帶他來過,這裡有一棟尖尖的衝入雲霄的大樓,他記得那棟大樓是叫

做台北101,像海底,每隻魚兒都悠遊在大海中,穿著爭奇鬥艷的衣裳,有的

結伴成群、有的享受自我的漫步、男孩看到有一個小朋友才兩三歲的年紀,被爸

媽用一件很厚的粉紅色外套裹緊身體,再圍上一條好可愛有著 HELLO KITTY的圍

巾,人潮洶湧可他卻好像融不進那群眾,人潮一次又一次的把它包圍,卻又一次

又一次把它擠開。

他不在乎,對這個世界他從來不抱希望,或許他真的很笨,可是他好愛爸比

和媽咪,但為甚麼爸比和媽咪現在都不要他了呢?心口一陣酸直往上嗆到鼻頭,

他好想被愛、好想被緊緊抱著、好想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人需要他,

而且他真的很不想聽到否定的答案,只想要有一個微笑、一個大大的擁抱和一句

很輕卻很有力的一句話,「你對我來說好重要」,他習慣了:習慣了這世界對他

的不理不睬;習慣了心中的願望不曾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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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遠遠的有兩個人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個小男孩拉著他爸爸的褲子,有一股

強大的拉力促使著他往那個方向前進,他聽到了一段熟悉又陌生的對話,「爸比,

媽咪在哪裡阿?」「媽咪說他今天晚上有點忙,所以可能趕不回來陪我們家寶貝

吃飯了喔!」「歐……。」小男孩低下了頭,男人蹲低了身子寵溺的摸了摸他的

頭,「有爸爸陪你吃晚餐阿!」小男孩慢慢的抬起頭來,稚氣的臉龐逐漸樣開了

笑容,他大力的點了一下他小小的頭,拉著爸爸的手,消失在人群中。

男孩沒有再跟著走過去,垂下眼簾,他感覺昏沉沉的,小時後抱著爸爸的他

和剛剛拉著爸爸的小男孩好像重疊了!痛徹心扉的感覺再次蔓延至全身,他甚至

可以感覺到一股電流通過他全身,從腳底發麻至頭頂再向四肢發射,那顆彷佛不

再跳動的心顫抖了一下,心上堆積的灰塵被抖落了,一些血被打至大動脈向頭頂

衝去。男孩倒抽了一口氣像被針狠狠刺近心臟一樣,由一個痛點像四周散出斗大

的淚珠低落,一滴滴淚珠像終於尋到出口般的宣洩。多陌生的感覺!男孩自從那

件事之後就再也不曾哭過了淚,似乎沒有停止的跡象,男孩突然覺得自己好蠢,

一直以為他能夠把情緒控制的來去自如、一直以為心中的那隻大鳥早已石化,現

在一個小男孩就把他多年來努力隱藏、努力封閉的靈魂釋放出來,伴隨著痛楚而

來的是一陣陣要把他淹沒的強烈寂寞。

癱坐在地上,男孩淚眼矇矓中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大姐姐向他走了過來,她摸

了摸男孩的頭,接著就蹲在地上,男孩覺得大姐姐好奇怪,難道姐姐也想哭嗎?

不然幹麻也蹲在地上?大姐姐微笑看著男孩說她是台北市社會局的志工,還解釋

了她的工作給男孩聽,他聽不太懂,但她聽到了一句話,「你要相信你只是上帝

遺落的一顆珍珠,從今以後不要去怪罪別人怎麼對你的,你只要記得這個社會上

還是有很多人愛著你的就夠了。」

大姐姐又摸了摸男孩的頭,還輕輕的拍了拍,用溫暖的微笑看著他,他感覺

頭髮有點被姐姐揉亂了,竟然會不怕陌生人觸碰連男孩自己都有點訝異,看著大

姐姐微微上揚的嘴角,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呆呆的抬頭看著她,「阿!」她像

想起了什麼事情一樣叫了一聲,「弟弟你還沒吃東西沒力氣跟我講話對吧?來!

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東西!」大姐姐對男孩伸出了手,臉上的笑容燦爛了她的四

周--那深沉的夜晚、冷冷的寒風、僵硬的建築、他全身上下包括那顆緩緩跳動

的心。看了看那隻眼前的手,男孩低頭,猛然,他又抬起了頭,緩緩伸出了一隻

手,緊抿著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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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大手緊握著小手,似乎深怕會弄丟男孩,她真的很開心,每次當她又

讓一個封閉自己內心許久的人朝她打開心房時,內心的愉悅真的無法用言語表

達。是的,她是台北市社會局的志工,之所以會在課餘時間接下這份工作是因為

他在高中時的一次參訪,拜訪了文山特教中心,那天讓她有所悸動的不光只是單

單看了一些身體有缺陷的孩子努力向上的精神,而是老師面對那些不完美天使時

的態度不是憐憫而是教導,把他們當作一群正常孩子一樣的訓練他們,並不因為

本身的缺陷而過度善待他們,反而是用比正常人更嚴厲的教學在訓練著他們,還

有那群小天使在面對這些大哥哥大姐姐們時發自內心的真誠,讓她們這些大哥哥

大姐姐都不禁紅了眼眶,對這些哥哥姐姐們來說他們只是一些在這些天使們生命

中的過客而以,他們除了感動沒有辦法給他們其他的,但這些天使卻都把最真的

那一面毫無保留的全部讓他們知道,她真的好想對那些天使說她愛他們,因為是

那些天使讓她決定要為更多不完美天使付出;是他們讓她更懂得珍惜自己。

深深的微笑讓她兩頰的地方有個小凹陷,她經過的地方好像都伴隨著輕快愉

悅,而她則耀眼的飛揚在其中

牽緊了男孩的手,姐姐希望這個生命從此刻開始變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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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

北一女中 林曉昀

§

九月二十日 台北陰雨

妳離開以後的第十四天。

我們的貓生病了,我猜牠想念妳。妳知道我和牠一向不能共處,就算我同意

牠確實是隻毛茸茸的可愛東西。牠不喜歡我,至少不像對妳的依戀那麼多。

牠畢竟是個重感情的傢伙。儘管牠總故作瀟灑,不肯在妳眼前低頭向妳搖尾

乞憐。

牠愛妳,就算牠一點也不像妳。

個性差了十萬八千里的,那樣的驕傲倔強……

也許牠比較像我。

§

一隻貓需要多麼豪華的喪禮呢,Y 想。不該有蛋糕出現吧,在這個應該要感

傷的日子。她捧著盛裝著雷屍體的紙箱,一邊在路上走著一邊想像 O 的葬禮會

是怎麼樣的光景。當作那人是完完全全地死去了,那些她後來再也沒遇見過的人

們對她說。「她反正再也不會出現在妳面前了。再、也、不、會。」最後的四個

字幾乎是像羞辱似的用力吐在她的臉上。一開始她只是冷笑,完全不明白自己有

什麼相信他們的理由。太荒謬了。

Y 早上出門時掂了掂紙箱的重量,雷小小的身軀對她瘦弱的手臂構不成任何

壓迫。一隻死貓該要有多少重量呢?當 O 被宣告從此消失在她眼前時,她也曾

想過關於重量的問題。那一次她想的是,失去 O 的心會失去多少重量。

淚又值多少重量。長達三個禮拜她陷入深不見底的悲傷,並且全然瘋狂的想

著她,想著她行走的姿態、想著她看書時不由自主輕咬舌尖、想著她身上獨特的

氣味。Y甚至走火入魔地,在她還未用完的日記本裡塗寫上思念的文字,直到那

些紙張上的句子在她的夢境裡燒灼起來。上個禮拜,在雷被獸醫宣告生命垂危

時,她依然會想著如果 O 在這裡是否會跟她一起不知所措,就算悲傷不再強烈,

淡得只剩下一道影子。

關於記憶的堅持,時間可以消退一切。

而一隻承載了雙人份記憶的死貓,又該要有多少重量。等雷下葬之後,她還

剩多少重量。

§

Y罕見地在清晨自動醒來。

Y習慣晚起,大約介於早上八點到九點之間。因此當她今天清晨睜開眼睛,

第一個感覺到的便是對窗外微光的不適應。

六點十分,屋子還是暗的。Y坐起身,她知道自己反正是無法再次入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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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廚房,走進沒有一絲氣味的廚房。鋪著方格巾的餐桌上還擺著一杯昨晚沒喝

完的水。咕嘟咕嘟地將水一飲而盡,一陣冰涼滑過喉頭卻是溫順。她突然感到巨

大的空盪感。只剩下她了啊,沒想到這屋也有這麼一天。從前 Y 可是無時無刻

不抱怨它的狹小,O老愛開玩笑地說好吧好吧不然我去睡公園好了。

她打開冰箱,裡面連一瓶牛奶也沒有。切開的半瓣檸檬,讓她想起賣場裡躺

在冰塊上那些魚死白的眼珠。和雷的眼珠一點也不像,雷銀灰色而炯炯有神的眼

珠。沒有雷,就不需要牛奶了啊。其實 Y 並不喜歡牛奶的味道。

她關上冰箱。背後一整面白牆,一旦沒有光照便能冰冷得要人視線凍傷。她

用左手的食指輕壓右手臂,才察覺皮膚上滿是雞皮疙瘩。

入秋之後的台北稍有涼意。Y所不習慣的清晨,她的毛衣還放在衣櫃的最下

層。薄荷綠色,那是 O 最最喜歡的顏色。

Y 出門時窗外已經開始飄雨了。細針般的雨如牛毛,那種沒必要大費周章撐

傘的天氣。O 不喜歡牛,她喜歡小一點的動物,除了鼠。Y 身上穿的毛衣是鼠灰

色的,她並且將之視為一項擺脫 O 的契機。那人離開以後,依然滲透她的生命。

她已經不再為此傷感,並不代表她不常想起她。事實上,想起 O漸漸變成 Y 一

項不可或缺的習慣,彷彿不這麼做便會全身不舒服。密不可分,對她的瑣碎印象

如同鬼魅的影子一般緊緊抓住 Y 的後腳跟不放。但又有什麼辦法?她反正需要

抓住個誰。如果不是 O,她的思緒裡便只剩下雷了。並且扣除一切關於 O 的部

份,她對雷的印象殘缺不全。Y 這時才了解自身的狹隘與錯誤。她是不能再要回

她了,那人走已走遠。雷的離開亦是無可奈何。說到底 Y還是最愛她自己,她

只是不願意把對他們兩個丟下她的怨懟顯露出來。

O 是唯一有資格洞悉她的人。其餘的人,Y 是不願意讓他們看清她的。她只

要 O,而現在她也不在了。

Y 於是誰也不需要了。她只要她自己。

她就足以撐起一個世界。無論狹隘與否,她都不在乎。

§

一個夏末的晚上。寧靜。

Y把她的鼻子埋在紙頁裡。難得有個可以暫時放鬆的夜晚,平時所喜愛的文

句卻像忽然與她失去連結似的,映入眼底後只構成一套難以理解的亂碼。她抬

頭,眼前的 O眉頭微蹙,雙眼緊閉地坐在床頭,兩只耳朵被巨大的耳機罩住。

她的神情像在品味一塊苦澀的巧克力。她有時候會那麼做,感受那矛盾的味道在

齒間擴散。O 並非真的喜歡巧克力,甜的或苦的都是。她只是藉由那氣味在緬懷。

右手邊的矮櫃上擺了一杯 Y親手泡的咖啡。她喜歡帶有果酸的咖啡。

「妳在想什麼?」Y打量許久終於問道「E?」

她沒有答腔,仍舊維持原先的姿勢。Y 確定她聽見了,只是在想著該如何回

應,或是該如何避開回應的需要。於是她們安靜了好一會兒。

終於她還是開口了。「我向妳說過多少關於 E 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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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是妳高中同學。她十七歲時離開台北,去了英國。她斷絕與妳一切來往。

所有妳寄出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沒有人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叫什麼名字。」Y停

了一陣,「她是妳唯一愛過的人。」還有她的本名,Y 想。O 從未向 Y提起 E 的

本名,她是從 O 的午夜夢囈裡得到的。她當然沒有讓 O 知道。那三個字的音節

唸起來很不和諧。

她不知道為什麼輕輕地笑了起來,那種勉強牽動嘴角的笑。她張開眼睛與 Y

相望,用視線織出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Y 在那人眼裡望見某種她不能理解的東西。其實她一點也不懂 O,她對她的

揣測之所以命中目標其實只是一種直覺的默契……如果那也可以稱之為默契的

話。認真追究起來,她們倆個湊在一起可以是為了千百種的理由,可是絕對不包

括相愛。至少她很確定 O 對她絕對不能稱之為愛,而她也無法確定自己對 O 的

付出算不算愛。如果 E 是 O 愛的人,那麼她沒有愛過人。她只能算是偏執地緊

抓著 O,相信她們完全屬於彼此。

O 又把眼睛閉上。「她的頭髮很黑、很長、很直。沒有燙過。她長得不漂亮,

她笑起來很美,只有右邊的臉頰有小酒窩。」她偏著頭略微想了一下「我想妳會

喜歡她,如果她還在的話。」

Y忽然覺得惱火。她討厭眼前頹喪的 O,討厭那個拋下 O 的 E。她從喉嚨深

處發出一聲低吼,不確定是不是應該轉頭離去,把 O 和她討人厭的記憶留在房

裡獨處。O帶著興味觀察 Y,顯得樂不可支。她從床頭滑下來,上前將 Y 的臉

捧起。Y望著她深邃的雙眼:「我、才、不、可、能、喜、歡、她!」心裡想著

的卻是另一句話:「我寧可她從妳生命中被乾淨地抹去,像是不曾出現過一樣。」

她的雙手溫柔的抓住 Y 的肩膀。她輕輕吻她。

§

Y 在等公車時一邊聽著 O 以前喜歡的音樂。她把音量調到最大,好蓋過一

邊亂糟糟的引擎聲,煙塵瀰漫。台北的交通真亂。天空和她身上毛衣的顏色相似,

只是明顯淡了許多。清晨時下的雨已經停了,除了空氣中漂浮的溼氣之外,地面

上完全沒有留下曾經下過雨的痕跡。旁邊有幾個人在喧鬧,Y 從她們一開一闔的

嘴形,還有偶爾穿透過震耳欲聾的音樂流竄進來的語句,判斷她們可能是一群剛

參加完同學會、正想著接下來要去哪裡續攤的上班族女性。只有一個女人頻頻望

向公車站牌上的路線標示,像要再三確認自己要搭的車號有不有出錯。她並未參

與其他人的討論,看起來不像是要參與她們接下來的活動。也許她們只是在陪她

等公車,一邊討論還要去哪裡消磨時光吧。

那個女人有些什麼東西吸引的 Y。她身上有一種足以把她和其他人區隔開來

的事物,並不是因為外貌或是打扮。(事實上,她可能是她們一群人裡頭裝扮最

樸素的一個。)她的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一種氣息,讓 Y 對她產生好感。這對 Y

來說是十分罕見的;Y 的防衛心很強,她抗拒陌生人到一種走火入魔的地步,這

也正是為什麼大多數的人認為她總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在所有人疏遠她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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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只有 O願意接近她……

Y突然不願再繼續想下去了。她只聽著音樂,一邊呻吟一些自己其實不太了

解的樂句,一邊將目光時而投向那個女人。她的黑髮垂在肩膀附近。身旁有個騎

腳踏車經過的小孩用奇怪的眼神注視她。

「儘管看吧。」她想。儘管看吧。

§

「妳喜歡黑色的貓還是白色的貓?」O 問她。

「……黑色的。白色感覺單薄又冰冷得有點詭異,我喜歡黑色的貓。」

「那麼那隻有雜點花色的貓呢?」

「太繽紛了。」她搖搖頭。「妳比較喜歡哪一隻?」

「那邊那隻。妳有看到嗎?深藍色、白色、灰色還有黑色的貓。在最邊邊那

裡。看到沒?」

Y其實不太了解為什麼她們兩個人此時此刻會站在寵物店的櫥窗外,對著裡

面的貓品頭論足。她們原先正在前往書店的路上,找尋適合旅行時帶出去看的

書。O 喜歡純粹的文學,相較之下 Y 在意的是故事動不動人。

她知道那人喜歡毛茸茸的東西。偶爾在逛街時,O 總會眼巴巴地望著巨大的

絨毛玩偶,像是要將它吞下一般。但她以為僅止於此。她壓根沒有想到 O 會對

活物有興趣……特別是貓這種會咪嗚咪嗚叫的動物。

大大出乎於她的意料之外,接連著幾天 O都對貓抱持著過分的熱情。她在

書本裡、網路上尋找著和貓相關的資訊。Y為她挑出幾本和貓有關的故事書,她

放下手邊的書,只是靜靜地讀完。

Y考慮了好幾天。兩個禮拜後的 O 的生日,Y把當時那隻混有四種顏色的

貓帶回來給 O。當 O 看見牠時,她久久不能說話。她們將牠命名為雷。

§

公車來了。Y 正準備上車時發現那個長髮的女人跟在她身後,嘴角不禁浮起

微笑。真巧,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在車的尾端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車外那個女

人的朋友們對她大聲喊了再見,還有她的名字。Y 的笑容猛然收了起來,轉為驚

訝得發不出聲。

不和諧的三個音節。叫這個名字的人能有多少呢?Y 的腦子裡瞬間浮現一顆

地球的樣貌,上面承載的六十多億人口。密密麻麻如同螞蟻一般,到處做著徒然

的移動。億是多大的單位呢?就算有十個人同時叫這個名字也不奇怪,不管那三

個音節組合起來有多麼特殊。

一定不會是同一個。那個長髮的女人和 E。Y突然打從心裡覺得懼怕起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不可能,E 人在國外。從任何角度來看,在 O口中、心中的

E已經死去很久了,只是 O記憶裡的一具無名屍。

不可能,擁有黑長髮的人舉不勝舉,就連 Y 自己都有一頭烏黑的長直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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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最近老是想著 O,讓自己的神經太繃緊的緣故。Y 的呼吸終於一點一滴恢

復平順。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那個女人朝著 Y 的方向走來。她迅速的瞄了 Y 一眼,然後看著 Y 身旁的空

位。Y屏息,心裡面吶喊著「拜託!」但她不清楚她到底希不希望她轉頭離開。

那個女人在 Y 身旁坐下,她的身上有一種好聞的味道。Y嘆了口氣。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

雷果然迅速的打入她們的生活。那個口口聲聲說只愛過一個女人的 O,對待

動物卻又是另一種溫柔。Y 只是微笑地想著,幸好她當初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有時她們和雷一起玩玩具。雷喜歡毛線球,還有牛奶。她們的冰箱裡開始出

現牛奶。「嘿,Y,出門時記得要買牛奶回來喔。」O 總會這麼說。Y 只是笑,

從外面帶回一罐罐雪白的牛奶。有時 O 也喝。Y 從來不喝,她不喜歡那味道,

但她喜歡 O 的嘴角掛著幾絲牛奶鬍子的樣子。她會賞玩幾分鐘,再用手指替她

輕輕抹去。多了雷之後的 O真的快樂許多。

當 Y 和 O 同時向雷發號施令時,雷總是只朝 O 的那方跑過去。

「我說你這小子,到底是誰每個禮拜幫你買牛奶的啊。」Y無奈地摸了幾下

雷毛茸茸的腦袋。她一直喜歡雷的眼珠,那對銀灰色而炯炯有神的大眼。

O 只是笑著。「妳不得貓緣,她當然比較喜歡我。」一邊說著一邊在雷的耳

上親了一下,發出「啾」的一聲。Y 也笑了。

§

那個長髮的女人反覆玩弄著自己的指頭,彷彿它們是世界上最有趣的生物。

Y覺得自己該要跟她說點什麼,純粹只是她內心的想望。然而 O 過去談起 E 時

的神情,卻讓她將這樣的念頭壓抑下來。冷靜點,她可能就是妳恨透了的那個 E

啊。Y 感覺自己被拉扯,幾乎喘不過氣來。那個女人卻只是重複將她的右掌撐到

最大、收起來、再撐到最大。

她忽然轉頭面向 Y,怯生生地說:「這班車會到這個地方嗎?」她把左手掌

打開,上面用清秀的字體寫下一個地名。

Y 點點頭。「妳要去那裡嗎?」

「去找人。」

「嗯。」Y答道。她忽然間很想問女人認不認識 O,不過這樣的念頭只有維

持一秒而已。她是不是 E,對 Y到底有多少影響?但 Y 全然地抗拒去想,她如

果是 E 的話……她真的喜歡她,純粹的喜歡(與 O所說的愛毫無瓜葛),從看見

她的第一眼開始,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強烈。

「妳要去哪裡做什麼呢?」她問 Y。

「終點站是一座公園,至於要做些什麼還不知道。也許到時候憑直覺吧。」

「噢。」她停了一秒,「妳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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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愣了一拍。「為什麼突然問這種問題?」

「我喜歡記別人的生日。就算是陌生人也沒有關係。我對於生日這種東西,

有種莫名的偏執。」

「但是妳不能靠著我的生日找到我啊。」

女人看著她的雙眼顯露出困惑。「為什麼我需要找到妳呢?」

Y 想著,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呢?明明只是一串數字而已啊,除了偶爾拿去玩

玩心理測驗、或確認彼此身分之外,要說真的有什麼作用也是沒有的了。Y發現

她完全沒有辦法自在地和女人對話。緊繃。

「……十一月十三日。」Y 說。她硬是吐出了一個假生日。

女人滿意地點點頭,嘴角邊浮起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

她又問了 Y 一些問題。關於她的生活、她過去的記憶、她的朋友。Y 並未

據實以告,她看著自己從嘴裡扯出一串又一串的謊言,儼然是另一個人的人生。

她只是想要找人閒聊而已。Y 想著,對於自己說謊卻還是覺得罪惡。Y 不習

慣說謊的感覺,特別是在陌生女人的面前。說實話 Y其實想不到自己有任何說

謊的必要,除了她可能是 E。

但是她沒辦法在她面前赤裸裸的呈現自己。她必須假裝成別人接近她。

「我小時候住在台北,後來去國外唸書了幾年。剛剛和幾個朋友聚餐,高中

認識的。她們還想換個地方繼續閒聊,我跟她們說我得先去找一個人。她們便陪

著我搭公車。」女人如是說。

Y必須承認自己喜歡她的聲音。「是喲。去了哪一國呢?」

「英國。不過,還是想念台北。回來了之後覺得台北真好。雖然對有些地方

總是一再抱怨,可是卻又捨不得離開,我想這就是對故鄉的感覺吧。」

Y 點頭。是英國啊,她想著。

再過兩站她就要下車了。

「和妳說話很愉快。」她對著 Y粲然一笑「可以給我妳的地址嗎?也許哪

天去府上拜訪。」

Y 只是點頭。在震驚之下不假思索的寫下一串字。

她下車了之後 Y才想起來,剛剛不小心留下真的地址。那是她手上所握有

的,關於 Y 這個人唯一真實的資訊。可是那又怎麼樣了呢?

Y 只記得,剛剛女人笑的時候,只有右邊的臉頰上有酒窩。很美。

§

Y 對 O 的記憶一天一天褪去。人畢竟是很容易適應的啊,至少 Y 知道她絕

對不會再找隻貓陪她。每次她走進寵物店裡,那些貓總是離她遠遠的。「像妳這

樣不得貓緣的人還真是少見。」寵物店老闆笑她,她也回他一個微笑。閒暇時,

她常常去找店裡面他說說話,無意中也認識了很多店裡的常客。

倒是她一直沒有搬出那棟曾經被她認為狹小的公寓,畢竟一個人住起來變得

空曠也舒服了許多。那個後來被她認定絕對是 E 的女人,也從來沒有來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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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O給予她的架子一點一點消溶的同時,她也看見了自己的另一個面貌。

她想,她會開始慢慢的重新喜歡這一切。她,她身邊出現的人,以及她寄居的這

座城市。

十一月十三日,她收到一個包裹,裡頭是一條薄荷綠色的針織圍巾。一旁的

小卡上寫道:「過一陣子又要去英國了,這次可能短期之內沒辦法再回來。薄荷

綠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希望妳也會喜歡。生日快樂。」

她穿戴著嶄新的薄荷綠色圍巾和有些舊的薄荷綠色毛衣出門,臉上掛著傻愣

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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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山高中 許育瑄

這天午時,理應日正當中,可是,天空灰濛濛的一片。

快要下雨了。

孝銘走出捷運善導寺站,不是一個人。旁邊帶著一頭金髮的女兒,小小的酒窩圓

鼓鼓煞是可愛,黑色小洋裝著在身上,宛如小天使。

女兒微笑著,小手被孝銘粗糙的手握住。

孝銘也微笑,眼底的幽暗被女兒的燦髮隱藏。

孝銘望著善導寺。

階梯一步步迎往寺廟的主殿裡,卻更像是通往灰陰的天空。

啊,那天,也是烏雲遍布。

雲的流速,孝銘永遠忘不了,比平常快些、沒有踏著悠閒步調、彷彿小溪上游潺

潺流動,然後,醫院婦產科中,傳來一陣陣轟天巨響,白袍小心翼翼抱起粉色的、

脆弱的肉球,一次次耐心地洗刷乾淨,並用條白淨的布包裹起來。

自動門打開。

只剩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白袍,將小肉球展示給她的血緣親戚看。

「是男的,阿是雜某?」母親操一口台灣國語期待的問。

母親一邊逗弄著她的內孫,一邊等著回應。歲月陰刻出的痕跡,似乎一直等著這

個答案,從青絲到銀絲,她心底殷殷期盼著小肉球的到來。

孝銘當然清楚母親的願望。想起前幾天才和妻子談到這個問題,妻子的心情並不

十分的好,而生產前母親拖著妻子求來的符,妻子每每看一次,眉頭是緊鎖的。

不過,他得承認自己也希望是男嬰,縱使夫妻之間避諱說出期待的性別,也刻意

不去照超音波驗證性別,但是,彼此的心態還是非常明白。

「恭喜,是女嬰。」

窗子外的天空,雲依然照著方才的步調於天空漫遊。

窗子內的孝銘,頭痛著母親滿臉落寞的跌坐椅子上。

陰沉沉的雲如氣象預報所說,滴答滴答落下一點點雨珠。但是,今天的雲沒有那

般灰暗,孝銘認為應該不會下雨,出門時乾脆把雨傘遺留在家裡的陽台上。

「爸比,為什麼要來這裡?」

孝銘轉向她,咀嚼著文字一番後,蹲下來幫她整理雜亂的柔柔髮絲。

「因為今天是阿公的生日,阿公一個人不是很寂寞?所以啊,爸比帶著最乖的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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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幫阿公慶生,阿公就會很開心喔!」

舂偏著頭一臉疑惑。

「為什麼媽咪不來、阿嬤不來、叔叔也沒帶阿姨和娟娟來?」

孝銘沒有想到舂會這麼問,語塞一時。

「因為他們太忙了、抽不出時間來啊!」

「那下一次我要叫他們把時間空出來,陪我一起幫阿公慶生!」

孝銘即使心底五味雜陳,依然帶著一抹微笑。

他知道,或許舂的願望可能永遠也無法達成。

前妻因他的勸說負氣飛回美國、母親幽怨的獨守空閣、弟弟順著弟媳的意與母親

保持距離,沒有人願意來。

只有他和女兒,舂。

順著階梯旁的走道,舂被孝銘抱在肩上走。

「好可愛的小女孩兒!她的媽媽是哪國人?」

熱情的中年婦女,神采飛揚,彷彿發現了新大陸。

「美國人。」

「她媽媽一定也是個大美女。」中年婦女仔細端詳舂,「她們長得很像喔?」

「是啊,由其是眼睛。」

由其是,碧綠色的眼睛。母女倆的眼睛,綠如遺落人間的玉簪,更或是山巒自由

的翠綠,也像清澈見底的溪流顯出夢幻的青綠色。

孝銘凝視著舂碧綠色的瞳仁,忽地,舂猛然抽高,他無法再抱著舂在他的臂彎裡,

約莫是前妻的高度,金髮也長了至腰部,原本沒有如前妻波浪般的捲的金髮,已

不是像他的直髮。一個混血兒美女,一名長得像前妻的美女亭亭玉立。

半晌,孝銘發現,她也注視自己。

美女的神態,像極前妻訣別的前天晚上。不是她的錯,是的,她會離去這個家不

是任何人的錯。她毫無困阻並正義凜然的直視孝銘,宛如一名巾幗英雄,而不是

表明心碎的深閨怨婦。

「我是嫁給你,不是嫁給一整個商家。」

她說,美女和前妻說著同樣一句話,用著相同的口氣。

清清淡淡的。

沒有之前衝突爆發的強烈如沸爐的滾燒,沒有燙著彼此,也沒有埋怨的神情。可

是,原本水靈靈的綠眼,彷彿火災過後的森林,一片死寂。

「你只是一個孝子。」

這句話她曾說過好幾次,每當夜闌人靜、舂睡去。

「她有沒有想過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然後,她又接下此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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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銘是長子。是長子。因此,前妻表露不出失望。

他沉默不語。他想起弟弟和弟媳。

他原本也可以像他們一樣,離母親、父親住的台北市遠遠的。可是,他選擇住在

隔著三條街的社區。

「我不想像大哥、大嫂一樣,幾乎每個周末往爸爸媽媽那跑。」

他聽到了,不經意的。

「有時後住的遠,並不代表感情不好。反而,只知道彼此的優點。」

弟媳央求著說。

上個月弟媳也開始被要求周末回家了。

「住的近有時後比住的遠還麻煩。另外,你知不知道媽媽這麼做使我壓力好大?

我周一到周五都要上班,可不可以讓我周末休息一下?」

然後,孝銘悄悄走開。他雖然忘記那次他是為什麼要找弟弟的,可是,他一直記

得前妻也說過類似的話語,以綠色眼睛閃著微弱的光芒。

每次每次,直到熄滅。

直到黯然離開。

直到背影落寞。

「先生、先生?」

孝銘收回思緒,不好意思的微笑。

「抱歉,剛剛閃神。」

是不是因為他一意孤行,才害父親只有他和舂幫他慶生?

是不是只要他遠離母親,所有壞事都不會產生?

吶,誰能告訴他,為什麼平衡無法取得?他總盡力的想讓兩邊都滿意,為什麼落

得兩頭空?是不是他太貪心了?

是不是根本不會有平衡的一天?

舂站在樓梯上,與孝銘一步步慢慢望下走。

「爸比,媽咪是不是不要我了?」

孝銘在樓梯間停下,他和舂對視。

「怎麼可能?她好愛好愛舂喔。」

「那她為什麼不來?」

「因為她抽不出時間來。」孝銘摸著細軟的髮絲,「你很乖,媽咪怎麼會不想來?」

前妻沒什麼不好,她多努力融進台北市。

前妻沒什麼缺點,她幫弟弟和弟媳找到不錯的落腳處,還介紹裝潢師。

前妻沒什麼好嫌,她有一口流利的閩南語和國語,還燒得一手好菜,合乎所有人

的胃口。

前妻沒什麼好挑剔,她注意父母聽收音機後是否有打電話去訂藥品,還會勸說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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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去看醫生。

「那阿嬤呢?她為什麼不來?是不是因為舂長得像媽咪?」

「怎麼會呢?阿嬤是因為太愛阿公了,怎麼會是因為舂呢?」

母親沒有不喜歡前妻,甚至會向她的親戚朋友無意識的炫耀,說她有一個好媳婦。

母親喜歡前妻的菜餚,甚至稱讚不過油、不死鹹、不甜膩,味道卻難以言喻的好。

母親滿意前妻的旅行,甚至心心惦念每一次的風景,直說原來台灣還有這麼多好

玩的地方。

母親總是和前妻聊天,上至八卦下至煩惱,或許是沒有什麼人陪她,聊得起勁也

非常歡喜。

「可是她們不喜歡來看舂,爸比,為什麼舂生日媽咪和阿嬤都沒來?是不是討厭

舂了?」

「不是有送舂禮物嗎?」

「騙人!那根本是爸比拿給舂的!不是媽咪和阿嬤拿給舂!騙人!那根本不是

媽咪和阿嬤送的!舂最討厭爸比!」

小小臉蛋無比的認真,孝銘慌張向她伸出手。

他只剩下女兒了。只剩舂了。

「舂!小心!不要用跑的!」

「大騙子!」

「舂!」

樓梯口,在轉角處看來,是白色磁磚上的裂痕。

當孝銘往上追著舂時,他瞥見如此光景,女兒的小巧身影往裂縫衝去、前妻傷心

的回房關上門、皺紋從母親光滑的臉上迅速擴張......

「大騙子!」舂說,淚眼汪汪惹人憐愛。

可是他碰不到,舂退後退得太快。

「我不要所有空間、時間都被佔據,我還有這個家!」前妻說,疲憊的聲音似欲

斷的細線。

但是他的腳抬不起,只能讓前妻湮滅於兩人的定情歌曲。

「孩子長大、翅膀硬了,唉,人老了、管不動了。」母親沮喪,「我好命苦,老

伴都走了。」

雖然他想安慰,可母親隨著突然吹起的風消逝。

三個人、三段話,不同的心境、不同的動機,一樣向著他要求。

孝銘垂頭、倚著扶手,身軀順欄杆往下滑,慢慢的、慢慢的,寬大的手掌摀住臉。

眼淚狠狠的把臉分成三半。

找回舂之後,孝銘知道女兒正在賭氣,他只好加快腳步。越接近目的地,大悲咒

的讚頌聲越清晰,他也莫名感到一股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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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曳的清煙,觸碰到天花板,徘徊幾回後,融進沁涼、透明的空氣。空氣瀰漫宗

教的香,不是寧靜而是嚶嚶低泣,來自一群突兀黑色聚集的一角,曾經他也有黑

色的四十九天,帶著一縷煙香遊走在台北市。

矮矮的舂懵懂無知跟著彎了幾次連串的腰,手上取走原屬於燃燒的香的味道,拉

著孝銘的黑色衣襬,乖巧的跟著他的步調。舂雖然開心所有人都在,卻不敢放肆

的熾熱一顆心。而熱鬧不起的紅侵蝕父親的空殼,與般若密多心經誦念,除去紅

塵最後一個沉重的遺留物。

孝銘盯著焚化爐,心中有父親另個遺留物。

他知道月彎彎是父親永恆的遺憾,也清楚抱的不是金孫是母親的亙古遺憾。漫天

塵埃飛揚,火舌吞噬一串串金蓮,常人說化為灰煙的蓮瓣會傳至天上、穿越遙遠

的距離,可孝銘卻覺得此時風如此強勁,散落於肩的塵埃,或許即是不染紅塵的

金蓮頑強的紙渣,為了保留僅存的氣節。

那,他精心折的紙蓮,是為了什麼?

慘淡的黑衣別著一方塊粗麻布,他僅能抱著父親的遺照、聽聞誦經聲下,等待蒼

白的軀殼完全融入熊熊烈火直到下一具軀殼。孝銘知道自己站在天空下,父親在

蒼穹上,父親的驟逝造就的遙遠距離,已經不可能再拉近了。

插在骨灰罈子前的香,白煙裊裊,一恍神,掉下灰的香頭留有燒紅的溫度熱了孝

銘的手背。他眼淚打轉著,微微低首。

「小姐,可以幫我開嗎?」

專心看講義的小姐,套著志工背心,她聽到孝銘的聲音,先是愣下才點頭。

「可以,請等一下。」

小姐拿著一大串鑰匙,匆匆起身和孝銘走去。

鈴、鈴、鈴、鈴。

招魂似的鑰匙聲,顯得更清脆。舂原本低落的臉蛋,轉向後方。

舂期待地等了下。

沒什麼特別的。

沒有人回來。

木已成舟。

回不去。

分裂。

前。

遠。

遠。

遠。

回不來、拉不近似的散。

「舂?怎麼了嗎?」

掌握不了、虛無飄渺的近。

「為什麼阿公要去這麼遠的地方?害得大家都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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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悲痛、難以弭平的遙遠。

「噓。」孝銘彎腰抱著舂,「我知道舂的意思。」

沉悶地,於孝銘懷中輕輕啜泣。

小姐只是奇怪地看孝銘和舂一眼,而後知趣的撇開視線。

木魚咚咚咚敲響,和尚專注的念經,整整齊齊集中的黑、身高卻是參差的家屬肅

穆的跟隨,桌上的玉製古灰罈靜靜的安置,經本有節奏再翻一頁,依舊是經文爬

滿了頁面,艱澀難懂。

另一角的孝銘和舂,始終沒有擾亂歸屬黑衣的莊嚴。

寺外,情緒回覆的舂與孝銘等著穿越人行道。

手機驀然震響。

「喂,我是商孝銘,請問哪裡?」

「阿銘,阿母啦!你──」

大卡車後有砂石車呼嘯而過,扎實輾過手機另頭的聲音,全都轉換為轟的一長聲。

舂摀住耳朵,仍然耳膜震震。

孝銘隨著聲音往右看,柏油路正被重鋪。

他終於忍不住哭出許久以前的淚,鹹苦的像是壞掉的隔夜剩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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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淵高中 柳廷昊

序章序章序章序章::::求婚求婚求婚求婚

迎親的車隊,就這樣開上了中山高速公路。

外面下了一場小雨,地上散開了一個個小水窪。對於好幾天都沒下雨的南部

來說,這場及時雨下的正是時候。這時,我忍不住看的坐在後座的媽媽和爸爸。

他們看著窗外的山巒。

這時,車子經過了清水收費站。

我伸手去拿夾在駕駛座上方的回數票,猛然,後照鏡上反射出一道艷麗的紅,

那是我這一生看過,最美麗也最幸福的紅色。

是啊!也許那樣的紅色,我就再也看不到了吧?

記得當初認識她的時候,是在大學。那時,我是獨自一個人北上來臺北讀大

學,我的父母,就和一般的南部人一樣,認為要到臺北讀書過的人才會比較有出

路,雖然後來發現,也不盡然是這樣。

在這繁忙的大都市,我很快的就被人流所遺忘。也許,遺忘就是這座城市的

本質吧?但是,在那之後,我遇見了她。

為了賺取少許的學費,我在學校附近一間知名的速食店打工。就在那裡,我

遇見了她,那天,她穿著店裡灰色制服,頭上的鴨舌帽掩蓋不了從她髮間散發的

光芒,她的眼睛中散發著芳香。趁著店裡休息的時間,我端了兩杯咖啡到她的面

前。

「你好。」我說。

她的嘴角微微的揚起,就像是一道蜿蜒美麗的霓虹,掛在雨後的天上。「嗨。」

她說。我將咖啡端到她的面前,她的眼神狐疑了一下。

她的眼神,彷彿在剎那間穿過了我的心,我聽見了心中,萬馬奔騰。「這……

這絕對沒有下藥。」我緊張的說,「妳看!」我輕輕的啜了一口。「這是安全的。」

她笑了,眼睛瞇成一直線,接過我手上的咖啡。

「妳……妳是甚麼學校的啊?」我問。

她笑著,像是我一直想要隱瞞自己不是北部人的身分破了綻,露出了一點餡

兒。「你不是台北人吧?」她說,我屏住氣息,然而她的甜美聲音卻在心頭裡打

轉。「臺北的男人,才不會這麼不聰明呢!」她半開玩笑的說著,將那杯咖啡喝

完,「公館這附近,還有甚麼其他的學校,我問你?」她說。遠處傳來店長的聲

音,要她回去顧櫃檯,她回應了,站起身子,踏著輕盈的步伐往櫃檯走去,走了

兩三步後,她回頭,對我使過一個微笑。

我顫抖著雙手,手上端著的咖啡灑了一些出來,沾濕了我的制服,留下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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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的汙漬。但,我說也沒辦法將這心動的感覺停止。

她和我是同樣的學校。

依然記得,那年秋天來的很快,我們相約到陽明山上去看夜景。滿山的紅葉

在月光下泛著鮮紅色的光暈。她套上了一條夜晚顏色的圍巾,我從後面給他一個

擁抱,她卻用力的甩開了我的手臂。「我們還不是很熟。」她這樣說。我茫然的

看著她,她就像是夜晚的女神,要席捲我心中的光亮。

但,她卻點燃了我心中的蠟燭。

我伸出我的手。「原諒我這個土包子。」我說,對她微笑著。

她走了過來,牽著我的手,我們在文化大學的圍牆邊遊蕩著,星星灑下餘暉,

天文學家說:「星星不是永恆的,總是會消失。」漫步在擎天崗,我暗自對著一

顆流星許下願望:「願我兩心中愛情的星永不凋零。」

幸運的,那顆流星成全了我,心中的願望。

交往了四五年,我在一家臺北知名的西餐廳向她求婚。她暗暗的笑了,在昏

暗的燭光下,一抹微笑,照亮了我眼底的星空。

光芒閃爍。

第一章第一章第一章第一章::::提親提親提親提親

她家在臺北熱鬧的東區,而我家則在鄉下的曠野,小時候總是追著水田邊的

紅蜻蜓到處跑,我不懂,我到底愛上了她哪裡?我曾以為,田裡的歲月,會是我

的家,我不懂,我的想法到底在甚麼時候被改變了?我想,大概是到家那附近開

始有了高樓大廈的時候吧?它們讓我很快習慣了臺北被遺忘的生活規律。

也因此,我想:「或許我所愛上的,就是她如臺北城詭譎又變化多端的面向

吧?」

車子悄悄的駛過繁忙的臺北、臺中,政客們正因為年底的五都選舉芒的焦頭

爛額,我則下鄉回到父母的身邊。在副駕駛座,她靜靜睡著了,她髮間的香氣,

在車廂裡蔓延,步步清香。

車子下了交流道,在鄉村的小徑裡打轉,幾個颱風過後,田裡的水稻都濘成

了一團,分不清哪邊是土,哪邊是稻子了。

「到了嗎?」她問,緩緩的睜開她的眼睛。

「還沒。」我說。

她按按昏沉沉的太陽穴。「到了記得叫我。」她趴在車窗上,昏昏的睡去,

像個天使。

屬於我,愛的天使。

車子停在我家的門前,想想,雖然每年過節、放假的時候都會回來,但卻有

好像很久沒進過家們似的,對磚紅色的家們感到陌生,我站在玄關,彷彿有個無

底的洞將我吸了進去,我動彈不得。「怎麼了?不按門鈴嗎?」她說。我回過神

來。對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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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天,在夕陽下,我們和爸爸媽媽討論接下來的事,在夕陽的餘暉下,

我們開心的談著,她靠在我的肩上,我真希望這一刻可以停止,也停止在今後每

個幸福的時刻。

我漸漸能想像得到,她,站在紅色地毯的彼端,閃亮著戒指,飄逸的結婚禮

服,在教堂的鐘聲打響最後一響時,她將手上的捧花;

丟出。

太陽,緩緩的落入了山腳下,將天空染成一片金黃,照在媽媽的肩上,顯得

單薄,讓我想上前攙扶著她的肩,讓她有所依靠。

突然間,我好不想結婚。

「媽祖婆,媽祖婆,請告訴我們一個好所在乎咱子女結婚,聖筊是臺北,笑

筊是阮厝,哭筊是直接登記結婚,請您乎咱子孫有孝,世世代代出狀元,乎人做

總裁去了。」媽媽喊著,為了結婚地點的事,我們還沒理出了一個頭緒。「那就

請天上聖母、媽祖婆婆來幫忙吧!」她說,就這樣,我們找了一間有名的媽祖廟。

那只筊杯在天空中畫了一道弧線,那一刻,時間彷彿停止了,我握住媽媽的

手,溫熱,而溫柔,她柔軟的抓緊我的手,「佇南部係乎人做田,佇臺北係乎人

做官。」我想起了媽媽之前說過的話,「可是,我想留在南部和你們住在一起。」

我說。「你還想當個米蟲?咱兩人可以料理好自己的事情,而且據說北部的教育

和南部的比,喔!那可不是能比的喔!」

鏗鏘的一聲,筊杯落地,「喔!我的天啊!聖母娘娘!聖母娘娘!」那只筊

杯的其中一筊就這樣立在那裡,以尖銳的角站立在寺廟的地板上。

那是立筊。

「夭壽喔!現在是甚麼情況啊!」媽媽大叫。其實連我也不知道這該如何解

讀,筊杯艷麗的紅就這麼恥笑著我。我們找來了廟頭,牽著她的手,意外的柔軟。

突然想起以前,在小學之前,我開始接觸大學所主修的――音樂,小學音樂老師

的她,總是用茉莉花味道的手教我彈琴,那年春天,我學會了 Dol、Re、Mi、Fa、

Sol。廟頭看著地上的筊,他沒有說任何話,歲月在他的臉上劃上了深深的疤,

他靜默,「媽祖婆啊,你製造了一個大笑話。」他勉強露出微笑,我看得出一切

尷尬樣,三個人佇立在那兒,不發一語,想到回到臺北同居房的她,沒有人照顧,

恨不得現在就跑到她的身邊,我只希望廟頭可以快點理出頭緒。

「啊恁剛剛是問咱的媽祖婆甚麼事情?」他說。

「丟係阮後生欲娶某,問係佇臺北還係佇這卡好。」媽媽說,從她眉間滑落

的汗滴,看得出來她的緊張。

「那咱媽祖婆就是講欲你們自行解決,麥吵她啦。伊還想欲幫助更多人啦。」

原來,除了人要休息,連神明都可以打卡上班。

原鄉的草皮,漸漸被太陽曬出了稻野的清香,我們決定了日期,開車北上,

要在臺北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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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二章第二章第二章::::訂婚訂婚訂婚訂婚

祭過祖,在這個秋意甚濃的天氣裡,香一根根的燒著,翳上了天聽。要告訴

列祖列宗,「你祖孫後代有望了」。嘸哉是有「望」還是有「夢」,我們家世世代

代都是種田人,能找到一個願意接納我的都市人,他們都說是燒了八千年的香。

鞭炮放罄,我走進了她的家,位在東區黃金地段的家,這個家是小巷子裡存

在四十幾年的地段,據說,在下次的都更裡會輪到她們。依照習俗,我洗了臉,

洗了手,將「行路難」的疲勞全部洗淨,穿著禮服的她,拿著一條毛巾,等在我

旁邊。

她遞過那只毛巾,燦爛的笑了,那讓我想起春天的朝陽。「從家裡到這裡很

辛苦吧?」她說,我用毛巾擦過臉和手,幾年之前,當我在大學主修作曲的時候,

也碰過一樣的情景,那時,我倆已經認識,那是一個夏天炎熱的午後,我在悶熱

的琴室裡練琴到六點,溼潤的指尖,讓我可以捉穩琴鍵,那時,她來了,帶著兩

瓶礦泉水和溼毛巾。「哪!」她說,兩頰上的兩顆紅暈,就像是兩顆蘋果一般,

紅從白中來。我接過手,微笑的從琴椅上站起來,我倆就坐在琴室的地板上,我

說我想不到要怎麼寫教授出的功課――用四三拍寫出小步舞曲。「那就這樣寫好

了:」她說。「四三拍是那種『蹦―恰―恰――蹦―恰―恰――』的拍子嗎?」

我點頭。「那就這樣寫吧!」她閉起眼睛,哼出歌調。「答拉拉答拉――答拉拉得

拉――」那是輕快的曲調,卻又帶著那麼一點酸甜,我知道,那是因為

La―Mi―Mi―#Re―Mi――La―Mi―Mi―Fa―Mi――的曲調中,Mi 和 La以及

Fa和 Re的和弦關係。

她牽住我的手。「這樣寫得出來了嗎?」她問。我點著頭。她用手指都著嘴,

「現在就只剩下題目了。」她想了一下,笑著說。「就叫初戀好了!」她激動的

說,閉上眼睛,倘佯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那個我一直希望以王子進駐的世界。「就

像初戀一般的酸甜,激烈而又怕受傷害。」她皺起眉頭,勉強的笑了,深呼吸,

抽著鼻子,張開眼睛時,眼眶泛紅,我不懂。「那就寫吧!」她說。我點點頭,

坐回琴椅,那一剎那,我明白了她為何哭泣。我將心思放在她的心境,彈出一曲。

順著她的主弦律,我擅自在中間加上了猛烈的十六分及三十二分音符。就像是蕭

邦的英雄,我提醒著自己,霎時間,我和她心藉由鋼琴交織在一起。

我嘗試著用甜美的尾巴做完結,當最後一個音停下,延音踏板的共鳴消失。

我所聽到的不是掌聲,而是哭聲,她倒在地上,哭成一片。我抱住她,我知道,

樂曲中的是她的故事。「他......因為血癌......在大學......前的那個暑假......離開

了……而我……只看到他蓋上白布的……」她崩潰了,她大哭著。我試著安慰她,

讓她停止哭泣。她擦乾了眼淚,直說謝謝,我問她為什麼,她說謝謝我讓她的初

戀在最後依然是甜美的。

我將紅包交給她的哥哥,象徵納采的結束,訂婚的開始。這時我回頭望向她,

和當時在我回中哭泣的她相比,成熟多了,臺北人就是這樣吧?總學會著去保護

自己。我忍不住笑了,媽媽一直叫我到臺北娶她,不會也是為了我們的結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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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特質吧?從小就習慣叛逆的我,只好對不起列祖列宗,我有點不想延續香火

了。

據說訂婚的儀式很無趣,納采以後受聘,奉甜茶後壓茶甌,踩圓凳後才是戴

戒指。

然而,我把戒指忘在車上了。我趕緊叫儀式先暫停,跑回車上拿戒指,副駕

駛座上放著一張唱片,而戒指則放在它的上面。那是雅沙‧海菲茲,她最喜歡的

小提琴家,那個被稱為小提琴之神的海菲茲。那是我今天帶來要送給她的禮物,

但是因為之前繁忙的習俗一事而忘記,我拿起那張唱片,往屋內衝。

她的伴娘剛剛好走了出來。「戒指找到了嗎?」她問,我沒聽見,我將唱片交

她手上,「這是給她的。」我說,她不解的看著我。「那……戒指呢?」我呆滯了

幾分鐘,想起來了,我又跑回車上,將戒指拿來。

剛剛明明放的好好的戒指,因為我抽走了唱片,不知道掉在哪裡,找了好久,

才在座位下找到。

戴戒指的儀式就這樣展開了,我正要為她戴上時,一個小朋友衝了過去,撞

到我的手臂,戒指掉在了地上,我只好將她撿起來再重跑整個儀式。

親戚們都說我們:「連一生的幸福都腳下去(掉下去)了。」

訂婚漸進尾聲,喜宴過了一半,習俗說:「訂婚是男方的事,結婚是女方的

事。」空著碗盤,我拿了幾片餐廳提供的小餅乾,半空著肚子,原來,訂婚是個

那麼辛苦的事,平常很愛吃東西的我,丟下了半場的喜宴,獨自離開,爸爸媽媽

說要去花博,我帶他們搭上捷運,他們直說:「這款物件實在是走敢若飛(健步

如飛)。」然後,我就告訴他們,捷運不是用腳走的。

第三章第三章第三章第三章::::結婚結婚結婚結婚

迎親的車隊揭示,從雨的帷幕。

就這樣開上了中山高速公路。

早上下過一場小雨,雨水浸濕了擋風玻璃,轉化成一個個小水珠。話說,織

女在天上,為了一年一度的七夕,見到牛郎,會哭泣一整夜,使七夕總是雨霏霏。

茱麗葉不能忍受羅密歐為自己死去,為了他而自殺。原來,每一場的愛情都要做

得轟轟烈烈的,那才是古人的美德。

那些都是美麗的傳說,而今天,我卻要締造自己的傳說,昨天通過電話,興

奮的聊到午夜漫步來我的窗前。「其實,我有點不想結婚了。」她說,話語中帶

著絲絲的憂傷,我發誓,我要保護她,她就像是一隻脆弱的金絲雀。「我懂。」

我說,我記得那叫做婚姻恐懼症。「不……不……不是那樣的。」她說,那不然

還能怎樣?我想著。「我是看到媽。」她說。「伯母?」我說。她啜著泣,就和那

天在琴室聽到的一樣,「我不忍心讓她一個人,」她說。「她一直以來,都對我最

好,明天我就要離開她,自己建立家庭,我不捨,我不捨!」她大叫,她就是這

麼的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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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發一語,想起了那天我回鄉下,牽著媽媽滿是皺紋的雙手,不禁鼻酸了

起來,雖然已經離家這麼多年,但是,他們還是鼓勵我在臺北,總是說我在鄉下

只能當一隻米蟲,而且還是個高 180的大米蟲。可是,我還是好捨不得。

談話完畢,她也停止了哭泣,抽乾了鼻子,我聽得出來她在電話的那頭笑著,

「謝謝你,總是這麼認真的聽完我的牢騷。」她說。「也許你也該考慮當個神父

幫別人告解了。」

神父不行,還是神棍的錢比較多,我想。

也好,我想,這場雨更添了幾分離情依依。

抵達她在臺北的住家,吵鬧的鞭炮在霏霏陰雨中爆裂開來。只差今天天氣不

好,我想。迎親的下一步,就是所謂的「討喜」,我大嘆了一口氣,她的兩個妹

妹可是出了名的愛整人。一進門,她的兩個妹妹就拿了一塊畫著九宮格的板子,

「姊夫,選一個吧?」那對雙胞胎互相竊笑著。我勉強的笑了,記得媽媽昨天說

的,「討喜時如果是玩九宮格,就選九號,來個長長久久。」,「那就……九號好

了。」我說。她們又用了那種令人不舒服的竊笑,撕掉了九宮格上的隨意貼。「問

題九:」她們雙胞胎用了尖銳的嗓音說著。「為了祝福兩位新人能長長久久的下

去,對於新娘的習慣要瞭如指掌,請問:新娘一天會放屁幾次?」

果然,是這種沒水準的題目。

「我不知道。」我老實的回答。「正確解答,其實連我們也不知道。」她們

倆大笑。

果然,是這種沒水準的答案。

「請選第二個答案,要連成一線才可以見新娘。」她們又用了那種令人不舒

服的竊笑。我想起了媽媽的話:「再來,就先選八,讓你們可以老來『發』」,我

思考了一下,說。「那就八吧。」

她們撕下了八號的隨意貼。「請問:新娘失戀過幾次?」她們說。

「兩次。」我堅決的說,不想再聽到她們的竊笑聲。「對了!」她們說。這

次,我選擇直接撕掉那最後的隨意貼。媽媽說:「最後,選『七』來個『Lucky Seven』

讓明天順利。」我撕下,露出裡面的題目:你會認真的對待新娘嗎?我皺了眉頭,

不知該說甚麼?「這不是廢話嗎?」妳們是神父嗎?還是牧師?我當時是這樣想

的。

結果,她們居然又用了我不喜歡的竊笑聲,要不是她們都還沒結婚,又我的

朋友和她的朋友都沒有人能陪襯她(都比她略遜一籌),我絕對不會要他們兩個

當伴娘的,對了,說到伴娘,想到當時我們在找人的時候,她也對我說:「你的

長相又沒有很出眾,伴郎還是選醜一點的好。」結果,選到最後,只能找兩個帥

哥級的來擔任,但是,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那就可以進去看新娘了!」她們說,異口同聲的效果,令人髮指。

她走了出來,一襲白紗,活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兩隻蝴蝶盤據在她的肩上,

我希望我是梁山伯,可以永據在她的肩上,如兩隻蝴蝶。臉上畫了淡妝,就像我

常常看到的她,皮膚出奇的光亮,泛出紅潤的欲滴。白香山在《長恨歌》裡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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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清池水洗凝脂的凝脂,就是屬於這樣單純的美感吧?

我接過捧花,輕輕的交給我的新娘,輕輕合住她的雙手。「走吧。」我輕輕

的說,她點點頭。我們拜完祖先,緩緩走出她家的門,跨過門檻,她往她家裡看

去,我轉頭。「怎麼了?」她微微笑,搖著頭。

臉上多了兩行梨花淚。

「哭吧!」我說,「越哭,以後就會越幸福。」

她以微笑強忍著悲傷,「不了,會把妝給哭花的。」雖然這樣說,當我送他

走出門的時候,我看到了,她拿起手帕,往濕潤的眼角抹去。

兩條淚痕劃過臉龐,那是不捨離去的心情。

好命婆摟住她的手,撐起了離開的黑傘,好命婆,一般都是以女方一位福分

高的女性長輩,象徵了希望新娘未來可以和這位女性一樣,幸福美滿。想起岳母

她總是說,能生出像她一樣的女兒,是來生燒香都燒不完的福氣。

禮車的大門,像是個黑洞,總是將人吸到不知名的地方,那是幸福的起點,

也是愛的起點。我想起了她昨天,在電話那頭,說的不是再見,而是:「你能帶

給我幸福的。」我希望,我能當上這個角色。我搭上我的車,每個人都目送這神

聖的時刻,女方的家裡開始潑水,想起這個典故,我不禁笑了起來。

嫁女如潑水,一去難收回。

車子發動,帶著滿滿的離愁,雖然在現今社會不是永久,卻也是難分難捨。

我從後照鏡看著後方的新娘車,車子開動。她伸出手,手上多了一只扇子,扇子

上的雕花,美的就像是一條不存在的絲巾,上面蓄滿離。

這次的離別,雖然不是訣別,卻比訣別更痛苦。

所謂女嫁之日,離別之時。

那把扇子在天上畫了一圈,直直的,墜落在車頂,一直滾落,重重的打在擋

風玻璃上,滑落到引擎蓋,最後,掉落地上,她們用力的煞起車。扇子被碾了過

去,碎在車底,親戚們都說:「慘啊!這對佳偶,離開的不甘願。」

車隊直行,前往飯店,雨停了,陽光乍然大地,雨後雨水濕潤了車子外的紅

花,在初探的陽光下照的閃閃發亮,像是墜落地上的星星。

紅毯鋪開,四周以鮮花裝飾著,宴席已經擺好。燈光,在昏暗中,只有幾把

手機在裡面閃耀著,牽著她的手,我們佇立在餐廳的門前,準備要進場。我大略

的看了四周,位子已經坐滿了,只剩下主桌的兩個位子,以及伴娘伴郎的位子。

不,其實,還少了一個。

我不解的皺著眉頭,問著:「伯母呢?」看了我這一臉疑惑,她笑了。「你這

個土包子,沒想到你連這個都忘了。」

忘了甚麼?我想。

「我媽,是屬虎的啊。」

對喔。我想起來了,音樂響起,是韓德爾的帕薩亞爾之舞,我所選的進場歌

曲,華麗而哀愁,甜美而不失莊嚴以及人生所埋藏的伏線。

那就是婚姻,也是臺北,那最難讓人捉摸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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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終章終章終章::::家庭家庭家庭家庭

婚禮過後,依照媽媽的意思,我搬到臺北,在士林區的一隅開始了我們的新

生活。五都開票,南北的差異一直分歧,也許,我們就是那麼的不同吧?突然間,

空虛占據了我,我擁有了她,卻也失去了我,就像我一直想要混入臺北的社會裡,

但她卻拋棄了我。也許,這就跟歌詞所寫的一樣吧?鋼琴的黑鍵之間,是永遠的

空白。兩個人擁有了彼此的空白,才可以為彼此添加更美麗的色彩。

臺北,是一個巨大的家庭,包容了外來的客人,她也像個大怪獸,不停的將

我們吸入,這就是她的魅力。這麼多年了,我才知道我的新娘子所吸引我的就是

她像臺北般的捉摸不定,也不斷包容我,這是一個身為鄉下人,所不能感受的。

她是那樣的接近。又那樣的疏離。

這是我的家,也是我所夢想起飛的地方,這是我遇見她,和她達成承諾的地

方,我將輕輕推開我的家門,讓一切希望,在此刻飛翔,我將輕輕扭開窗戶,讓

一切新的生活,在此刻誕生。將要在這,建立起自己的家庭。

就算我不是臺北人,臺北也用廣大的胸襟來包容。

她是個大家庭,而我只是她的一部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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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一種告別的方式種告別的方式種告別的方式種告別的方式

北一女中 高紹芳

1.

第一次搭乘高鐵,雖然很清楚它九十分鐘內就能連接臺灣頭和臺灣尾的效

率,依然震懾於窗外景物的變換。不知從何時開始不喜歡美術,因為變得不相信

那些繪畫技巧在實際生活中會有任何應用,但卻彷彿看到視線的中軸不斷向側邊

移動的同時,四周的景物像對垂直進入畫中的火車軌道一樣,從四面八方向中線

入射,而高速使得這一幕更加清晰而深刻。

我只知道,當時的心跳之於心情,正如同車廂的顛簸之於車速:那份殷切與

茫然,就快將心電圖上的起伏波折拉直,因為心跳頻率早已超過顯示器所能負荷

的極限。

臺北啊臺北,我曾盼望在你身上烙下一些無法抹滅的片段……就如同擁有記

憶墨水的鋼筆一般,腦海成了隨時可以調出回憶的錄影帶。隨時暫停,重播。

2.

安然通過了高三煉獄,我只想趕緊把從地獄帶回人間的擔子通通扔掉,迅速

來個除舊布新,換個心情迎接大學新生活。我們都自稱高三生是老人,除了沒日

沒夜的埋首書堆就是等著班級日給學妹「奉養」、「餵食」……於是登入 MSN和

臉書時誠惶誠恐,暗地裡祈禱著,但願自己還沒和世界脫節。「什麼?!周 X倫

什麼時候出了新專輯……天啊──而且還是半年前的事?!」指節死命按壓著原

本就已被髮圈綁得緊繃的頭皮,我順勢拉鬆馬尾,向後仰臥在床。

「唉呀,上次玩卡卡(按:進階版的俄羅斯方塊遊戲)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啊?」懶洋洋的語音剛落,便拾起身旁的相機,指腹不斷來回按著。還記得班上

同學高一時最喜歡在數學老師上課前拉下黑板前的投影布幕,公然向老師挑戰。

看見照片上的年、月、日,我噗哧的一聲。「果不其然是輕狂的小高一──」,如

果當時被班導看到,她一定會這麼說。

不經意的瞥見高大書櫃和地面間的細縫中,夾了幾張信紙。「怪了,」身子

隨著眼光的移轉坐立,「我知道我很久沒整理房間了,不過學妹的信應該不至

於……」食指輕撫箋緣的皺摺,緊接著是一愣。

「這是他的字,我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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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Commencement,一個月前紀念冊上斜體的大字還陌生得礙眼,查了字典之

後才知道,除了「畢業」,這詞原來還有「開始」的意思。

還記得高中時新生報到抑或是入學的第一天,打從校門口一直到操場,沿路

都是手拿厚厚傳單的學姐此起彼落的呼喊。

「學妹學妹快加 X舞!」

「學妹,電影社社課輕鬆無負擔噢!」

「XX樂隊歡迎您的加入!」

我清楚小高一的生活就是要熱血、繽紛,「要好好把握噢,不然它一下就溜

走了,」曉穎學姊給學妹我的第一封信是這樣寫的,據說是和我同學號的歷屆學

姊們留下的忠肯建議。緊緊握著許願瓶,那是飛行員啟航前的自信笑容,我望向

即將開始另一段新鮮人生活的……「學妹注意!早上始業輔導完之後,下午有動

態性社團的展演噢!」還沉浸在重新經歷高一的喜悅中的高二輔導學姊們高聲呼

喊;她們的熱情打斷了蓄勢待發的思緒。

如今,沿路送行的成了學妹,艷紅的鳳凰花好不刺眼,而我啊,總算脫離老

人的階段,即將踏著更大的步伐邁向未來的路,但卻想和學妹說說不同的話。

「除了社團除了課業,高中生活還有好多要學會。」這是高中畢業之後,我

最深刻的體悟。

不論是否會斷了這一脈相傳的傳統,每一年回到同樣地方的高一教室,遇見

一屆又一屆的小高一,我總選擇這句話寫在給她們的第一封信上,自以為遠比曉

穎學姊高明得多。但因為想替學妹保留自己探索的權利,而不是產生成見,我始

終絕口不提自己的改變。其實很明確的,這些日子以來的女校生活,讓我重新檢

視自己,但卻不代表找到了四周能夠完全契合的八片拼圖。說得也是,才十八歲

的年紀,怎會知道,自己的體會,其實來得太遲。

學會放棄、學會放下,「有捨,才有得」這句話真的不假。

4.

祝你找到自己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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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最後一堂課結束前傳給我的紙條,上面以潦草的字跡這樣寫著,大概是

以為如此一來隨著時間流逝,字跡會愈發難以辨認吧。

是的 (或許該是說,大概吧) ,我自由了。雖然做一個台北人從來不是我的

選擇,但你的存在一直讓我對於這個差異耿耿於懷。

市中心的小套房租約到期,隨著黑色斗篷被稍加折疊,拋入一個大塑膠袋

後,似乎就要回到家人身邊,結束隻身在外讀書的日子。然而,幾天後才發覺,

靛藍色的流蘇被勾在深灰提袋的拉鍊上,縱使使勁的拉扯,落下的僅是如髮絲般

的棉線段。正懊惱著,無意間瞥見背帶上立可白的痕跡,你低著頭,聚精會神之

餘笑著說要做個獨一無二的記號,免得弄丟或認錯了找不回來,還記得當時我重

重的搥了你的肩膀一拳:「喂!綁個吊飾就好,你那樣弄會洗不掉啦……」明知

很痛,你卻維持著原本彎著腰的姿態,只是搔頭傻笑。

但是,你明明知道的,回憶就像是蒲公英;就算吹散了毛絮般的果實,落到

了適合的環境,它們的下一代依舊會生生不息的延續下去。

或許我們,真的很不一樣吧。而我嘗試著告別,卻驚訝於你的身影,不時出

現在每一個角落。

5.

「快!剩九秒了……八……七……六──」

「喂,我們穿著制服耶!」

「這輩子最後一次穿了啊!」

呼嘯而過的人車喧鬧聲掩蓋住兩人的喘息。羽和我相視而笑,彷彿老天爺剛

打了一個噴嚏卻不小心忘摀嘴,吹得我們前俯後仰的,腰都快散了。她傾半身的

重量壓在我身上,像個醉漢般拖著我忽左忽右的前行,「真是太驚險了,差點來

不及,噢我臉頰好酸啊──」我雙手握拳托起她的雙頰,「真是的……」我板起

臉,卻話鋒一轉,「下次要起跑前也先提醒一聲好不好?」氣得羽狂捏我的鼻子

不放。

走著走著,臉上的紅暈突然變得明顯,汗滴閃爍,髮梢微微揚起,隨著電扶

梯向下,我們都戲稱就要進到桃源。羽則頓時開始忙碌起來,東翻西找的。「喏,

送你。對照一下,畫得像不像?」我一手推開她正拉開的捲軸。「你明知道我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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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畫畫了──等一下,這是?」羽點了點頭,嘴角上揚得讓我忍不住想當成拉

鍊拉開了。

「三個人?」

「還有妳的他啊!」

我又一次推開她,冷冷的說:「相信我,他會告訴妳台南沒有捷運。」

6.

登登──

「藍天樂團王道‧小姿剛登入。」

「“藍天超威,還記得高中音樂課時我們說好要一起唱出屬於我們的一片

天,若,妳聽見沒?!” 藍天樂團王道‧小姿 於一分鐘前」

藍天樂團王道‧小姿:嗨。

願回憶長存─若兒:嗨。

上次訊息時間: 2010/12/13 00:34

願回憶長存─若兒:妳還不睡啊?

藍天樂團王道‧小姿:噗。話說我正想問妳。

願回憶長存─若兒:ㄆㄆ……

願回憶長存─若兒:在練唱?

藍天樂團王道‧小姿:也不算是吧。就打開 YOUTUBE 很隨性的點歌這樣。

藍天樂團王道‧小姿:妳呢?別告訴我妳在等人……

願回憶長存─若兒:……

藍天樂團王道‧小姿:台南有網路我知道。

訊息末尾還附贈了一個吐出舌頭的表情符號。

只是,只是……我根本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小姿看我不回應,卻總是知道我在想什麼似的:「“若兒,別傻了……有些

回憶真的追不回來,不如就讓它隨風散了吧。放心我們永遠挺妳” 藍天樂團王

道‧小姿 於一分鐘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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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就是會有這種朋友。

還來不及擔心別人誤會,即時訊息的視窗便開始爆增。有些密友知道我的煩

惱,有些只是想閒聊,但無論如何,至少忙著應付這些讓我暫時忘記了痛。

7.

醒來的時候天還濛濛亮。

「噢買尬的,應付他們到我不小心睡著這也太扯了吧。哈──啾!」說完搔

搔蓬鬆的髮絲,我起身回到電腦前。「好吧,連回應都只回到一半。人家一定以

為我失蹤了,哈。」

小心的打開視窗八之五,便看到羽的留言。

羽‧瑀:算了,妳一定又不小心睡著了唉唉。(02:29)

羽‧瑀:總之,打包過程中如果需要幫忙一定要說一聲啊。(02:29)

羽‧瑀:睡囉……晚安。(02:31)

也對。正事還沒完成。

「總得在房東趕人前把東西收完吧。」我打個呵欠,搔搔頭,便彎腰般起堆

在地上的一疊書,疊放在床尾,接著將之分類,裝進紙箱。從書櫃的透明玻璃上,

依稀可以感覺它正反射著自己大汗淋漓、披頭散髮的狼狽身影,但我已不在意。

「早一點結束這儀式,早一點拋開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本小說從床上滑落,我趕緊去攙扶那幢高塔,試圖使它維

持比薩斜塔式的傾斜,卻反而釀成一場山崩。只得盤腿坐在不是太乾淨的木板地

上,一本又一本的重新堆放。寶藍色的筆記本,只是從眼前晃過,便吸引了我的

目光,定格。

2008‧12‧25

今天音樂課的時候,小姿真的超威的!說好到時候才藝表演我們一定要一起

唱這首歌噢。

……

這一頁下方畫的是小姿唱歌時忘我的神情,算是一張素描草圖吧。我仔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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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著炭黑的筆跡,小指斜的一抹──「嗯,兩年了。這筆跡就快不見。」說完倒

是會心一笑。「得小心別讓羽看到了。」

總是有人知道我為誰而封筆,從此不再好好畫圖,美術課的作業也只是隨便

敷衍。

還記得你離開台北前,房間牆面上總是貼滿了你的畫,有素描有水彩,甚至

連粉蠟筆都能被你畫出油畫的質感。看你畫的街景、你畫的天空……似乎框起了

你的世界,讓我在框外依然能靜靜欣賞:你的世界就是環繞我的小小天堂。週末

是你隱沒在城市中作畫的時間,是我少數會找不到你的時段,但就跟生理時鐘一

樣,是個固定習慣,令人安心。每隔幾週,我會帶著要讀的書和作業,到學校旁

轉個彎後的巷口等你,靜靜的看著你構圖,我看起書來或許不怎麼專心,卻總覺

的心底很踏實。

兩眼無神的沉思許久,最終還是決定使勁扶床撐起身子,緬懷的儀式勢必得

完成。順手把那一頁撕起來,揉一揉,丟了。

於是,這一、兩週以來,咖啡店儼然成了我第二個家。

8.

「我說若啊,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把行李打包好?」羽皺著眉頭,一邊啜飲,

半壁臉被笨重的馬克杯屏蔽,我看得出她無從說起的不捨。是啊,沒考上台北的

大學或許是個幌子,大概我只是為了逃離有關他的回憶才執意離開的吧!

我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我想你一定無法想像,這幾年來在都市文化的薰陶

下,縱使曾經厭惡那香料似的人工香味,也曾經懊惱腦海太常浮現你作畫的身

影,現在卻整天泡在星巴克,任由咖啡豆的研磨機將荷包中的阿堵物壓扁碾碎再

一飲而盡。至少咖啡不同於酒,就算同樣傷身、同樣易成癮,也沒有「借酒澆愁

愁更愁」的困擾。

「放心,儀式完成了就會離開的。雜物什麼的,我想大多都會扔掉,就不勞

妳費心了。」

「儀式?」

「向他和有關他的回憶告別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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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瑯──匡啷啷──羽輕輕拌開原本成螺旋狀飄浮在飲料表面的奶精。「我

似乎並不知道全部,是嗎?」她低著頭,卻揚起一邊眉毛問道。

經過了數分鐘的靜默,我才啟齒:「或許連我,都不知道全部吧。」因為你

從不對我敞開心房,我只能由畫作揣測你的思緒。說完便把帳單悄悄從她手邊拿

開,起身準備離開。

「下一站是唱片行,要跟嗎?」

「不了,我知道這種時候你比較需要姿。」

但願這一切,別讓我也失去妳啊,羽……

9.

「欸,小姿妳說說看,心情不好的時候唱什麼歌會找回前進的動力啊?」

雙手插入風衣的口袋,徒步穿過河濱公園,我想起升上高三前我們都常常到

這裡散心,於是會心一笑,因為知道姿是顆療傷系的定心丸。

只見當年的妳別過臉去,不停的抽搐著。「笑什麼啦,我很認真的問耶!」

「現在才高二耶,別就變成老人了,整天泡在書堆裡,小心被學妹棄養啊!我看

妳喔,還是趁現在太陽沒下山,跑一跑,讓情緒隨著風飄逝吧!」說完便把手上

的東西往我身上一丟,眨眨眼就往風的來向跑去。「還在發什麼愣?把風箏舉高

啊!」

以前常常被你嫌太少運動,太少曬太陽,我總是嘟起嘴來說自己是「都市女

孩」,沒事不流汗的。「怎麼,台北人都這樣嬌滴滴的啊,都市先進發達啊是不是,

追不追得上我們文化古都台南啊?」擺個鬼臉就跑給我追。一直跑到耳邊的兩條

辮子都快散了,他才會跑回來拍拍我的頭,問我流汗的感覺是不是很棒。我生氣

都來不及了,哪裡會理會他呢?但他總會拉起我,「走啦回家了,我請你吃冰就

是了嘛……」我才心不甘情不願得由他拖著我前行,邊走還邊嘟囔著,台北的冰

都不道地,南部啊……緊緊握著他的手,感覺到帶著一點濕黏的暖意流竄在兩顆

心之間,掌心卻始終無法緊貼。

「若!」才回過神來,便看到小姿興奮得跳起的身影。「快看,有沒有很像

海鷗?」原來沉思之間早已不小心鬆手,凝望著,風箏被暮色染成如他黝黑而帶

橘的膚色。映照在不怎麼清澈的新店溪上,微起的波瀾彷彿勾勒出臉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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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天空中的風箏彷彿都成了那年記憶中的海鷗。我想,自己其實也

像那隻想飛離的紙鳶吧,卻被往事的捲軸牽引著,無法脫身。

10.

穿過了河濱公園,來到城市的另一邊,有別於適合作畫的閒靜氣氛,這兒顯

得紛亂喧擾。我拾起手機低聲向小姿確認確切的地點,手摀著嘴,是為了隔絕塵

囂,也掩飾臉上的無助。我緊拉帽沿,盡可能只讓小姿認得我,而她也不負我所

望,一看見我便將我拉進店裡的角落。

「喏,聽聽這個。」

還沒帶好耳機,手才將巨大的耳罩緊壓著雙頰,我便抬起頭來。「是畢業

歌……」

「嗯,是『我們』的畢業歌。」只見姿的雙眼由炯炯有神,逐漸望向一排標

示著「折扣中」的架子。「從那兒找到的,或許我們的時代已經過時?」相視而

笑,我則拍了拍她的肩,「別鬧了,我們才高中畢業耶!」「老了!老了……」她

笑著搖頭。

「諸葛四郎和魔鬼黨,到底誰搶到那支寶劍?隔壁班的那個女孩,怎麼還沒

經過我的窗前?嘴裡的零食,手裡的漫畫,心裡初戀的童年……」一首又一首的

聽,我們共用一副耳機,輕輕的哼唱,試圖不影響其他顧客,於是總是選擇角落,

隱晦、卻恣意。基本上,基於種種原因,我是喜歡這種城市氣息的,思念、惋惜

與愛恨交織,譜出的是一如望春風之類的歌謠,又或許,是我們的歌。

「Taylor Swift有一首 Our Song,要聽聽看嗎?」

「我其實比較喜歡 Change,」我對姿擺出一張鬼臉,「走啦,換個地方!」

對,唯有在和小姿唱歌時才能忘了他,只要不碰情歌的話。

11.

我記得你喜歡夾縫,也喜歡紙張被翻閱的聲音,於是到離學校最近的社區圖

書館,試想在書櫃上下層間和你四目相交的機會,是不是和這縫隙一樣狹窄?意

手拉著姿,卻想不到羽也在裡面,但她一看見我,我只感到一股寒氣,一股在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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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從未看過的冷漠。直到她終於起身離開,我才發現常坐的位置上,有人留下

一張字條。

等到那天,妳終於要還給我自由了。我應當慶幸嗎?然而,總覺得若有似無

之間有個聲音,說我從來不曾認識妳。或許真的是這樣吧,似乎直到已臨離開之

際,我才開始了解。雖然互相牽絆,但還是謝謝妳,給我的那段曾經。

「這是?」

「是羽嗎?」

「還是……他?」

12.

望著一塵不染的玻璃櫥櫃,我顛起腳尖緩緩伸出手,取下那本我們的故事的

記錄者。我猜想,至少有這麼一件事是我比你還清楚的:你的離開,留下的太多,

帶走的也太多。不想重蹈你的覆轍,但沉重的手提袋裡,是放不下卻又負荷不了

的情緒。

不論品質再好的巧克力,長久握在手中終究是會融化成漿的,我明白偶爾運

氣不好時還會溢出,尤其現在還套著手套。但手好冰,縱使一顆一顆的放入口中,

依然暖不起身子。想起那第一顆金莎,伴隨著第一張紙條的金莎,以及它還存在

剪貼簿中(縱使已經破爛不堪)的包裝,只是今天人事已非。

有些心結打不開,其實很怕離開台北以後,換成羽的身影不時出現。真的,

已經沒有勇氣將鑰匙還給面前的房東了。

「嗯……不好意思,不知道你找到新房客了嗎?如果還沒,我想……」

我想,或許還需要多一點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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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線木偶

陽明高中 王姿穎

我叫阿靈,是個具有思考能力的木偶。我的四肢都繫上了細線,頭總是微微

低垂著的。製作我的木偶師傅替我取了「靈」這個名字,他希望我能夠擁有靈魂,

進而真正參與這個世界。這些話是他對我說的。

整間工作室裡的木偶似乎只有我有生命、有想法,不過這畢竟是我的猜想罷

了,所有的木偶都不會動,包括我在內,所以這問題對我來說向來是個謎。

「早安啊,阿靈。今天天氣也很不錯喔!曬曬太陽吧。」

大部分的早晨木偶師傅都會對我這麼說,然後他會將我從他的工作桌上移至

窗邊,讓我照到溫暖的陽光,接著便展開他的工作──雕製木偶。

偶爾有空閒時,木偶師傅會和我說他從電視或報紙上看到的消息,彷彿我真

有生命般──我不確定他曉不曉得我是真的有靈魂──跟我愉快的說話。

但今天有些不同,木偶師傅明天就要完成一位客戶的訂單,並且將貨物送達

客戶那裡,為了避免寄送時造成損傷,師傅都會親自去送,而這也是客戶會繼續

向他購買木偶的原因之一。

其實師傅早就完成那些訂單的量了,那位客戶也是老客人了,大約一年便向

師傅訂購二十到三十個的木偶,看似不多,但事實上對師傅來說是筆蠻大的量,

當然,平均下來二個星期只要做出一個或兩個木偶即可,可師傅可不只有這筆訂

單,偶爾不定期也會有別的店家訂購,此外,師傅還有店面呢。

說到師傅的店面,其實就是工作室,空間不大,卻充滿溫馨感。或許是師傅

人很好吧?但也或許是店裡柔黃的色調加上木頭的香氣讓人覺得身心舒暢?雖

然我坐在採光良好、視野絕佳的位置,而且還是個有靈魂有思想的木偶,但這並

不表示我真的如同人類般擁有五感,除了聽覺與視覺外,我連觸覺也沒有,所以

很多事情我都是自己推斷,像剛才說到有關木頭香氣的部份也純屬是我的猜想罷

了。

回歸正題,師傅正蹲在紙箱前,手裡的木偶拿了又換,換了再換,旁人看了

一定會覺得他的動作很怪異,事實上師傅在猶豫,猶豫著該交出哪些作品。

每個木偶都是他的得意之作,即使不是個個皆完美無缺,可統統是他的心

血、他的寶貝,任何熱愛創作的人應該都有這種心情吧。

有時候我也會有股異樣的情緒。我不是很清楚這種情緒是什麼,好像是……

悲傷?嗯,師傅是這麼跟我說的,因為有木偶朋友要離開我了,有的甚至在這地

方待得比我更久,我想他們也會很難過吧……假使他們也像我一樣感情的話。

師傅整理好了。

他輕輕地將紙箱移至有陽光的角落,又打開箱子朝內部看了好一會兒,再度

闔上時,師傅將手放在紙箱頂部,閉上雙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

慢地將氣吐出,這才拿膠帶把紙箱封上。

彷彿也將對那些木偶的回憶封存住似的。

「唔!蹲太久了,腳都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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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一瘸一拐地走到置物架把膠帶放回原處,隨性就地而坐,按摩自己的

腿,眼神逐漸移向遠方,手的動作也越來越慢,最終停下。

師傅……在看什麼呢?外面有什麼好看的?只有一棟一棟的房子而已不是

嗎?還不如師傅的店兼工作室來得有氣氛呢!

不過,細看之下,師傅似乎懷著心事……

「真是討厭啊。」

師傅皺眉走向門口,看著烏雲密佈的天空,困擾地抓頭髮,這樣的天氣已經

持續兩天。

「好險最近沒有貨要送,可是這樣就沒辦法讓阿靈和其他人曬到太陽了。」

其他人?原來師傅把大家都看作是人嗎?

「叔叔──」

「咦……哇喔!」

才剛走進工作室的師傅聽聞呼喚轉身,冷不防被來不及煞車的小孩子撞上腹

部。

「啊!對不起!叔叔你還好吧?很痛嗎?」

小男孩滿臉擔憂,師傅苦笑著摸摸他的頭。

「沒事,下次記得別跑太快。對了,你怎麼會來叔叔這裡?」

聞言,小男孩的雙眼一亮,拿高懷裡抱著的東西,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這個。叔叔你上次送我的……有線的……呃……」

「扯線木偶。」

「對!扯線木偶!我已經曉得怎麼操作了,現在不會讓它打結了喔!」

「真的啊?」

師傅接過男孩手裡的木偶,審視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頭。

「看得出來你很小心在使用。那你要表演一下嗎?」

小男孩點頭如搗蒜,師傅立即從屋裡搬張小凳子充當表演舞台。

挺胸行走、敬禮、跳躍……小男孩操作時仍然有些生澀,緊繃著臉認真地控

制手中連著細線的如冰棒棍放大版的木片。

除了師傅之外我還是第一次看別人表演。雖然和師傅相差甚遠,基本上還是

稱得上順暢,可以的話我真想替那個男孩鼓掌。

突然,木偶的左腳絆到右腳,男孩反射性地抬手,剛才在他手裡還有著些許

活力的木偶,這會兒毫無生氣地垂晃著。

男孩失望地望著木偶,師傅則是微笑著將手搭上他的肩膀安慰他,直到雨聲

打斷他們之間的沉默。

「咦?下雨了!媽媽昨天才說台北這幾天可能會下雨,結果今天就下了耶。」

男孩暫時忘卻方才的不愉快,想從門後探頭出去,但馬上被師傅攔住。

師傅觀察了一下雨勢,要男孩先打通電話回家,等雨停了再送他回去。

男孩乖乖地打電話去了,師傅仍舊佇立於門口處,看樣子又是在想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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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師傅獨自發愣的情形愈發頻繁了……

「哈哈哈哈!這個好好玩喔!」

「啊,我的又打結了……」

「我的怎麼拉都手腳不協調耶……而且會同手同腳……」

幾日前的雨像是幻覺,鄰近的孩子們依然天天跑來店裡玩耍,每個人都在師

傅身邊蹦蹦跳跳的,爭相著要師傅教他們。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師傅耐心地一個

個處理,其他人無不專心盯著師傅的一舉一動,就怕漏看了什麼。每當師傅讓某

個木偶靈巧的活動,現場立即驚呼連連。

仔細想想,我似乎不曾像那樣過呢。除了每天師傅為了讓我曬到太陽而幫我

移動位置,我幾乎沒再動過,不曉得被人操弄會是什麼感覺。

另外,這個地區總是陽光普照的,前幾天下的雨才讓我知道雨是什麼,聽說

嚐起來有鹹味,不過會侵蝕建築物。但眼淚不也是鹹的嗎?在人的雙頰流淌時難

道也會侵蝕皮膚?人類真是奧妙的生物。

不久,店裡又充滿了孩童的歡笑聲,師傅站在他們之間顯得特別突兀,但他

本人樂在其中,一個被他抱起的孩子正被他逗得笑呵呵的。

「跟你們說一個故事,想聽嗎?」

師傅的問話立刻引起熱烈的迴響,但他說話時似乎朝我看了一眼……說不定

只是剛好瞄到罷了。

「這個故事是從『小木偶』改編……」

全場安靜了下來,大家聚精會神地圍坐在師傅身邊,專心聽著改編過的故事。

主角皮耶是由一位會魔法的木偶師傅製作出來的。每個自那位師傅手中完成

的木偶都在他的魔法下有了新的生命,有了生命的他們就像人類,會到處行動、

會飲食、會說話,唯一能分辨他們和人類的,是他們木製的、永不改變的身軀。

但人的生命是有限的,那位師傅日漸衰老,體力與精力已大不如前,魔法的

效力也日漸稀微,他擔心再也造不出會自由活動的木偶,畢竟那是他所熱愛的工

作。而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他決定要堅持做到他再也不能做為止──也就是

做出失敗品。

而皮耶,正是那位師傅的失敗作。

皮耶和其他的木偶有著極大的差別,他有生命,卻無法行動,甚至連說話也

不能。製造他的師傅並不曉得這件事,他只知道他失敗了,他再也不能做出他喜

愛的作品。為此他悲痛欲絕,整日在憂愁中度過,最終因憂慮過度竟自刎,留下

唯一沒被賣出的皮耶。

皮耶沒被賣出是有原因的。在當時大家都曉得那位木偶師傅的魔法木偶,而

皮耶不僅像個普通無特色的木偶,更不一樣的是,他的四肢懸著細線,而細線的

另一邊連著兩端半圓的木片,那是眾人皆未見過的。

有人提議該將皮耶燒掉,不毀掉必會惹來災禍;有人則認為應好好保存,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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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大師的遺作。兩派說法僵持不下,遲遲討論不出個結果。

「交給我吧!我來處理。」

「你是……」

眾人看向聲音來源,卻沒有一個認識這個穿著奇特的人士。

他不像其他人穿著樸素,他的外套是發亮的,帶著一副黑白相間的眼鏡,發

福的身材使他看起來更加可笑。

「我是馬戲團的負責人。我想,這個木偶在我的團裡或許能夠大放異彩。」

「或許?你要怎麼做?」

其中一名群眾問道,馬戲團負責人只是維持一貫的微笑,不帶有一絲溫和的

情感。

「這個就是我的問題了。」

眾人立即議論紛紛,最後同意這項建議。而自始至終皆無發言權的當事者皮

耶只能接受,就這樣離開他的家。

離去前他並無任何的傷感,或許是他沒出去過,沒對這個小鎮有多少認識的

關係吧?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難道他是冷血無情的?但他聽說木偶是有情感在的,師傅的魔法失敗到這種

程度,讓他連正常的情感都沒有?

皮耶沒想太多,也許這樣是好事,表示他不容易被他人傷到心靈。

很快,他就知道並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他還是有情感在的。

自從入了團,他身上的細線就成天被拉扯著,隨著別人的控制做出各種動

作,真的是什麼奇怪的姿勢都有。

有時會將他的木腿拉至一百八十度以上,根本比直接朝天還誇張,即使他沒

有痛覺,心裡仍舊感到不快。

完全是不人道的待遇。

不久,皮耶被帶上台表演,操控他的人一時失誤將他身上的線交纏在一起,

在觀眾的噓聲下馬上下了台,隨即被扔在一旁,極其不自然的姿勢讓他的不悅更

增一層。

但即使再生氣,皮耶仍無法改變他的命運。每天依舊上台表演,結束後又被

隨意棄置,日復一日。眾人稱其為「傀儡」。此時已無人知道皮耶是有靈魂的木

偶,只是將他當作無自主意識受人操縱的普通木偶,而皮耶就這麼不開心地過完

他的一生。

「結局好爛喔!為什麼不是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有人抱怨了,看來是認為童話都該有完美的結局。

「不是沒有快樂地生活就代表結局很爛喔!有些故事是教我們從中領悟一些

道理。」

「什麼道理?」

「直接告訴你們就沒意義了。不過,說對的有獎品喔!但這對你們來說太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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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了,回去問爸爸媽媽應該會知道。」

「叔叔好壞!都不跟我們講!」

「對嘛對嘛!」

師傅一臉無辜地笑,無論小孩子再怎麼威逼利誘他也不多說一句,甚至連「大

人都欺負小孩子」也出來了。不過只有持續一、二分鐘的時間就沒人再鬧了,似

乎不曉得答案也無所謂。

小孩子陸陸續續被父母接回家,店內又恢復只有師傅一個人坐在工作桌前,

卻不顯得孤單。

師傅是帶著微笑在工作的。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感覺真的很美好呢!」

師傅忽然有感而發,臉上是滿足的笑容,看來真的是如此。

「阿靈。」

嗯?師傅怎麼突然叫我?

「我不希望我做的任何一個扯線木偶變得像故事裡的皮耶那樣。至少,你不

能是如此。」

師傅的笑容突然黯了下來,凝重地看著我說道。這是師傅從沒使用過我的原

因嗎?

師傅斜倚著桌檯,側對窗外感受夕陽沉落前的餘溫,輕聲說了一句話。

「因為我曾有過那樣的生活……」

隔天,黑布遮擋了室內其中一扇窗,不知是何用意。

師傅變得比以往沉默許多,也不雕製新的木偶,大部分的時間都站在門外仰

望天空,即使因脖子酸痛而回到工作桌前,他也只是看書,就如同一般人的生活

模式,只是不會有人每日瞻仰空中的雲。

而這空間裡卻多了新的聲音。

不知何時起,一向只被當作手錶看時間用的手機每隔幾天就會響起,這對師

傅而言很罕見。總不可能是客戶吧?客戶都是打工作室的室內電話,不可能知道

師傅的個人手機號碼。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手機的鈴響次數也愈加頻繁。師傅習慣到屋外接聽,所

以我並不清楚其中的談話內容。

直到有一天,我聽見師傅大吼「我沒有理由回去!你們還以為我是以前那個

不敢反抗的孩子嗎」,我才意識到有大事發生了,而且一定很嚴重。

讓師傅發怒的原因及來電者是誰我約略有個想法,只不過我沒遇過也根本不

會有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再加上我無法開口,我所能做的就是在一旁觀看事件

的發展,不在其中扮演任何一個角色。

師傅渾身怒氣快步走入屋內,二話不說開始收拾起東西,但沒多久他又停下

手中的動作。

「我這是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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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懊惱地自言自語,把頭埋入手臂,靜靜地坐在地上。

良久,外頭傳來敲門聲,師傅先是像觸電般顫抖了一下,才起身開門。

門裡門外頓時相對無語。

「進來坐吧。」

師傅招呼對方進來,對方略微尷尬地擺手。

「不用,只是說幾句話而已。」

師傅聞言也不強迫,但基於禮貌還是先倒杯水給對方。

「……你真的不回去嗎?氣也該消了吧。」

似是無法忍受兩人間凝滯的氛圍,對方先開了口。

「就算不氣我也不會回去。哥,當初你搬出去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爸媽是無心的……」

「不管是否無心,這樣做就是不對!」

師傅一拳擊在門板上,震得門劇烈搖晃。

「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樣樣第一,學鋼琴、學外語、學書法、學繪畫……就

因為他們是老師、是教授,所以他們的孩子不能不第一!我們不得違逆,也不得

反抗,只是他們的機器人、無須感情的木偶!任由他們操縱!」

對方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就算是這樣……」

「就算是這樣,我們還是乖乖照做並且默默承受。他們顧慮過我們的感受嗎?

沒有!從來沒有!要不然你怎麼會想搬出家裡?要不然我怎麼會在這裡!」

積藏已久的不滿情緒如洩洪般狂爆湧出,開了閘便難以關上。

師傅完全失控了。

「我之所以在這種地方做這些扯線木偶,就是這個原因。」

「扯線木偶……可是,你做出這些木偶,賣出後依然是被人操控著啊。」

師傅的哥哥提出疑問,覺得自己弟弟的話前後矛盾。

「這就很像我們不是嗎?就如扯線木偶的另一個稱呼──『傀儡』,名符其

實呢。不過,並非所有都是這樣的。」

師傅轉身朝我走來,將我拿給他的哥哥看。我的身體因為左右晃動撞擊出「喀

喀」的聲響。

「這是阿靈,我最喜歡的作品。從做好到現在我沒有使用過他,以後也不會。

或許是我的想像過於豐富吧,我覺得他是有自主意識的,不過就算沒有也沒關

係,我希望他能不受限於任何事物,雖然他受限於這副不能動的軀體,但至少,

他的思想是自由的,已經比其他的木偶好過很多。」

看著自己的弟弟說得神采飛揚的模樣,師傅的哥哥似乎不打算多說什麼,他

笑了笑,說了聲「我明白了,你就繼續做你想做的吧」,然後友愛地拍拍師傅的

肩膀,轉身離開。

師傅站在門口目送他的兄長離去,他的臉上已沒有怒容,取而代之的是以往

和煦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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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棒的結局。我的腦海閃過這個想法,同時也在心裡微笑著。我替師傅擺脫

過去陰暗的人生感到高興,也替自己不必受人控制而高興。我們都不用像故事中

的皮耶那樣一輩子都過著不愉快的生活,目前我想不出比這還要更快樂的事情

了。

至於未來是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讓自己過得快樂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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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覺疲勞

師大附中 陳珮玲

即便是在大城市,清晨也能造就一個孤城。南京東路上的一棟破舊公寓,貓

沿著屋簷邊走,背上承載著寧靜,肉墊緩緩地放下、提起,完美平衡著巷弄裡的

寧靜。貓跳上二樓的水管,穩當地著地後,見陽台上坐著一個人,一驚,便連跑

帶跳地躍上屋頂,寧靜便從牠背上滑落,被破壞了。

向晚坐在陽台階梯上,不以手做簷,放恣地睜著眼看日光,瞳孔收的好小好

小。陽光要縫她的眼,她一睜、一眨地抵抗,直到眼下的臥蠶攢動般抽搐。拉鋸

到一半時她猛然站起,退出了。

芝蘭之室、鮑魚之肆,總是說「知覺疲勞」,從無法練習正視烈日得知,偏

偏,痛覺是不會疲勞的。

桌上烤焦的麵包已經沒了溫度,一水槽的碗盤淹著水,前天下的麵條在流理

台上乾硬。向晚放了首悲傷的歌,歌詞是關於一些「早知道」與「來不及」,向

晚一天播它不下數百次,頭幾次會流淚,後來咬牙勉強能過去,近來已經能輕輕

哼著,她視之為一種進步、一種聽覺上的疲勞。

那一首悲傷的歌播到第五遍時,向晚出門了。

約莫三分鐘的路程,抵達巷口的星巴克,或許是太早,店裡空無一人。

「抹茶那提,不要太甜。」向晚對早班的店員說。

她猜想她應該認得她,甚至打從她開門發出鈴鐺聲響就看出她會要點甚麼。

「內用嗎?」

「是。」

一切那麼熟練地被反覆操作。

「旁邊櫃檯取餐喲!」

工讀生俐落地將手伸向左,但在向晚的當前的生活中,點一杯那提是唯一不

須任何指示的。向晚快速地移動到旁邊櫃檯,好似等待是她所專精的,而且多麼

迫不及待。

「妳每天都這麼早起!」工讀生第一次說出除了反覆操作的疑問與指示之外

的話。

「摁……」

向晚訕訕地應,或許是太突如其來,也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好。她才注意到這

每天早上幫她煮咖啡的女孩叫深深,她胸前的名牌上這麼說的。

「每天都喝一樣的不會膩嗎?」

「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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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深深或許在思忖該用甚麼話接續,在她加完手邊的

牛奶前。

「這是練習。」

向晚毫無生氣地插了一句話,每個字慢慢的在咖啡香氣裡推移,不知過了多

久,深深才接收到。

「哦?甚麼意思。」

「練習啊。練習喝那提,喝到很習慣為止。」

深深不懂。

「是想要養成喝那提的習慣嗎?」

「不是。」

「來,妳的抹茶那提好囉!」

深深好像不對答案好奇,遞過馬克杯便轉向另一名等待的客人,向晚也不在

乎。向晚認為店員就是店員,多餘的名字與言語都沒有意義,於是她把深深這名

字忘了,她想,倘若她的記憶每次都能如此操作,該多好。

她將零錢與發票放在托盤上,走向靠窗的位子。

「妳好!抹茶那提嗎?」

隔天向晚到店裡,深深,不,是店員,這麼問。

「是。」向晚翻找起零錢。

「繼續妳的練習嗎?」

向晚這時沒有答話了,收銀機發出機械聲,吐出一張發票。

「每天看妳這樣來,好多次了,感覺妳不太開心唷!」

店員轉身拿起數個小量杯,上面細膩地貼著標籤,但向晚從左邊櫃檯看不清

楚。如何做中杯抹茶那提?向晚不知道看了幾次,就像搞不清楚悲傷的歌播了幾

回一樣,怎麼樣也記不得順序。

「怎麼做抹茶那提?」向晚問。

「摁……有點複雜耶!我一開始也都弄不通,但久了就會了,不用想也會做,

就像我現在還可以一邊和妳講話。」

「妳為甚麼都不會忘記啊?」

「哈哈,為甚麼會忘?妳不覺得嗎?比起記得一件很生疏的事,忘記一件熟

悉的事就很難了。」

「熟悉的事……」

向晚低聲重複。她也這麼覺得,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記性變得怪,新的

事情記不得,回憶反而日益清晰、逼近。向晚輕輕地笑了,輕得像在嘆氣。

「我叫深深。深淺的深。」

向晚重新讓這個名字住進她腦裡,她想像自己在腦裡隔出一個房間,讓它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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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

「下個月啊,就不是我幫你煮咖啡了。」

「摁?甚麼意思?」

「要離開啊,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深深作了一個「很遠很遠」的手勢

「去哪?」

向晚雙手交叉,搭在肩膀上,整個人趴上了櫃檯。她許久沒對一件事好奇。

「也不是甚麼很遠啦!只是回鄉下而已,雖然我蠻喜歡台北的。」

深深聳聳肩,一邊把牛奶加進馬克杯,乳白色在草綠色裡以螺旋狀旋開、佔

據。向晚知道那是製作一杯抹茶那提的最後一個步驟,暗示他們的對話即將結束。

「我也要離開台北了。」

向晚說。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說出口的。

「哦,是唷,真巧……來,你的那提好囉!謝謝。」

深深笑了,她每次笑起來都一樣,眼睛有點瞇,不露出牙齒,向晚看了好一

會才發現右臉頰有一個淺淺的酒窩,但又不好意思往別人臉上直直看,便低頭提

起托盤,轉身走向同樣的窗邊的位子,向晚見深深一如往常,一手攬起好幾個量

杯,轉過身洗了起來。

向晚又一次想要忘記深深這個的名字,這回是認真的,挾著失望。她一度以

為她是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才給她在自己的腦裡闢了個位子。害怕因為話題沒有

引子不能接續,還衝口說出自己有離開的念頭。這是場正經的交易,向晚用她最

深的秘密交換一句「咦?你為甚麼要走」或是「哦?你要去哪裡」。但其實她只

是個店員,一般般的店員。這麼一想,向晚覺得自己被背叛了,自己在自作多情,

十足難為情。

她很喜歡和深深說話,她是個穿著聖誕綠星巴克圍裙的可愛女孩,但結束了。

結束了。又一件事結束了,多麼狼狽與脆弱。

向晚看著窗外,她坐下不久多了一些客人。有一個年輕女孩,點了一杯咖啡

和一個貝果就匆忙地離開。還有專注於自己的手機的母親帶著吃提拉米蘇的小男

孩,他糊得滿臉、滿嘴都是巧克力,手指沾著巧克力用力揮舞,母親置之不理。

還有三五成群的歐巴桑,拉了好幾張屬於別張桌子的椅子圍在一桌,嘁嘁促促地

談笑,剩下被掠奪的一張圓桌孤伶伶,陽光從窗邊灑,在桌面的圖騰上推移,溫

暖而緩慢,像時間。

咖啡香裡的祥和與她無關,曾經有人這麼說的:房間是一隻鼓,管教外面鑼

鼓喧天,節氣騰騰,鼓裡面空空的,只對世界無知覺。她是在一隻鼓裡的,一隻

城市故事的鼓,全都是悲傷故事嗡嗡回盪的鼓。

於是她作些白日夢,犒賞自己的性質。她想一些離開台北後的事。在花蓮買

棟透天厝、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堅持家俱全部用 IKEA、天鵝絨的床單以及鬆餅

機,輕鬆且富足的生活。一切想得很美,究竟也是白日夢。

她偶爾也注意深深(她沒法忘記她的名字了),深深總是忙,時而和其他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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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綠圍裙的人嘻笑,時而應付排到蛋糕冰箱前的人龍。

時間是很容易過去的,若是要同時觀察人群、作白日夢與注意店員。向晚啜

著那提直到它涼透,綠茶粉都沉澱出來時,已經正午了。向晚覺得自己的練習相

當成功,抹茶那提只單單是抹茶那提了,除了好喝,沒多餘的意義,向晚視之為

一種味覺的疲勞。她自顧自轉起馬克杯,看綠茶粉在杯底緣一粒追著一粒流動,

正像綠色岩漿。

「你為甚麼要離開台北啊?」

向晚一怔,抬頭,是深深──穿著一件簡單的白 T-shirt和補釘牛仔褲,馬尾

放了下來。

「哦,那個……我下班了。」深深說。

「向晚,很好的名字,但不好叫……好啦!不管,你到底為甚麼要離開台北?」

深深隨意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我身邊的走道上。又有一張桌子被掠奪了。

「只是有點打算而已,而且是白日夢的那種打算,聽你說你要走,好像就確

定了一樣,突然說了出來。」

向晚竟就這麼坦白到有點危險的赤裸。

「所以為甚麼打算啊?像我只是單純想回老家的店裡幫忙,老家住港邊,我

爸開漁船的。」

深深作了一個開漁船的動作。

「哦!好酷。」

「我就是那種連續劇裡到台北來打拼的鄉下小孩啊,結果還不是這樣就回

去,雖然我真的喜歡台北。大都市嘛!熱鬧熱鬧的。」

「可是我不喜歡啦,想離開這個地方。」

向晚的聲音突然好細好細,細得像一種調子,冷清的。

「怎麼啦?」

「因為台北到處都是故事,哪裡都可以想起好多事,讓人受不了。」

「像是抹茶那提嗎?」

「哦?」

「你的練習怎麼樣了?」

向晚差點忘了她和她說過練習這回事。

「摁,很順利,覺得算是成功了吧。」

「你想對喝那提的感覺麻木,是嗎?」

「呵,對啊,妳怎麼知道?」

「妳是想忘掉甚麼吧?」

向晚其實被深深揣測了,她知道深深在臆測她,但她不覺得厭惡,反而認為

是種關懷,並且曖昧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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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一件熟悉的事比記得一件生疏的事難太多了。」

這句似曾相識的話讓深深微笑了,向晚注意到她的小酒窩,一旦發現了,就

很容易一直看、一直看。

「是一個人。」

「他愛喝抹茶那提是嗎?」

「對,我們常一起去 Starbucks,我們都喜歡咖啡的香味。我都喝摩卡星冰樂,

而他是抹茶那提。」

他們之間忽然笨拙地沉默了。隔了一會,向晚說:

「有一次我們打算換口味,我點了普通的美式,他點焦糖布蕾。後來他才發

現自己討厭焦糖味,於是我們就不喝別的了,摩卡星冰樂和抹茶那提,再也不換。

我是很久之後,才第一次喝抹茶那提,那個一直被堅持的味道,其實還蠻好的。

一個下午,就在你店裡那個窗邊座位,一個人喝。」

「摁……」

深深只想表示她在聽,她一直都在聽。

「妳打算甚麼時後離開?確定了嗎?」

「還沒,就說是臨時決定的。」

向晚又想起他對一個近乎陌生女孩說出那麼深的秘密,耳根又一陣熱。

「不然,我們做更多的練習吧。」

離開咖啡館後,向晚想著送深深到捷運站後回家,清理一水槽的碗盤。向晚

覺得自己有點力氣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精神,讓她想稍稍整理一番。

「我們去看電影吧?」走到捷運站入口前,深深這麼說,好像她們是深交朋

友,好像一起看電影對她們來說是多麼平常。

「摁?」

「看電影啊,華納威秀,走吧,反正你不是也沒有別的約。」

深深三催四請,向晚想那是個她不願再去的地方,一如任何有消逝且難以挽

回的回憶的景點,讓人畏懼,有種近鄉情卻的情懷。但她依舊去了,經過一次的

轉乘,以及與深深在車廂內的靜默,到了信義區。快步走過看似猶如一座城的新

光三越,站在電影時刻表下的兩人,面面相覷。

「不開心唷?」深深問。

「沒有啊。」向晚仰頭看著時刻表,低聲地咕噥。

「和他來過?」

「摁,對啊。喔,你要看甚麼?」

向晚從來不想多和深深談那個他,他覺得再甜蜜、貼心、溫暖的舉動,都由於當

前的煢煢獨立而淒涼起來。

「恐怖片,那個『瞳眼』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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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我沒看過恐怖的,而且據說看恐怖片所帶來的恐懼會有一輩子那

麼久耶。」向晚哀求的表情猶如正看著一部鬼片。

「拜託,你現在受到他的影響大概也有一輩子了吧!不管啦,我請妳吧。」

於是向晚進場之後只好近乎全程摀著眼、吃爆米花、聽著緊繃的配樂及尖叫

聲,或是朝不動聲色的深深看幾眼,黑暗裡她的眼睛在發亮。向晚隱約想起那個

他喜歡咬可樂吸管並且曾經在電影院裡親吻她,但注意力馬上又轉移到電影裡鬼

鬼祟祟的音效,或是壓抑那想從手指縫細間窺看的好奇心。向晚甚麼也沒看懂就

離開了電影院。

散場後,深深吃著炸薯塊,兩人漫步在夜裡的信義區,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

向晚想著她很久沒這麼放寬心地去完成一件事,而且竟是在這充滿快樂但因為結

局而悲傷的故事的街頭,即便是看一場毫無頭緒的電影,也讓她覺得好,覺得滿

足。

「好晚了,我還要回家洗碗。」向晚微笑著說。

自此每個早上,向晚依舊到深深工作的店裡喝咖啡,依舊喝抹茶那提。而深

深每每在中午下班之後,就陪著向晚去做很多的練習。

一次她們去了敦南誠品,下了捷運站卻找不到方向,走了十來分鐘,深深

抱怨著,向晚卻直說自己的記憶多麼可靠,更何況那又是個充滿故事的地點,她

感覺自己闔上眼也能憑著感覺走到。向晚一路看見很多她與那個他都熟悉的地

方:施工的地方依舊在施工,圍籬圍得高高的;沿路的攤販賣一些梳子、鏡子,

叫賣著;人行道對面的分隔島上,草和樹讓人想倒臥一整個下午。但她沒有太多

悲傷的感覺,因為必須專心給深深帶路。總算走到時,向晚吹噓自己多熟門熟路,

深深不以為然,她們就笑著追了起來,然後在誠品翻了一個下午的書,各式各樣

的,食譜、外文書、圖文書、特價品……但最後他們甚麼也沒買就離開了。

她們也去了東區,在那家向晚的他曾給她買衣服的店裡,試穿一些不適合自

己的衣服,然後看著鏡子彼此嘲笑。

「喂,他是給你買啥啊,這裡沒有一件好看的。」深深小聲說,一面咯咯笑。

「對啊,那件裙子挺醜的,我一次也沒穿過。」向晚笑了。

晚餐時,她們到一家對向晚而言有故事的餐廳。向晚讓自己不去點他喜歡吃

的,她決定這一次來吃飯是單單她一個人的事,或者說她與深深兩個人的事,但

她的目光依舊在店裡搜索那些他們曾一起坐過的位置,窗邊、雜誌架旁、沙發

區……。但當她看著那些有故事座位,沒有太多影像浮現,她只覺得肚子很餓,

然後問深深想吃些甚麼。

她們還一起去過其他有故事的地方,每次都是深深在下班時問坐在窗邊的向

晚說:今天去哪?然後向晚便會往自己心底挖掘那些最好最好,但因為結局悲傷

而悲傷起來的回憶,然後說出地點,她們就一起去。像是台北車站的麥當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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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城的電影院、微風廣場的超市……

向晚說過她想離開台北,這意念開始有些薄弱。對向晚而言,台北就像故事

書,她腳步所能到的每個路口、咖啡廳、電影院、百貨公司,都讓她想起一些清

晰的影像、對話。

「妳想看甚麼電影?」他看著公車站牌研究該招哪一班公車的側臉。

「妳要幾點回家呢?要不要我送妳?」他牽著摩托車準備去上晚班時拿著兩

頂安全帽。

「我們下次甚麼時候見面啊,我會很想妳耶。」在捷運站的長椅上他看著遠

方即將進站的車這麼說。

他離開她之後,她就不敢讀那些故事,怕再有任何無力回天的虛弱、怕在街

上不能自已地流淚。於是她就關在家,甚麼也不做,花瓶裡的花成了乾燥花、洗

衣機停擺、米箱也是空的。向晚放一些悲傷的歌,一些他喜歡的歌,自己煮麵吃,

有時睡在陽台、以及每天早上到巷口的星巴克喝他最愛的抹茶那提,學著當溫順

的茶香緩入喉嚨、滑進胃時,不鼻酸、不激起腦裡任何屬於他的影像、聲音、片

段。她就在那裡遇見深深。深深陪著她,重新讀過一遍所有台北的故事,做了很

多練習,很多試著讓痛覺疲勞的練習。她只是陪她去那些地方,也不問起那個他

的事,有時候開懷嘻笑,有時候異常地安靜,但她確實陪她讀過所有的故事了,

一整個月。

「深深總有一天也是會離開台北的吧……」向晚回家後,整理房間時這麼想。

深深今天說話支支吾吾,隱藏著甚麼。

「今天可以住妳家嗎?」向晚一再追問下,深深才難為情地說。

「還以為是甚麼事……妳很好笑耶。」

「我住很遠嘛,明天早上要早點出門啊,拜託啦,一次而已。」深深皺著眉,

還做合掌的動作。

向晚在回家的路上在巷口買了鹽水雞和幾罐啤酒,然後在百事達和深深挑了

三部片。她不停地強調自己家裡髒亂,重複不下數十次。

「好啦,我知道妳家很髒、很髒就是了。」深深總算受不了了。

它們一整個晚上就無聲地看了三部片,午夜一點鐘,腰酸背痛。

「去了好多地方唷!我真的很喜歡台北啊。」

「我沒有特別的感覺。」

「雖然住了很久,但也是住在郊區,平常很少去熱鬧的地方。沒有甚麼很好

的朋友,同事下班之後也都各自回家,更何況我一直換工作。」深深把頭埋在沙

發上的抱枕裡。

「所以那些地方都是妳第一次去?」

「不是啦,但像是西門町、公館那邊啊,都是第一次去,因為一個人去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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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也蠻奇怪的,所以就一直也沒去。反正謝謝妳啦。」

「我才要謝謝妳,我想我覺得好多了。」

她們之間偶爾會有沉默的時候,彷彿兩人都在醞釀,但下一句往往沒甚麼特別的

好說──然而這回不一樣了,深深又觸及了向晚最深的秘密。

「所以還會想離開台北嗎?」

向晚不答,只管把枕頭往深深丟,嘟著嘴笑。

「喂,妳說啊!還會想離開嗎?」

向晚又扔,這次打到了深深的鼻子,痛得她叫出聲。

「妳不要丟啦,我好累,才沒力氣陪妳玩。」

「喂,深,妳不覺得很神奇嗎?我們就變成好朋友了。」

「好朋友?妳當我們是好朋友喲?」深深沒看著她,用門牙咬著啤酒罐。

向晚明白她的挑釁,這時她只是伸手朝身後的牆摸索找開關、熄燈,然後說。

「吵死了,快睡覺,我累掛了。」

她們窩沙發上睡著,DVD放映機的燈閃著,水槽裡碗盤整齊的擺著,向晚

的架子上多了幾張星巴克的輕音樂 CD。

向晚把頭仰著睡,夜半不知幾時,她忽然脖子酸痛到醒了,雙腳被晚風吹得

冰冷,她勉強彎了彎腳趾頭。窗外的風鈴鈴──鈴──鈴──作響。她拍拍身旁

深深的背,見她沒有動靜,又朝她肩膀推了一把,而深深只是翻了身。

「喂,深,妳不要回去啦,我們一起去找工作啊。」

向晚在她耳邊說,或許帶著醉意,她也弄不清,但深深只發出溫柔的、緩緩

的鼻息。

向晚一起床就意識到自己睡晚了,陽光亮得太放恣。她想深深是自己先去上

班了,於是起床梳洗。

她看見桌上三部片的盒子上貼著一張黃色便利貼,上面有些彎曲的字跡。

向晚:

我回鄉下囉,謝謝妳陪我去那麼多地方。

留在台北吧,妳屬於這裡。悲傷的故事都是妳自己給它的,而現在我們都已

經重新給那些地方賦予意義了,沒有悲傷,所以不用離去。

記得我們在誠品看過的那些書,妳看食譜時說想做烤火雞就去做吧。東區的

餐廳就只要記得我們上次坐的位子就好。看電影時常常畫到第一排的座位,誰叫

妳想看的都是熱門片。還有台北車站妳都去那麼多次了還會迷路,真的很誇張。

好多事唷,我們一起經歷的很多事,就用這些快樂去覆蓋悲傷的故事吧。

下次妳到捷運站時要想起我不會加值悠遊卡的事,到星巴克不可以再點抹茶

那提,還要常常播我給妳的輕音樂,要暖暖地蓋被子睡,不可以睡陽臺(沙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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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喲)。

留在台北吧。再見囉。

快樂

清晨的睡意全驅,向晚拿著字條,第一次看見深深的字跡,也是最後一次。

她撥她的手機號碼是語音信箱,不停的撥,總是。她想她是再也不會見到她的,

但又不覺得心碎,因為台北所有悲傷的故事都被改寫了,因為她,而也就是因為

她離去,所以值得在那些路口、電影院、咖啡廳……去追想。

有隻黑貓停在向晚的陽台上,正午的陽光環抱著牠,風鈴響時牠跳走了,一

溜煙,甚麼也沒留下或帶走,只剩風鈴鈴──鈴──鈴──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