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無賴派女漫畫家實錄

在日本，﹁無賴派﹂一詞指的一般是二十世紀中期的男性小說家。例如太宰治。他

在四十年的生涯中，吸毒、酗酒、重複企圖雙重自殺，最後跟情人一起跳進上水道喪命

了。在二十一世紀的日本文化界，最有資格稱為﹁無賴派﹂的，倒是一名女性漫畫家。

一九六四年出生的西原理惠子，如今作為一男一女的母親，代表作是︿每日新聞﹀家庭版

上連載的︿每日卡桑﹀︵台譯：︽天天元氣媽媽︾︶，並且以此獲得過文化廳媒體藝術

獎、手塚治虫獎等，但是她的生活和作品，仍然是無賴得可以。

目前︿每日卡桑﹀暫時停止中，原因是作者服喪。三月二十日，西原的前夫，戰地

攝影師鴨志田穰因腎癌去世了，享年四十二。對他們夫妻之間的關係，︿每日卡桑﹀的忠

實讀者都很熟悉了。幾年前，連載開始的時候，他們曾是滿幸福的一家四口，當時兩個孩

子都還很小，請育嬰假休息一段時間的西原重新出發的第一個作品就是︿每日卡桑﹀。當

然，漫畫家母親和戰地攝影師父親經營的小家庭，在很多小節上跟普通家庭不一樣。最不

在最底層呼吸，在最底層睡覺，

沒有「錢」就是這麼一回事。

一樣的，就是在家裡發生的種種小事件，統統由母親寫成漫畫發表在報紙上。

畢竟，西原當初之所以獲得﹁無賴派﹂的頭銜，是她在作品中常常暴露悲慘生活經

歷之緣故。她從小在四國高知縣的貧困漁村長大，兒時雙親離婚，高中時期因飲酒被學校

處分，來東京上美術大學時期做吧女賺生活費等等。一九九七年得到了文藝春秋漫畫獎的

︽我家︾中充滿著私小說的味道。這作品後來被搬上了銀幕，由觀月亞里沙飾主角，在台

灣上映時候的譯名為﹁生命中的島嶼﹂。

在每週一次的︿每日卡桑﹀裡，作者暴露丈夫因酒精中毒重複住院，出來後馬上坐飛

機去海外的戰場。雖然他對孩子很不錯，但是喝酒以後也會很凶暴。不久，讀者注意到，

作品中的夫妻已經離婚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每日卡桑﹀的登場人物只有母親和兩個

孩子了。前夫有時來看他們；他們也有時候去醫院看他；總是小女兒勸父母和好，使夫妻

為難。大約半年前，作品中的夫妻重新和好同居了，讓讀者為兩個孩子感到高興。去年

底，夫妻更雙雙去柬埔寨農村進行採訪；年初幾個星期的︿每日卡桑﹀談的都是當地孩子

們的生活。

然後，三月下旬，忽然傳來了鴨志田穰去世的消息。患了那麼多年的酒精中毒，徹底

搞壞身體並不奇怪。但，原來，過去幾個星期的︿每日卡桑﹀所散發的那溫暖的氣氛，背

後其實隱藏著將要到來之悲劇的。事後發覺這事實，相信不少讀者受到了衝擊。西原理惠

0 0 3

004004

子發表聲明說：﹁雖然兩人關係有過起伏，但是最後半年是滿幸福的﹂，並且為了服喪停

止創作三個月。

太宰治的時代，普通老百姓過著規規矩矩的生活，只有私小說家敢活得無賴。今天，

一般人過的日子也夠五花八門了，所以連戰地攝影師的生涯也不大會讓人吃驚了。可是，

像西原理惠子，一方面親手帶著孩子，另一方面把生活中的悲劇靜靜地寫成作品，尤其是

滑稽漫畫，這樣的人生實在無賴得令人佩服。果然，她自己都說：在西原之前沒有女無

賴，在西原之後也不會有女無賴。其作品水準之高，賦予她足夠的資格如此誇口。

︵此文選自︽僞東京︾一書︶

關於新井一二三

日本東京人。她用中文創作，寫和台灣時差一小時的日本種種。寫土生土長的東京家鄉，寫一切可愛的日本人。她用母

語日文創作，寫對中文著迷，好像談戀愛。寫和中文生活的魅力無窮。

她開始中文教學，要把對中文的熱情，繼續發揚起來。她喜歡台灣，每來一次就更愛台灣一次。她和先生都是專職創作

者，一人寫鬼怪小說，一人寫散文。

大田出版中文作品：︽心井，新井︾、︽東京人︾、︽櫻花寓言︾、︽可愛日本人︾、︽讀日派︾、︽東京的女兒︾、

︽123

成人式︾、︽東京時刻八點四十五︾、︽我和閱讀談戀愛︾、︽午後四時的啤酒︾、︽東京上流︾、︽東京迷上車︾、

︽偏愛東京味︾、︽東京生活意見︾、︽我這一代東京人︾、︽偽東京︾、︽獨立，從一個人旅行開始︾、︽沒有了鮪魚，

沒有了奶油︾。

●

﹁錢﹂總是帶著魚腥味

／010

●

新城市，新﹁爸爸﹂

／013

●

和娘砲阿涼一起看的電影

／016

●

像戰場般的家，非偷即死的小孩

／020

●

﹁暴力﹂和﹁貧窮﹂爭地盤

／023

●

出走的女孩，留下的男孩

／027

●

即使一無所有，也希望得到認同；

　

即使一無所有，也希望被愛

／029

●

深夜的甜甜圈

／033

●

爸爸離開的那一天

／037

●

兒提時代的結束

／042

第

章●

從高中退學的女孩

／048

●

﹁妳是全世界最棒的女孩﹂

／050

●

大人為了保護自己而說謊

／052

●

努力成為亂畫的插畫家

／055

●

手上只有區區一百萬日圓

／058

●

來到東京，開始每天素描的日子

／061

●

﹁臥床不起的重考生﹂和油膩黏稠的壞水

／065

●

吊車尾有吊車尾的奮鬥方式

／067

●

預備學生的自我推銷

／069

●

轉包的轉包無錢可領

／072

●

自尊心無法當飯吃

／075

●

色情書，﹁什麼都有，什麼都不奇怪﹂

　

的童話仙境

／077

●

我雖沒有天賦的才華，但有﹁服務精神﹂

／080

●

別人是看清自己的鏡子

／084

●

拋棄的故鄉給我的東西

／087

●

賺﹁錢﹂就是獲得自由

／090

第

章

目 錄CONTENTS

●

可以買一間小公寓 ／098

●

賭博大師銀玉老大現身 ／102

●

只要一貪婪，就注定會輸 ／105

●

對金錢的﹁廉潔﹂態度

／108

●

人類是無法倒退的動物

／112

●

債務，往地獄的單程車票

／115

●

外匯的本質就是賭博!?／118

●

推動世界運作的豆腐店

／121

●

摸得到的﹁錢﹂，摸不到的﹁錢﹂

／124

●

自己的基礎在哪裡

／126

●

消失不見的朋友

／129

●

從小培養的金錢觀念

／131

●

﹁錢﹂就是人際關係

／135

第

章

第

章

●

談﹁錢的事﹂很低級嗎？／142

●

在不同的城市長大，各式各樣的﹁我家﹂／145

●

金錢的單位是﹁海苔便當﹂／147

●

打工是必修科目／149

●

收入和﹁忍耐﹂的平衡／152

●

逃避也無所謂！／155

●

自己的﹁平衡點﹂在哪裡？／158

●

可以買一間小公寓

／098

●

賭博大師銀玉老大現身

／102

●

只要一貪婪，就注定會輸

／105

●

對金錢的﹁廉潔﹂態度

／108

●

人類是無法倒退的動物

／112

●

債務，往地獄的單程車票

／115

●

外匯的本質就是賭博!?／118

●

推動世界運作的豆腐店

／121

●

摸得到的﹁錢﹂，摸不到的﹁錢﹂

／124

●

自己的基礎在哪裡

／126

●

消失不見的朋友

／129

●

從小培養的金錢觀念

／131

●

﹁錢﹂就是人際關係

／135

第

章

●

殺一個人值多少錢？ ／164

●

煙霧山的孩子們

／166

●

白飯、炒麵、菜葉和豬肉 ／168

●

不要被奪走和走去外面的世界 ／171

●

鄉村銀行︵G

rameen B

ank

︶正在嘗試的事

／174

●

﹁鴨仔﹂的故事

／177

●

殺一個人值多少錢？／164

結語

／183

目 錄CONTENTS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

果真如此的話，你有什麼想法？

人真的能夠超越自己的生長環境嗎？

010

「錢」總是帶著魚腥味

我孩提時代的記憶起點，是和外公並肩坐在一起看著海平面。

蔚藍的天空和湛藍的大海融合成一條線，年幼的我覺得實在太不可思議了，總是定睛

細看。我

從小在高知縣一個名叫浦戶的漁港長大。

我記得有生以來第一次摸到的錢上沾著魚鱗和魚的血水。漁夫出海捕魚後，用摸過魚

的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漁夫通常都很隨性，不會把賺到的錢放進皮夾，通常都直接把

錢塞進口袋。所以，在這個漁港流通的錢都有一股魚腥味。

這也是這裡的居民生活的味道。

我在這個漁港出生，直到六歲才離開。

我媽離婚後，帶著哥哥回到了娘家浦戶。那時候，我還在我媽的肚子裡。我媽不顧腹

中的胎兒即將出生，仍然執意要離婚，可見她的意志多麼堅定。

聽說我的親生父親只要一喝酒，就會大發酒瘋。為了保護我們兩個孩子，我媽決定離

在最底層呼吸，在最底層睡覺，

沒有「錢」就是這麼一回事。

0 1 1

婚，回到自己從小長大的城市。我親生父親有酒精依存症，在我三歲的時候掉進水溝裡淹

死了。所以，我對親生父親完全沒有記憶。

但是，我並不寂寞。

每次回想起住在外公、外婆家的生活，內心深處總是湧起一股暖流。因為家門口就是

一望無際的太平洋，海風吹在身上很舒服。

在那裡，小孩子的玩具也是魚、寄居蟹或是長得奇形怪狀的水母。去離家不遠的魚市

場時，漁夫們會把賣不出去的深海魚丟給我們玩。漁港那裡還有一隻﹁野企鵝﹂。

不是野貓喔，是野企鵝。

有一個漁夫去遙遠的南極海域出海時，從寒冷的南極帶了一隻企鵝回來，說是要﹁送

給小孩子當禮物﹂。

不知道該說那個漁夫是太豪爽還是太天真。船一旦出了海，船上似乎具有連法律也管

不到的治外法權︵譯註：指免除本地法律的司法權︶，所以有時候就會有人做一些莫名其妙的

事。但小孩子通常玩一玩就膩了，養了沒有多久就棄養了。於是，一隻野企鵝就在溫暖的

高知海邊晃來晃去。我和野企鵝經常玩搶魚的遊戲。

所以，我很喜歡魚腥味，對海鮮發臭的味道更是愛得不得了。因為氣味總是會勾起很

多記憶。

在最底層呼吸，在最底層睡覺，

沒有「錢」就是這麼一回事。

012

幼年時代在浦戶長大的回憶至今仍然是珍藏在我內心的寶貝。

那裡是一個悠閒的鄉下地方，雖然那裡的生活並不富裕，但日子過得無憂無慮，衣食

不缺。如果大人偶爾買點零食，小孩子就會樂不可支。人只要生活在一個氣候宜人，衣食

不缺的環境，即使沒有大把鈔票可以花用，日子也照樣過得逍遙自在。

因為不存在貧富差距，所以也就沒有所謂的﹁窮人﹂。當左鄰右舍都是窮人時，誰都

不覺得自己窮，不會因為﹁自己沒有錢﹂這種事覺得抬不起頭。那裡就是如此恬靜宜人的

地方。所

以，我對浦戶充滿美好的回憶。那時候，從來不曾為錢的事擔心、煩惱。

最傷心的記憶發生在不久之後。

我親眼目睹了很多案例，瞭解到貧窮可以把人逼到絕境，可以摧毀一個人。

為什麼越是傷心的記憶，往往記得越清楚。雖然是傷心事，但對我來說，都是難以忘

懷的珍貴記憶。

0 1 3 在最底層呼吸，在最底層睡覺，

沒有「錢」就是這麼一回事。

新城市，新「爸爸」

我媽和新爸爸再婚搬去的城鎮也在高知，但和悠閒的浦戶完全不同，是一個充滿殺氣

的地方。雖然空氣中同樣充滿了魚腥味，但那裡不是漁港都市，而是工業區，所以，還同

時混雜了汽油的味道。

不安定的空氣頓時令我感到不安。

最令我吃驚的是左鄰右舍的媽媽整天都在生氣罵人。

幾乎所有的鄰居媽媽都脾氣暴躁，體型臃腫，燙著奇怪的髮型。

為什麼每個媽媽都殺氣騰騰？當然是因為缺錢。她們會燙那麼奇怪的髮型，是希望可

以維持得久一點，所以每個人都燙得很鬈，結果就變成釋迦頭了。

那些媽媽愛發脾氣並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理由，而是因為生活太辛苦，讓那些媽媽整天

情緒煩躁，從她們緊繃的外表就可以一覽無遺，小孩子整天都把皮繃得緊緊的。

我媽搬來這個城鎮後也性情大變。一大清早，就像鬧鐘一樣尖聲叫罵。我完全想不起

我媽在那一陣子的笑容。

014

新爸爸第一次看到我時，送了我一個山寨版的莉佳娃娃。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

他很疼我。

但是，他整天沉迷賭博。

雖然他和我媽再婚，但幾乎夜不歸宿，每個星期只回家一次。他不回家的時候完全不

知道他在哪裡，到底做了什麼。

我媽當然氣瘋了，而且，新爸爸因為賭博還動用了我媽的私房錢。所以，我媽也火冒

三丈，整天都像吃飽了炸藥。

家裡的氣氛整天都變得很緊張，難以想像之前在浦戶的快樂生活。

當日子過得越來越拮据時，日常生活中的芝麻小事都可以成為衝突的原因。因為吃

飯、穿衣、出門這些生活瑣事都關係到錢的問題，所以，在生活中就會不可避免地發生衝

突。

而且，不是為了數十萬或是數百萬爭執，而是為幾萬圓或是幾千圓吵得面紅耳赤。各

位讀者，不知道你們能夠體會為這麼一丁點小錢相互叫罵是多麼悲哀嗎？

雖然有錢人也會吵架，但﹁有錢人﹂的吵架絕對比﹁沒錢人﹂的吵架好上一兩百倍。

沒有錢的時候，罵人的人和被罵的人都很小家子氣，讓人看不下去。

0 1 5 在最底層呼吸，在最底層睡覺，

沒有「錢」就是這麼一回事。

繼父和我媽也經常為錢的事吵不停。

繼父偶爾回家時，我媽終於逮到機會可以好好修理他。繼父因為賭博輸了錢，本來

心情就很糟，所以只要稍微不合他的意，就會擦槍走火，和我媽大吵大鬧。繼父雖然不喝

酒，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每次繼父動手，哥哥就會衝出來保護我媽。因為他是男生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是女生，不喜歡看到父母吵架，所以每次都會逃走。每次我逃走，繼父都會來找

我。他想拉攏我和他一國，以便和我媽之間拉起一道防線。於是，他就會像逗小狗一樣對

我說：﹁

來，趕快來這裡，理惠子真是一個乖孩子。﹂

繼父抱著我，努力讓吵架的氣氛緩和下來。

於是，我也慢慢找到了訣竅，當感覺苗頭不對時，就馬上坐去繼父的腿上，扮演﹁可

愛的小女孩﹂，努力讓氣氛放鬆。這是小女生最拿手的一招。

晚上睡覺時，繼父也總是讓我睡在他們中間。兩個大人又開始吵了起來，備受寵愛的

乖女兒只能用力閉上眼睛，靜靜等待風暴過境。

016

和娘砲阿涼一起看的電影

即使我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法勸阻父母吵架時，或是覺得心情煩悶時，我就會遁入幻想

的世界。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喜歡畫畫。因為畫畫的世界只屬於我一個人，不會受到任何人的

打擾。我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沉迷漫畫。當時最暢銷的漫畫是池田理代子老師的︽凡爾賽玫

瑰︾。好，今天就一口氣看十集！漫畫真是好東西，看漫畫的時候，會忘記所有的煩惱，

腦袋可以完全放空。

除此以外，我還經常去看電影。

我還在讀小學的時候，就會一個人去電影院。

鎮上唯一的那家二輪電影院二樓最前排是我固定的座位。因為我很矮小，如果前面坐

了一個體型高大的大人，我就什麼都別看了。

當時的電影院不像現在的影城那麼漂亮。

0 1 7 在最底層呼吸，在最底層睡覺，

沒有「錢」就是這麼一回事。

電影院的空氣都很潮濕，有一股怪味道。銀幕上的畫面經常閃個不停，焦點也沒有對

好。當時根本沒有所謂的電影分級制度，還會不小心看到色情電影。有時候還會播放光聽

﹁食人族﹂的片名，就讓人嚇得心驚膽跳的電影，總之，那時候的電影院真是什麼都有，

什麼都不奇怪。

我原本看電影只是為了逃避，但令我難忘的是小學四年級時發生的一件事。班上的同

學﹁娘砲阿涼﹂帶我去看了﹁午夜牛郎﹂和﹁逍遙騎士﹂，即使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覺得

是很有深度的電影。

在此之前，我都是看東映的一些好像漫畫情節的電影。這種﹁適合兒童觀賞﹂的電影

中，正義一定會戰勝邪惡，小孩子都是乖寶寶，每次看了之後，都覺得完全在胡說八道，

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

不光是電影，看書的時候，我也無法產生共鳴，覺得故事書都很索然無趣。尤其在看

︽魯賓遜漂流記︾時，我實在是失望透頂！

冒險家魯賓遜．克魯索坐的船擱淺了，漂流到一座孤島上。這本書的賣點就在於﹁因

為意外事故，必須獨自在孤島上生活﹂，問題在於這艘突然擱淺的船上應有盡有，還有許

多使用方便的工具。雖說是漂流，但根本把全部家當都帶上了，魯賓遜，你到底什麼時候

才會遇到麻煩！太假了，實在太假了︙︙

018

要說﹁漂流﹂，我家的狀況比魯賓遜更像﹁漂流﹂，這種不夠徹底的情節發展和機會

主義的完美結局根本打動不了我。

但是，和阿涼一起看的﹁午夜牛郎﹂和﹁逍遙騎士﹂卻完全是另一個新世界。

那原本就不是適合兒童觀賞的溫情電影，是七○

年代的美國新好萊塢電影︵譯註：日

本將一九六○年代後期到七○

年代美國製作，刻劃反體制的年輕人心理的電影稱為﹁新好萊塢電影﹂︶，

描寫在社會體制中找不到自己定位的人的故事。雖然他們有自己的夢想，但他們的夢想無

法成真。兩部電影的主角最後都死了，算是很不勵志的電影，卻深深打動了我的心。以前

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這就對了！這才是現實！﹂

雖然我們才讀小學四年級，卻和他們產生了強烈的共鳴，為此興奮不已。

我讀小學時，功課很差，個子很小，運動也完全不行。即使同學搶走我剛買的腳踏

車，我也不敢吭氣。雖然我也想反抗，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學騎

走。

阿涼也是全年級唯一的娘砲，被人欺侮得很慘。對阿涼來說，很多事情無論他再怎麼

努力，都無法如願，所以，這兩部電影也深深地打動了他的心。

0 1 9 在最底層呼吸，在最底層睡覺，

沒有「錢」就是這麼一回事。

﹁實在太帥了！﹂

﹁對啊，太感人了，這種故事才真實嘛。﹂

那天之後，電影院成了我和阿涼流連忘返的地方。在此之前，我向來覺得這個世上的

電影和書都是亂編亂寫的，但那天之後，我完全改觀了。

正因為經歷了那件事，我才會產生﹁我也想畫畫，成為寫故事的人﹂的念頭。

每一個人都可以找到一個令自己感到心馳神往的世界。如果找不到這樣的世界，那就

自己創造一個！

當時，我並沒有成為漫畫家或是畫家的想法，不曾有過這樣的雄心壯志，卻已經感受

到﹁創造﹂所具備的神奇力量。

020

像戰場般的家，非偷即死的小孩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其實代表我當時需要一個﹁只屬於自己的避難場所﹂。

有人說，小孩子不瞭解現實的嚴峻，我覺得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家裡是狂風暴雨，外面也是令人欲哭無淚的風暴世界，小孩子其實也在用自己的方式

和現實奮鬥。

現實有多麼讓人欲哭無淚？

房屋的窗戶沒有玻璃。

我同學的家簡直就像戰場的照片一樣慘不忍睹。

玻璃破了，家裡沒有錢可以換新的玻璃，只剩下沒有玻璃的窗框。從現場的情況無從

考究窗戶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有玻璃，看起來就像在巷戰中遭到波及的民房，或是真的曾經

遭遇風暴的肆虐。

去貧窮的鄉下總會看到一些屋齡三十年的大宅院內，泥水匠一家九口都住在同一個套

房內。家裡只有三坪大和一坪半大的兩個房間，九個人統統擠在裡面，其中一人還是繭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