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最近，我在台南地院如火如荼地推行遠

距視訊家事事件商談調解工作，在視訊法庭

的聲請人與遠在監所那端的相對人，終於在

法庭的電視銀幕裡相會了，聽著曾經山盟海

誓，曾經許諾相愛一生的親密愛人，堅絕地

說出分手離婚之要求時，視訊的另一端總是

孤寂地幽幽落淚，到底什麼樣的誓言可以一

輩子的等待，親情愛情總是剪不斷理還亂，

一旦失去它，好似人生已走到了盡頭般的悲

涼，宛如西風瘦馬的斷腸人般痛不欲生…這

樣的法庭情境，讓我百感交集，使我回憶起

多年前在高雄少年法院遠距視訊法庭的一對

父女，在法庭與輔育院間遠距視訊相會的親

子情緣…

說到感化教育這項保護處分，其實，

要決定把一位少年送去輔育院施以感化教育

之處遇，對我來說，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因

為總是要在父母悲傷不捨、懷疑矛盾、極端

失望或過度期待的情緒中，尤其在少年哀傷

求情、害怕抗拒、絕望放棄的反應中，去協

商、去引導出一種父母子女都願意接受的氛

圍，以及帶給他們對感化教育有一定正向期

待的心理力量。

●臺灣臺南地方法院 鍾宗霖庭長（97年5月於台南安平）

遠距視訊法庭的父女親子情緣

研究專欄

83

可是，要他們對感化教育帶著一定有正

向收獲的希望，我到底能給他們什麼樣的保

證，機構式的保護處分，難到對每位少年都

合適與有利的嗎？我常常躊躇反思，徹夜難

眠，正因為沒有十足的把握與過多失敗的案

例，最後我總是會發展出與父母、少年共同

約法三章、一起努力、信守承諾的感化教育

模式。

「我送你去感化院，不是要你去那邊

當老大，成群結黨，習得更社會化的不良

行為，專門欺負善良或孤弱的同學，更不是

要你來這邊失去人格尊嚴，忍氣吞聲，讓別

人欺負壓榨的，只要你不放棄自己，真心付

出，認真努力學習，朝著正向改變自己，你

就是一位值得別人尊重，一位有用的人，爸

爸媽媽要常去輔育院關愛少年，常常給少年

肯定及鼓勵，當你通過了技職證照檢定考

試、拿到了國高中文憑學歷，各項表現達到

了提出免除或停止執行之標準時，我一定會

和保護官找你爸媽來商量返家計劃，一起去

迎接你回來」。

我超愛論語這部四書，可說是孔子的信

徒，「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是我的座右銘

之一，我堅信自己是一位信守成諾的人，法

庭的協商，言猶在耳，可是當小萱在輔育院

認真努力，拿到了美髮、美容、電腦等丙級

技職證照及完成國中及高一上學期之學程，

並經由輔育院提出停止感化教育執行之聲請

時，我請少年保護官（沐觀）就小萱出院

返家後之居住所環境、家庭結構與功能、家

庭經濟、爸媽的親職教養能力、親子互動關

係、引導監督少年就學、就業、約束少年生

活作息、交遊情形及少年本身自控能力等，

與原來非行原因之排除、預防等方面，加予

調查、訪視與評估，提出報告與建議，我反

覆閱讀、思索這份帶有濃郁親子情緣的生命

力期待之報告，卻讓我陷入了兩難的困境，

更因此食言而肥了。

「小萱家庭組織健全，父親從事市場

批發，工作時間凌晨及下午，此外，尚兼做

送貨工作，母親亦隨同工作，住家係自有公

寓，經濟小康，小萱有一弟，就讀高職一年

級。小萱與父親向來很少溝通，幾無互動，

父女情感冷淡，且因小萱對其父親早年酒後

之多次暴力事件，感到畏懼與厭惡，甚至產

生敵意，因此原因而有多次逃家紀錄，但自

從小萱進入輔育院接受感化教育一年以來，

父親改變了許多，雖仍會喝酒，但已不會對

家人動手暴力，小萱在輔育院受教育未待在

家中，無法實際體會與感受到父親的正向改

變，小萱在輔育院期間，父親始終缺席，不

曾主動積極至輔育院探視她，小萱亦未寫過

研究專欄

遠距視訊法庭的父女親子情緣

84

信給父親，兩人間互動幾乎為零，原來冷漠

敵對的關係仍在。至於小萱母親，長期以來

皆有與她密切接觸，係家中願意與小萱溝通

之人，但礙於管教知能不足，多以傳統規勸

為主，難有正向、引導之作為，對小萱過去

嚴重的逃學逃家之偏差行為，母親只能宿命

地轉求助於神祇，小萱在輔育院一年多以

來，母親相當關心，幾乎每月皆會去探視，

有時會帶小萱弟弟同往，故與小萱間目前仍

維持著穩定且正向的母女關係，對於小萱出

院返家一事感到欣悅。

然小萱母親不善處理女兒與父親間之衝

突，故未曾在小萱於感化教育期間，主動積

極地化解父女間原來存在之對立與敵視，對

父親消極逃避及不理會小萱的態度，更是故

意疏視，從不表示任何意見，但對於小萱離

開輔育院返家後，未來父女間相處可能發生

之衝突，則感到擔憂。對於小萱出院返家之

教養生涯計劃，母親希望小萱繼續升學，在

九月開學前，尊重少年之生涯規劃，預定先

在泡沫紅茶店打工之意願，再以半工半讀方

式完成學業。

小萱過去因家庭父女間不和睦之關係，

又目睹家中之家庭暴力事件，對兩性觀念偏

差，在擇友方面產生負面影響，但在輔育院

期間，已能遵守院規，安分守己，努力學

習，熱心服務，且會不定期寫家書問候家人

（但不會談到父親），向家人告知在輔育院

的生活情形，讓家人放心。

少年保護官評估小萱父親近一年來雖改

變許多，然小萱在感化教育期間，竟未曾親

自前往輔育院探訪小萱，對於改善原來父女

之敵對、對立關係，無任何積極之努力；母

親雖以每月的訪視，來表達對小萱之關愛，

但因不善處理小萱與父親間之敵對與隔閡，

以漠視之態度以對，對於小萱返家後所可能

引發之父女衝突，感到焦慮與不知所措。衡

量小萱與父親之對立關係，未曾改善，家庭

中對其未來之支持系統部分仍待加強，立即

停止感化教育讓小萱返家，在學業上將形成

中斷，且無法銜接九月之開學，少年保護官

建議在本學期結束前，暫緩裁定停止執行，讓

少年繼續留在輔育院，以完成本學期之學業

課程，以便能有資格於九月繼續銜接上學。

而在小萱六月底返家前，此段五個月

在輔育院之期間，為化解父女間之敵視、對

立，增進父女間之良性互動關係，及提昇父

母於小萱返家後之親職教養知能，少年保護

官乃與小萱及其父親、母親三方，約定進行

如下之父女融冰親子同心之行動計劃方案，

第一、小萱母親需為父女關係，扮演一主動

積極角色而努力，父親必須與母親一同前往

輔育院探視小萱三至五次，且於小萱返家前

這段期間，父母應一同參加高雄少年法院每

月舉辦之親職教育課程，以學習親職教養知

能，增加其等與小萱未來相處、互動、教養

之能力。第二、小萱需針對父親每次前往輔

育院探視之情況，寫下會見父親前之心情、

遠距視訊法庭的父女親子情緣

研究專欄

85

會談中對父親之感覺、父親離去後之感想，

並將此心情、感想、反省與期望之文本紀

錄，寄送分享予法官及少年保護官，少年保

護官藉此機會適當地引領小萱努力改善與父

親間之對立關係。第三、小萱出院返家後所

從事之工作，父母固應尊重其意願，但父母

必須有主動積極去引導、參與及有所作為，

且小萱必須接受該工作應由父母及少年保護

官之過濾與檢核，或經父母事先代為尋找安

排者。第四、小萱應考量自我興趣，慎重選

擇九月高職欲就讀之科系。」

沐觀為了引導小萱父女關係朝正向、

良性互動之改變及增進其父母親職教養知能

等所提出之行動計劃，充滿著父女情緣的生

命力之期待，且勇敢地對於尚在感化院中執

行的孩子及其父母親，提出親職與子職教育

行動計劃，膽大心細，用心殊為良苦，令我

感動不已，使我產生了一股堅定的意志力，

心動立即化為行動，馬上定期在保護庭多次

開庭協商，終獲得小萱及其父母之認同與共

識，交由少年保護官督促進行，經付諸實行

後，小萱父親終於親自行動，與母親一同前

往輔育院探視小萱。

父女多年來首次如此近距離親近地會

面談話，小萱面對從未來輔育院看過她的父

親，肢體如此地接近、雙目相互地凝視、心

靈在虛實之間交會，小萱百感交集，寫下了

「因為一時的貪玩，白白浪費了四年的時間

，轉眼間我快18歲了…經過這種種的關卡，

我學會了去感激別人…０年０月０日那天爸

爸第一次來看我，那時真的很驚訝，因為在

這一年多的時間，爸爸從不曾來看過我，當

我看到爸爸的感覺很心酸，沒想到一年多不

見的爸爸，感覺蒼老了許多，雖然和爸爸的

對話只有短短幾分鐘，可是我心中卻是百感

交集，因為這是爸爸頭一次表達內心的感

受，可能是我和爸爸都在等待雙方的溝通，

才讓彼此的眼淚不禁流了下來，感覺此時爸

爸心疼我，我也心疼爸爸，也因為這一次的

溝通，讓我有豁然開朗的感覺，想一想這幾

年來真的把爸、媽折磨的很累，只自私的顧

著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他們的想法，今後我

不會向爸、媽承諾什麼，因為我會用行動來

表現給他們看，曾經的我只懂在原地打轉，

我想這是不成熟的行為」等感想與反思，宛

如「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般的生離相

遇之情懷，與「近鄉情卻」的父女互動歷程。

在父女相會的片刻中，有著重新尋回父

愛的真切感受，小萱依沐觀的建議，寫成信

札，寄送給法官、保護官分享，真情流露，

令人感動不已。此外，依少年保護官之觀察

報告，小萱父母亦同心協力，一同出席參加

研究專欄

遠距視訊法庭的父女親子情緣

86

本院舉辦的親職教育輔導課程，認真用心學

習，顯見其等試圖改變親子關係及提升教養

知能之決心，並已付諸行動。

我與沐觀既興奮又期待，工作中充滿著

生命之愛的感動，為了促使這對冷戰、對立

的父女，早點破冰，並增進父女改善親子良

性互動關係之決心，催化父女二人繼續付出

具體的行動，以及驗證少年保護官所擬定小

萱及其父母一起行動的「父女融冰親子同心

計劃方案」，進行之情形與結果，我與沐觀

一刻也不得閒，乃定期於０年０月０日召開

遠距視訊協商式法庭，邀請小萱父母來少年

法院的遠距雙向視訊法庭，同步與在輔育院

之小萱，透過視訊傳輸影像及聲音，一同來

分享、會談及協商，小萱父親與小萱在雙向

視訊銀幕中，一看到彼此的影像，就情緒激

動不已，熱淚盈眶，後來引導這對父女相互

分享對談時，更是深情款款地互訴情衷，彼

此自責、後悔、疼惜、接納、期待、感恩的

一幕幕親子情緣之圖像，與感動人心的父女

情緣氛圍，迷漫迴盪在遠距視訊法庭中。

小萱父親在流淚哭泣中，哽咽、悲切、

痛苦但充滿父愛的作了如下的真情告白：

「本來一開始我就自己很自責，我沒有教導

好妳，讓我好想逃避，這一年來我過得並不

好，自責不想也不敢面對妳，但是現在我會

持續到法院參加親職教育課程，我不會放棄

妳，妳也不能放棄我及自己…」，此情景使

整個視訊法庭迴盪著父母的慈愛與溫暖，遠

在輔育院視訊銀幕那端的小萱，深受父親自

責與不放棄的感動，雖已成淚人兒，但仍堅

強而勇敢地向在視訊法庭的父母表示：「我

會忍耐這幾個月，在輔育院把這學期課業讀

完，我會給自己機會，也會給爸、媽機會

的…」

當小萱這對原來敵對不相往來的父女，

能如此貼近內心深處，用心靈的感受來溝

通、互動與對話時，已證明了沐觀提出之改

善父女對立關係的行動計劃方案，已在這對

父女心中具體的發生正面的作用了。

遠距視訊法庭的父女親子情緣

研究專欄

87

小萱父親願踏出第一步，親自前往輔育

院探視小萱時，我們看到了這對父女已從冷

漠、對立、敵意的關係中，漸漸冰釋融化，

彼此沈封在內心深處的父女之愛，已然釋

放，而浸霑在父女的心靈中，在遠距視訊法

庭中，父女從銀幕相視、對話、幾度泣不成

聲、久久無法自已，經在場法官、保護官之

安慰、支持、鼓舞，始得以繼續會談，而小

萱本來急切要出輔育院返家之心，也因著父

女之愛的流動，沈著安定下來，她終於堅定

心志地告訴父母：「我會認真讀書與學習，

至本學期結束，始出院返家，銜接未來的學

業及就業。」

其實，小萱對於我與沐觀擬定延後出

輔育院返家的行動計劃，初始因無法出院，

心情一度跌到谷底，感到失望、沮喪與難

過，但經由我與沐觀，黑白臉相伴，一搭一

唱，與小萱充分溝通，以及小萱父親踏出的

第一步：到輔育院探視小萱，終於使小萱能

勇敢面對延後出院的問題，不埋怨、不自暴

自棄、於短期間內接受此事實之挑戰，振作

起來，時刻鼓勵自己，為此項延後出院之決

定有所自我覺察，並化作具體的行動，確實

遵守輔育院之生活常規，維持情緒穩定，認

真學習，會自我省察，個性沈穩許多，頗獲

輔育院老師的讚賞與肯定，另沐觀與小萱間

建立了信賴的關係，亦促使小萱能確實依少

年保護官之行動計劃去履行，針對其父親前

往輔育院探視的過程，寫下自己的心情、感

想、反省與期待，分別寄給了我及沐觀分

享），尤其能持之以恆，每週皆會寫家書寄

給家人分享，字裡行間表達其內心對本次延

後返家計劃之期待、反省與等待之心情，藉

此家書傳情，因此與家人的互動，就較以前

頻繁、密切且深入，並且開始與父母詳細討

論出院返家後，即將要從事之工作，少年之

母親也因此產生行動力，積極地外出洽尋而

找到了一間由友人開設的店，老板願意靜待

小萱返家後，提供小萱打工之機會，未來就

學的規劃，小萱也與父母溝通取得了共識，

接續就讀高職自己喜愛的類科，針對小萱自

己未來的生涯方向，我們期盼的正向發展，

終於發生了，小萱已能詳實地與父母討論，

且言語中更能尊重父母的建議與決定，而面

對此一正向改變，小萱的父母更是攜手同

心，其父親依少年保護官所擬定的行動計

劃，付諸具體行動，先後於農曆過年前、母

親節前輔育院的懇親親子活動，兩度與小萱

母親動身前往輔育院探視小萱，父女二人

間，原本冷漠的關係，本已漸獲得改善，經

此二次深具意義的親子懇親互動，父女良性

互動關係，更加穩固與密切。

猶記得當年從二月起，我把小萱留在輔

育院，到了六月，時序已近端陽，六月鳳凰

花開，染紅了校園的枝頭，驪歌聲揚，莘莘

學子正互道珍重再見之際，我與沐觀見證了

小萱在輔育院中堅苦忍耐、奮力學習了5個

月，有優異的表現，即將讀完本學期高職之

課程，小萱自輔育院提出聲請停止執行起，

即能虛心接受家人及法院的協商建議，沈著

冷靜思考，做出正確的抉擇，並付諸行動，

接受沐觀所擬定父女親子關係改變之行動計

劃，為改善親子關係，小萱與父母一同付諸

具體行動，真誠努力，父女間之親子關係，

因而有了正向的改變，小萱的思慮、性格已

漸成熟，已有深刻的自我省察與調適的能

力，整體自我控制的能力已提昇許多，家庭

功能與親子關係，都有正向的改變，

在輔育院提出本件免除感化教育起至

我裁定免除之期間，長達五個月，我見證

研究專欄

遠距視訊法庭的父女親子情緣

88

了一位用生命之愛去實踐專業、敬業與樂業

的少年保護觀（沐觀），如何從引導小萱父

女間之親子溝通對話開始，到催化他們能分

享彼此心靈深處的苦悶、悲涼與感動，小萱

與其父親間的冰冷親子關係，因而有了正向

良性的啟動，這期間我觀察到了少年保護官

亦師、亦友之角色，陪伴、關懷、鼓勵、支

持、愛護、協助、引導等親切和煦態度與方

法，加上適時、適性地運用專業之輔導策

略，使少年繼續有正向的自律認同與學習動

力，激發少年肯定自我與學習健全的自我成

長之態度，並導引少年發揮自我潛能，堅強

地面對未來生活中之各項挑戰，以堅定、不

畏縮的自信力量，揮別那青澀、苦悶、自我

放逐（逃學、逃家、浪跡天涯）、有強烈孤

寂感（自認爹不疼娘不愛）與不安定感（在

城市的街心、公園、網咖漂泊流浪、與同是

逃家的天涯淪落人山牧季移、逐一丁點可供

溫飽的水草雨露而居）之歲月，抹去以往不

良生活經驗的刻痕，重新找尋生命中的新契

機、向上提昇的力量。

高雄少年法院遠距視訊法庭，把小萱與

父親的親子情緣再度連結起來，賦予親子系

統的生命動力，印證了父母與子女的互動關

係，正如風與風鈴的生命力互動歷程，只有

父母不放棄少年，用那溫柔、慈愛的暖煦春

風，永續不斷地吹拂、關愛著少年，風鈴般

的少年，才有可能飛揚出青春而正向的生命

樂章。

回憶有如走回一條美麗但又充滿驚喜感

動的河流，我好想昨日重現，把小萱與父親

在高雄少年法院的遠距視訊法庭中，所連結

與啟動具有生命力的父女親子情緣，重塑在

台南地院家事調解的遠距視訊法庭中，讓每

個家庭充滿生命之愛與美。

遠距視訊法庭的父女親子情緣

研究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