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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权) 图字:园员 怨苑 员苑园圆 图书在版编目 (悦陨孕 ) 数据 换位 (英) 洛奇 (蕴燥凿早藻 阅援 ) 著;罗贻荣译 北京:作家出版社,员怨怨苑郾员圆 (戴维·洛奇文集) 摇陨杂月晕苑原缘园远猿原员圆怨源原愿 换⋯洛⋯ 罗⋯长篇小说 英国 现代郾陨缘远员郾源缘 中国版本图书馆 悦陨孕 数据核字 ( 怨苑 )第 圆源苑员源 作者:戴维·洛奇 译者:罗贻荣 责任编辑:刘英武 装帧设计:毛出版发行:作家出版社摇摇摇摇摇摇电话:远缘园园缘缘愿愿 社址:北京农展馆南里 员园 摇摇摇摇邮码:员园园园圆远 电话传真:愿远原员园原远缘怨猿园苑缘远 (出版发行部) 愿远原员园原远缘园园源园苑怨 (总编室) 皂葬蚤造 憎则贼泽责怎遭 责怎遭造蚤糟援遭贼葬援灶藻贼援糟灶 经销:新华书店 印刷: 开本:愿缘园伊员员远愿摇员 猿圆 字数:摇摇印张: 插页: 印数: 版次:员怨怨愿 月北京第版第次印刷 陨杂月晕 苑原缘园远猿原员圆怨源原愿 辕陨 ·员圆愿圆 定价:摇摇摇摇作家版图书,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摇摇摇摇作家版图书,印装错误可随时退换。

(京权)图字:园员 怨苑 员苑园圆号idl.hbdlib.cn/book/00000000000000/pdfbook/009/172457.pdf · 书 摇(京权)图字:园员—怨苑—员苑园圆号 摇图书在版编目(悦陨孕)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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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 (京权) 图字:园员—怨苑—员苑园圆号

摇图书在版编目 (悦陨孕) 数据

摇换位 辕(英) 洛奇 (蕴燥凿早藻,阅援) 著;罗贻荣译 郾原北京:作家出版社,员怨怨苑郾员圆

摇 (戴维·洛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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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戴维·洛奇

译者:罗贻荣

责任编辑:刘英武

装帧设计:毛摇雨

出版发行:作家出版社摇摇摇摇摇摇电话:远缘园园缘缘愿愿转

社址:北京农展馆南里 员园号摇摇摇摇邮码:员园园园圆远电话传真:愿远原员园原远缘怨猿园苑缘远(出版发行部)

愿远原员园原远缘园园源园苑怨(总编室)

耘原皂葬蚤造:憎则贼泽责怎遭岳责怎遭造蚤糟援遭贼葬援灶藻贼援糟灶经销:新华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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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摇摇作家版图书,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摇摇摇摇作家版图书,印装错误可随时退换。

前摇言

王逢振

戴维·洛奇 (阅葬增蚤凿蕴燥凿早藻),在英国是个大名鼎鼎的人

物!在文学界,他是著名的小说家,作品曾几度获奖,被称为

“校园小说” 的代表;在学术界,他是著名的教授和批评家,

被认为具有理论思辩的天才;而对一般大众,由于他的作品改

编成电视剧并两度获奖,他也是个知名度甚高的作者。

在中国文化界,洛奇的名字也不陌生。他的小说 《小世

界》 几年前已译成中文出版,得到相 当 多 的 好 评;他 编 的

《二十世纪文学批评》 中文版也在大学里广为流传,至今被许

多人引用;至于他的英文原版著作,外国文学教学与研究工作

者几乎人人都读过一些。

当然,对中国广大读者来说,洛奇的名字也许还不那么响

亮。不如英国侦探作家阿加莎·克丽斯蒂,也不如美国的畅销

书作家谢立丹。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他的文学价值和影响远远

超过了那类作家!

不过,读者不熟悉洛奇并不怪他们自己。谁让我们的翻译

工作者和出版工作者没有更好地介绍他呢!值得庆幸的是,作

家出版社决定推出一系列洛奇的作品,包括四部长篇小说

(校园小说三部曲 《换位》、《小世界》 和 《美好的工作》 及

前摇 言

《你能走多远》) 和一部文学论集 《小说的艺术》。这些作品的

出版不仅会为广大读者提供高雅有趣的读物,而且也会给文学

界和学术界带来有益的借鉴和参考。

戴维·洛奇一九三五年生于伦敦,先后就读于伦敦大学和

伯明翰大学,获博士学位。从一九六〇年至一九八七年一直在

伯明翰大学英语系任教。一九八七年提前退休成为专业作家,

但仍为伯明翰大学荣誉教授,并一直担任英国皇家文学会会

员。

前面提到,洛奇既写小说又写文学批评,而且在两个方面

都有建树。他的长篇小说主要有 《电影迷》(一九六〇)、《你

这个傻瓜》(一九六二)、《大英博物馆在倒塌)(一九六五)、

《避难所之外》(一九七〇)、《换位》(一九七五)、《你能走

多远?》(一九八〇)、《小世界》(一九八四)、《美好的工作》

(一九八八)、《天堂消息》(一九九一) 和 《治疗》(一九九

五)。他的文学批评著作主要包括 《小说的语言》 (一九六

六)、《格雷厄姆·格林》(一九六六)、《十字路口的小说家》

(一九七一)、《伊夫林·沃》(一九七一)、《现代写作方式》

(一九七七)、《运用结构主义》(一九八一)、《巴赫金之后:

小说与批评论文集》(一九九〇) 和 《小说的艺术》(一九九

二)。另外他还编有 《二十世纪文学批评》 (一九七二) 和

《现代批评理论》(一九八八);写过剧本 《四面墙》(一九六

三)、《击中要害》(一九六五) 和 《写作游戏》(一九九〇)

等。

洛奇自己曾说, “因为我本人是个学院派批评家,⋯⋯

[所以]我是个自觉意识很强的小说家。在我创作时,我对自

换摇 位

己文本的要求,与我在批评其他作家的文本时所提的要求完全

相同。小说的每一部分,每一个事件、人物,甚至每个单词,

都必须服从整个文本的统一构思。” 洛奇是这样说的,也是这

样做的。他创作的每一部小说都付出了艰辛的劳动:通过想象

和描写,将人类命运交织成一个时间与空间的网络,使其在文

体、修辞、道德、心理、社会和历史等诸多方面展现出意义。

他从整体构思出发,对人物和事件不断进行选择和取舍,以实

际作品体现他的学术观点:反对激进的 “作者死了” 的看法,

认为作品中的各个场面并非偶然发生,也不是读者的创造,而

是作者有意识的构思。

一部具有艺术价值的文学作品,从不轻易地展现它的内在

含义,而是像乔伊斯或艾略特的作品那样,以独特的方式使读

者积极地进行参与,挖掘各种隐蔽的意义。这也正是洛奇的小

说追求的目标。他的作品充满隐喻、转喻和寓言,充分调动语

言和文学常规派生意义的能力,表现了一个学者把理论与实践

相结合的特点。例如 《小世界》 的 “圣杯传奇” 结构,使许

多人物进行漫长的旅行,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聚会中频频相

遇,发生纠葛,既保持叙述的连续性又使读者深感兴趣。这种

做法使作者既可以以作品本身体现对后结构主义的否定,同时

又可以以反讽的方式表现出后结构主义的某些特点:一切词语

既是能指又是所指,语言无确定意义,写作系文字游戏,读者

可以赋予文本以任何意义,而意义永远处于解构过程之中。柏

斯对安吉丽卡的追求,温赖特写不出论文,都可以说是作者通

过隐喻和转义表现他对后结构主义的看法。

然而,洛奇并不反对所有的新派理论,例如他非常赞赏接

受美学的某些观点。他自己写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小说是

一种游戏,一种至少需要两个人玩的游戏:一位读者,一位作

前摇 言

者。作者企图在文本本身之外控制和指导读者的反应,就像一

个玩牌者不时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绕过桌子去看对家的牌,

指点他该出哪一张。但愿我尚未因这样的错误而扫了读者的

兴。” 换句话说,由于语言本身的特殊功能,不论作家具有多

么强烈的自觉意识,作品也会产生超出作家意识的某些意义;

这些意义取决于读者,读者通过阅读过程不仅可以理解作家的

意识,而且可以根据文本和自己的意识投射建构新的意义,从

而获得一种审美活动的享受或快感。正是由于重视读者的能动

作用,所以洛奇经常采用读者喜闻乐见的方式表现寓意深刻的

事件。

概略地说,洛奇的小说具有以下鲜明的特点。

从题材上看,他善写知识分子和学术界的生活。他的最著

名的小说几乎都以知识分子 (如教授和学生) 为主要人物,

以文化界的事件向社会辐射。作家出版社即将出版的 “校园

三部曲” 可谓是这类小说的代表。例如 《换位》 写美国和英

国两个教授根据交流计划互换了职位,他们经历了一系列的文

化冲突之后,渐渐融入当地的环境,卷入了当地的学潮,并且

在不知不觉中交换了妻子、家庭和汽车。《小世界》 除继续写

两个教授之外,以年轻教师柏斯和安吉丽卡为主角,描述当代

西方学术界的种种景象,从学术会议到爱情追求,从追名逐利

到寻欢作乐,从理论阐释到道德观念的冲突,展现了一幅生动

而有趣的社会画面。《美好的工作》 通过年轻女教师罗宾小姐

和工厂厂长维克的关系,从学校生活辐射到社会,描写了大学

与工业社会、女权主义与大男子主义、人文学者与企业家之间

的种种矛盾。显然,这种题材的选择与洛奇作为教授的身份和

经历是分不开的。

在写作技巧方面,他的作品贯穿着自己的理论。他以现代

换摇 位

语言学理论为基础,充分运用隐喻、讽喻和转喻,在总体构思

的框架内,调动各种喜剧因素,写得诙谐幽默,妙趣横生。他

打破传统的时空关系,强调现时的经验;不注重时间的连续顺

序,强调事件本身在空间中的真实存在。因此他的作品叙述常

常像电影的蒙太奇或闪回法,穿插、跳跃、交叉,构成一个绝

对空间中的客体。但这种叙述又有点像照相式的现实主义,仿

佛抽象表现主义在反描写的抽象之后又回到描写,而最终并不

是现实主义的描写。就此而言,洛奇的小说具有现代主义和后

现代主义的双重特点。

另外,洛奇善于综合运用其它文类的技巧和特征,如哥特

式小说、爱情传奇、流行传记、侦探小说、犯罪小说等等。他

一方面保持高雅的文化品位,同时考虑到大众读者所受的商业

化污染,又力图跨越高级艺术和商业形式之间的鸿沟,走出一

条雅俗共赏的道路。因此他的作品里常常穿插浪漫的爱情故

事,甚至有时出现性生活、夜总会、载级电影和脱衣舞的描

写。他借用侦探小说中的神秘和悬念,通过寓言和象征,尽可

能抓住读者的心理,使他们既喜欢阅读又必须充分展开他们的

想象。所以,尽管洛奇的小说不泛深刻的寓意,但总是具有强

烈的可读性。

作为自己创作经验的概括和小说研究 的 成 果,洛 奇 的

《小说的艺术》 无疑具有极高的参考价值。在五十篇不长的文

章里,他以小说的 “开头” 起始,以小说的 “结尾” 收篇,

深入浅出地分析了小说写作的各个方面,如 “悬念”、 “视

角”、“意识流”、“陌生化”、“文本中的读者”、“魔幻现实主

义”、“象征”、“讽喻”、“反讽”、“元小说”、“叙述结构” 等

等,既涉及到传统的小说艺术,也涉及到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

前摇 言

义的小说艺术。每篇文章之前摘引一二段精彩作品的片断作为

实例,以实例作为他分析解释的验证,既有深度,又浅显易

懂。因此被称为是 “自福斯特的 《小说面面观》 以来,最出

色的面向大众的小说研究作品”。

总而言之,洛奇这套作品绝对是当代英国文学的上乘之

作。它们不仅会受到文人学者的欢迎,而且因其趣味性和可读

性也必然受到广大普通读者的欢迎。

信不信?如洛奇所说,“这任务交给你们了。”

一九九七、十二于北京

换摇 位

报刊评论摘录

“《幸运的吉姆》 以来我所读过的校园生

活小说没有哪一部如此妙趣横生。”(封一)

——— 《星期日泰晤士报》(伦敦)

献给伦尼和普丽茜拉·斯

坦雷和阿德里安娜、以及

西海岸的其他许多朋友

尽管小说所描绘的一些场景和社会事件与现

实中的某些场景与事件有某种相似,但书中的人

物,不管把他们看作单一的个体还是学术机构的

成员,他们纯属虚构。鲁米治和尤福利亚是喜剧

世界里的地方,那个世界与我们生活其中的世界

相似,但并不完全等同,它的居民是由想象臆造

而成的。

摇员援飞 摇行

一九六九年新年伊始,在高高的北极上空,两个英国文学

教授以加起来每小时一千二百英里的速度向对方靠近。波音

苑园苑客机的增压舱,使稀薄、寒冷的空气对他们丝毫无损,国

际空中走廊的谨慎安排,也使他们免除撞机之虞。尽管素不相

识,但这两位教授都知道对方的名字。实际上,他们将互换职

位六个月,现在正前往就任,如果在交通从容的年代,他们各

自路线的交汇处就会因为有一些有趣的、有人情味的手势而引

人注目:比如说,在两条相会在大西洋中途的远洋客轮的甲板

上,他们碰巧会互相挥手,并同时将望远镜的焦点集中在对方

身上;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在两列紧靠着停在汉普郡或美国

中西部同一车站的列车车厢里,透过车窗,会演出一幕互相观

赏的小笑剧,当较为腼腆的一方如释重负地感到自己的车终于

开动了的时候,结果却发现是对方的车在走⋯⋯可是,今天这

一切都不会发生。因为他们两人乘的是飞机,一个讨厌,另一

个则害怕往窗外看———即便他们往外看,两架飞机也相距太

远,肉眼根本看不见对方,在旋转的地球一个静止的点上,他

们的相遇任何人也不曾注意到,除了这个二重 [凿怎责造藻曾] 编年

史的记述者。

飞摇 行

“凿怎责造藻曾”,除了一般含义 “双重” 之外,还用于电信术

语,表示 “可向相反方向同时传送电讯的网络”(《牛津大词

典》)。如果你愿意的话,设想一下,这两位英文教授,每一

位 (碰巧,两人都四十岁) 都被一根有着无限弹性的脐带一

样的情感、习惯与价值观之线连在他的故乡,他受雇的地方和

自家的壁炉边,在他以每小时六百英里的速度在空中疾飞时,

那根线一直伸向远方,但决不会断裂。再进一步设想,当他们

在极地上空从对方身边飞过时,两架波音飞机的飞行员不顾飞

行法规和技术上的可行性,开始像两只交配的青鸟一样做一系

列滑稽的特技表演,———左右穿梭,上下俯冲,滑翔翻转,使

上述两根脐带一样的线完全纠缠起来,然后恢复正常姿势,继

续向前飞行。由此推知,当这两个人降落在对方领地,着手他

们的事业和追寻快乐时,不管一方有什么振动传回他的故土,

都会被另一方感觉到,反之亦然,那振动还会接受对方反应的

细微修改后传回给发送一方。———实际上,可能是通过对方的

线路传送回来的,这线路已固定在他刚刚到达的地方;这样一

来,不久,整个网络发射出的振动将在甲教授和乙教授之间来

来往往,一会儿通过这根线,一会儿通过那根线,有时从这根

线发出而到达另一根线的终端。也就是说,如果两人换位六个

月,尽管各自的环境、性格以及对事业的态度存在差异,但如

果他们彼此对对方的命运产生对应的影响,并反映出对方某些

方面的经历,是不会让人感到惊奇的。

我们从叙述者的特许高度 (高于任何喷气机),一眼就可

以看出那些差异中的一点。显然,从他僵硬的、坐得笔直的姿

势和对为他端来一杯桔子汁的空中小姐过分的感激来看,西飞

换摇 位

的菲力浦·史沃娄①不习惯空中旅行;而莫里斯·扎普,则无

精打采地坐在东飞客机的座位上,嚼着一支灭了的雪茄 (一

个空姐让他灭掉的),盯着塑料杯里所剩不多的波尔本酒,②

对他来说,长途空中旅行已是乏味的家常便饭。

实际上,菲力浦·史沃娄以前也乘过飞机;只是很少,而

且间隔时间如此之长,以至每一次都受同样的折磨,恐惧与疑

虑像交替出现的电流,以令人筋疲力尽的节奏使他的神经不断

地紧张和缓解。在地上做旅行准备时,他总是想象着飞行是令

人兴奋的———向上飞呀,飞呀,飞进蓝色的苍穹,坐在飞机里

像被摇篮摇着一样,远远望去,飞机好像融入蓝天成为它的一

部分,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飞翔。当他到达机场时,这种信

心就开始一点点失去了,喷气发动机刺耳的啸鸣使他畏缩不

前。飞机在空中看上去很小,在跑道上它却显得很大。靠近它

时似乎更大———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大。比如,他自己的飞

机,刚好停在候机大厅窗外,看上去就不十分大,似乎装不下

全部将要登上它的人。当他穿过通道走进机舱,一个狭窄的、

挤满扭动的肢体的大管子的时候,更加深了这种印象。但在和

其他乘客一起坐下来时,又恢复了愉快幸福的心情。座位非常

舒适,就是一直坐着不动,你也会感到十分满意,更让人放心

的是,如果你想走动,还可以随意在过道里活动腿脚。这时响

起了轻柔的使人镇静的音乐。灯光柔和宁静。空姐为他送来晨

报。他的行李已被安全地收藏在机上什么地方,如果没有,也

飞摇 行

英文 杂憎葬造造燥憎,“燕子” 或 “吞咽” 之意。———此书注释均为译

者所加。

一种烈性威士忌。

不是他的责任,这是一个主要的优越性。飞行,终究还是最好

的旅行方式。

可是当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他犯了一个错误,他从舷窗往

外张望,看到机翼轻轻地上下跳动。几乎可以看见控制板和铆

钉,油漆标志已褪色,引擎整流罩上留有油烟条纹。他这才意

识到,他的生命就要托付给这件人类双手的作品,既容易出差

错、又容易被毁坏的机器了。这样,甚至在飞机安全地爬上天

空之后,这种情况还会继续:一段时间的自信与快乐之后又是

一阵恐慌与空落。

同机乘客们的泰然自若始终使他感到惊奇,他仔细观察他

们的举止。对于菲力浦·史沃娄来说,飞行实际上就是一场戏

剧表演,他打算像游戏中的业余演员一样对待它,混在那些台

词记得一字不差的专业演员中支撑过去。说实在的,他总是以

同样的精神对待生活中的大部分挑战。他是个亦步亦趋的学舌

者:缺乏自信,竭力讨人喜欢,特别容易受别人暗示的影响。

如果设想莫里斯·扎普没有忍受这类疑虑带来的痛苦是很

自然的,但并不正确。作为一个乘国内航班的经验丰富的老

手,参加研讨会、讲课、赴约,他一生中几乎飞到过联邦所有

的州,时有发生的飞机坠毁事件他不会一无所知。他生来就不

信任宇宙及其指导精神,他有时将这种指导精神称为 “缺乏

远见”[孕则燥增蚤凿藻灶糟藻](“你怎么能把它”,他会指着大西洋上群

星闪烁的夜空问道,“归咎于什么天意 [孕则燥增蚤凿藻灶糟藻]① 呢?看

看这些垃圾 吧!),所以他很少不一边登机一边想着他的名字

换摇 位

① 前文 造皂责则燥增蚤凿藻灶糟藻为 孕则燥增蚤凿藻灶糟藻的反义词,亦有 “非天意”,即

“人为” 之意。

是否会在国家电视网的 “本周空难” 栏目里出现。这类可怕

的想法通常只在飞行之初和要到达时出现在他的脑中,因为他

在什么地方读到过,飞机事故有百分之八十不是在起飞就是在

降落时发生———有一项统计资料不会使他感到惊奇,有许多

次,在埃塞福机场发出飞机作分层盘旋飞行等待着陆的指令后

的一个多小时或更长的时间里,五十架飞机在上空盘旋,五十

多架飞机以每九十秒一架的频率起飞,整个变戏法一样的行动

就受一架计算机的控制,所以只要稍有闪失,天空就会像一场

航空竞赛,并最终变成一场公开的战争,各个航空公司雇佣的

退役的神风敢死队飞行员来摧毁对方的空中重武器,环球航空

公司的波音飞机向泛美航空公司的波音飞机猛撞过去,美国航

空公司的 阅悦愿型飞机从联合航空公司的 “友好天空” 航线击

落他们的 阅悦愿型飞机 (哈!),双方往来纷飞的残片碎块迎面

相撞,机翼、机壳、引擎、乘客、化合便器、空姐、菜单和塑

料餐具 (莫里斯·扎普有时有天启一样的想象力,这些年在

美国谁没有这种想象力呢?) 像雨点一样纷纷落下,这在工业

污染的盛期无异雪上加霜。

因为搭乘直达伦敦的极地航班,优于途经纽约的两程旅

行,扎普认为他赶上这种世界末日大血战的可能性减少了百分

之五十。可是有一个事实又在反驳这种令他宽慰的想法,他乘

坐的是一架包租客机,而包租的飞机 (他也读过有关文章)

比定时航班飞机坠毁的可能性大几倍,他猜测,那是因为这种

飞机机器陈旧,是经营廉价商品的小投机商作为废品从大航空

公司买来,又几经转手,卖给更小的廉价商品投机商 (例如

这架飞机,它属于一个叫奥比斯的公司;这个假冒的拉丁名字

让人产生不了信心,他倒想打个赌,如果拍个紫外线照片,肯

定会显示出它的新油漆下十四个被刮去的不同航空公司的徽章

飞摇 行

图案) 的,驾驶它们的是那些歇业已久的驾驶员,酗酒者和

精神分裂症患者,由于经历过紧急迫降,冰雹袭击以及遭遇过

挥舞甘油炸弹和从一角钱商店买来的玩具手枪的阿拉伯疯子或

思乡的古巴人劫持而患指震颤症的受害者。而且,这是他第一

次在水上飞行 (是的,莫里斯·扎普以前从未离开过北美大

地的护卫,这在他们全校都是个值得骄傲的、独一无二的记

录),他不会游泳。在飞行之初,有一套例行的、他不熟悉的

使用充气救生衣的指导程序,这使他很是不安。那种帆布和橡

皮做的新奇玩艺儿是拜物教徒的理想之物,可是在紧急情况下

他能钻进它的机会就跟钻进那位做示范的空姐的腰带一样少。

此外,他以为救生衣该在座位底下,可是摸索半天也没有找

到。如果不是邻座有位戴着超大眼镜的金发女郎妨碍,他才不

会不情愿地放弃那种不雅观的姿势,即四肢着地来个全面搜寻

呢。结果他只好让自己大猩猩一样的长臂随意耷拉到座位边

缘,以抹口香糖和鼻子里抠出的脏物一样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摸

索座位底部。他全力伸长手臂,一度摸到一个似乎有希望的东

西,结果却是邻座的两条腿,它们愤愤然往后退缩。他转向

她,不是道歉 (莫里斯·扎普从不道歉),而是给她一个有名

的扎普式的凝视,这种凝视保证可以镇住所有属于人类的造

物,从他的校长到黑豹党人①,使他们在他周围二十码之外就

望而却步,可是他面对的却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金发之幕。

他心里思忖着,不管怎样,眼下屁股底下的大海已冻成固

体,于是放弃了救生衣的寻找,倒不是说水已成冰的想法使他

放宽了心。不,这次飞行对莫里斯·耶·扎普来说,并不是最

换摇 位

① 黑豹党,美国一黑人军事组织。

愉快的一次飞行。“耶和华,” 他总是对那些问他的教名①的

姑娘低声脱口而出,这样从没有失败过;任何女人都渴望与神

交媾,这是所有宗教的源泉——— “请看那些神话吧,丽达与

天鹅②,埃西斯与奥西里斯③,玛丽与圣灵④———扎普在他的

研究生班这样论证他的观点,同时用他那扎普式的凝视将两个

躁动不安的修女钉在她们的座位上)。这架飞机,他自言自语

地说,有些蹊跷———并不只是那假冒的拉丁名字、那找不见的

救生衣,身下数以亿万吨计的冰和面前布尔本酒中正在溶化的

一小块冰———而是别的什么事,他暂时还没有辨认出来。在莫

里斯·扎普继续想着这个问题时,我们将抽出时间来解释将他

和菲力浦·史沃娄在同一个不确定 (因为现在谁的表都是错

的) 的时间带到这极地上空的原因。

在尤福利亚⑤州立大学 (以俗称尤州大学闻名于世) 和

鲁米治⑥大学之间,有一项在每一学年的第二学期互换访问教

师的长期计划。为什么两个特征迥然不同,相距如此遥远的大

学会以这种方式联系起来呢?解释起来很简单。碰巧,这两座

校园的建筑师的设计,主要特征都不约而同,都模仿著名的比

萨斜塔,尤福利亚用白石砌成,是原塔的两倍大,鲁米治用红

飞摇 行

③④⑤⑥

教名位于姓名中间,上文 “莫里斯·耶·扎普” 中的 “耶” 为

其教名缩写。

古希腊神话中,宙斯醉心于丽达的美貌,趁她沐浴时化作天鹅

与其亲近,后丽达生下海伦。

古代埃及神话中的人物。

《圣经》 中说玛丽受 “圣灵感孕” 而生耶稣。

原文 耘怎责澡燥则蚤葬,意为 “欣快症”,“特别欣快”。

原文 砸怎皂皂蚤凿早藻,意为 “古怪的侏儒”。

砖砌成,与原塔一样大小,但两者都恢复到垂直的角度。制订

互换计划就是为了纪念这一巧合。

按最初的协议,客座教师根据级别与资历按东道主一方的

标准领取工资,可是由于没有哪个美国人能够靠鲁米治发的那

点月薪活过几天,尤州大学要为自己派出的教员补足差额,同

时发给英国客座教师他们连在最美妙的梦中也不会想到的工

资,并一律授予 “客座教授” 的头衔。英国访问教师得到的

还不止这些优惠条件。尤福利亚,那个闻名世界的美国西海岸

小州,位于北加利福尼亚和南加利福尼亚之间,有着山峦、湖

泊、河流、红杉林、金色的海滩和无与伦比的海湾,海湾那

边,座落在柏罗丁市的尤福利亚州立大学,面朝迷人的、辉煌

灿烂的埃塞福市———尤福利亚被全世界许多专家誉为全球环境

最为优美的地方之一。甚至鲁米治的市政首脑们也不会为他们

的城市要求到同样多的东西,那是个又大又难看的工业城市,

匍匐在英国中部,三条公路、二十六条铁路和六条污浊的运河

纵横交错其间。

再者,由于毫不吝惜地利用它的财富,尤州大学已将自己

建成美国的主要大学之一,它聘用所能找到的最著名的学者,

并慷慨地用大量的试验室、图书馆、研究基金和漂亮的长腿秘

书使他们保持对它的忠诚。到一九六九年,尤州大学大概已达

到它的顶峰,成为学术中心,并已开始衰落———一部分是由于

激进学生的骚乱加速,一部分是由于右翼州长,前演员罗纳

德·达克①施加的反压力。但是,它的高级教员的质量,它积

敛的巨大财力和物力依旧,没有许多年,它的地位不会受到严

换摇 位

① 意为 “鸭子”。显然是影射前总统里根,里根那时任加利福尼

亚州州长。

重的削弱。简言之,尤州大学,仍然是全世界教员公用休息室

里一提起来就令人心驰神往的名字。相反,鲁米治充其量不过

是个中等规模和声誉的学校,近来,它和英国大多数此类学校

(较新的市立大学) 一样遭受着被羞辱的命运:它与两所主要

因其历史悠久而受到重视的大学进行了长达五十年之久的狂热

竞争,在定级别时,突然又被一批主要因其新而受到重视的大

学在普及性和声望方面超过。所以,它目前的心态是既不满又

泄气,恰如一个从未经历过资产阶级革命就直接从贵族专政过

渡到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里的中产阶级。

由于这些和其它许多原因,大部分资格老、级别高的教员

都渴望得到代表鲁米治去尤州大学的荣誉;而在尤州大学,如

果实话实说的话,说服教员中的哪位去鲁米治却每每遇到困

难。尤州大学的教员们,各方荟萃的精英,他们得到研究基金

和奖金就和别人拾帽子一样容易,如果他们去欧洲,也不会是

去教书,也肯定不会去鲁米治,一个甚至他们中几乎没有人听

说过的地方去教书。因此,去鲁米治的美国客座教师,一般倾

向于那些年轻人或平庸之辈、找不到别的途径去英国的坚定的

亲英派,或者,更合适的是某些专家,他们研究某种深奥的学

科,而鲁米治大学又凭借地方工业的支持,在那个学科方面建

立了不可企及的权威:家庭实用技术、轮胎科学、或可可豆生

物化学。

然而,菲力浦·史沃娄与莫里斯·扎普交换的情况却恰好

与通常的格局相反。扎普成绩斐然,史沃娄毫无建树。扎普是

个还在研究生院读书就在 《美国现代语协会刊》 上发表过文

章的人;他一出校门就令人羡慕地在尤州大学找到了工作,曾

两次坚持要求加薪,并得到满足;他三十岁时已出版过五部才

飞摇 行

气贼大贼大的著作 (其中四本是关于简·奥斯汀①的),并在

这个早慧的年龄跻身正教授之列。史沃娄是个几乎在他所在的

系之外没有谁知道他的人,他发表的东西不过是十篇散文和评

论,工资已慢慢升到讲师级,这是按年度上调标准升上去的,

现在,他已升到极限,晋级希望渺茫。菲力浦·史沃娄并不缺

乏才能;他缺的是欲望和野心,是职业杀手的天性,这正是扎

普所充分拥有的。

就这方面而言,他们两人都体现了各自已经通过的教育体

系的特性。在美国,获得学士学位并不太难。学生大部分是放

任自流,他们在有空的时候积点必要的学分,作弊很容易,对

后果也不必有过多的担忧或焦虑。因此,他 (或她) 毫无约

束地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青春晚期正常的爱好上———运动、饮

酒、娱乐和异性交往。只有在研究生一级才真正开始有压力,

学生们要经受一连串使人精疲力尽的课程和苛刻的鉴定评分磨

练,直到被认为有资格接受哲学博士学位。到这时,他在这一

程序里已投入了如此多的时间和金钱,以致于除了走学究这条

路,任何其它职业都是不必考虑的,而且,他在这条路上非成

功不可,否则是难堪的。总之,他已作好充分的准备,要进入

一个像华尔街②一样洋溢着进取精神的行业,在这一行里,每

个教师都与他的聘用者建立个人联系,并可以不受约束地将自

己的服务卖给出价最高的人。

在英国的教育体制下,竞争的开始与结束都要早得多。根

据我们的教育制度,学生们有四次像纸牌一样被洗———在中学

入学,考试、普通教育证书考试、高级普通教育证书考试和高

01

换摇 位

①②

简·奥斯丁 (一七七五 ~ 一八一七),英国女小说家。

纽约金融街。

等教育文凭考试中———,幸福的是每次都被洗在最上面的人,

特别是最后一次。它被称为 云蚤灶葬造泽①,一个很恰当的名称,它

暗示在这之后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发生了。英国研究生是

孤独而可怜的人,他拿不准他将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该去讨好

谁———你可以在波德雷图书馆②和大不列颠博物馆周围的茶店

里凭着他呆滞的目光,和那种患炮弹休克症的退伍兵一样空荡

荡的凝视认出他,对那些老兵来说,“大攻势” 以后便没有什

么东西是真实的了。而研究生,只要他设法捞到第一份工作,

在短期内就不会有什么大的麻烦,因为在英国的大学,任用条

件实际上是机械的,而且每个人都得到同样标准的待遇。但是

到了某个年龄,某个他开始考虑提升和教授职位的年龄,他就

会满怀恋旧之情地回顾过去的时光,那时他精力充沛,头脑清

晰,可以直奔一个单一的、固定的目标。

菲力浦·史沃娄就是由这一体系完完全全以这种方式造就

和毁掉的。他爱考试,总是考得很好。云蚤灶葬造泽,从很多方面来

说,都是他一生中具有决定性的时刻。后来他常常梦见自己又

参加了那种考试,那是些多么幸福的梦啊!醒来后,他还能毫

不困难地回忆起那个炎热的、遥远的岁月里每一张试卷上他决

定回答的问题。在考前几个月,他就已作好了细致得过分的准

备,将浓缩过的知识一点一滴地填进大脑,在考第一门 (“古

英语文选”) 课的前夜,他的大脑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了。接下

来十天的每个上午,他都带着他那个珍贵的容器来到考场,数

量准确地将所盛之物倒在四开本的统一试卷上。随着一天天过

去,容器里的水平线在下降,直到第十天,容器空了,杯子干

11

飞摇 行

①②

枣蚤灶葬造意为 “最末一次”,云蚤灶葬造泽指英国大学的毕业考试。

牛津大学图书馆。

了,酒柜里也空无一物。在接下来的年月,他开始填补他的大

脑,但从没有达到那时的水平。缺乏目的感———没有一个精确

的水位测算,使他可以对照着贮存知识,所以渗漏出去似乎跟

吸收进来一样快。

菲力浦是个天生喜欢文学的人,所有不同的文体都喜欢。

他陶醉于 《贝奥武甫》① 就像陶醉于弗吉妮亚·沃尔芙②一

样,既喜欢 《等待戈多》③,也喜欢 《格顿老太婆的缝针》④,

在闲暇的时候,如果手头没有任何高级一点的读物,他就聚精

会神地读玉米片包装盒,火车票上的小字和集邮册上的广告。

然而,这种不加鉴别的热情,却妨碍了他保留一块属于自己的

“田地” 供他耕作。他最初做过有关简·奥斯丁的研究,但那

以后,他的注意力又转到了诸如中古训诫文、伊丽莎白时代十

四行诗的关联、王政复辟时期的英雄悲剧、十八世纪的双面印

刷品、威廉·戈德文⑤的小说、白朗宁夫人⑥的诗歌以及肖伯

纳⑦戏剧中 “荒诞剧” 的征候等问题上去了。这些课题没有

一项完成的。实际上,他几乎还没有写出最起码的要参阅的资

料目录,注意力就被某个新东西吸引住或者又恢复了对什么完

全不同的东西的兴趣。他在英国文学书架之间忽然这儿忽然那

儿地跑来跑去,就像走进玩具店的孩子———如此不情愿选择一

21

换摇 位

①②

③④⑤⑥⑦

古代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英雄史诗。

一八八二 ~ 一九四一,英国女小说家,意识流的代表作家之

一。

法国现代作家贝克特的剧作,荒诞派戏剧的经典作品。

十六世纪英国剧作家尼古拉斯·尤德尔的喜剧作品。

一七五六 ~ 一八三六,英国政治哲学家。

一八○六 ~ 一八六一,英国女诗人,评论家。

一八五六 ~ 一九五○,英国著名剧作家。

件而放弃其它,以致落得两手空空的结局。

只在一个方面菲力浦被看成是个知名人物,虽然仅限于他

所在的系。他是本科学生最杰出的主考官:严格、认真、苛

刻、但也公正。没有谁自信自己的判断像他那样准确而判像

月垣、月垣? 垣这样精确的分,也没有他那样无懈可击的理由

证明自己判分正确而使人心服口服。在英文系讨论考卷草案的

会上,同事们都十分害怕他,因为他敏锐的眼睛能看出意义模

棱两可的按语、与上年试卷重复的问题、由于疏忽而在考卷中

出现的两道让考生重复同样答案的问题。他自己的试卷堪称精

美的艺术品,他倾注热情仔仔细细辛苦劳作数小时,修补调

整、琢磨润色、字斟句酌,熟练地运用 “藻蚤贼澡藻则” 和 “燥则”①,

精明地使关于流行作家的深奥的问题与关于那些鲜为人知的作

家的浅显的问题保持均衡,自己创造一些才华横溢的警句,伪

装成引自某位无名的批评家,引起考生思索、阐释、评论、分

析、作业反应、作出有见地的评价或者进行讨论 (他最近一

次使用过的方法)。

有一次一位同事声称菲力浦应该发表他出的那些试卷。这

一建议本来含有讥讽之意,但他却很是为这个主意所吸引———

在一阵眩晕之中,他从那句话里看到了解决他专业上毫无业绩

这一问题的天赐良机。他筹划了一部在形式上完全带有革命性

的评论性著作,一部完全由问题组成的综合性简明英国文学概

要,辅以大量印刷精美的空白考卷穿插其间,那些提问将是浓

缩、雄辩、深思熟虑、石破天惊的提问,可以阅读和再读,可

以反复玩味的提问,其含蓄与高深莫测一如俳句,使人难以忘

31

飞摇 行

① 藻蚤贼澡藻则与 燥则均有 “或者” 之意,但前者用于二者选一,后者用

于多项中选一或数项。

怀一如格言警言;那些提问,可以说,本身就将含有对它们的

答案的微妙的暗示。《文学提问集》,菲力浦·史沃娄著。一

部堪与帕斯卡尔①的 《思想录》 或维特根斯坦②的 《哲学研

究》 ⋯⋯媲美的杰作。

然而这一计划的进展并不大,他搞出的东西并没有跳出传

统形式的圈子,与此同时,鲁米治大学的学生已开始为废除常

规考试而进行煽动了,这样一来,他那种特殊的技巧就有变得

多余的危险。后来,他有好几次对自己是否完全适合他大约十

五年前开始从事的职业表示怀疑,这个职业与其说是他个人的

选择,还不如说纯粹由于他是个引人注目的 “优等生” 而促

成的。

他曾无意中获得了一项研究生奖学金,并接受他的教授的

建议,写一篇关于简·奥斯丁少年时代习作的硕士论文。大约

两年后,那篇文章还远没有完成,他想,换换环境也许会有帮

助,于是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提出了一项去美国的研究基金申

请和鲁米治大学助理讲师职位的申请。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两

项申请都被批准 (又是那 “优等生”),而且,鲁米治慷慨地

将他的报到日期推迟一年,所以他不必在二者之间作出选择。

其实,他此时并不真想去美国,因为他已疯狂地迷上了一个叫

希拉莉·布鲁姆的研究生,她正在研究奥古斯都时代的田园

诗,但他意识到,研究基金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放过的机会。

这样他去了哈佛大学,在那里过了十分凄惨的几个月。他

独自一人工作,努力完成论文,几乎没有结交朋友;因为没有

汽车,反正他也不会开车,所以他发现要随意走动一下很困

41

换摇 位

①②

一六二三 ~ 一六六二,法国科学家、哲学家和散文作家。

一八八九 ~ 一九五一,奥地利著名哲学家。

难。怯懦,还有隐隐约约的对希拉莉·布鲁姆的忠诚又阻止他

去与那些吓人的拉德克利夫姑娘们①约会。他形成了沿着坎布

里奇的街道和城郊马路长时间孤独地散步的习惯,总有警车跟

踪他,警察们认为无缘无故散步的人都值得怀疑。他深谋远虑

地在离开 “国家卫生局” 的呵护之前让医生填进牙齿的填充

物现在全部掉了出来,一个傲慢的波士顿牙医告诉他,他需要

立刻做价值一千美元的牙科手术。鉴于这笔费用几乎是他全部

生活费的三分之一,菲力浦想,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借

口,可以放弃研究基金体面地回英国。可是,那个基金会却果

断地从它取之不尽的基金里不折不扣地拨给了他这笔费用,所

以,他只好写信给希拉莉·布鲁姆,要求她嫁给他。希拉莉,

她已越来越讨厌奥古斯都时期的田园诗,她把书还给图书馆,

赊购了一套成品结婚礼服,赶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到他的身边。

波士顿的一个圣公会牧师为他们举行了婚礼,此时距菲力浦的

求婚才三星期。

那项研究基金有个条件,获得者要在美国各地旅行,为

此,还为他们配备租来的汽车。为了度蜜月,也为了避开新英

格兰的严冬,这对年轻夫妇决定立刻开始他们的旅行。他们开

着车身老大的新型雪佛兰·英帕拉汽车,向南前往佛罗里达,

不时驶离高速公路,在宽敞得惊人的后座上热烈地做爱。接着

他们从佛罗里达横穿南部诸州,一路轻松愉快,最后到达尤福

利亚,在埃塞福市一座山顶的顶楼公寓里住下来度夏。躺在双

人床上,他们可以看到海湾对面柏罗丁市绿草如茵的缓坡,尤

州大学的校园就座落在那里。

对菲力浦来说,这个长长的蜜月是一把开启美国体验的钥

51

飞摇 行

① 指哈佛大学的联合女子学院———拉德克利夫学院的女生。

匙。他出乎意料地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种压抑已久的追求感官

快乐的欲望,并使它得到了满足,不只是与希拉莉一起在双人

床上,还有美国生活方式给人带来的纯粹的愉悦,如淋浴、冰

镇啤酒、超级市场、露天温水游泳池、多味冰淇淋。太阳闪耀

着光芒。菲力浦兴高采烈,充满自信。他学会了开车,开着气

派的英帕拉车,摆出本地人的架势,在埃塞福市的山坡上上下

猛冲、收音机的音量放到最大。他常常光顾南斯特兰德的酒吧

和讽刺诗人夜总会,那年代,那儿常有 “垮掉” 派诗人朗诵

他们有爵士乐伴奏的诗歌,并激动地感觉到自己与时代精神紧

紧地联系在一起。他甚至还完成了他的博士论文,几乎毫不费

力。这也是他完成的最后一项较大的工程了。

他们九月份乘船回英国时,希拉莉已怀孕四个月。他们在

南汉普顿下船的那天早晨下着大雨,菲力浦得了感冒,这场感

冒延续了将近一年。他们在鲁米治租了一套潮湿、透风的带家

具公寓,住了半年,孩子出生后他们又搬到了一套小的潮湿、

透风的连排房屋,在那里住了三年后,第二个孩子出生了,第

三个马上要出世,他们搬进了一套大的潮湿、透风的维多利亚

式城郊住宅。孩子们使希拉莉不可能出去工作,而菲力浦的工

资又不高。生活捉襟见肘。在那个年代,大部分史沃娄这样的

家庭的生活都是如此,如果他没有尝过富有的生活方式,他大

概也不会抱怨。有时他偶尔发现一张他和希拉莉在尤福利亚拍

的照片,照片上他们被阳光晒得黝黑,自信而快乐。他总是一

手摸着自己稀疏的头发,带着妒意和好奇凝视照片上的人,似

乎他们是他从未见过本人的有钱的远亲。

这就是现在菲力浦·史沃娄坐在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波音

飞机上两眼放光的原因;这也是,尽管飞机摇晃、颤抖得可

怕,机长刚才在机上广播里安慰说是由于 “少许温和湍流”,

61

换摇 位

但他不再想去世界上任何其它地方的原因。虽然他一直在报纸

上留意美国近期的历史,虽然他在认识上十分清楚地知道,美

国已变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暴力的惊世骇俗的国家,种族

与意识形态的深刻分裂已使它分崩离析,政治谋杀使它饱受精

神创伤,校园充满暴力,城市瘫痪,乡村污染,一片荒凉———

但在感情上,这个国家对他来说仍然美如天堂,他在那里曾经

快乐而自由,而且可能再次获得这种享受。他怀着天真的、孩

子一样的喜悦盼望着阳光、酒里的冰块、酒 、晚会、价格便宜

的烟草和五花八门的冰淇淋;盼望着被称为 “教授”,被不知

名的接线员夸奖他的口音,盼望着仅仅因为他是个英国人而成

为人们兴趣的中心;盼望再次训练他运用美国习语的能力,由

于多年不用,他的美国英语已经荒疏了。

结束研究访问回国时,菲力浦刚刚形成的美国味儿在鲁米

治大学的学生和同事们迷惑不解和不以为然的瞪视下很快就从

他嘴上消失了。十年后,带些美国用法 (包括高雅的和村俗

的) 在英国学术圈子里又变得受欢迎———实际上是时髦———

起来,可是 (这是他的生平故事),那时他要改变风格,那种

彻头彻尾的英国大学教师的、维持英语传统的风格,已为时太

晚。然而,美国习语仍然对他有着一种神秘的、微妙的魅力。

莫非是童年在战时遗留下来的影响———在那严酷的年代里,好

莱坞电影和破旧的 《星期六晚报》 已在美国英语与他由于配

给制而失去的糖果之间建立了深深的心理上的联系———?但也

许还有一种纯粹美学上的吸引力,这更难进行分析,那是移置

方言的微妙的谐和音,漂亮的缩约词,优雅的变体动词和生动

的比喻。现在,所有这一切,都在不列颠之潮下落而上涨的美

利坚之潮冲向他时,在他脑中重新浮现。就像一个童贞老处

女,意外地继承了一笔巨额遗产后,立刻奔向巴黎,取道南

71

飞摇 行

方,在 “金箭号” 列车的车厢里倚窗而望,急不可待地练习

她能从中学法语课、法国餐馆的菜单和去布洛涅①的长途一日

游中记起来的法语短语;菲力浦·史沃娄也是如此,他用安全

带将自己绑在波音飞机的座位上 (由于湍流),可以看到他的

嘴唇在翕动,但所有的声音都被喷气机引擎的轰鸣淹没了,他

试着活动舌头吐出某些隐约记得的语调和短语: “糟蚤早葬则藻贼贼藻泽[香烟]⋯⋯责则蚤皂葬则蚤造赠[首先]⋯⋯杂憎蚤泽泽燥灶砸赠藻贼燥早燥[外卖的

奶酪 夹 心 黑 面 包] ⋯⋯ 澡葬增藻蚤贼糟澡藻糟澡燥怎贼[将 它 检 查 一 下]

⋯⋯贼澡葬贼泽贼澡藻憎葬赠贼澡藻糟燥燥噪蚤藻糟则怎皂遭造藻泽[⋯⋯ 就 是 这 么 干 ]

⋯⋯”

菲力浦·史沃娄并非童贞老处女,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一个女人的丈夫,但此时是独自一人旅行。这是一桩多么难得

的赏心乐事,没有家人同行———这将使他无忧无虑、轻松愉快

(尽管这是他羞于承认的),这也是他远如外蒙古一样不可想

象的目标。比如说,现在,空姐在他面前放了一份名称模棱两

可 (也可以是午餐,也可以是晚餐,在距旋转的地球四英里

的高空谁知道或在意呢) 但非常诱人的饭菜:熏鲑鱼、鸡肉

与米饭、法式梨冻糕,全部精心地分开摆在一个塑料套餐盘

里,奶酪和脆饼包在玻璃纸里,可随意使用的餐具,供根据个

人口味调味的盐罐和玩具小屋一样大小的胡椒盒。他细品慢咽

地将它们吃个精光,又接过第二杯咖啡,打开一包满满的免税

长香烟。什么别的事也没有发生。没有人来要求他为别人切鸡

块,也没有人要求他主动拿出可口的熏鲑鱼;旁边没有盘子突

然蹦起来同时又有盘子滑落在地板上;他的咖啡杯也没有被猛

地从唇边碰开,将滚烫的咖啡洒进裤裆;他的衣服也没有收集

81

换摇 位

① 法国东南海港城市。

到诸如奶油饼干屑、梨冻糕和蛋黄酱污迹等进餐的纪念物。

这,他思忖道,一定就是太空的失重状态,或在月球行走被减

轻了重力时———一种异常轻飘与自由的感觉,体力活动不再需

要一般需要的力量。不仅是今天,而且还有整整六个月,这种

状态将持续下去。他带着伴有负罪感的欢欣紧紧地抱着这一想

法。有负罪感,是因为他不能完全开脱掉自己丢下希拉莉的罪

责,也许就在此刻,她正严厉地训斥三个小史沃娄粗俗的进食

习惯。

尽管这样,丢下她并不是他自己有意寻求的,这一想法给

了他安慰。

菲力浦·史沃娄实际上从没有申请过参与鲁米治———尤福

利亚交换计划,部分是由于他在资格方面深深的羞怯;部分由

于他很久以来就认为自己受家庭责任的束缚太重而不能希望从

事这类冒险。正如在系主任戈登·玛斯特尔问他是否考虑过申

请交流去尤福利亚时,他说的那样:

“的确没有,戈登。你知道,在这当口打乱孩子们的学习

计划是不公平的———罗伯特明年就要参加中学入学考试,过不

了多久,阿曼达也要进入紧张的普通级考试。”

“唔———呐你自己嘛?” 玛斯特尔说。这种吃掉句子前半

部分的习惯使人在与他交谈的过程中十分紧张,他闭着一只眼

睛看你的神态就像是顺着枪筒向你瞄准。他确实是个机敏的运

动家,他房间的墙上挂满了填充的动物标本,它们发出无声的

咆哮,向人们证明房间主人的神射手资格。这种掐掉句子开头

的习惯,菲力浦猜想,一定是得自军中服役,在那里,许多口

令只有最后的单词是重要的。经过很长时间的练习,菲力浦已

能熟练掌握他说话的大意,所以他很有把握地回答说:

“噢,不,我不能丢下希拉莉,把这些难题留给她一个人

91

飞摇 行

去应付。一去就是六个月。”

“唔———我想也不能,” 玛斯特尔嘟囔道,他不停地将身

体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的神态显示出他有某种失望和挫

折感。“唔———噢机会,不过。”

菲力浦左思右想,才逐渐把这件事理出头绪,原来今年参

加交流的人选临时退出,因为他已在澳大利亚接受了一个职

位。显然,系委会关心的是紧急物色一个替补者,玛斯特尔

(他是系主任) 打算为菲力浦争取到这个差使,如果他感兴趣

的话。“唔———你考虑一下吧,” 他结束谈话说。

菲力浦的确考虑了一整天。晚饭后洗餐具时,他带着事先

设计好的随便口吻向希拉莉提起这事。

“你应该接受,” 沉思片刻后,她说。“你需要休息一段时

间,换换环境。你在这儿太累了。”

菲力浦可不愿否认这一点。“虽说这样,孩子们怎么办?

罗伯特的中学入学考试怎么办?” 他说,他手里抓着一只滴水

的盘子就像抓住希望似的。

希拉莉思考着,有较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你自己去

吧,” 她终于说了,“我和孩子留在家里。”

“不,这是不公平的,” 他反对说。“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

样。”

“我会尽力料理好的。” 她说,同时拿过盘子。“不过,这

类小事是不成问题的。房子我们怎么办?这是最要紧的。你不

能丢下这地方空荡荡地过冬吧。还有那些费⋯⋯”

“我得承认,” 菲力浦添了洗涤液,饶有兴致地搅动着泡

沫说,“如果我真的一个人去,我很可能会省下一大笔钱。足

够付热力中心的取暖费,我会考虑的。”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在他们寒冷、潮湿的、房间很多的住

02

换摇 位

宅里装上热力中心的暖气设备,一直是史沃娄一家最美妙的

梦。“你去吧,亲爱的。” 希拉莉面带明显的微笑说。“你不能

错过这个机会。戈登可能不再当系主任了。”

“他想让我去还真不错,我得说。”

“你总是抱怨他不赏识你。”

“我知道。我感到我对他是相当不公正的。”

实际上,戈登·玛斯特尔打定主意支持菲力浦去美国,是

因为他想将一个高级讲师的职位授给系里一位重要的年轻教

师,一位有创见的语言学学者,他正被那些新大学开的价所吸

引,菲力浦不在时这样做会少些尴尬。菲力浦当然不知道这一

点,尽管一个少些天真的政治家一定会猜到这点。

“你肯定你不介意吗?” 他问希拉莉,直到出发,他将至

少每天要问一遍。她到鲁米治车站送他时他还在问。“你真的

肯定你不会介意吗?”

“亲爱的,你问过多少遍了?我们当然都会想你⋯⋯我希

望你也会想我们,是吗?” 她温柔地挑逗他说。

“,当然,亲爱的。”

但这正是他的罪感的来源。老实说,他想他并不会想他

们。他对孩子们并不怀有恶感,但他想没有他们他会过得很好

的,谢谢你们给我六个月。至于希拉莉嘛,他发现,这些年想

她终究很难从本体上与想他们的孩子区分开来。在他的视野

里,她主要是作为一个信息传递者而存在,向他传递有关阿曼

达、罗伯特和马修的信息、警告、要求和义务。如果她 去美

国,而他自己留在家照看孩子,他一定会很想她。但如果在同

样的情况下没有孩子,他很难想象他有什么理由需要个妻子。

有性的问题,当然,但近年来,它在史沃娄夫妇的婚姻中

所扮演的角色越来越无足轻重。在他们延期的美国蜜月之后,

12

飞摇 行

再也没有过同样的感觉 (一切事都如此吗?)。

回到鲁米治后,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希拉莉从未拒绝过

他的求欢,但也从未主动邀请过他。她以同样的冷静接受他的

拥抱,同时不无专心地为他准备早餐和熨他的衬衣。渐渐地,

几年过去了,菲力浦对婚姻生活肉体方面的兴趣越来越少,但

他劝慰自己,这是正常现象。

可是果真如此吗?小说里的通奸总比现实中多,这一点是

臭名昭彰的。在教员公用休息室里环视同事们的脸,他就更感

到宽慰:一个 “欲望满足型面孔” 也没有。当然,学生中有

———谁都知道他们性欲充沛。作为学生的指导教师,他看到了

他们在学习时也心猿意马;她们怀上孩子并错过考试,有的人

吃避孕药并受着副作用的折磨。但他嫉妒他们,嫉妒他们拥有

一个充满令人振奋的可能性的世界。相比之下,他的青春就显

得压抑、可怜。

总之,菲力浦·史沃娄感到在性欲方面的失落,纯粹是带

着一种挽歌式的心情,他从没有想到过他还有时间投身狂欢者

的行列。从没有想过与云集在鲁米治大学英文系走廊上那些到

了婚龄的少女中的哪一个交好而对希拉莉不忠。那就是说,这

类念头从没有在他有意识的英国式自我中出现。要不然,他的

无意识可能已被占领;也许,在更深更深之处,在现时快乐之

根,有着性冒险的期待。然而,如果这是实情,则没有有关它

的信息传到菲力浦的自我。在此刻,他心里最放肆的计划就是

躺在床上,抽着烟,读着报,看着电视度过下一个星期六。

真是快乐之至!不必起床与家人一起吃早点、洗汽车、剪

草坪,以及履行世俗的英国安息日里的其它职责。更美的是,

星期天下午不必去散步。不必在星期六酒足饭饱的午餐后,将

自己从安乐椅上弄醒,帮希拉莉接回满腹牢骚的孩子,给他们

22

换摇 位

穿衣服,竭力找个新的、乏味的去处驾车兜风,或步行到本地

的哪个公园,在那里,人们三五成群、无精打采地闲逛着,像

地狱里迷路的幽灵。旋风卷起砂石,卷起残枝败叶,吹动着这

些游魂走过吱嘎作响的秋千和废弃的足球广告、死水池和人工

湖,湖里的游艇由于严守安息日的教令而被拴了起来,似乎强

调逃走是决不可能的。恶心①,这种鲁米治生活方式!好啦,

这六个月里不会再有这些东西了。

菲力浦灭掉手中的烟头,点上第二支。飞机上不许带烟

斗。

他看看手表。现在只剩不到一半的路程了。机舱里骚动起

来。他集中注意环顾四周,惟恐漏掉什么提示。人们正在戴上

塑料小耳机。登机时,那种装在透明纸袋里的耳机就放在每一

个座位上了。客舱前排,一个空姐正在摆弄一个管形装置。多

么快乐啊,他们要放电影 [枣蚤造皂],或者该说 皂燥增蚤藻②。这要额

外收费,菲力浦高兴地付了钱。一个干瘦的老妇从走廊对面过

来教他将耳机插头插上,他这才发现,耳机里有三个信道在播

放娱乐节目:巴托克③的音乐、莫扎克④音乐、以及一些儿童

天真话。修养方面的条件使他决定选择巴托克的音乐,但没过

几分钟,他就调到了莫扎克音乐上,那是一首,叫什么来着,

是 “这些傻家伙” 吗?曲子演奏得冷冰冰、飘飘然⋯⋯

再回到另一架波音客机上来。与此同时,莫里斯·扎普刚

32

飞摇 行

①②③④

斜体部分为法语。萨特有一篇著名小说题为 《恶心》。

“电影” 一词正统英语为 “枣蚤造皂”,美国英语为 “皂燥增蚤藻”。

月葬则贼燥噪,(一八八一 ~ 一九四五) 匈牙利作曲家。

一种通过电话或无线电播送音乐、衬托气氛的装置。

刚弄清这次飞行中到底是什么事在烦扰着他。这是一个推迟的

发现。他上厕所时从前舱走到舱尾的整个路上都毫无觉察,只

是到他在那里办完事情回想起来时所见,才像喜剧电影里慢慢

使人发笑的插科打诨一样,使他恍然大悟。回去的路上,他核

实自己的猜测,偷偷仔细察看每一排座位,直到回到自己位于

机舱最前排的座位上。他重重地倒在座位上。和平常冥思苦想

时的习惯一样,他盘起双腿,用戒指敲着右脚鞋底,独奏起一

首复杂的打击乐。

飞机上除了他自己所有的乘客都是女人。

他应该从这一事实中弄明白的是什么?这一意外发现的比

例一定有天文数字一样大的差额。又是天意的作用。一旦出现

紧急情况,他能得到多大比例的机会?妇女儿童优先,排队等

救生艇的队伍中他自己将是第一百五十六位。

“请原谅。”

是邻座那个戴眼镜的金发女郎。她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摊开

放在膝上,食指压着书页似乎在指点她读到的地方。

“我可以问您一个礼节方面的问题吗?”

他咧嘴一笑,斜眼看着那本杂志。“你不是说 《壁垒》 在

办一个礼仪栏目吧?”

“如果女士见到一个男人的裤子拉链开着,她应该告诉他

吗?”

“当然要。”

“您的拉链就没拉上,先生,” 那女孩说,同时开始继续

看那本 《壁垒》,在莫里斯匆忙重整衣冠时,她将杂志拿起来

挡住脸。

“嘿”,他继续健谈地搭话说 (因为莫里斯·扎普不主张

让社交上的不利场面冷却和凝固起来),“嘿,你注意到这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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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有什么滑稽的事吗?”

“滑稽?”

“我是指乘客。”

杂志放低了,超大的眼镜慢慢转向他。“只有您,我想。”

“你也看出来了?” 他惊叫道。“我刚刚才发现。就在眼皮

底下却没看见。我在厕所里时⋯⋯这就是为什么⋯⋯顺便说一

句,谢谢你告诉我。” 他向裤裆那儿示意说。

“高兴为您效劳,” 姑娘说,“您怎么上了这架包机呢?”

“我的一个学生卖给我的机票。”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姑娘说。“我猜您是不会需要做流

产手术的。”

———!莫里斯·扎普的脑子里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一切

都明白了,他偷偷往靠背后面瞥了一眼。一百五十五个女人一

排一排呈各种各样的姿势———有的打瞌睡,有的编织,有的盯

着窗外,所有的人都 (现在他才看出这一点) 不自然地沉默、

专注自我、神情沮丧。有几双眼睛与他的目光相遇,那杀气腾

腾的凶光使他退缩回来。他局促不安地转向金发女郎,拇指举

过肩头怯生生地向身后示意,嘶哑着嗓音悄声说:“你是说那

些女人都是⋯⋯?”

她点点头。

“鬼家伙!”(由于他脑子里积蓄的亵渎神明的下流话每天

都用,成了俗套,所以在极为紧张的时刻,扎普倾向于启用这

类离奇的斯文骂语。)

“请原谅我的提问,” 金发女郎说,“但我很好奇。你买了

整个一揽子服务的票吗?包括来回旅程票,外科手术,五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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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摇 行

单间病室的护理,到埃汶河上的斯特拉福镇①的集体游览。”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这到底和埃汶河上的斯特拉福镇有

什么关系?”

“这之后大概要给你鼓鼓气。你能看上一场戏。”

“《终成眷属》?”② 他快如闪电地抢过话头说。可是这俏

皮话里掩藏着深深的不安。他当然听说过这类提供系列服务的

旅行外科手术,在美国,很难得到合法的流产手术,而去英

国,则可以利用它宽松的新法律得到。如果是在随便的交谈

中,他会耸耸肩膀把它看作法律供求关系的一个简单例证而不

屑一顾,或许还会甩出一句妙语,说英国佬最终克服了他们进

出口贸易的逆差。不假装正经,不保守,莫里斯·扎普就是这

样的人。因为赞成废除尤福利亚州的坠胎法,他曾对许多人怀

有恶感 (这个州的法律同样禁止未婚同居、手淫、通奸、兽

奸:尤福利亚的创建者们属于一个心胸特别狭窄的清教③派

别,它的清规戒律仍继续保留在僵化的州法规中,这些法规如

果严格执行的话,现有居民将有百分之九十遭到监禁)。但

是,突然发现自己与一百五十五名实际上将由于她们的罪恶而

得到报应的女人同机旅行,就另当别论了。想到她们那一百五

十五个偷带的、厄运已定的小生命,他便全身发麻,发麻的感

觉像滑行火车一样直冲下他弯曲的脊骨,此时正当飞机进入了

菲力浦·史沃娄经过的那阵湍流,飞机突然颤动起来,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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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摇 位

①②

莎士比亚故乡。

莎士比亚戏剧。剧中女主人公海丽娜为了得到男主人公勃特拉

姆,设计使后者与他幽会并怀孕,达到他的条件而 “终成眷属”。

英国十六世纪形成的新教派别,尚廉俭。主张 “纯洁” 国教

会,因而得名。

得全身发抖。

莫里斯·扎普有些像二十世纪的斯威夫特①唯名论基督徒

———唯名论无神论者。在他思想自由的犹太人 (准确地说是

那种 栽援杂援艾略特②认为没有他们有组织的社会将会健全发

展的人) 坚韧的外表下,有一个老式的犹太基督徒敬畏上帝

的内核。如果有报道说阿波罗号宇宙飞船上的宇航员发现一则

刻在月球背面的启示: “我死了的报告完全是无中生有,”③

是不会使莫里斯·扎普过分惊奇的,这只会增强他根深蒂固的

焦虑。这会儿他痛苦地感到他很容易受到上天的惩罚。他不相

信,天意,那上帝老儿,会看着为流产服务的飞机在他鼻子底

下嗡嗡作响往来穿梭,污染平流层,忙得记录天使④因书写过

多患了指痉挛而无动于衷吗?不,先生,就在这些天,就在空

中,他要给一 架 这 类 飞 机 一 次 猛 击,为 什 么 不 会 是 这 一 架

呢?”

扎普陷入自艾自怜中不能自拔。他为什么要与这些满不在

乎冷漠无情的女人一起死呢?他一生只有一次使一个女孩怀了

孕,但他维护了她的声誉 (三年后她与他离了婚,但这是另

一段故事,一次只提一个控告,请原谅)。这是个阴谋。那小

母狗卖票给他时开的价比半价还低,他禁不住低价的诱惑,但

曾对她的慷慨感到奇怪,她这样做的全部原因,只是他在一星

期前拒绝将她的学科成绩从 悦升到 月。她一定是没来例假,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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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摇 行

①②③

一六六七 ~ 一七四五,英国作家。

一八八八 ~ 一九六五,英国现代著名诗人,批评家。

此处戏指从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开始,一些思想家 (如尼采) 为

反传统而提出的 “上帝死了” 的口号。

天使中记录人之功过者。

是急忙赶去订了一个流产专机的座位,在做了阴性妊娠实验后

暗暗想道,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扎普教授要去欧洲,我把票

卖给他,然后,飞机可能会遭到雷击。这是努力维护学术标准

而得到的绝妙奖赏。

他开始意识到邻座的姑娘正在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您是

大学老师吧。” 她问道。

“是的,尤州大学。”

“真的吗!您教什么?我正在尤福利亚学院主修人类学。”

“尤福利亚学院?那不是埃塞福天主教学校吗?”

“对。”

“那你怎么会在这架飞机上呢?”① 他嘴里发出嘶嘶声响,

被唤起的道德义愤和迷信引起的恐惧全部集中在这位古怪的金

发女郎身上。如果竟有天主教徒来赶流产浪头,人类还有什么

希望?

“我是先锋派天主教徒。我不迷信教义。我超出很远。”

在硕大的镜片后面,她的眼睛清纯而平静。莫里斯·扎普

脑中油然升起一股教士的热忱。他要做件善事,教导这个天真

无邪的女孩分辨善恶,劝她放弃她的罪恶意图。挽救一只迷途

的羔羊应该足以保证他愉快着陆。他热切地向她斜过身去。

“听着,孩子,让我给你一点父亲的忠告。别那样做。你

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要上那孩子。让人收养———这很便当,

收养事务所正急需新的储备。也许孩子的父亲见了孩子后会想

要你———他们通常这样,你知道。”

“他不能。”

“他已经结婚,嗯?” 莫里斯·扎普为同性的堕落而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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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天主教禁止婚前性生活和人工流产。

“没有,他是个牧师。”

扎普低下头,双手蒙住脸。

“你没事吧?”

“只是一阵恶心,” 他透过指缝咕哝着说。他抬起头。“这

个牧师,他要拿教区基金为你付旅费吗?他做了一次特别募捐

或这之类的事吗?”

“他对这事一无所知。”

“你没告诉他你怀孕了?”

“我不想使他不得不在我与他的誓言之间作出选择。”

“他还有什么誓言剩下来吗?”

“清贫、贞操和管区教徒,” 姑娘沉思道。“嗯,我猜他仍

然是贫穷的。”

“那么谁付旅费呢?”

“我晚上在南斯特兰德街工作。”

“那种跳裸露上身舞的地方?”

“不,唱片商店。其实我大学一年级倒一直在当无上装舞

女。但后来发现那职业太剥削人,就退出了。”

“在那种下流场所他们收费很高,是吗?”

“我是指剥削我 ,不是顾客,” 姑娘带着一丝轻蔑回答。

“那是在我对妇女解放感兴趣的时候。”

“妇女解放?那是什么?” 莫里斯·扎普问,听起来一点

也不喜欢这个词儿。“我从未听说过。”(在一九六九年初,的

确很少有人听说过它。)

与此同时,菲力浦·史沃娄也已开始了与一位同机乘客的

交谈。

电影结束了 (是一部西部片,嘈杂的声音吵得他头疼,

他看最后一场枪战时将耳机调到了莫扎克音乐),他突然感到

92

飞摇 行

他的部分 躁燥蚤藻凿藻增蚤增则藻①已经消失。他开始对一动不动地坐着感

到厌倦。他在座位上焦躁不安,努力想找到新的姿势安置他的

肢体,他的神经摆脱不了引擎低沉的轰鸣声的折磨,而眺望窗

外仍使他头晕目眩。他试着翻开赠送的 《时代》 周刊,但集

中不起注意力。他真正需要的是一杯好茶———凭他的手表判断

现在是午后了———但当他鼓起勇气向一位经过的空姐要求送茶

时,她粗率地回答说她们一小时后供应早餐。那天他已经吃过

一顿早餐,尤其不想再吃一顿,可是当然,这是时间变化带来

的麻烦。现在尤福利亚大概比伦敦早七、八小时,或许是比伦

敦晚吧?你是加还是减?现在仍是他起飞时的那天,还是已到

明天?或是昨天?让我们想想,太阳从东边出来⋯⋯他皱起眉

头,集中脑力,但这道算术题没有算出来。

“噢,见鬼!”

菲力浦抬头见到一个站在过道上的年轻人,吃了一惊。他

的打扮引人注目。他穿一条大裤脚的起毛皮革裤子,一种超大

的边上拖着齐膝穗饰的紧身上衣,里面穿一件花哨的粉色与黄

色相间的条纹衫衣。一头波浪形的红头发直披到肩上,蓄着略

显黑色的土匪上髭。在他的上衣上,像军功章一样整齐地排成

三排的,是一打带迷彩的翻领扣子。

“您还记得我,对吧,史沃娄先生?”

“哦⋯⋯” 菲力浦搜索枯肠。隐隐约约有些面熟,可是

⋯⋯这时那年轻人的左眼突然惊慌地向一边瞟去,似乎看见一

个引擎要从机翼上摔下去,这使菲力浦想起来了。

“布恩!老天爷,我没认出⋯⋯你已,呃,大变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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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法语:生活之乐。

布恩咯咯咯高兴地笑了。“真不敢相信!你不会告诉我你

要去尤福利亚州吧?”

“唔,实际上,我是去那儿。”

“太棒了!我也是。”

“你?”

“你忘了为我写过一份推荐书吗?”

“写过无数份推荐书,布恩。”

“是的,噢,它就像吃角子老虎机,你知道,你得一直推

着控制杆。永远不要说完了。好啦,你瞧吧!你身边有人坐

吗?没有?我来陪你一段。我得方便一下。别跑了。” 他继续

赶他上厕所的路,和迎面走来的一位空姐碰个满怀,他伸出双

手稳稳地扶住她。“对不起,亲爱的,” 菲力浦听见他说,空

姐宽容地灿然一笑。还是那个老布恩!

如果是在普通情况下,与查尔斯·布恩的重逢是不会使菲

力浦·史沃娄开心的。这个小伙子两年前毕业于鲁米治大学,

在校时是个有争议的、爱惹麻烦的人。他属于这样一类学生,

菲力浦私下里提到他们时称为 “系痞”。这是一些来自平民区

的聪明的年轻人,他们不像那些传统的学究型孩子 (如菲力

浦本人),他们不遵从既定的社会与文化价值观,他们曾经承

认过这些价值观,但到他们逐渐形成了服饰、举止和语言方面

矫饰、粗野的风格的时候,这些价值观便消失了。他们上课迟

到,不洗澡,不刮胡子,穿的衣服显然是睡觉的床单;课堂上

无精打采,手里玩着香烟并在家具上掐灭烟头,鄙视同学小丫

头一样的、土气的热情,用那些单音节的方言土语回答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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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摇 行

交上来的作业是些用 云援砸郾李维①式的文笔写的晦涩难懂、

杂乱无章的文章。也许是对自己的偏见的矫枉过正,鲁米治大

学的招生者每年都要招收三、四名这样的学生,这已形成规

律。他们无可救药地要引起纪律上的麻烦。在他的记忆中,查

尔斯·布恩在大学生活中就曾卷进一桩花费不少的案子,他是

一份学生报纸 《轰隆隆》 的编辑,这份报纸被鲁米治的女市

长指控犯有诽谤罪;他使学生公寓的管理员神经失常而提前退

休,现在仍忍受着此病的折磨;他在 “校园挑战” 集会上露

面,酗酒;在新生舞台结束时发起自由散发避孕用具的运动

(没有成功),在一个地方法院因被控在校园书店行窃而为自

己辩护 (获得成功)。

作为布恩三年级的导师,菲力浦在某些此类戏剧中扮演一

个次要的、但也累得精疲力尽的角色。有一次,一个主考会开

了十个小时,而其中有九个小时就是在讨论布恩的答卷,最后

他得了个 “低上二等” ———这是要判他不及格的人和要给他

一等的人勉强可以接受的妥协方案。在学位授予典礼上菲力浦

与布恩握过手后满怀喜悦地希望从此永远摆脱他,可他高兴得

太早了。尽管布恩没有通过研究生资格考试,但他在几个月里

仍然常常跑到文学部的走廊里去,让别的学生以为他被聘为研

究助理,希望以此使系里为难,最终真的聘他。这一精心策划

的计划失败后,布恩终于从鲁米治消失了,可是最终,他还是

不让菲力浦忘记他的存在。很少有一个星期他能安静地度过,

他总是被要求对查尔斯·布恩先生的品格、智力、以及他在这

个大世界是否适合于某个职位作出可靠的评估。最初,这些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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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一八九五 ~ 摇摇,英国批评家。著有英国文学论著 《伟大的传

统》 等。

位是国内或国外的教师或研究生,后来,布恩的申请变得随意

起来,就像一个人有力地将骰子掷出去而并不劳神去看自己的

得分一样。有时他的目标高得荒唐,有时又低得出奇。有一刻

他渴望成为外交部的文化参赞,或者加纳①电视台的节目总策

划人,接着又打定主意准备当沃尔塞尔螺丝公司的工头或南港

公司的厕所侍童。如果布恩被任命过什么职务的话,他显然也

没有保住很久,因为这种调查像溪水一样常不断流。起先,菲力

浦如实回信,一段时间之后,他渐渐明白,他这样是在判自己终

生通信的刑罚,于是开始隐瞒他过去的学生的品性和履历中不

太有利的事实。每一封信都以系办公室永久性档案里保留的适

用于各种目的的、厚颜无耻的颂词结尾,这种证明信最终一定使

布恩在尤州大学获得了研究生资格。现在,菲力浦犯了的伪证

罪的罪感抓住了他,这类罪恶总有这样的结果。他们要同时飞

往尤州大学太让人尴尬了———他很希望人们不要认出他就是布

恩原来的担保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布恩选他的课。

尽管有这些顾虑,菲力浦发现自己有熟人同机,并不是完

全不高兴,哪怕是查尔斯·布恩。的确,他期待着他回来,并

有些急不可耐。这是因为,他对自己解释说,他厌烦这次旅

行,高兴有人陪他度过这无休无止的飞行的最后一段漫长时

光;但是,说实话,这是因为他想炫耀。毕竟,他的奇遇的光

辉需要一个映照物,以显示出他的变化,由淹没无闻的鲁米治

大学讲师一跃成为访问教授菲力浦·史沃娄,有资格坐喷气机

作环球旅行的高级学者中的一员,准备好一放下机票,就立刻

将英国文化传到遥远的地球另一边。他以前在美国的经历,还

会对布恩有所帮助。布恩会渴望得到他的指点和信息:比如

33

飞摇 行

① 非洲国家。

说,过马路时首先要看左边①;“责怎遭造蚤糟泽糟澡燥燥造” 的意思与英国

相反②;“噪灶燥糟噪怎责” 的含义完全不同③。他还要告诉他美国

研究生教学大纲是如何苛刻,这会使布恩有些害怕的。对,他

有许多话要对查尔斯·布恩说。

“现在,” 布恩在菲力浦旁边的座位上坐好后说,“让我来

把尤福利亚的基本情况告诉你。”

菲力浦打断他的话。“你是说你已经去过那儿?”

布恩看上去很吃惊。“当然,现在是第二年了。我刚刚回

国过圣诞节。”

“啊?” 菲力浦道。

“我猜你一定多次到过英国吧,扎普教授,” 金发女郎说,

她的名字叫玛丽·麦克白。

“从没去过。”

“真的?那你一定很激动吧。这些年你都在教英国文学,

而现在你终于能够见到所有那些事情发生的地方了。”

“这正是我所害怕的,” 莫里斯·扎普说。

“如果我有时间,我要去看看我的曾祖母的坟墓。它在达

勒姆县④的一座乡村教堂的院子里。你不认为这听起来有田园

诗的情调吗?”

“你要把胎儿埋在那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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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③

在英国,汽车各行其左,美国则各行其右。

美国指 “公立学校”,英国指私立自费学校 “公学”。

英国意为 “敲门唤醒”、“使筋疲力尽” 等,美国意为 “使受

孕”。

英国东北部之一县。

玛丽·麦克白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对不起” 这句话到了

莫里斯的嘴边,但他又把它咽了回去。“你不想面对现实,是

吗?你想假装这只是像去让牙医给你拔掉一颗牙。”

“我从来没有拔过牙,” 她说,他相信她的话。她仍旧盯

着窗外,尽管除了云彩什么也看不见,云伸展到天边像一卷没

有尽头的屋顶隔热垫。

“对不起,” 他说,这使他自己吃了一惊。

玛丽·麦克白转过头来,“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扎普教

授?你不想去英国吗?”

“你猜对了。”

“为什么不想?你去什么地方?”

“一个叫鲁米治的臭旮旯。你不用假装听说过它。”

“你为什么去那儿?”

“说来话长。”

确实如此,而且,当宣布莫里斯·扎普为今年履行鲁米治

———尤福利亚交流计划的人选时,教职员中的许多长舌头们也

颇费了一番思索。为什么,莫里斯·扎普,一个宣称不是尽管

没有,而是正因为 他从未踏上那片土地,才使自己成为了英国

文学权威的人,为什么在所有的人中,偏偏他要凑这个一年一

度移居英国的热闹?他们更想知道的是,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

可以得到古根海姆基金①,挑选牛津、伦敦或者科特达祖尔②

去舒舒服服地读一年书的人,为什么要到鲁米治去服六个月的

苦役呢?鲁米治。它在那儿?它是什么地方?知道的人抖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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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摇 行

古根海姆为美国著名的犹太籍工商业财阀家族。古根海姆基金

为其家族成员专为资助学者、作家的研究与写作而设。

位于法国东南部,临地中海,意为 “蔚蓝海岸”。

子,做出鬼脸。不知道的人则回家查阅百科全书和地图册,查

到后带着困惑回来与同事们讨论。如果这是莫里斯·扎普抬高

身价的秘密计划的话,谁也不能满意地说明它将如何奏效。最

让人信服的解释还是他最终开始厌烦学生革命,厌倦他们的罢

课、抗议、宣传品和无条件的要求而愿意去任何地方,哪怕是

鲁米治,去寻找一丝平静与安宁。没有人敢真的在他本人身上

验证这种假设,因为他对学潮威胁的抵制与他的讽刺挖苦一样

是传奇性的。最后,传来莫里斯要独自一人去英国的消息,一

切都明白无疑:扎普夫妇闹崩了。流言越来越少;毕竟这不是

什么稀罕事。只不过是又一次离婚。

实际上,实情要比那复杂得多。德丝丽,莫里斯的第二位

妻子想离婚,但莫里斯不想。并不是德丝丽使他割舍不下,而

是他们的孩子,伊丽莎和达西,他们是莫里斯·扎普的心头

肉。德丝丽肯定会得到两个孩子的监护权———没有哪个法官会

判决将一对孪生子分开,而那样做又是公正的———他自己则仅

限于每月带他们去一次公园或看场电影。以前,他跟他前妻生

的女儿就是这样过来的,结果,她长大后对他的尊敬大约与对

一个保险推销商的一样多,在她孩童的眼里,他一定跟那推销

商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她的门廊里,面带胆怯

的、讨好的微笑,口袋里的红利糖果装得鼓鼓的;这一次,看

来每见他们一次将要花掉他三百美元了,因为德丝丽提出要搬

到纽约去。莫里斯生长在纽约,但他无意回到那里,实际上如

果他永远再也见不到那座城市也毫无怨言:从他最后一次到那

儿的情况来看,街上的垃圾堆齐屋檐和所有的居民窒息而死只

是个时间问题。

不,他不想再次经历那种离婚大战。他恳求德丝丽再给他

们的婚姻一次机会,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她不为所动。不管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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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他对孩子们产生了坏影响,至于她自己,只要还做他的妻

子,她就永远也成不了一个实现自己价值的人。

“我干了什么?” 他双手举向空中质问道。

“你吃了我。”

“我看你才喜欢这样干!”

“我不是指那个,放下你那肮脏的念头,我是指心理上

的。嫁给你就像被一条巨蟒慢慢吞掉。我只是你的自我里凸起

的还没有消化完的东西。我想出来。我要自由。我要重新成为

一个人。”

“瞧,” 他说,“让我停止这种 ‘交友小组①’ 的废话。是

去年夏天你发现与我在一起的那个学生,是吗?”

“不,但她足以使我离婚。把我丢在迪恩家的招待会上,

回家与临时保姆睡觉,这将给法官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告诉过你,她已回东部。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地址。”

“我不感兴趣。你就不能记住我对你的那些事并不关心

吗?你每夜操遍整个女子冰球队也与我无关。我们的一切都过

去了。”

“瞧,让我们像两个有理性的人谈谈这件事吧,” 在这场

争论中他始终用一只眼睛看着电视上的足球赛,他说这句话时

关掉电视,做出郑重其事的姿态。

经过一小时精疲力竭的讨论后,德丝丽同意了一个妥协方

案:她推迟开始离婚程序六个月,条件是他从家里搬出去。

“搬到哪儿去?” 他抱怨说。

“你可以在什么地方找间房子。或者与你的哪个学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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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 藻灶糟燥怎灶贼藻则早则燥怎责,美国一种精神治疗方式,小组成员在组

内自由交流内心感情以克服各种心理上的抑制因素。

住,我敢肯定会有许多人找上门来。”

莫里斯·扎普皱起眉头,预见到他在校园内外将会多么丢

人,一个男人被赶出自己的家门,在学校的自动洗衣房洗他的

衬衣,在教工俱乐部形单影只地吃晚餐。

“我会走的,” 他说,“这学期结束时我将离开六个月。让

我住到圣诞节。”

“你要去哪儿?”

“某个地方。” 他来了灵感,接着说,“也许是欧洲。”

“欧洲?你?”

他眼角偷偷地瞟着她。好多年来德丝丽一直在缠着他让他

带她去欧洲,他总是拒绝。因为莫里斯·扎普是一个美国人文

学科教授中稀有的、不愿离根的人。他喜欢美国,特别是尤福

利亚。他的需要很简单:温和的天气、一座好图书馆,周围有

许多诱人的屁股,有足够的钱买雪茄、酒,拥有一套舒适的现

代化住宅和两辆汽车。前三项,可以这么说,是尤福利亚的自

然资源,第四项,钱,在几年的努力之后他已得到了。他看不

出旅行如何能提高他的身价,带着德丝丽和孩子在欧洲旅行也

肯定不会。“旅行使人狭隘” 是莫里斯·扎普的格言。尽管这

样,如果 不 得 已,他 准 备 为 了 家 庭 的 和 谐 而 牺 牲 这 一 原

则。摇摇摇“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去?” 他说。

他观察着她脸上的情绪变化,到欧洲去的欲望与对他的厌

恶搏斗着。厌恶以致命一击取得了胜利。

“你他妈自己去吧,” 她说,同时走出了房间。

莫里斯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将一张阿瑞塔·弗兰克林的

密纹唱片放进高保真录音机,坐下思考起来。他处境艰难。要

保住面子,他现在必须去欧洲。但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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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安排妥当将是困难的。自费去他负担不起:尽管他的薪水

相当高,但是维持住房和德丝丽已习惯的生活方式的费用也相

当高,还不算付给玛莎的赡养费。他已不能申请公费调研,因

为他刚刚出去过两个学期。申请古根海姆基金和富恩布莱特基

金①为时太晚,他也知道,欧洲的大学像美国的大学一样不聘

用临时访问学者。

第二天早晨,他拨通了教务长的电话。

“比尔吗?瞧,我想到欧洲去六个月,就在圣诞节后去,

我需要有某种待遇。你那儿有吗?”

“欧洲什么地方,莫里斯?”

“哪儿都行,比尔。”

“英国?”

“哪怕是英国。”

“唉呀,莫里斯,我希望你早点问我就好了。巴黎倒有个

好位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就在一周前我安排了社会学系

的埃德·沃伦。”

“你别跟我绕这些圈子,比尔,你现在还有哪儿?”

电话里传来翻纸页的沙沙声。“好啦,有与鲁米治的校际

交流,可你不会对那儿有兴趣的,莫里斯。”

“把详情告诉我。”

比尔告诉了他,并下结论说,“你知道,这不是你那个档

次,莫里斯。”

“我要去。”

有一刻比尔试图劝他放弃这个想法,接着如实告诉他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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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摇 行

① 富恩布莱特基金:以美国参议员富恩布莱特命名的助学助研基

金。

治的职位已经给了一个年轻的冶金学助理教授。①

“不管怎样,告诉他他不能去了。跟他说你弄错了。”

“我不能那样做,莫里斯。你冷静些。”

“提前提升他为副教授,他不会有意见的。”

“这个⋯⋯” 比尔·莫舍尔犹豫了,最后叹口气说,“我

看看我能做点什么,莫里斯。”

“太棒了,比尔,我不会忘记这事的。”

比尔的声音渐渐变低了,用一种更为亲密无间的语调说,

“为什么突然急于去欧洲,莫里斯?学生们使你烦恼吗?”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比尔。不,我想我需要换换环境。

一种新的洞察事物的角度。不同文化的挑战。”

比尔·莫舍尔爆发出一阵大笑。

比尔·莫舍尔不轻信他的话并不使莫里斯·扎普感到惊

奇。可是他的回答里也有真实的成份,如果不找一个显而易见

的谎言作为借口,他做梦也别想获得批准。

多年来,莫里斯·扎普像一个幸运地有着罕见的健康的人

一样,一直对获得待遇方面很自信,并把同事们周期性的身份

危机②看作心理疑病症的发作。但近来,他发觉自己郁郁寡欢

地沉思起生命的意义,这不亚于那种疑病症。部分是由于他本

人的成功过程。他是美国一所声誉卓著、称心合意的地方大学

的正教授,按他们的轮流坐庄制度,他在他们系当过三年主

任;他是位享有盛誉的学者,名下有一长串引人注目的出版物

目录。他只消调往得克萨斯或中西部某个可怕至极的、任何一

04

换摇 位

在美国助理教授高于讲师,低于副教授,相当于英国的高级讲

师。

指晋级调资方面。

个理智健全的人即使每天给他一千美元他也不去的地方,或者

转行搞行政,在什么地方找个大学校长的职位———在当前全国

校园的这种情况下,这一职务是通往早亡者坟墓的全程票———

就可以使薪水得到大幅度提高。简言之,以他四十岁的年纪,

莫里斯·扎普不应该去想他想取得而尚未取得的东西,可这使

他沮丧。

当然,总有他的研究,但他已失去了对研究的某些兴趣,

因为它不再是到达终点的工具。增加那个目录上的条目并不能

提高自己的声誉,而只能毁掉它。这一认识使他松懈下来,也

使他小心谨慎。几年前他曾以极大的热情着手一项野心勃勃的

批评计划:一个包括简·奥斯丁全部真作的系列评论,一次一

部小说,研究关于这些作品可能涉及到的各个方面。这是一个

详尽无遗的计划,它将从所有能想到的角度去研究那些小说,

历史的、传记的、修辞的、神话学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

的、荣格分析心理学的、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结构主

义的、基督教寓言的、美学的、指数的、语言学的、现象学

的、原型批评的等等凡是你想得到的角度;这样,每一部评论

写完,所有那部小说有争议的问题将几乎再也无话可写。实施

这一计划的目的,正如他经常尽其可能地耐着性子所解释的那

样,不是使别人获得更多的享受或增强对简·奥斯丁的理解,

更不会给小说家本人带来更多的荣誉;其目的只是为了让人们

从此完全停止进一步写出有关这一课题的垃圾读物。这些评论

不是为普通读者而是为专家们而写,那些专家在仰慕扎普之

余,将会发现他们正在酝酿的著作、论文或学位论文已被抢先

写完,或者不如说,他已使他们的劳动成为无用功。在扎普之

后,其余的人将沉默。这一想法使扎普深感满足。有一刻他做

14

飞摇 行

着浮士德①式的梦,打算在结束简·奥斯丁之后继续干下去,

对英国主要的小说家作同样的研究,而后是诗人和剧作家,也

许还要使用计算机和一批训练有素的研究生,坚决缩小英国文

学中适宜做自由评论的东西的范围,这项工程将在整个文坛散

布沮丧与绝望,他的一批同事将成为冗员:期刊杂志将沉默不

语,名牌英文系会成为一座座荒城⋯⋯

显然,莫里斯也许没怎么把文评界的同行们放在眼里。在

他看来,他们是些暧昧、易变、不负责任的可怜虫,就像在泥

中打滚的河马,只有鼻孔勉强伸进常识的空气里。他们乐意容

忍与自己对立的观点的存在———他们甚至,看在老天爷的份

上,有时甚至改变自己的观点。他们在深度上可怜的企图就是

通过存在获得资格,而在方法上则大有疑问。他们喜欢以这样

的俗套来开始一篇文章: “我想提出关于什么什么的某个问

题”,似乎仅仅提出这些问题就尽到了他们劳心者的职责。这

种花招使莫里斯·扎普发疯。任何一个他妈的蠢货,他坚持认

为,都会想到这些问题;只有回答 问题,才使成人与小孩区别

开来。如果不能回答你自己的问题,要么因为你没有下足够的

苦功去研究它,要么因为它们不是真正的问题。无论在哪种情

况下你都要闭上你的嘴。如今,一个人不可能吃英国文学研究

这碗饭而又不陷入某些杂种蠢货不留心遗漏下来的尚未解答的

零星问题———就像修补一个满是尘土和破烂家具的阁楼的漏

洞。然而,他的评论将不会有这种遗漏,至少就简·奥斯丁方

面而言。

24

换摇 位

① 欧洲中世纪传说中和许多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他研究了世界上

所有的学问,又将灵魂抵押给魔鬼,换得它的帮助而上天入地寻求知

识、快乐与人生真谛。

可是他的工作进展缓慢: 《理智与情感》 还没有搞完一

半,而且事情已经很明显,每部评论要花几卷的篇幅。几年过

去,除了偶尔一篇论文,他没有发表任何东西,有时候,他在

对某个问题作长时间的冥思苦想之后正动手写作,结果想起几

年前他本人已满意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在这期间———他无法肯

定那是原因还是结果———他开始感到身体不适。在饭店里吃过

一顿丰盛的饭菜后他总爱消化不良,常常需要服用安眠药才能

入睡,他的肚皮越来越大,而且他发现,做爱时他越来越难以

来第二次高潮———或者说他在喝完啤酒后对好友是这样抱怨

的。实际上,这些日子他连一次也来不了,使德丝丽怨恨的原

因原来不是她知道了去年夏天临时保姆的事。扎普夫妇身上的

事已今非昔比,尽管这是个他几乎对自己也不愿承认,更不用

说向别人承认的隐秘的事实。他也不愿公开承认,在校园里对

传统学术价值越来越敌视的气候下,他发现即使费九牛二虎之

力也难以抓住学生的注意力。他设计的教学风格是要给受过传

统教育的学生以震撼,使他们对文学盲目的虔敬态度,一变而

为冷静、理智、严谨的态度。由于学生们公开蔑视他的课题和

他的资格,所以这一点收效甚微。他带刺的俏皮话被淹没在那

种新的、不痛不痒、言之无物的、防护性的词藻中。如今这种

风格已变得如此时髦,以致于他最聪明的研究生,本质上是个

作风严谨的专业人员,也感到不得不迎合它,在研讨课上含糊

其辞:“嗯,这就像詹姆斯,啊,嗯,那家伙想 变得现代,我

是指象征主义角色、上帝死了以及所有那些东西,可是好像他

仍然诉诸理性,好像他认为全部都有某些含义看在老天的份上

———你明白了吧?” 简·奥斯丁肯定不是能够赢得新一代人青

睐的作家。有时,莫里斯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汗流浃背,在

梦中,学生们手举标语牌在校园里四处游行,牌子上写着奈特

34

飞摇 行

利是个马屁精、范妮·普赖斯是条癞皮狗①。也许他的确变得

有点陈腐了;也许,不管怎样,环境的改变将对他有所裨益。

莫里斯·扎普曾经常以这种方式来解释德丝丽的最后通牒

迫使他作出的决定。可是,上了飞机坐在怀孕的玛丽·麦克白

身旁,所有这些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了。如果他需要一种新环

境,他完全知道那不是英国所能提供的。他对英国人既无感情

也看不上眼。他遇见的那些英国人———流亡者和客座教授———

大部分表现得像辛勤工作的人,可结果你会发现并不是那么回

事,他发现这一点使人不安。他们在晚会上狼吞虎咽地吃你的

烤面包,大口大口地喝你的杜松子酒,好像刚从牢里放出来似

的,而且一刻不停地扯起嗓门叽叽喳喳地谈论英国和美国大学

体制之间的区别,声言他们认为后者是个巨大的、相当可笑的

赚大钱生计,他们个人决定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从中赚到尽

可能大的一份。他们发表的东西乏味而幼稚,研究不足,毫无

说服力,漏洞百出,到处是引用错误,张冠李戴,日期也弄

错,这样的东西他们竟然还将自己的大名写在扉页上,真令人

吃惊。然而他们居然还有勇气在他们拙劣的刊物上以轻蔑的、

居高临下的态度评价包括他自己在内的美国学者。

他确信自己不会喜欢英格兰:在那里他会孤独、厌倦,尤

其是,他不是为了不忠实于德丝丽,而仅仅为了让她生气而立

下了一个临时小誓言,就更是如此;那地方也是最没有可能让

他继续完成他的研究计划的地方。一旦他陷进英国生活方式的

无底泥潭,他绝对不再有可能将神话原型,这反复出现的意象

44

换摇 位

① 奈特利与范妮分别为奥斯丁长篇小说 《爱玛》 和 《曼斯菲尔德

花园》 中的人物。

模式,这个心理母题清晰而鲜亮地保持在他的心中①。简·奥

斯丁会使他变成现实主义者 ,一如她用关于她的文献中那些过

于明白的推论将其他许多读者变成现实主义者一样。

在莫里斯·扎普看来,批评谬误的根源就是天真地将文学

与生活混淆起来。生活是透明的,而文学扑朔迷离。生活开

放,文学则是个封闭的体系。生活由事件组成,文学则由语言

构筑。生活可以看出它是关于什么的;如果你害怕你的飞机坠

毁,那就是关于死亡的,如果你试图弄一个女孩上床、那是关

于性欲的。文学所表现的决不是它表面上所写的东西,即使是

构思非常精巧的小说,理解上也需要解开形成现实主义假象的

密码。这也是他在专业上被小说这种文体所吸引的原因 (甚

至最蠢的批评家也知道 《哈姆莱特》② 写的不是那小伙子会

如何杀死他叔叔,《老水手歌》③ 写的也不是对动物残忍,可

是让人吃惊的是,有如此多的人认为简·奥斯丁的小说写的是

寻找白马王子 [酝则砸蚤早澡贼])。不能保持生活与文学范畴的区

别,是由所有那些左道邪说和胡言乱语引起的:比如说 “喜

欢” 和 “不喜欢” 哪些书,更喜欢某些作家而不喜欢另一些

作家以及诸如此类的奇谈怪论,这说明,他曾不断提醒他的学

生,除了他们自己,那些人对任何作家都没有可相信的兴趣

(有几次,他本人也以这种主观臆断的低水平说话,宣称他发

现简·奥斯丁是个讨厌鬼,这每每使学生们大吃一惊)。他特

别迫切地感到必须批驳天真的现实主义理论,因为它们威胁了

54

飞摇 行

②③

此处是弗莱 “原型批评” 理论的滑稽模仿。弗莱 (一九二一

~ 摇),美国著名文学批评家。

莎士比亚著名悲剧。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骚塞 (一七七○ ~ 一八四三) 的著名长诗。

他的杰作:显然,如果你把无结尾的开放体系 (生活) 用于

封闭的体系 (文学),可能的变换就是无穷无尽的,因此,盖

棺论定也就不可能了。他所知道的关于英格兰的一切都在警告

他,那种左道邪说在那里大为盛行,流毒深广,表明那些大作

家在历史上的真实存在的有形的遗物———洗礼登记、带徽章的

房屋、二流床、重建的书房、刻有文字的墓碑以及诸如此类的

垃圾乱弃在这个国家,无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嗯,在英国

有一件事他肯定不会去做,这就是去看简·奥斯丁墓。他一定

是大声说出了这个想法,因为玛丽·麦克白问他简·奥斯丁是

不是他的曾祖母的名字。他说他想那好像不是。

与此同时,菲力浦·史沃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飞行

结束。查尔斯·布恩已对着他侃了几个小时的大山,似乎难有

中断的时候。全是有关尤福利亚特别是尤州大学校园里的政治

情况。派系、争端、对抗;州长达克、校长宾德、市长霍尔姆

斯、县司法行政长官奥基尼;第三世界、嬉皮士、黑豹党、教

工自由党;黑人学、性解放、生态学、言论自由、警察暴力、

少数民族聚居区、平等住房、校车、越南;罢工、纵火、游

行、静坐示威、辩论会、性爱集会、突发事件。菲力浦早就不

再听布恩辩论的细节,但他说的大意由他的那些西服翻领纽扣

简要地概括了:

吸大麻无罪

拥护诺曼·欧·布朗当总统

拯救海湾:勿使水 [宰粤栽耘砸]成为战争 [宰粤砸]

火烧征兵卡

实际上有错误———立即恢复普通兵役制

64

换摇 位

快乐存在 (只是存在)

将上帝赶出美国

禁购葡萄

克鲁普不能走

换妻拯救你

禁购块菌

达克滚蛋!

菲力浦不由得被某些标语逗乐了。翻领纽扣,这显然是一种新

的文学媒体,一种介于古典讽刺诗和意象主义抒情诗之间的东

西。无疑,不久将有某位研究生要就这种文体写一篇学位论

文。无疑,查尔斯·布恩已经在这样做了。

“你的研究课题是什么,布恩?” 布恩正在就一个受到迫

害的名叫 “尤福利亚 孕孕” 的团体的合法性问题高谈阔论,菲

力浦坚决地打断他问道:

“啊?” 布恩看上去吃了一惊。

“你的博士———或者说硕士论文?”

“噢。对了,我还在写硕士论文。那差不多是篇课后作

业。只不过是篇小论文。”

“关于什么的?”

“这个,噢,我还没有确定。对你说实话,菲尔,我没有

太多的时间用于学习,做学术性的工作。”

在交谈中,布恩已在某个时候开始称菲力浦的首名,而且

用的是他向来深恶痛绝的缩略形式。菲力浦讨厌这种亲近,可

又无法阻止他,尽管他已谢绝了称布恩 “查尔斯” 的邀请。

“你另外还做些什么工作呢?” 他语含讥讽地问。

“哦,你瞧,我有个广播节目⋯⋯”

74

飞摇 行

“‘查尔斯·布恩节目’?” 菲力浦大笑着问道。

“对了,你知道这节目?”

布恩没有笑。还是那个老布恩,聒不知耻的撒谎专家,白

日梦的编织者。“不知道。” 菲力浦说。“你跟我说说。”

“噢,那不过是个午夜电话节目。你知道,人们打电话来

谈他们的想法,也提问题。有时我邀请一位客人共同主持节

目。嗨,哪天晚上你一定要来参加我的节目。”

“有报酬吗?”

“恐怕没有。你可以免费得到一盘那次节目的录音带和一

张我们俩在麦克风前的彩色照片。”

“唔⋯⋯” 一番详细的算帐使菲力浦动摇了。这会是真的

吗?也许是某种校园无线电系统吧? “你多长时间办一次节

目?” 他问。

“每天晚上,去年是早晨。午夜到凌晨两点。”

“每天晚上!难怪你的学习被耽误了。”

“对你说实话,菲尔,我对我的学业并不太放在心上。在

尤州大学注册很中我的意———这使我可以呆在这个国家而不必

流浪。我真的不再需要什么学位了。我已决定我的未来就在传

播界。”

“办查尔斯·布恩节目?”

“这仅仅是开始。现在我正在与一家电视网讨论开办一个

实验性艺术节目的事———实际上,我乘飞机是他们付钱,他们

送我回家观看一些欧洲节目。还有 《尤福利亚时报》 ⋯⋯”

“那是什么?”

“地下报纸。我为他们办一个每周一期的专栏,现在他们

想要我接任编辑职务。”

“编辑职务。”

84

换摇 位

“可是我正在考虑办一份新报与它竞争。”

菲力浦审视着布恩,布恩的左眼突然瞟向左舷。菲力浦舒

了一口气:这最终不过是连篇谎话。没有什么广播节目,没有

什么电视节目,没有谁为他付旅费,没有什么报纸专栏。全是

聊以自慰的白日梦,就像鲁米治大学的研究助理和外交部的职

位一样。布恩无疑有所改变———不仅是外表和打扮:他的举止

更为自信,更为放松、他讲话已没有伦敦佬的某些元音和声门

擦音的停顿,听上去与戴维·弗罗斯特①不无相似之处。菲力

浦一直以为他瞧不起戴维·弗罗斯特,可是现在他意识到,他

一定是以一种妒忌的方式敬慕弗罗斯特,想到查尔斯·布恩成

功地干上了一个类似的职业,哪怕只有一刻,是多么令人作

呕。布恩,好一个超群的撒谎老手,就是在与他近交几年后他

也能骗你上当,只有那只游移不定的眼睛才使他露出马脚。好

啦,这将成为他的第一封家书中的一篇好故事。我在飞机上遇

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不可救药的查尔斯·布恩———你记得

他的,当然,英文系的牛皮客,两年前毕业的,他用全套最新

时装将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头发披齐肩,但仍然夸夸其谈如

初。当然,疯子一样缠住我!但他是如此坦率,你无法动怒。

他的思绪和布恩继续进行的独白被机长的讲话声打断,机

长通知他们将在大约二十分钟后着陆,他希望他们旅行愉快。

机舱前面在演示如何系好安全带。

“好了,菲尔,我得回我的座位了,” 布恩说。

“好的,噢,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菲尔,打电话给我,号码簿

上有我的号码。”

94

飞摇 行

① 英国当代电视记者。

“好的,不过,我以前来过美国,你知道。但谢谢你的好

意。”

布恩不赞成地挥挥手。“随时可以找我,白天或晚上。我

有一项咨询服务。”

使菲力浦大为吃惊的是,查尔斯·布恩起身走向被用布帘

与普通舱隔开的头等舱,走过在附近徘徊的一个空姐,未受阻

拦地掀开布帘走了进去。

“我想我们一定飞到英国上空了,现在,” 玛丽·麦克白

凝视着窗外说。

“在下雨吗?” 扎普问。

“没有,天很晴朗。能看清所有的小田块,像一床百衲

被。”

“如果没有下雨就不会是英国。我们一定是偏离了航线。”

“那边好大的黑烟。一定是座大城市。”

“可能是鲁米治。好大的黑烟看上去就像鲁米治。”①

现在,两架波音飞机都陷入着陆前异常的沉寂之中。引擎

完好,但已全部关机。乘客们的交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飞

机开始下降———好像在笨拙地不断倾斜和颠簸着下落,犹如跌

跌撞撞地冲下一个巨型楼梯,乘客们不停地吞咽以减轻耳鼓的

压力,双目紧闭,捏住护照和呕吐袋。时间过得很慢。暂时,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只有自己的思想相伴。可是在苍天与大地

之间摇晃颠簸着要连贯地思考是不可能的。菲力浦想到在鲁米

治车站,列车开动时希拉莉强装微笑,孩子们孤独凄凉地挥

05

换摇 位

① “黑烟” 英文为 泽皂怎凿早藻,与 “鲁米治”(砸怎皂皂蚤凿早藻) 部分谐音。

手,想到他忘了还一个学生的一篇论文,想到从机场到柏罗丁

市坐出租车大概要花多少钱。未来好像完全是片空白,一阵思

乡之情突然袭上心头;接着他想知道飞机是否会撞毁,死会是

什么感觉,是否有上帝,他把行李票放在哪里了。莫里斯·扎

普在犹豫是在伦敦呆几天呢还是直接去鲁米治立即见识它的恶

劣。他想到他的双胞胎孩子偷偷在院子一角玩耍,很不情愿地

中断他们的游戏来与他告别,想到德丝丽怎样在他动身的前夜

拒绝做爱,他的要求一定是几个月里的第一次,他想起他弄到

手的第一个姑娘露丝·芬克尔珀尔,旁边街区一个鱼贩子的女

儿,想到当他的第二个女儿也发出淡淡的鱼腥味时,他是多么

迷惑不解,他在想,这个机场上有多少人会知道这架包租飞机

飞来英国的目的。

两架飞机都开始倾斜侧滑。一堵墙的边缘突然竖立在玛

丽·麦克白的头旁边又落了下去。云雾在菲力浦·史沃娄的飞

机周围翻卷,雨点撞击着舷窗。接着,房屋、山峦、树木、机

库、卡车,以清晰可辨的速度掠过,好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在完全相同的时刻,但是相距六千英里的地方,两架飞机

着陆了。

15

飞摇 行

摇圆援落 摇户

菲力浦·史沃娄在尤福利亚的柏罗丁山上租了一套公寓,

它位于那高高的毕达格拉斯①大道旁的一栋二层公寓的上面一

层,这条街和这里许多居民区的街道一样,有一个古典名称但

有着浪漫主义特征,它们在翠绿的柏罗丁山上上下盘旋。照尤

福利亚的标准,这座房子的租金较低,因为它座落在被称为

“滑坡区” 的地方。实际上,它已经从原来的位置向埃塞福海

湾下滑了十二英尺———这一情况使房主匆忙搬了出去,将房子

带家具出租给那些因太穷或不大关心生命而不嫌弃的房客。菲

力浦不属于这两种情况,但直到他签了六个月的租房合同之后

才知道毕达哥拉斯街一○三七年的全部历史。一个绝顶可爱而

又健美的姑娘媚兰丽·伯德和另外两个姑娘同住在第一层楼,

他住进去的第一天晚上,她好心地向他解释如何操作地下室里

的公用洗衣机时,将这段历史告诉了他。起初他感到受了剥

削,但稍后,他又安下心来。毕竟,如果说这套房子不是惊人

地 便宜,但总是便宜的;而且,正如媚兰丽·伯德所提醒他的

那样,在尤福利亚就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它罕见的优美景致

25

换摇 位

① 古希腊哲学家。柏罗丁为古罗马哲学家。

是一个纵贯全州的地质断层的产物,它导致了十九世纪的一次

大地震,地震学家和当地的基督复临派教徒①都满有把握地预

言,二十世纪结束前,同样的劫难将再次降临:这是科学与迷

信达成一致的难得的、感人至深的例证。

他每天早晨一拉开起居室的窗帘,就可以看见窗外像开始

放映的宽银幕立体电影里栩栩如生的特技画面一样的景物。在

画面的前景,他的两侧,是柏罗丁山坡,较为富有的尤州大学

教员们的住宅与花园依山而建,错落有致。他脚下,在山脚渐

渐变成水平状态与海湾的海岸线相接的地方,座落着大学校

园,校园里有一座座白色大楼、林荫小径、钟楼和广场、教

室、运动场与图书馆,毗邻校园的是柏罗丁闹市区一条条笔直

的街道。海湾占据着中央,海湾两边视野开阔,你的眼睛会自

然地一路观赏过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沿繁忙的海岸快车

道扫过去,转弯经长长的埃塞福大桥 (两端收费站相距十英

里) 越过海湾,落在埃塞福市引人注目的空中轮廓上,山上

居民区白色的建筑衬托出闹市区黑色的摩天大楼;然后从那里

跳过太平洋入口处 “银跨” 吊桥优美的曲线,飞落在米兰达

县青色的山坡上,那个县以红松林和壮观的海岸闻名于世。

即使在早晨,这幅巨大的全景照片也被你能知道的各种交

通工具———轮船、游艇、小汽车、货车、火车、飞机、直升飞

机、气垫船———摇撼着,它们全部运动着,使菲力浦想起十岁

生日时得到的那本 《儿童现代运输奇书》 鲜艳的封面图画。

他想,这幅美景的确是大自然与人类文明的完美结合,你只要

看上一眼,就会领略到人类工艺技术与壮丽的大自然的极致。

35

落摇 户

① 基督教派别之一。相信世界末日即将到来,耶稣·基督将再次

“从天降临”。

他在这幅景致里所看到的和谐,他知道是一种错觉。就在视野

之外,他的左边,一道烟幕垂悬在阿什兰市的军港和工业港上

空,在他的右边,圣·加百利炼油厂的滚滚浓烟排向明澈的天

空。海湾,这沐浴在晨曦中波光潋滟的海湾,据查尔斯·布恩

和其它消息来源说,也正被工业垃圾和未经处理的污水污染

着,而且,由于人们滥倒乱填,它正在一点点缩小。

尽管如此,菲力浦几乎是带着罪感地想,远远望去,在他

的起居室的窗子所划定的视野范围里,这幅风景的确还是很美

的。

莫里斯·扎普则不太陶醉于自己的风景———这是一幅狭长

的风景,阴湿的花园、坍塌的车库、滴水的洗衣房、病黄的大

树、积满污垢的屋顶、工厂的烟囱和教堂的尖顶———但他到鲁

米治寻找带家具的住处的那段时间,就放弃了这方面的标准。

他很快就发现,如果你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地方,能保持与人类

的身体相适宜的温度,装上让文明人得到起码的舒适的设备,

装饰一色以上的色彩和图案使你不至于一看就恶心,你就是幸

运的了。他曾打算住旅馆,但校园附近的旅馆比起私人的房

子,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更糟。他终于找到了一套房

间,一套老式二层楼的顶楼,它属于一位爱尔兰医生和他的大

家庭。奥希大夫曾自己动手将顶楼改成他的老母亲的住房,大

夫要莫里斯记住,是最近他母亲去世了,他才有这样的好运气

找到这样让人羡慕的空住处。莫里斯并不认为这是一个讨价的

条款,可是奥希似乎认为,这个美国人将在他的家人心里引起

伤感的联想,为此每星期至少要额外付五美元。他告诉莫里斯

他母亲就是在那张小床上作最后的挣扎后咽气的,一边说一边

拍着弹簧证实它的弹性,同时发出一声哀痛的叹息,悲叹他可

45

换摇 位

爱的老妈妈从这张床上升上天堂都差不多一个月了。

莫里斯认租这套房子是因为它有中心热力系统———这是他

见到的第一个有这种设备的房子。可是结果发现这热力系统就

是电热器,它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成不变地按程序工作,你睡

觉时它开到最大,一起床它就自动关闭,从那时起它只有微温

的气息渗进寒冷的空气里,一直到你再次准备睡觉。这个系

统,奥希大夫解释说,特别省钱,因为它用的是半价电,可是

在莫里斯看来,躺在床上热出一身汗仍然不是一种省钱的办

法。幸运的是这套房子很好地装上了一个老式的煤气炉,靠着

整天将它开到最大烧着,他才使房间保持尚可忍受的温度,不

过奥希显然发现里边过热,进莫里斯的房间时举起双手挡住

脸,好像突然闯进了火宅似的。

在鲁米治的头几天,取暖简直成了莫里斯的当务之急。第

一天早晨,在他登记的那间墓穴一样的旅馆房间里,他一觉醒

来突然发现从嘴里冒出热气。他以前在国内从未发生这种事,

所以最先想到的是他身上着了火。他搬进奥希家后,往小冰箱

里塞满电视快餐,扣上门,打开所有的火炉,花了几天才使自

己暖和过来。只是到那时,他才感到已准备好去观察鲁米治大

学的校园,并向英文系作自我介绍。

菲力浦·史沃娄更急于去观察他的工作场所。就在他到后

的第一天上午,在吃了一顿美味的桔子汁、熏肉、热饼和槭糖

浆 (槭糖浆!重温这种被遗忘的感觉是多么令人愉快) 做的

早餐后,他就溜达着出来察看迪勒大楼,英文系的所在地。天

像前一天一样下着雨。这最初使菲力浦有些失望———在他的记

忆中尤福利亚永远沐浴在阳光里,他已忘了———也许他从不知

道———那里的 冬 天 有 雨 季。然 而,那 是 温 和 的 细 雨,空 气

55

落摇 户

温暖而馨香,草地绿茵茵的,树和灌木丛枝繁叶茂,有的

正开花结果。尤福利亚实际上没有冬天———春天和夏天在

秋天之后接踵而至,它们和着植物界快乐的混居杂陈,终

年一道跳着三人快步舞。菲力浦感到他的脉搏在随着它们

欢快的节奏跳动。

他很容易地找到了去迪勒楼,一座庞大的、新古典主义风

格的方形大楼的路。然而,一阵校园警察的铃声使他没有走进

楼去。到处都有学生和教工在成群结队地乱转,一个穿着格花

呢外套,翻领上戴着留住克鲁普纽扣的长发青年告诉菲力浦,

大楼里正在搜查一颗据称是晚上被安放在里边的大炸弹。他知

道,搜查可能要花几个小时,可是正要转身离开,它就十分突

然地结束了,因为大楼上部响起一声沉闷的爆炸,打碎的玻璃

丁当作响。

莫里斯·扎普很久之后才知道,他第一次在鲁米治大学英

文系露面时给人留下了一个坏印象。年轻的秘书爱丽丝·斯雷

德与她的搞埃及学的朋友麦肯托希小姐喝完咖啡回来,见到他

在系里的布告栏前弯着腰,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

气,将烟灰全吹在地板上。斯雷德小姐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一

个成年学生犯了痉挛症,让麦肯托希小姐赶紧去找守门人,可

是麦肯托希小姐大胆提出他可能只不过是在笑,事实果真如

此。布告栏使莫里斯隐约记起罗伯特·劳森伯格①的早期作

品:图钉钉着五颜六色的纸片组成的混合画———上端印有姓名

地址的信笺、便笺、贺卡、胡乱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页、翻

过来的信封、翻面的发票,甚至有用粘胶带头粘在上面的包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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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一九二五 ~ 摇,美国艺术家,善作 “混合画”(亦称拼贴画)。

纸碎片———全都写着教师给学生的通知,内容涉及课程、集合

地点、作业和图书,用铅笔、钢笔和彩色圆珠笔以五花八门的

几乎无法辨认的笔迹写在上面。古腾堡①时代的结束在这里显

然不是结局:他们还生活在手抄本文化中。现在,莫里斯感到

他更深地理解了麦克卢汉②说的话的含义:它有触觉上的感召

力,这个布告栏———你一见就想伸出手触摸它粗糙而不规则的

表面。这是他多年来见到过的最有趣的信息传递系统。

在那位穿迷你裙的秘书领他穿过走廊去他的办公室时,莫

里斯还在暗暗笑着,秘书不时回头来看他,她的神色十分紧

张,他想,沿着迪勒楼的走廊走就像穿过了不起的现代语言协

会名誉大楼③,可是在这里他没有认出一个姓名牌,除了斯雷

德小姐最后停在那儿的那扇门上的牌子:孕郾匀郾史沃娄先生。

他隐隐约约地记起———可是,在那姑娘慌乱地捣弄钥匙 (她

看上去很神经过敏,这小鸟) 时他回忆着,这并不是他在出

版物上见到的名字,原来是与他这次旅行有点联系。史沃娄就

是与他交换的那个家伙。他想起卢克·霍根,尤州大学英文系

现任主任,大拳头里捏住史沃娄写来的一封信 (也是手写的,

他记得),用他那蒙大拿④牛仔慢吞吞的语调抱怨着说:“他

妈的,莫里斯,这个叫史沃娄的家伙你打算怎么办呢?他声称

他没有研究范围。” 莫里斯曾建议安排菲力浦教 怨怨号英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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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

③④

一三九七 ~ 一四六八,德国发明家,发明活板印刷术。

一九一一 ~ 摇,加拿大社会学家。认为一个社会的主要交流技

术对这个社会中的每一件重要事物,甚至思维过程都起决定性作用。著

作包括 《理解传媒》、《媒体就是信息》。

指尤州大学迪勒楼里满是世界著名的美国现代语协的成员。

美国州名。

内容是对文学体裁和主要英文课程的关键方法作常规介绍,以

及 猿园缘号英文课,即小说课。作为尤州大学的常驻小说家,加

斯·鲁滨逊实际很少住在那里,他以几乎连续不断的基金、助

研金、休假和酗酒疗养绕学校作轨道运行而不回校,所以 猿园缘号英文课的教学通常落在常规教学人员中某位不大情愿而又不

够资格的教师头上。正如莫里斯所说:“即使他糟蹋了 猿园缘号

英文课也没有谁会理会。任何有博士头衔的乡巴佬也能教 怨怨号英文课。”

“他没有博士学位,” 霍根说。

“什么 ?”

“英国的教育制度与我们不同,莫里斯。博士学位没有那

么重要。”

“你是说那职业是世袭的?”

这些回忆使菲力浦想起在离开尤福利亚之前,他无法得到

有关自己将在鲁米治教什么课的任何消息。

那姑娘终于打开门后他走了进去。他又惊又喜:这是一个

宽敞舒适的房间,配有办公桌、餐桌、几把椅子和色泽和谐的

抛光木料做成的书架、安乐椅和相当漂亮的小地毯。更重要的

是,房间里暖和。在鲁米治的最初一个星期里,莫里斯·扎普

还将多次体验这种惊奇的感觉和悖反现象。公富私穷,莫里斯

是这样概括的。鲁米治大学教工的家庭生活标准远远低于尤福

利亚教工,然而,在这里,就是资格最低的教师也有一个属于

自己的大办公室,教工活动室建得像希尔顿饭店,使尤州大学

的教工俱乐部黯然失色。就是菲力浦的办公室所在的那栋楼也

有一个宽敞舒适的休息室,仅限于教员使用,你可以在那里喝

到鲜咖啡和茶,两个慈母般的女人用真瓷杯与托盘为你端上

来。而迪勒楼引以自豪的就只有一间到处乱扔着纸杯和烟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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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子,你在那里冲一杯味如热消毒水的速溶咖啡。“公富”

的说法也许对鲁米治是过于讨好了,也不会是菲力浦听说过如

此之多的社会主义。不如说那更像是贯穿于普遍的单调与贫乏

的生活中的狭窄的特权镶条。如果说英国大学教师别的没有,

他们有一间可以宣称属于自己的房间,一个坐着看报的体面地

方,还可以做好色者对学生搞越轨行为之用。这好像是基本原

则。然而,在他最初扫视菲力浦·史沃娄的房间时,莫里斯的

脑子里还没有形成这种清晰连贯的思想。他仍处在遭受文化冲

击的状态,当他朝窗外望去,见到尤州大学那座熟悉的钟楼

时,他感到一阵头晕眼花,那钟楼泛着肿痛发炎一样的红色,

缩到 只 有 标 准 尺 寸 的 一 半 大 小, 像 只 消 肿 的 男 性 生 殖

器。摇摇摇“屋里可能有点儿闷。” 那秘书说着要走过去打开窗门。

莫里斯已在享受散热器的温暖,见状,急忙笨笨拙拙东倒西歪

地上前制止她,她缩回手,身上瑟瑟发抖,好像他要用手撩开

她的裙子似的———而这样做,鉴于裙子的尺码,应该没有困

难,仅仅是与她握手也很容易使这种事偶然发生。他试图用交

谈使她镇静下来。

“今天校园里好像没有多少人。”

她犹如看一个刚从外星来的人一样看着他。“现在是假期

呀。” 她说。

“哦。玛斯特尔教授在吗?”

“不在。他在匈牙利。要到开学才回来。”

“开研讨会吗?”

“打野猪,我听说。”

莫里斯不知道他是不是听错了。可是不管它。“其他教授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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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 户

“只有他一个教授。”

“我是指其他教师。”

“现在是假期,” 她重复道,她寻章摘句,像对一个弱智

儿童说话。“你是看到他们一次又一次进来,可今天上午没见

谁来。”

“我的课程的事该找谁?”

“巴斯比博士那天的确说过有关课程的什么事儿⋯⋯”

“真的吗?” 停顿一刻后莫里斯鼓励她讲下去。

“我已忘了,瞧,” 姑娘神情沮丧地说,“夏天我要请假去

结婚,” 她补充说,似乎她早已选定这一招作为摆脱绝境的惟

一方法。

“祝贺你。什么地方该有我的文件资料吧?”

“噢,可能有。我去看看。” 那姑娘说,显然为能逃走而

舒了一口气。她将莫里斯独自留在办公室里。

他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打开抽屉。在右手上边的抽屉里有

一个致他本人的信封。里面装着菲力浦·史沃娄手写的一封长

亲爱的扎普教授,

我猜你在这儿期间将使用我的房间。我怕我已弄丢了

文件柜的钥匙,所以如果你有什么确属机密的东西,可以

将它放在地毯下面,至少我总是这样做的。请你随便用我

的书,但如果你不把它们借给学生,我将不胜感激,因为

他们肯定会在上面写写画画。

我从巴斯比那儿得知你可能要接过我的几个导师,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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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小组①。二年级组进展很不顺利,特别是联合荣誉学位

组②,但是一年级组很活跃,我想你会发现两个毕业班小

组非常有趣。有几点似乎是你要记住的:布伦达·阿彻严

重地受着经前紧张症的折磨,所以如果她时不时地哭起来

你不要感到惊奇。另一个三年级组很棘手,因为罗宾·肯

沃思曾经是爱丽丝·墨菲的男朋友,但最近他又围着米兰

达·华特金斯转,由于他们都在同一组,你会发现气氛相

当紧张⋯⋯

信以这种语调继续了好几页,熟悉而详细地描绘有关学生

的感情、心理和生理方面的怪癖。莫里斯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它。这是怎样的一类人呢?他对学生的事似乎比他们自己的妈

妈知道的还要多,而从语气上看,也更关心。

他打开办公桌的其它抽屉,希望能找到有关这种古怪性格

更多的线索,可是只有一只抽屉装有一支粉笔、一支油已用光

的圆珠笔和一只装过一盎司烟斗烟丝的小空铁罐,三尼混合集

团牌的,其余的抽屉都是空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大概可以从

这些东西中找到什么线索⋯⋯莫里斯继续查看小橱柜和书架。

那些书只不过证实了菲力浦关于他没有特别的学术研究范围的

声明,因为这是英国文学作品的杂乱的收集,还有一本薄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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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 户

英国大学采用 “导师制” 教学方法,即在常规讲课之外,导师

个别会见一个或一小批学生,根据学生写的书面材料进行面对面的深入

教学与讨论。

在英国大学,本科生一般可获得普通学位或荣誉学位,后者比

前者高,通常包括一门主科和一门副科的学习。联合荣誉学位须在同一

时间内学习两门主科。

现代批评代表作,莫里斯自己的文章没有收进去。他发现那些

橱柜是空的,只有书架上面的那个因太高而无法够着。它的高

不可攀使莫里斯确信它一定装有他正在寻找的重大线索———比

如说,一打空的杜松子酒瓶,或者收集来的女人的内衣———他

爬上一把椅子去够拉门的拉手,门被钉住了,他拉门时书架开

始危险地摇晃起来。门突然松动了,顿时一百五十七只空烟

罐,三尼混合集团牌,滚落在他的头上。

“给您分配了 源圆远号房间,” 玛贝尔·李,那位娇小的亚

裔秘书说。“那是扎普教授的办公室。”

“好的,” 菲力浦说,“他在鲁米治也会用我的办公室。”

玛贝尔·李给他一个和蔼可亲但心不在焉的微笑,就像空

姐的微笑———的确,她穿着那套干净利索的白色制服上衣和红

色的围裙很像个空姐。系办公室满是刚刚放进楼里来的人,高

声议论着刚才在四楼男厕里爆炸的炸弹。人们的观点明显地分

为对等的两派,一派谴责来自第三世界的学生,他们曾威胁说

要在新学期罢课,另一派则怀疑警方坐探在蓄谋破坏第三世界

学生的信誉和罢课。尽管交谈很兴奋,但菲力浦听不出义愤和

恐惧的调子。

“这,呃,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他问。

“唔嗯?,是的。嗯,我想这是我们迪勒楼的第一颗炸

弹 。” 玛贝尔·李一边说着这种模棱两可的安慰话,一边开始

向他移交他房间的钥匙,还有一沓表格和活页纸,她将它们分

开放在隔开办公室的柜台上,快言快语地向他解释说:“身份

证,别忘了签上名,停车申请,医药保险册———几种方案任选

一种,打印机租用申请———电传的或手工操作的都可以用,课

程手册,所得税减免表,大楼电梯钥匙,复印室钥匙,您每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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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复印机时在本子上签上您的名字就行了⋯⋯我会告诉霍根教

授您来了,” 末了她说。“他现在正和消防队长忙着哩。我想

他会打电话给您。”

菲力浦在四层楼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一个卷发蓬乱、肤色

灰黄的年轻人蹲在门外抽着烟。他穿着某种带迷彩的军人战斗

服,看上去,菲力浦不禁想到,看上去他正像那种会在什么地

方安放炸弹的家伙。菲力浦把钥匙插进耶鲁锁时,他歪歪斜斜

地站起来。一枚印着留住克鲁普字样的荧光钮扣戴在他的翻领

上。

“史沃娄教授吗?”

“是啊?”

“我能见你吗?”

“什么,现在?”

“现在当然很好。”

“嗯,我才刚刚到⋯⋯”

“你得把钥匙转两圈。”

果真如此。门突然开时,菲力浦的一些纸页掉在地上。那

小伙子机灵地拾起来并把它作为跟他进去的好机会。屋里很

闷,散发着雪茄味儿。菲力浦推开窗户,心满意足地发现窗户

外面有个小阳台。

“好景致吧,” 年轻人说,他已不声不响地在他后面溜了

进来。菲力浦吃了一惊。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呃,你贵姓?”

“史密斯,威利·史密斯。”

“威利?”

“威利。”

威利让自己坐在满是书本的办公桌上仅有的空地上。菲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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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 户

浦首先想到的是扎普老兄任凭这间屋子这么乱而不管真有些马

大哈。接着他惊讶地发现许多还在邮包里没有打开的书,邮包

是寄给他本人的。“老天爷呀!” 他惊叹道。

“有什么麻烦吗,史沃娄教授?”

“这些书⋯⋯它们是哪儿寄来的?”

“出版商呗。他们希望你指定它们为教学用书。”

“如果我不指定会怎样?”

“反正你拿着就是。除非你想卖掉。我认识一个小子可以

给你五成的折扣价⋯⋯”

“不不,” 菲力浦贪婪地撕开又大又厚的选集和光洁、诱

人的平装书上的包装纸回绝说。免费书在英国几乎没有,看一

眼这些送上门来的便宜,他简直有些欣喜若狂了。他真希望威

利·史密斯出去,让他独自一人心满意足地看个够。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史密斯先生?”

“新学期你要教 猿园缘号英文课,对吧?”

“我还不知道我到底要教什么。什么是 猿园缘号英文课?”

“小说创作。”

菲力浦笑开了。“好了,那么,那肯定不是我。要我的命

我也不会写小说。”

威利·史密斯皱起眉头,把手插进战服口袋,菲力浦担心

他会掏出一枚炸弹,原来是一张课程表。“猿园缘号英文课,” 他

读出声来,“《广义叙事体写作高级课》,选拔登记,冬季学

期①:菲力浦·史沃娄教授。”

菲力浦从他手上拿过课表自己再看一遍。“老天爷,” 他

气虚地叹道。“我必须立刻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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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美国部分学校将一年分为四学期,亦可称 “学季”。

在威利·史密斯的帮助下他拨通了系主任的电话。

“霍根教授,我很抱歉这么早就打扰您,不过———”

“史沃娄先生!” 霍根的声音轰隆隆地从话筒里传出来。

“很高兴听到你到了这儿。旅途愉快吧?”

“不算太坏,谢谢您。我———”

“好极了!你现在在哪里,史沃娄先生?”

“我眼下在教工俱乐部,在我看———”

“好极了,那好极了,史沃娄先生。我不久一定要与您一

起吃午餐。”

“唉,那再好不过,可是我想说———”

“好极了。正好,霍根夫人和我正在邀请周围的一些朋友

星期天去我家开个酒会,大概五点钟,你能参加吗?”

“唔,好的,非常谢谢您。对我的课———”

“好极了。那真是好极了。你怎么住呢,史沃娄先生?”

“,好极了,谢谢,” 菲力浦机械地回答说,“我是说,

不,那是———” 但他已太晚了。随着最后一声好极了,霍根

挂断了电话。

“那我能选这门课吗?” 威利·史密斯问。

“我宁愿劝你别选它,” 菲力浦说。“你为什么这样热心,

到底?”

“我想写一部小说。写这个在黑人居住区长大的黑孩子

⋯⋯”

“那不会很困难吗?” 菲力浦说。“我的意思是,除非你自

己实际上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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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 户

菲力浦犹豫了,查尔斯·布恩已教过他,现在 “遭造葬糟噪”①

是正确的用法,可是他念不出那个在鲁米治与那种最粗野的种

族偏见联系在一起的名词。“除非你自己有过那种经历。” 他

修改了自己的句子。

“当然。故事差不多是自传性的。我需要的只是技巧。”

“自传性的?” 菲力浦眯起眼睛,头歪向一边仔细打量这

个年轻人。威利·史密斯肤色的深浅大约和菲力浦度了一周的

暑假后晒黑的皮肤开始变淡变黄时一样。“你肯定吗?”

“我当然肯定。” 威利·史密斯看上去像受到了伤害,甚

至可以说是侮辱。

菲力浦匆忙转变话题:“告诉我,你戴的徽章———克鲁普

是什么?”

原来克鲁普是一个最近被英文系解聘的助理教授的名字。

“但这里发起了一场要求继续聘用他的基层群众运动,” 威利

解释说。“他说得上是个顶棒的老师,他的课很受欢迎。其他

教授说他发表的东西不够,但他们实际上是因为他在 《课程

简报》 上得到的热烈好评而难受得要命。”

《课程简报》 是什么?显然是上学期发给学生的那种教师

与课程指南。威利从他那些宽大的口袋中的一个里掏出最新一

期。

“那上面不会有你,史沃娄教授。但新学期会有。”

“真的吗?” 菲力浦不经意地打开那本小册子。

员源圆号英文课,《奥古斯都时代的田园诗》,助理教授霍华

德·林鲍姆,初年级与高年级,有限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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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黑人。区别于旧称 晕藻早则燥。后者被认为是蔑称,而在英国恰好

相反。

根据大部分报告,林鲍姆没有作出任何使学生对他的课感

兴趣的努力。有一份报告评论说:“他似乎很熟悉授课内容,

但不喜欢有提问和讨论打断他的思路。” 另一份评论说:“乏

味,乏味,乏味。” 林鲍姆是个严格的评分者,而且,据一份

报告称 “喜欢设一些让人误入歧途的狡猾的小测验题。”

“这个,” 菲力浦带着紧张不安的微笑说。“他们的评论可

是毫不客气,不是吗?” 他翻过有关英文课的另外几页。

圆员猿英文课,《书的死亡?当代文化中的交流与危机》,助

理教授卡尔·克鲁普,有限名额。

注册日早点起床,赶去登记这门受到当之无愧的欢迎的、

跨学科的多媒体智力旅行课。“他使麦克卢汉相形之下也显得

迟钝,” 一份评论这样说,另一份更是大加赞赏:“我们上的

最令人兴奋的课。” 阅读作业很多,但评分方法灵活多变。克

鲁普对他的学生感兴趣,他始终如此。

“谁编辑这些报道?” 菲力浦问。

“我编,” 威利·史密斯回答。“我选你的课吗?”

“我考虑考虑,” 菲力浦说。他继续浏览小册子。

猿缘园号英文课, 《简·奥斯丁与小说理论》,莫里斯·允援扎普教授,研究生班,有限名额。

有关这门课的报告大部分是好的。扎普被描绘成一个自

负、好挖苦人的人,一个小气的评分者,但是才华横溢、催人

向上。“他使奥斯丁时髦起来,” 一份评论这样说。只有 “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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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 户

等生必须提出申请。

斯雷德小姐刚要敲莫里斯·扎普的门告诉他资料档案里没

有关于他教什么课的安排,正好听到一百五十七只烟丝罐从橱

柜里落下来的声音。他听着她的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消失。

她没有回来。也没有别的人来干扰他的独处。

莫里斯大部分日子都到学校来写他关于 《理智与情感》

的评论,刚开始他很欣赏这种安宁与平静;但是一段时间之

后,他开始发现这种愉快成了难以忍受的孤独。在尤福利亚,

不停地有学生、同事、行政人员和秘书找他。他不希望在鲁米

治也这么忙,至少最初是这样想;但他曾隐隐约约地想象老师

们会来向他作自我介绍,带他熟悉环境,向他提出劝告、起码

表现出通常的好客。他毫不夸张地想象自己一定是曾在这潭学

术死水里游过的最大的一条鱼,他准备着人们以几乎过份的关

注和兴奋来接待他。如果没有人指点,他就不知道该做些什

么。青年时代的培养,已使他失去了使自己的存在为人所知的

艺术。现在,他已习惯于让行动来找他。可是这里没有行动。

随着开学的临近,系大楼的走廊里失去了它坟墓一样的沉

寂和废墟一样的空气。教师们开始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他

坐在办公桌前听到他们在走廊里走过,互相打招呼、大笑、打

开和关上他们的门。但当他自己冒险走进走廊时他们却好像在

躲避他,在他刚好从办公室里出来时,他们就逃进了自己的房

间,要不就直瞪瞪地审视他好像他是热力中心的暖气工。正在

他决定采取主动,在他的英国同事们去喝咖啡经过他的门口时

伏击他们,并将他们拖进办公室时,他们开始以某种形式承认

他的在场,这种形式表示见面时间已长但还不太熟悉,走过时

向他敷衍地微笑,或点点头,但并不停下脚步或停止交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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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新的举动表明他们完全知道他是谁,这样,他作自我介绍的

企图就是多余的了,同时,进一步的交往也毫无益处。这使菲

力浦设想,他走遍鲁米治大学英文系也不会有人真正跟他讲

话。在六个月里,他们将用小小的微笑和点头将他拒之于千里

以外,然后,水会在他头上闭合,好像他从来没有扰乱过水

面。

这种待遇使莫里斯感到自己正在变成哑巴。他的发音器官

因弃而不用开始退化———在难得的场合讲话时,他听自己的嗓

音既陌生又嘶哑。他像狱中囚犯一样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不

明白他做了什么招致这种冷遇。他有口臭吗?他们怀疑他为美

国中央情报局工作吗?

在独处时,莫里斯本能地求助于传播工具寻找安慰。就是

情况最好的时候他也是广播电视迷:在尤州大学的办公室他有

一台收音机,始终调在他最喜欢的调频广播台,特别是黑人摇

滚民歌;他在他家的书房里放了一台彩电,起居室也有一台,

因为他发现一边工作一边看体育节目轻松一些 (棒球最有助

于文思流畅,但足球、曲棍球和篮球也有用处)。在鲁米治,

他搬进公寓后不久租了一台彩电,可是节目很让人失望,大部

分是由他已经读过的书改编而成的剧本或翻录的他已看过的美

国电视连续剧。自然没有棒球、足球、曲棍球和篮球。有英式

足球,他觉得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会对它感兴趣———他发现

它那种刁难和技巧、大胆与优雅的混合表现出真正的观众体育

的特点———可是播放这项运动的节目时间总是太短。星期六下

午有四小时的体育节目,他曾满怀希望地静下心来收看,可那

似乎是一个将市民从英式足球看台、超级市场或什么地方赶出

来的阴谋,不过是让人们看女子射箭、游泳锦标赛、钓鱼比赛

和乒乓球擂台赛,一个接一个让人透不过气来。他换上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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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 户

频道,就你透过雨雪所能判断的情况来看,那是一场轮椅越野

赛。

他曾经与广播一台有这一段短暂的蜜月,可是它很快就变

成了一种施虐———受虐狂的婚姻。他在鲁米治的旅馆房间里呼

出热气的那天早晨起床时,就打开了半导体收音机,当时,他

听到的是最糟糕的那种美国调幅广播的有趣的滑稽模仿,他们

模仿那种简单但有效的做无广告广播的惯技。与做产品广告不

同的是,唱片节目主持人做自己的广告———口若悬河地胡言乱

语,处处都打算宣传自己是个多么快乐有趣而可爱的朋友———

也做听众的广告,他似乎打算在空中念出每一个人的姓名和住

址,有时外加他们的生日和汽车登记号码。他不时地播放颂扬

自己的乐调,或者用一种不间断的欢快语调报道快车道上的连

锁事故。几乎再也没有时间放唱片了。轰动一时的精彩表演。

莫里斯觉得一起床就挖苦人有点过早了,只是出神地听着。当

节目结束,接着是完全相同的东西时,他开始变得烦躁起来。

英国人,他想,一定是酷爱讽刺的人:天气预报也好像是某种

玩笑,预报未来二十四小时内每一种可能的天气组合,而实际

上不对任何具体情况,哪怕是眼下的气温表态。只是在听了四

个几乎完全是故伎重演的节目———主持人喋喋不休的自我陶

醉,姓名、地址的罗列,毫无意义的电话应答———之后,他才

明白这个可怕的事实:广播一台始终如此。

这些天莫里斯仅有的人际联系是与奥希医生的交往,他常

进来看他的电视,喝他的威士忌,也许还为了逃避家庭生活的

乐趣,因为他轻轻敲门,踮着脚尖进屋,狠劲地使眼色并竖起

一个手指似乎提醒莫里斯不要说话,直到房门关上隔开了奥希

夫人和她的婴儿们的哭号声。奥希使莫里斯迷惑不解。他看上

去并不像个医生,不像莫里斯所熟悉的那些医生———那些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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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汽车、在任何他住过的居民区都拥有最豪华住宅的阔

绰、富有的人。奥希穿着像袋子一样鼓鼓囊囊松松垮垮的旧衣

服,衬衣边磨起了毛。开一辆八成旧的小汽车,他看上去缺少

睡眠、钱、快乐以及除了忧虑之外的每一样东西。由于这些原

因,莫里斯的财产———实际上很少———使医生陷入了嫉妒的敬

畏之中,他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富有。他带着十九世纪土人触

摸传教士的火紫盆那种半恐惧、半贪婪好奇的神情审视莫里斯

的日本产盒式录音机;他看到一个人竟然有如此多的衬衣以至

于一次要送一打到洗衣房而大为震惊;邀他来倒杯酒喝时,他

几乎 (但不是完全) 不知道在三种威士忌中选哪一种好,他

一边抚弄着那些酒瓶,读着标签,一边轻声哼哼着嘟囔道:

“圣母啊,瞧这是什么,老爷牌正宗肯塔基波尔本,我老家伙

喝点这个不在话下,你相信吗⋯⋯”

安装彩电使奥希大夫兴奋得要死要活。他跟着搬运工们上

楼,在房间里蹦蹦跳跳碍手碍脚,他们走后他坐在电视机前,

不时站起来把手虔诚地放在机壳上,似乎希望触摸它能给他带

来特别的恩赐。“真的,不是亲眼看见,我不会相信的,” 他

叹口气说。“你是个幸运的人,扎普先生。”

“可这不过是租来的,” 莫里斯迷惑不解地反驳说。“谁都

可以租一台。一星期只花几美元。”

“咳,瞧,说得容易,扎普先生,对于一个处在你这样位

置的人,说得容易,可是做比说难,扎普先生。”

“好啦,如果有你想看的什么节目,你就随便来⋯⋯”

“你真是太好了,扎普先生,你真会体贴人。我会接受你

慷慨的邀请的。” 他的确这样做了。不幸的是,奥希的电视口

味偏向于境遇喜剧和言情连续剧,他天真地、完完全全地相信

那些东西,一边看一边在椅子上左右扭动,上下跳跃、敲打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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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 户

子扶手、用胳膊肘狠劲顶莫里斯的肋骨,一边还滔滔不绝地对

剧情作着极有个性的评论:“啊!别那样干,小子,你别指望

那个⋯⋯!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这小荡妇?啊,瞧,这

还差不多,这还差不多⋯⋯不,别这样干!别这样干!圣母

啊,这小子要把我气死了 ⋯⋯” 等等等等。值得庆幸的是,

奥希大夫通常在节目进行到一半就睡着了,紧张的观众参与和

白天的辛苦劳作已使他筋疲力尽,这时莫里斯会拧小声音,拿

出一本书。准确地说这不是陪客。

使菲力浦·史沃娄感到很屈辱的是,他在尤州大学的主要

社交资产结果竟然是与查尔斯·布恩的关系。在与威利·史密

斯的交谈中他不经意地说漏了嘴,似乎在几个小时内,这一消

息就已闪电般传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他的办公室挤满了急于

结识他的人,为的是要了解查尔斯·布恩的早年生活轶事,半

下午后系主任的妻子霍根夫人打来电话,请他帮忙说服查尔斯

·布恩参加他们家的鸡尾酒会。真是难以置信,“查尔斯·布

恩节目” 在尤福利亚州风行一时。一有机会菲力浦就听,而

且,在某种受虐狂的强制力的驱使下,也没有放过以后的机

会。摇摇摇节目的基本套式———一个热线电话,听众打进来与主持人

讨论各种问题,听众之间也可以互相讨论———是司空见惯的。

但是 “查尔斯·布恩节目” 在几个方面与普通的电话节目不

同。首先,它是由无广告广播网 匝载再在播放的,那个广播网由

听众的赞助和基金维持,因此不受商业和政治压力的约束。大

多数美国电话节目主持人都是温和、闪烁其辞、持中庸态度的

人,对各方面的问题都同样洗耳恭听———无限地忍耐、无限地

殷勤,最大限度地避免说出让人信服的观点———查尔斯·布恩

27

换摇 位

却极端地固执己见。对待失足的儿子,他们提供代理父亲或叔

叔的安慰,他却激怒失足儿子那一方。他对所有诸如吸毒、

性、种族、越南等方面的问题都保持极端的激进立场,并与不

同意他的观点的听众进行激烈的———常常是粗鲁的———辩论,

有时他滥用他对电话线路的控制而在他们的话还只讲了一半时

就切断线路。有传闻说他爱挑选那些声音听上去像是姑娘的电

话,节目结束后再打电话给她们约会。他有时会以引用维特根

斯坦或加缪①的一段话或自己的习作诗作为节目的开头,并以

此作为与听众对话的起点。他还有一类非同寻常的听众群———

大学生、教授、嬉皮士、离家出走者、吸毒者和妓女,他们在

午夜忠实地将收音机调到 匝载再在。熬夜等待晚归丈夫的家庭主

妇们向查尔斯·布恩诉说她们婚姻上的麻烦;卡车司机在他们

震颤不已的驾驶室里听这个节目,由于再也压抑不住对布恩或

加缪的愤怒,将车驶离快车道,通过紧急公用电话亭语无伦次

地发表他们的见解。有人已收集了相当多关于 “查尔斯·布

恩节目” 的民间传说,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向菲力浦讲过去某

些节目的精彩片断,以至于他相信自己亲自听过:例如布恩在

安慰一个惊慌失措的临产孕妇顺利通过第一次阵痛时,在劝阻

一个搞同性恋的牧师自杀时,或者通过海湾附近的床边电话征

求———以及获得———性交后对性革命的见解时的片断。当然,

节目中没有广告,但布恩时常主动为某些他喜欢的本地饭店、

电影或衬衣销售商作不收费的介绍,这仅仅是为了激怒与之竞

争的广播网。在菲力浦看来,在所有这些文化、离经叛道和人

际关系的外表下,显然似乎掩藏着娱乐的实质,但对于当地社

会,节目显然显示出不可抵抗的新奇、大胆和真实性。

37

落摇 户

① 一九一三 ~ 一九六○,法国存在主义作家。

“布恩先生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这是他来到霍根宫殿似

的、大牧场主风格的家赴鸡尾酒会时,女主人的第一句问候。

她双眼从头到脚扫视他,似乎怀疑他把布恩藏在他身上什么地

方。菲力浦向她保证他已转达了她的邀请,这时霍根本人出现

了,他用一只巨大的、长着老茧的手把菲力浦的手指捏得吱吱

嘎嘎地响。

“嘿,瞧,史沃娄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他带着菲力浦

走进宽敞的客厅,四十或更多的人已会聚于此,霍根帮他倒了

一大杯杜松子酒加托尼酒。“瞧,你喜欢见谁呢?几乎全英文

系的人都在这儿了,我想。”

只有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的脑际。“我还没有见到克鲁普先

生。”

霍根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克鲁普?”

“我总是读到关于他的东西,在妞眼里,” 菲力浦想用这

个俏皮话来掩饰明显的失言。

“是吗?是的。哈,哈。我恐怕您在许多鸡尾酒会上都

不会见到卡尔了———霍华德!” 霍根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一个面

带菜色、戴着大眼镜的年轻人的肩上,他端着一平底杯苏格兰

威士忌踯躇而过,正要把酒往嘴里送。他的身体轻轻摇晃了一

下,但灵巧地避免了把酒洒出来。菲力浦被介绍给霍华德·林

鲍姆。“我刚才正在对史沃娄先生说,” 霍根说道,“在本系教

师的社交聚会上人们并不常见到卡尔·克鲁普。”

“我听说,” 林鲍姆说,“卡尔·克鲁普已彻底重新考虑了

他名为 ‘书本的死亡’ 的课了?他要消除这学期的问号。”

霍根一阵大笑,重重地在林鲍姆的两个肩胛骨间捶了一拳

走开了。林鲍姆尽管被这一拳击得摇摇晃晃,但还是保持住了

平衡,他的酒杯也滴酒未洒。

47

换摇 位

“你在忙些什么?” 他问菲力浦。

“噢,眼下我只是在整理讲义。”

林鲍姆急躁不安地点点头。“你的研究范围是什么?”

“你的是奥古斯都时期的田园诗,我想。” 他回顾左右而

言他。

林鲍姆显得很高兴。“对了。你怎么知道的?你在 《大学

英语》 上见过我的文章?”

“有一天我翻了 ‘课程简报’ ⋯⋯”

林鲍姆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你别相信你读到的每一个

字。”

“不,当然⋯⋯那么你认为克鲁普那家伙怎么样?” 菲

力浦问。

“我尽可能地少想到他。这学期我自己也正面临任期的问

题,如果得不到正式聘用,这儿可没有人会戴留住林鲍姆纽

扣。”

“这任期的事制造了许多紧张气氛。”

“你们英国也一定有这玩意儿吧?”

“不,试用期或多或少只是一种形式。实际上,一旦用

了你,他们绝不会再弄走你———除非你有勾引学生或类似的丑

闻。”

“在这里你愿意睡多少学生就可以睡多少,” 林鲍姆面无

笑意地说。“但如果你发表的东西让他们不满意⋯⋯” 他富有

意味地伸出一根指头划过喉咙。

“嗨,霍华德!”

一个穿黑色真丝衬衫,脖子上围有一条打结的红手帕的年

轻人与菲力浦的同伴打招呼。他身后牵着一位穿着粉红色的宽

松套装的可爱的金发女郎。“嗨,霍华德,刚才有人告诉我这

57

落摇 户

儿有个英国佬要霍根把他介绍给卡尔·克鲁普。我很想见见这

伙计一面。”

“你问他,” 霍华德朝菲力浦点点头说。

菲力浦脸红了,不自在地笑着。

“,我的天,你不会碰巧就是那英国伙计吧?”

“你又冒傻气了,塞,亲爱的。” 那女人说。

“非常抱歉,” 那男的说。“我是塞·古特布莱特。这是贝

拉。顺便说一句,你可能以为她穿着这身衣服是刚刚起床,那

你猜得八九不离十。”

“别理他,史沃娄先生,” 贝拉说。“你认为尤福利亚怎么

样?”

在这个酒会上,他碰见的每一个人都要问他两个问题,这

是他较为喜欢的一个。另一个是:“你在忙什么?”

“你在忙什么,史沃娄先生?” 他与卢克·霍根再次碰到

一起时他问他说。

“卢克,” 霍根夫人叫他了,这使菲力浦免去了想个答案

的麻烦,“我真的认为查尔斯·布恩终于来了。”

门厅里活跃起来,客厅里的人都转过头去。布恩的确已经

到了,他唐突地穿着背心与牛仔裤,身边跟着一位漂亮而傲慢

的女黑豹党员,她是将要出现在他那天晚上的节目里的特邀主

持人。他们坐在房间一角喝血玛丽酒,倾听着心醉神迷、伸长

脖子站在他们周围的教师和他们的妻子们问长问短。那女黑豹

党没怎么动,只是冷冷地四处打量霍根家豪华的陈设,似乎在

盘算着要是它们烧掉该有多好。菲力浦呢,他本人本来算是今

天晚上主要的注意中心,现在突然发现自己被冷落在这个小小

的朝觐场面的边缘。出于不满,他走出客厅来到阳台上。一个

孤独的女人倚着栏杆,忧郁地凝视着海湾,海湾呈现一派壮观

67

换摇 位

的落日景象,太阳像个桔红色的火球似乎刚好平放在银跨大桥

的悬索上。菲力浦在距那女人约四码远的地方站住。“一个愉

快的夜晚。” 他说。

她用锐利的目光看看他,然后转过去继续注视着落日。

“是的,” 终于,她说。

菲力浦紧张不安的呷了一口酒。想着这女人在场他不自

在,这种沉默让他提不起欣赏落日的兴致。他决定回客厅。

“你是不是要回屋里⋯⋯” 女人问。

“是啊?”

“你可以为我添上酒吧。”

“当然,” 菲力浦接过她的酒杯说。“还要冰块吗?”

“要冰块,要伏特加,不要再加托尼酒。在吧台下面找司

米尔诺夫酒瓶。不要上面一加仑的广口瓶里的那种减价玩意

儿。”

菲力浦及时找到了藏起来的司米尔诺夫酒瓶,倒满了女人

的酒杯,后来加冰块时才知道,他太低估了放冰块所需要的空

间 (因为他没有摆弄酒的经验)。布恩仍在身后谈他的电视艺

术节目的计划:“这是完全不同的节目⋯⋯活动中的艺术⋯⋯

将镜头对准正在工作的雕塑家一、两个月,然后以每秒钟五万

帧图象的速度放录相带,看雕塑作品成形⋯⋯放一件实物在两

个画家面前,让他们同时画它,用两架摄像机和一个分画面屏

幕⋯⋯对照⋯⋯节目结束时将画拍卖⋯⋯” 菲力浦把自己的

杯子添满杜松子酒和托尼酒,端着两只酒杯走出客厅来到阳

台。

“谢谢,” 女人说。“那讨厌的小东西还在那儿吹牛吗?”

“是的,还在,实际上。”

“你不感兴趣吗?”

77

落摇 户

“绝对不。”

“让我们为此干杯。”

他们为那干杯。

“喔,” 那女人叫道。“你调的酒真有劲。”

“我只是按你的指导调的。”

“满得要溢出来了,” 女人说。 “我想我们没见过面,是

吗?你来这里访学?”

“是的,我是菲力浦·史沃娄———与扎普教授互换。”

“你是说扎普?”

“你认识他?”

“太认识了。他是我丈夫。”

菲力浦一口酒噎在喉咙里。“你是扎普夫人?”

“那使你这样吃惊吗?你认为我太老?或者太年轻?”

“,不是,” 菲力浦说。

“不是哪一点?” 她小小的碧眼里闪着嘲讽的神色。她

长着一头红发,很显眼但并不漂亮,修饰得也不是特别地好。

他猜想她大概三十五岁。

“我只是感到有点惊讶,” 菲力浦说,“我想我认为你跟你

丈夫一起去了鲁米治。”

“你妻子跟你来了吗?”

“没有。” 她对 此 报 以 一 个 含 义 明 确 的 姿 势,表 示 他 的

“认为” 没有根据。“我本想带她来,” 他说,“但我访学的事

决定得相当仓促。我们有孩子,他们上学和类似的事有些麻

烦。还有房子⋯⋯” 他听到自己就这样说下去,似乎挨了几

个小时,好像在法庭上回答正式起诉。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愚

蠢,但扎普夫人却不知怎么以她的沉默和带着嘲弄意味的注视

迫使他一直说下去,使他越来越深地陷入不言而喻的罪感中。

87

换摇 位

“你自己有孩子吧?” 他不顾一切地结束道。

“两个。孪生兄妹。九岁。”

“啊,那么你知道这种麻烦。”

“我怀疑我们是否有同样的麻烦,史拜娄①先生。”

“史沃娄。”

“史沃娄先生。对不起,是一种好得多的鸟。” 她转回头

眺望夕阳,夕阳已沉入银跨大桥后面的大海,她沉思着举杯喝

了一口。“不太爱乱搞,举例说。你妻子对这事怎么想,史沃

娄先生,我是说,对孩子、学校、房子以及所有那些事情,你

妻子与你一致吗?她不在意被扔在一边?”

“嗯,我们做过非常彻底的讨论,当然⋯⋯要做出这个决

定很难。我让她作最后的决定⋯⋯”(他感到自己再次滑进了

强制性的自我辩护的位置。) “不管怎样,在这项交易中她是

倒霉的一方⋯⋯”

“什么交易?” 女人机警地问。

“只是个形象的说法。我的意思是,这对我来说是个大好

机会,一次有报酬的度假,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但对于

她,生活跟往常没有两样,只是更孤单一些。好啦,你自己一

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你是说莫里斯去英国以后?那种感觉太棒了,简直太棒

了。”

菲力浦颇有教养地装作没有听到这番话。

“正好可以在我自己的床上伸胳膊伸腿” ———她恰如她所

说的做了个姿势,露出腋下铁锈色的体毛——— “而不会发现

97

落摇 户

① “史拜娄”[泽责葬则则燥憎],意为 “麻雀”,与 “史沃娄”[泽憎葬造造燥憎,

燕子]谐音。

有另一个人的身体碍手碍脚,吐我满脸威士忌酒气,在我两腿

中间乱抓⋯⋯”

“我想我还是回屋里去的好,” 菲力浦说。

“我使你难堪了吗,史拜娄———史沃娄先生?我很抱歉。

让我们谈点别的。风景,你不认为这是一幅很棒的风景吗?我

们也有一幅风景,你知道。柏罗丁市的每一个人都有同一幅风

景,除了那些住在那边公寓里的黑人和穷白人。住在柏罗丁你

一定得有一幅风景,那是在你买房子后人们问你的第一件事。

有风景吗?是同一幅风景,当然。只有一幅风景。每次你出去

吃饭或参加聚会,是不同的房子,窗子上挂不同的窗帘,但那

风景都他妈一样。有时我真想大声喊出来。”

“我怕我不能同意,” 菲力浦生硬地说。“我是百看不厌。”

“可你没有住在这儿看它十年。等一会儿再走。猛一看你

是不会讨厌它的,你知道。”

“嗯,我怕在鲁米治⋯⋯”

“那是什么?”

“我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你丈夫去的就是那儿。”

“噢,是的⋯⋯叫什么,拉比希 [垃圾]?①”

“鲁米治。”

“我以为你说的拉比希。” 她放浪地大笑起来,伏特加酒

洒在她的上衣上。“妈的。那么,那地方怎么样,鲁米治?莫

里斯竭力把它说成是最好的地方,可所有别的人都说它是英国

的屁眼。”

“两种说法都夸张了,” 菲力浦说。“它是个大工业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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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拉比希” 原文 砸怎遭遭蚤泽澡[垃圾],与 “鲁米治 (砸怎皂皂蚤凿早藻) 谐

音。

有这种城市通常有的优点和缺点。”

“优点是什么?”

菲力浦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我真的该进去了,” 他说。

“我几乎还没见过谁。”

“放松点,史拜娄先生。你会再见到他们所有的人。这地

方所有的聚会都同样是这些人。再给我讲讲拉比希的事。不,

我改主意了,给我讲讲你家里的事。”

菲力浦宁愿回答第一个问题。“噢,它的确不像人们说得

那样糟,” 他说。

“你的家庭?”

“鲁米治。我是指它有一个像样的美术馆,一个交响乐

团,一个定期换演节目的剧场以及这一类的东西。你出城到郊

外去十分容易。” 扎普夫人陷入了沉默,他又开始了自言自

听,自己也觉得自己虚伪。他讨厌音乐会,几乎没去过美术

馆,大概一年才光顾一次本地的剧场。至于去郊外,除了星期

天下午的悲惨旅行还有什么呢?不管怎样,如果一个地方你很

容易出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可取之处呢?“那里的中学很不

错,” 他说。“不过,有一、两所———”

“中学?你好像真的对中学很着迷。”

“唉,你不认为教育很重要吗?”

“不,我们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教育思想是自我挫败。”

“?”

“每一代人都使自己受教育以便赚足够的钱去教育下一

代,而没有一个人真正做过任何与教育有关的事。你累死累活

地教育自己的孩子以便他们能累死累活地教育他们的孩子。这

有什么意思?”

“那么,你是说整个结婚和养家饣胡口的事都是这样的罗。”

18

落摇 户

“一点不错 !” 扎普夫人叫道。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她突然看看自己的表说:“我的天哪,我必须走了,” 莫名其

妙地暗示菲力浦缠住了她。

由于不愿陪扎普夫人通过法国式的窗子来一个诺埃尔·科

沃德①式的进入,菲力浦向她道了晚安,独自一人在阳台上徘

徊。在给她足够的时间离开这幢房子后,他就会冲回人群中找

些志趣相投的人,他们会主动提出捎他回家,也许还要邀他共

进晚餐。此刻他慢慢意识到人群陷入了奇特的安静。这引起了

他的警觉,他匆忙穿过法国式的窗子,发现客厅里已空无一

人,只有一个有色人,或者不如说黑人妇女在倒烟灰缸,他们

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看了片刻。

“呃,大家都在哪儿?” 菲力浦结结巴巴地问。

“大家回家了。” 那女人说。

“噢,天哪。霍根教授在吗?或者霍根夫人?”

“大家回家了。”

“可这就是他们的家呀,” 菲力浦反驳说。“我只是想跟他

们告别。”

“他们到什么地方吃饭去了,我想。” 女人耸耸肩膀说,

继续懒洋洋地倒她的烟灰缸。

“该死,” 菲力浦骂道。他听到屋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匆忙跑到前门,正好看见扎普夫人驾着一辆大旅行车走了。

莫里斯·扎普站在鲁米治大学他的办公室窗前,抽着雪茄

(他随身带到这个国家来的最后一枝),听着脚步声在门外匆

匆而过。喝茶的时间到了,莫里斯正在权衡是取一杯回办公室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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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英国二十年代一位举止浮夸、富于戏剧性的作家。

呢,还是在教员公用休息室里喝,若在那里喝,其他教员会聚

在对面角落里说长道短并用报纸遮住脸从他的侧面盯他。他闷

闷不乐地俯视着四方形校园的中央,草地此时已盖上了薄薄的

一层雪。这些天,由于气温一直在结冰与解冻之间徘徊,很难

判断大气中越聚越厚的东西是雪还是烟雾。由于大雾,太阳只

是个暗红色的光斑,它在一天里几乎还没能爬上屋顶就要曚曚

日龙日龙地沉入地平线了,此时它正将铁红色的光斑洒在冰雪覆盖

的大地上。真正的阴郁而使人误解的天气,莫里斯想。这时,

有人敲门。

他惊讶地转过身来。有人敲他的门 !一定是搞错了。要不

就是他的耳朵骗了他。屋里的黑暗———因为他还没有开灯———

似乎使这更有可能。然而不是———敲门声又响了。 “进来。”

他以细弱、沙哑的声音说。“进来!” 他急切地向门走去欢迎

来访者,同时打开了电灯,可是撞上一把椅子,弄掉了雪茄,

雪茄滚到餐桌底下去了。他追着雪茄钻了进去,这时门被打开

了。走廊里透过一缕光线照在地上,但还是看不见雪茄藏在哪

里。一个女人的声音以没有把握的语气问:“是扎普教授吗?”

“是的,进来。请你打开灯好吗?”

灯亮了,他听见那女人的喘息声。“您在哪里?”

“在这底下。” 他发现自己正盯着一双厚厚的毛边靴子以

及一件粗毛裘皮大衣的底边。接着,又加上一张倒过来的脸,

围着围巾,鼻子冻得通红、满是担心的表情。 “我就出来,”

他说,“我的雪茄掉到这底下什么地方了。”

“噢,” 那女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

“我担心的不是雪茄,” 莫里斯一边解释,一边在餐桌底

下爬来爬去。“是这地毯⋯⋯基督呀!”

他的手突然感到被烧焦的灼痛,疼得他手臂发麻。他从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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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 户

子底下爬出来,匆忙之中脑袋 “口邦” 地一声碰在桌底上。他

在屋子里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骂咧咧,右

手塞进左胳肢窝,左手按住右边的额头。他一只眼睛隐约觉察

到穿裘皮大衣的女人在从他跟前向后退去并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跌坐在安乐椅里轻轻地呻吟。

“我下次再来。” 女人说。

“别,别丢下我,” 莫里斯急迫地恳求道。“我可能需要医

疗护理。”

裘皮大衣移近了他,他的手被有力地从他的额头上挪开。

“你那儿会肿起来,” 她说。“不过看不出哪儿碰破了皮。你得

涂点巫棒①擦剂在上面。”

“你认识一个好巫婆?”

女人嗤嗤地笑了。“你不要太坏,” 她说。“你的手怎么

样?”

“烟头烧着了,” 他从胳肢窝里抽回那只受伤的手,轻轻

松开它。

“我什么也看不见,” 女人盯着他说。

“那儿!” 他指拇指根部多肉的肉垫说。

“噢,得啦,我看这么点烧伤最好别管它了。”

莫里斯以责备的眼光看着她,站起身来。他走到办公桌前

找到一支新雪茄,颤抖着手点燃,准备好一句俏皮话,打算消

除烟头事故带来的紧张,可待他转过身来要说话时,那女人已

经不见了。他耸耸肩膀走过去关门,可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

被餐桌底下伸出来的一双靴子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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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巫棒,金缕梅的俗称,其叶可制成香擦剂,其分叉小枝以前用

作寻找地下水的魔杖,故有此称。

“你在干什么?” 他问。

“找你的雪茄。”

“别在意那雪茄了。”

“那当然很好,” 憋住的声音传出来。“那不是你的地毯。”

“是的,可也不是你的,如果事实是那样的话。”

“是我丈夫的。”

“你丈夫的?”

那女人看上去颇像一只冬眠后往外钻的棕熊,慢慢地从桌

子底下退出来站起身子。她戴着手套的那只手的拇指和食指间

捏着一只被压扁的没有燃尽的烟头。 “我没有机会作自我介

绍,” 她说,“我是希拉莉·史沃娄。菲力浦的妻子。”

“!莫里斯·扎普。” 他微笑着伸出手来。史沃娄夫人

把烟蒂放进他手里。

“我想没弄坏什么,” 她说。“不过那是一块相当不错的地

毯。印度产的。属于菲力浦的祖母。你好吗?” 她突然加上一

句,摘下一只手套伸出手。莫里斯匆忙放好烟头,刚好来得及

抓住那只手。

“很高兴见到你,史沃娄夫人。你不脱下大衣吗?”

“谢谢,不过我不能停留。我很抱歉像这样闯进来见你,

可我丈夫写信来要他的一本书。我得找到后寄给他。他说大概

在这儿的什么地方。你不介意我⋯⋯” 她示意那些书架。

“你找吧。我来帮你。书名是什么?”

她有些脸红了。“他说叫 《让我们来写一部小说》。我想

不出他要它干什么。”

莫里斯咧嘴一笑,接着皱起了眉头。 “也许他要写部小

说,” 他说,而他暗暗想的是:“上帝救救 猿园缘号英文课的学

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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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 户

史沃娄夫人盯着书架,不相信地哼了一声。莫里斯一边抽

着雪茄,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她,藏在羊毛头巾、不成形状的大

裘皮大衣和厚厚的拉链靴子里,很难判断她是个什么样的女

人。所有能看到的只是一张平凡的圆脸、红润的脸颊、鼻尖通

红的鼻子和微微有些鼓起来的下巴。红鼻子显然是冻的,因为

她不断谨慎地吸着鼻子,并用克林耐克斯手绢纸轻轻地擦着。

他走近书架。“你没有跟你丈夫一起去尤福利亚吗?”

“没有。”

“怎么会那样呢?”

她瞪了他一眼,眼中包含的恶意,即使他问她用的手纸是

什么牌子,也不会更深。“有许多个人原因,” 她说。

“是的,我敢打赌你就是原因之一,亲爱的,” 扎普说,

不过是暗自说的。他说出声来的是:“作者叫什么名字?”

“他记不起来了。这本书是买来的旧书,好几年了,是在

一个三便士商品商店里买的。他觉得是绿色封面。”

“绿色封面⋯⋯” 莫里斯的食指在一排排书上划过。“史

沃娄夫人,我可以问你一个关于你丈夫个人的问题吗?”

她机警地盯着他。“噢,我不知道。那要看⋯⋯”

“看见你头顶上的那个橱柜了吧?柜子里有一百六十七只

烟丝罐。都是同一个牌子。我知道它们有这么多是因为我数过

了。有一天它们全落在我头上。”

“落在你头上?怎么搞的?”

“我刚一打开柜子它们就落在我头上了。”

一丝微笑隐约浮现在她的嘴唇上。“我希望没伤着你。”

“没有。都是空的。只是我很好奇地想知道你丈夫为什么

要收集这些空罐子。”

“,我想他并不收集。我想他只是舍不得扔掉它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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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的习惯。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些?”

“是的,大概就是这些。”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烟丝需求

量如此之大的人要一小罐一小罐地买而不买像卢克·霍根一直

放在办公桌上的那种一磅装的大罐子,不过他想这对史沃娄夫

人来说过于属于隐私的范围了。

“书好像不在这儿,” 她叹口气说, “无论如何,我要走

了。”

“我会找到它的。”

“,不必麻烦了。我想并没有那么重要。很抱歉打扰

你。”

“不必客气。来找我的人不太多,对你说实话。”

“好啦,很高兴见到了你,扎普教授。希望你在鲁米治一

切愉快。如果菲力浦在家,我会很乐意请你哪天晚上去吃饭,

可是照现在的样子⋯⋯你知道。” 她遗憾地微微一笑。

“不过如果你丈夫在家,我也不会来这儿。” 莫里斯指出。

史沃娄夫人看上去有点窘。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她说:

“唉,我决不能再耽搁你了,” 她出其不意地走出房间,在身

后关上了门。

“小家子气的母狗,” 莫里斯嘀咕道。他倒不太觊觎她的

陪伴,倒是渴望一顿家做的饭菜。他很快就厌倦了电视餐和亚

洲式餐馆,而这些又是鲁米治为单身汉所能提供的仅有的东

西。

五分钟后他找到了 《让我们来写一部小说》。封面已从书

脊上脱落,所以刚才他们都没有发现它。这本书发表于一九二

七年,是一套丛书的一部分,丛书包括 《让 我 们 学 会 织 毛

毯》、《让我们去钓鱼》、《让我们在摄影中寻找乐趣》。“每一

部小说都必须讲一个故事,” 那本书这样开头。 “,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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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莫里斯挖苦说。

有三种类型的故事,结局圆满的故事,结局不圆满的故

事,结局既不圆满也不是不圆满,或者换句话说,根本就没有

结局的故事。

亚里士多德①再也!莫里斯不由得产生了兴趣。他翻回到

扉页上查找作者的大名。“粤援允援比米希,《冷艳美人》、《荒野秘

密》、《幽谷中的葛莱尼丝》等书的作者。”他继续念下去。

最好的小说是结局圆满的小说;较好的是结局不圆满的小

说;最糟的小说是那种根本就没有结局的小说,建议初学者从

写第一类小说开始。的确,除非你有天赋,你决不要试图写别

的类型的小说。

“你还挨了点谱,比米希,” 他嘟囔道。但愿他这种直截

了当的说法不会伤害 猿园缘号英文课学生的自尊心,他们大部分

是些懒散的、自命不凡的杂种,以为他们只要将自己的自白用

打字机打出来,换个名字就是一部伟大的美国小说。他将它放

在一边预备再读。他该在哪天晚饭时将它送给史沃娄夫人,站

在她家门廊上,夸张地做出垂涎欲滴的样子。莫里斯有种预

感,她是个烹调好手,他能在人群中迅速认准一个烹调好手,

就像认出一个容易一起上床的女人 (他们很少是同一个人)

一样快,他对此很自豪。一定会是很好的家常便饭,他可以预

料;没有那么多花样,但份量会很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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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伟大的古希腊文艺理论家。

有人敲门。“进来,” 他满怀期望地叫道,希望史沃娄夫

人后悔了,回来邀他共享有鸡吃的晚餐。可急匆匆进来的却是

个男人,一个矮小的、精力充沛的、上了年纪的男人,蓄着浓

密的小胡子,长着一对又小又亮的眼睛。他穿着一件染着稀奇

古怪颜色的格花呢外套,张开双臂走进来。 “唔———呐,唔

———呐,唔———呐,” 他像羊一样咩咩叫道。 “唔———呐唔

———呐玛斯特尔。” 他双手使劲握住莫里斯的手,像使打气筒

一样地上抽下压。“唔———呐扎普?唔———呐好吗?唔———呐

杯茶?唔———太好了。” 他停止咩咩咩地叫唤,头昂向一边,

闭上一只眼睛。莫里斯推断他面前的人就是鲁米治大学英文系

系主任,已从匈牙利猎猪归来,在邀请他去教员公用休息室喝

茶。

显然,全体教员们一直在等待玛斯特尔教授归来后的信

号。就像部落里的某种神秘禁忌,在他们的酋长正式接纳他之

前,他们不能向他作自我介绍。现在,在教员休息室,他们匆

忙走上前来,围在莫里斯的椅子周围笑着聊着,将一杯杯的茶

和巧克力饼干硬塞给他,询问他的旅行、健康、正在进行的工

作,对他的食宿提供一些马后炮式的忠告,并好心而周到地解

释戈登·玛斯特尔表达不畅的特点。

“你们怎么知道那老家伙说的什么?” 莫里斯问鲍勃·巴

斯比,一个心直口快、蓄着络腮胡子、穿着开襟运动衫的男

人,此时他发现自己正跟着他走向,或者不如说跑向停车场,

因为巴斯比的步子迈得极快,莫里斯的短腿几乎跟不上他。

“我想我们听习惯了。”

“是不是他的腭裂开了或什么的?要不就是他讲话时胡子

爱戳到嘴里?”

巴斯比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他是个大人物,真的,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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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他带着一丝责备说。

“是吗,现在?” 莫里斯气喘吁吁。

“噢,曾经是,别人这样对我说。战前是个才气横溢的青

年学者。在敦克尔刻被俘过,你知道。你得看在这件事的份上

原⋯⋯”

“他发表过什么吗?”

“没有。”

“没有?”

“谁也没能发现什么。我们曾有个叫布恩的学生,他组织

了一次查找戈登发表过的东西的索引比赛。虽然学生们挤满了

整个图书馆,但 什 么 也 没 有 找 到。布 恩 的 奖 品 谁 也 没 有 拿

到。” 他发出短而粗的笑声。“他是个可怕的厚脸皮,布恩这

家伙。我真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莫里斯已累得筋疲力尽,但好奇心使他继续跟在巴斯比旁

边往前跑。“玛斯特尔是,”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怎么当上

你们的系主任的呢?”

“那是战前。当然,戈登当主任太年轻了。但那时的代理

校长①是个猎、射、钓型人物。他把所有的候选人带到约克郡

一个打松鸡的地方。自然戈登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据说最

有资格的候选人出了致命的猎枪事故。还有人说是戈登开的

枪。我本人不信。”

莫里斯再也跟不上他的步子。“下次你要给我多讲点儿,”他

冲巴斯比的背影喊道,他已消失在灯光暗淡的停车场的阴暗处。

“好的,晚安,晚安。” 根据踩着砾石的脚步声判断,巴

斯比已突然小跑起来了。莫里斯独自一人留在黑暗中。被玛斯

09

换摇 位

① 英国大学的主管人称 “代理校长”。

特尔的归来点燃的亲善之火突然燃起来,又突然熄灭了。

然而这一天令人兴奋的事还没有结束。就在那天晚上,他

认识了迄今为止还没有见过的一个家庭成员。在和往常一样的

时间里,大夫敲开他的房门,将一个十几岁的邋里邋遢但外表

不失为性成熟的姑娘推进他的房间,她头发卷曲,双颊凹陷,

怯生生地站在房屋中央,绞弄着双手,透着又长又黑的睫毛凝

视着莫里斯。

“这是伯娜黛特,扎普先生,” 奥希阴沉地介绍说。“你无

疑已在屋里见过她。”

“没有,嗨,伯娜黛特。” 莫里斯打招呼说。

“问这位先生晚上好,伯娜黛特,” 奥希说,同时用肘将

她推了一下,她在地板上踉跄几步。

“晚上好,先生,” 伯娜黛特笨拙地行了个小小的鞠躬屈

膝礼说。

“举止还欠点优雅,扎普先生,” 奥希大声耳语道。“但我

们得宽容点儿。一个月前她还在斯莱戈①挤牛奶。我妻子娘家

的人,你知道。他们在那儿有个农场。”

莫里斯推测伯娜黛特是来从事家务劳动或者如奥希所愿意

称呼的 “无报酬交换服务房客” 而与奥希一家同住的。作为

一种特殊的款待,大夫今晚带她来看彩电。“这对您没有什么

不便吧,扎普先生?”

“当然没有。你想看什么,伯娜黛特,‘波普之巅’ 吗?”

“呃,不,实际上不是,扎普先生,” 奥希说。月月悦圆台有

个 《悲惨小姐妹》 的实况报道,伯娜黛特有个姑姑就在那队

人里。我们楼下的电视机收不到 月月悦圆台的节目,你知道。”

19

落摇 户

① 爱尔兰之一县。

这并不是莫里斯理想的晚间娱乐,所以打开电视后他就拿

着一本 《花花公子》 退进卧室,这是送来的邮件中他最感兴

趣的东西。他舒展四肢躺在老奥希夫人临终前的安歇处,以行

家的眼光审视 “一月小姐” 的乳房,开始看最新赛车的图片

特写,包括他刚刚预定的洛特斯·欧罗巴车。他要买一辆新赛

车换掉那辆一九六五年买的切弗罗莱·科华尔车,就在他买那

辆车后三天,拉尔夫·纳德就发表了名为 《哪一档都不安全》

的文章,所以一夜之间它就跌价约一千五百美元,这使莫里斯

再也不会因拥有它而产生任何兴趣。换掉这辆车是他许给自己

从英国之行中能得到的少有的几件令人满意的东西之一。他已

吩咐德丝丽以她所能讨到的价钱卖掉它:不会卖到多少钱,但

他自己要攒一大笔钱在英国买科华尔车,并船运到尤福利亚。

他高兴地注意到,《花花公子》 称赞洛特斯。

他回到起居室取雪茄时,发现奥希已睡着了,伯娜黛特绷

着脸看上去很厌烦。屏幕上是一大群修女的背影,正在唱赞美

诗。

“见到你姑姑了吗?” 他问。

伯娜黛特摇摇头。有人敲门,奥希的一个孩子站在门外。

“劳驾先生,请告诉我爸雷利先生打电话雷利夫人发病

了。”

这样的召唤是奥希大夫的生活中常有的事,他好像有大量

的时间要花在路上———不管怎样,相比之下,莫里斯所认识的

美国医生只有在你确实死了才上门问诊。奥希从睡梦中醒来,

起身走了,嘴里还轻声地呻吟着,嘟嘟囔囔。他打算赶走伯娜

黛特,但莫里斯说她可以留在这里看到节目结束。他回到卧

室,几分钟后,无伴奏齐唱声突然变成了杰克逊五人乐队演唱

的一首流行歌曲的强烈节拍。那么爱尔兰还有希望。

29

换摇 位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震天动地的上楼脚步声,同时电视的

声音又换回到圣乐。莫里斯刚好在奥希从对面破门而入时走进

起居室。伯娜黛特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夹在两个男人之间好像

在推测谁会先打她。

“扎普先生,” 奥希气喘吁吁地说,“就是魔鬼带走我我也

发动不了我的车。你能帮我把车推上路吗?本来该奥希夫人推

的,可她眼下在奶孩子。”

“你想用我的车吗?” 莫里斯问,并拿出钥匙。

奥希的脸松垂下来。 “上帝保佑你,扎普先生,你真慷

慨,可我讨厌担责任。”

“别管它。那只是辆租来的车。”

“当然,可是保险怎么办?” 奥希如此周密地谈起了保险

问题,使莫里斯担心起雷利夫人的生命来,所以他结束讨论,

主动提出自己开车送奥希。大夫感激不尽,飞快地跑下楼梯,

并回头对伯娜黛特大喊要她离开莫里斯的房间。“你尽管看,”

莫里斯对姑娘说着,跟他出了门。

奥希引导莫里斯驶过灯光昏暗的后街,一有空闲就言过其

实地夸奖莫里斯的车,这完全是一辆普通的、动力不足的奥斯

丁车,是他在伦敦机场租来的。莫里斯很难想象,在他开上一

辆有铲斗形黑皮车座、遥控聚光灯、带防眩罩的前灯、流线型

反光镜和八声道立体声音响的桔红色洛特斯车时,奥希会有什

么反应。圣母啊,他当场就会冠状动脉栓塞发作。

“就在那儿,你的左边,” 奥希医生说。“是雷利先生站在

门口,在等我们哪。愿上帝保佑你,扎普先生。在这样的夜晚

还愿意出来你真是太好了。”

“你别客气,” 莫里斯说,他将车停在屋前,同时挡开急

得精神错乱的雷利先生,他显然以为莫里斯是大夫,要从方向

39

落摇 户

盘后拽他。

他的确好,一反莫里斯·扎普常态地好。当他坐在雷利家

又冷又暗的客厅等候奥希完成护理,接着穿过幽暗的街道开车

带他回家,心不在焉地听他夸张地描绘雷利夫人的症状时,这

一评价的真实性给他留下越来越强烈的印象。他回想这一整天

———帮史沃娄太太找他丈夫的书,让那个爱尔兰小孩看他的电

视,开车接送奥希去看病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得了什么

病。大概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当好人的英国流行病,是吗?

他得留神自己。

菲力浦断定从霍根家步行回家并不太远,可是下起雨时他

又后悔没有打电话叫出租车。他真的该着手弄辆车了。由于他

害怕同那些美国旧汽车商打交道,他们无疑比他们的英国同行

更可怕、更见钱眼开、更奸诈,所以这件事一直拖延下来。他

走到毕达哥拉斯大道旁的公寓时,发现忘了带楼门钥匙———这

个已被查尔斯·布恩和扎普夫人搅和了的晚上再加上这件倒霉

事就给彻底地糟蹋了。幸运的是有人在房子里,他能听到微弱

的音乐声传出来;但他按了几次门铃,挂上链子的门才打开了

几英寸,门缝里现出媚兰丽·伯德又担忧又害怕的脸。接着她

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嗨!是你。”

“很对不起———忘了带钥匙。”

她打开门,向身后喊道,“没事儿,是史沃娄教授。” 她

咯咯笑着解释说:“我们以为是察子。我们在抽烟。”

“抽烟?” 此时他闻出空气中有一股甜丝丝的辣味,他明

白她的话了。“哦,是的,当然。” 说 “当然” 的本意是想让

自己显得优雅得体,可听上去反而显得窘迫,他也的确如此。

49

换摇 位

“来参加吗?”

“谢谢你,只是我不抽烟。不抽,那是⋯⋯”

菲力浦语无伦次。媚兰丽大笑。“那么,喝点咖啡吧。大

麻不是强迫的。”

“非常感谢,但我最好给自己弄点吃的。” 媚兰丽,他情

不自禁地看到,她今晚看上去特别迷人,她穿着一条长及赤足

的乡村风格的白裙子,褐色的长发蓬松地披在肩上,张大的双

眼明丽动人。“别的再说,” 他补充道。

“还有晚餐剩下的比萨饼。要是你爱吃比萨饼的话。”

“,是的”,他肯定说,他喜欢吃比萨饼。他随媚兰丽

走过门厅,来到一楼的起居室,屋里灯光灰黄,离地两英尺的

灯上罩着一个桔黄色的球形纸灯罩,地板上摆放着一些矮桌

子、床垫、坐垫、充气安乐椅、砖木书架和一套外观豪华的立

体声组合音响,音响放出哀怨的印度音乐。墙上贴满了色彩鲜

艳的招贴画,地上还散落着烟灰缸、盘子、茶杯、酒杯、杂志

和唱片套。有三个小伙子和两个年轻女人。两个女人是与媚兰

丽同住的,叫卡洛尔和迪尔德丽,菲力浦已经认识。媚兰丽很

随便地将他介绍给那三个小伙子,他们的名字他马上就忘了,

他凭他们不重样的奇装异服来识别他们———一位穿着内战①时

南部邦联士兵的军服,一位穿着牛仔靴和一件褴褛的长及踝骨

的山羊皮轻便大衣,第三位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现代柔道服

———他本人的肤色也是黑色的,戴着黑边太阳镜,以防万一有

人对他在种族问题上的立场表示怀疑。

菲力浦在一个床垫上坐下来,在这样做时,感到他的英国

式西服的肩膀碰到了耳朵。他脱掉上衣,松松领带,这是他为

59

落摇 户

① 指一八六一 ~ 一八六五年的美国南北战争。

了与周围的穿戴风格协调而做的微弱的努力。媚兰丽为他端来

了一盘比萨饼,卡洛尔从一个放在柳条篮子里的酒瓶里给他倒

了一杯涩口的红葡萄酒。在他吃着的时候,其余的人一个接一

个地传着他知道一定是大麻烟的东西。他吃完后匆忙点上雪

茄,这样就有借口不参加吸毒。他一边向空中吐着烟雾,一边

诙谐地说起他如何突然发现自己独自一人呆在霍根家,这一话

题很受欢迎。

“你是在设法与这女人亲热吧?” 那个黑人摔交手问。

“不,不,我是被缠住了。实际上,她是这儿与我对换的

那个人的妻子。扎普教授。”

媚兰丽看上去像吃了一惊。“我不知道这个。”

“你认识他?” 菲力浦问。

“知道一点。”

“他是个法西斯,” 邦联士兵说。“他是个有名的校园法西

斯。每个人都认识扎普。”

“我曾经修过扎普一门课,” 牛仔说。“我的一篇论文他给

了我一个讨厌的 ‘悦’,而我上次用它得了个 ‘粤’。我也告诉

了他。”

“他说什么?”

“让我滚蛋。”

“白人!” 黑人摔交手笑得直不起腰来。

“克鲁普怎么样?” 邦联士兵问。“克鲁普让他的学生自己

判分。”

“你骗人,” 迪尔德丽说。

“是真的,我发誓。”

“那大家不都给自己判 ‘粤’ 吗?” 黑人摔交手问。

“那很有趣,但没有。实际上,有只小鸟给自己判了个不

69

换摇 位

及格。”

“别胡扯了。”

“不是胡扯。克鲁普试图说她弄错了,说她的论文至少可

得 ‘悦’,可是没用,她坚持要不及格。”

菲力浦问媚兰丽她是不是尤州大学的学生。

“我曾经是。我差不多退学了。”

“永远吗?”

“不,我不知道。也许。”

他们似乎都是或曾经是这所大学的学生,但也像媚兰丽一

样,他们的背景和打算都模糊不清。他们似乎全然生活在现在

时态。菲力浦总是忧心忡忡地窥视他假定存在的未来,并焦虑

地回顾过去,在他看来,他们是难以理解的。但他们令人感兴

趣。而且友好。

他教给他们一种他在上研究生时发明的游戏,玩这个游戏

时,每个人要想出一部自己没有读过的名著,参加游戏的人中

每有一个人读过它,他便得一分。邦联士兵和卡洛尔同时获

胜,他们分别得了四分,不算 《史蒂朋沃尔夫》① 和 《零点

故事》 可能得的第五分,菲力浦每次都让他们额外得分。他

自己提的作品,《奥列弗·退斯特》② ———通常是肯定能取胜

的———一分未得。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什么?” 媚兰丽问菲力浦。

“羞辱。”

“这个名字太棒了。羞辱 ⋯⋯”

“你得羞辱自己以获胜,你知道。或者不让别人赢你。这

79

落摇 户

①②

德国作家赫尔曼·赫塞的作品。

英国著名小说家狄更斯 (一八一二 ~ 一八七○) 的长篇名著。

很像克鲁普先生的判分制度。”

又一支大麻烟在传递,这次菲力浦吸了一、两口。似乎没

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但他一直在不停地喝红葡萄酒,以便能

跟上不断增强的聚会气氛———这是一个看上去像交友小组的聚

会。这对菲力浦来说是个新词,年轻人努力向他解释。

“它就像消除你的禁锢。”

“战胜孤独。战胜爱的恐惧。”

“恢复你自己的身体。”

“了解是什么东西在烦扰你。”

他们交流轶事。

“最糟糕的是开头,” 卡洛尔说。“在你感到又冷漠又紧张

时你就希望你没有来。”

“我参加的一次聚会,” 邦联士兵说,“我们不知道谁是组

长,他自己也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好像是有意的,我们全都

在那里坐了一个小时,整整一个小时,鸦雀无声。”

“听上去像我的一堂研讨课,” 菲力浦说。但那个话题太

使他们全神贯注了,没有人对他的小小的俏皮话作出反应。

卡洛尔说:“我们的组长有一个巧妙的办法打破僵局。每

个人都必须将手提包和钱包里的东西倒在桌上。这个主意完全

是自我暴露,你知道,将你自己从里到外翻出来,让大家看清

你通常藏着些什么。如避孕套、止血塞、旧情书、宗教奖章和

下流图片等等。这是一次新发现,你想象不到。比如一个伙计

有张一个男人在海边的照片,除了一把装在套子里的手枪一丝

不挂。原来是那家伙的父亲。这怎么样?”

“妙极了,” 邦联士兵说。

“现在我们就来做吧,” 菲力浦说,同时将他的钱包扔进

圈子里。

89

换摇 位

卡洛尔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板上。“没意思,” 她说。“只

有你希望被发现的东西,全都又乏味又道德。”

“我拿出来了,” 菲力浦叹口气说。“谁接着来?” 其他人

没有一个拿出钱包或手提包。

“那种玩意儿废话太多,” 牛仔说。“在我的交友小组我们

试看学习身体语言⋯⋯”

“这些是你的孩子吗?” 媚兰丽扫视着他的照片问。“他们

很机灵,但看上去有些伤心。”

“这是因为我被他们弄得很烦躁,” 菲力浦说。

“这是你妻子?”

“她也烦躁,” 他说。他发现这个新词很有表现力。“我们

是个烦躁的家庭。”

“她很可爱。”

“这是很久以前照的,” 菲力浦说。“那时甚至我也可爱。”

“我觉得你现在也可爱,” 媚兰丽说。她倾过身子在他嘴

上吻了一下。

菲力浦产生了一种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过的肉欲的感觉:

一种始于他身体的生命深处的暖融融的感觉,它发散开来,直

到到达四肢才慢慢消失。由于那一吻,他又重新获得了青春期

那种情不自禁的、令人销魂的性冲动———也有它的窘迫。他无

法使自己去看媚兰丽,只是胆怯地盯着自己的鞋子一言不发,

他两耳发烧。笨蛋!傻瓜!

“瞧,我会教你们的,” 牛仔脱下山羊皮大衣说。他站起

来用脚把那些狼藉一片摆在地板上的脏瓷器推到一边。媚兰丽

将盘子摞起来端到厨房去,菲力浦小跑到她前面打开门,满怀

喜悦地希望在洗碗池边与她促膝相谈。洗碗是比身体、语言更

适合于他的节目。

99

落摇 户

“我洗还是擦?” 他问,她显出迷惑不解的神色,他又说:

“我能帮你洗盘子吗?”

“,我只是要把它们放在水里泡着。”

“我不介意来洗它们,你知道。” 他骗她说。“我很喜欢洗

碗,真的。”

媚兰丽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上门牙有点歪:这是

此刻他能找到的惟一瑕疵。她穿的那条白色长裙从胸脯以下腰

身紧束,直落到她赤裸的双脚,完美得像招贴画上的女郎。

“我们放在这儿别管它。”

他跟着她回到起居室。牛仔正与卡洛尔背对背地站在房屋

中央。“你要做的就是通过相互摩擦来交流,” 他一边以身示

范,一边解释说。“用你的脊背,肩胛———”

“屁股⋯⋯”

“对了,屁股。大部分人的背由于没有派上任何用场,是

僵死的,只是僵死的,你懂了吧?” 牛仔把位置让给邦联士

兵,又开始指导迪尔德丽和黑人摔交手。

“你想试试吗?” 媚兰丽问。

“好的。”

他感到她挺直而又柔软的背贴在他学究的曲背上,她的臀

部有力地、令人陶醉地顶压着他瘦弱的腿部,她的头发披在前

边,像瀑布一样泻下她的胸脯。他心荡神驰。她咯咯地笑。

“嗨,菲力浦,你的肩胛想告诉我什么?”

有人遮暗了灯光,调大了悉塔琴①音乐的音量。他们在颤

动的、桔黄色的、烟雾缭绕的微光里相互摇摆、顶压、扭动,

这是一种舞蹈,他们都在跳舞,他也在跳舞———他终于跳上

001

换摇 位

① 一种印度弦乐器。

了:这种他渴望已久的随心所欲、临场发挥、狂欢迷醉的舞

蹈。他在享受它。

媚兰丽的眼睛紧紧盯住他的眼睛,但是没有表情。她的身

体在倾听着音乐。她的眼睑在听,乳头在听,小脚趾在听。音

乐变得非常轻,但他们能够听到。她摇摆,他也摇摆,他们都

摇摆,踏着节拍,非常轻柔地左右摇摆也前后摇摆,应和着拨

弦的突然加快和变慢、鼓点轻轻的咚咚声、曲调与音色的转变

与起伏。接着速度变快了,拨弦的音调变低了,快而低沉,他

们应着音乐更猛烈地跳着,他们扭摆,颤动,手臂举上压下,

打响指,拍手。媚兰丽的腰肢剧烈地摆动着,头发时而在地板

上拂过时而猛地甩向天花板,百万根美丽的发丝挡住了桔黄色

的灯光。美目流盼,珠汗闪烁,酥胸抖动,肤肌擦碰;烟雾中

响起了叫喊、尖叫与狂笑。音乐突然停了。他们气喘吁吁、汗

流满面,嘻嘻哈哈地笑着跌坐在坐垫上。

接着牛仔教他们交流脚底信息。菲力浦脸朝下躺在地板

上,媚兰丽则赤脚在他的背上走来走去。这是一种微妙地混合

着快感和疼痛的体验。尽管他的脸压在坚硬的地板上,脖子扭

曲着,呼吸困难,肩胛骨几乎要轧穿胸脯,脊梁骨像生锈的链

条一样吱嘎作响,但他仍能毫不困难地达到高潮———知道了这

个,你就几乎不会对有的人在妓院里出很多钱干这种事感到惊

讶。媚兰丽在他的屁股上站稳时他轻声地呻吟起来。她跳下

来。

“我弄疼你了吗?”

“不,不,没事,别下来呀。”

“该轮到我了。”

不,他反对说,他太重了,太胖了,他会踩折她的腰。可

是她坚持要干,穿着白色长裙平卧在他面前像个献祭的处女。

101

落摇 户

提起妓院⋯⋯他眼角一瞟看到卡洛尔正在黑人摔跤手硕大无朋

的背上跳来跳去,“狠劲踩我亲爱的,狠劲踩我,” 他咕哝着;

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牛仔与邦联士兵正干着什么异乎寻常的

事,迪尔德丽也卷了进去,他们发出阵阵哼哼声和深呼吸的声

音。

“来吧,菲力浦。” 媚兰丽催他说。

他脱掉鞋袜,战战兢兢地踏上媚兰丽的背,媚兰丽柔嫩的

肌肉和骨头承受着他的体重,他张开双臂使自己保持平衡。

噢,天哪,他长着硬茧的脚揉搓着姑娘柔软的身体真有一种妙

不可言的快感,踩踏葡萄一定也是这种感觉。在他担心她可爱

的乳房会在坚硬的地板上被压扁 (如果他没有弄错的话,它

们一定没有内衣保护) 时,他甚至依稀感到他占有仰卧的媚

兰丽时的劳伦斯①式的快感。

“我会踩伤你吧?”

“不,不,这样棒极了,这对我的椎骨大有好处,我能感

觉到。”

他一只脚固定在他的腰背部保持身体平衡,另一只脚轮换

着轻轻踏在她的两块屁股上。他断定,脚是被严重估计过低的

敏感区。突然,他失去平衡,身体后倾,踩在一只咖啡杯和托

盘上,杯子和托盘碎了。

“天哪,” 媚兰丽坐起来说,“你没伤着脚吧?”

“没有,我最好把这些碎片弄出去。”

他趿上鞋,拿着那些碎片趿拉着走进厨房。在他将它们扔

201

换摇 位

① 阅援匀援劳伦斯 (一八八五 ~ 一九三○),英国小说家。认为性

爱不仅仅是精神的或理智的,也绝不是卑污的,它不排斥肉体,是美

好、自然人性的一部分。代表作有 《查特莱夫人的情人》、《虹》 等。

进垃圾箱时,牛仔冲起来打开壁橱和抽屉找着什么。他只穿着

一条赛马短裤。

“你在哪儿见到色拉油了吗,菲力浦?”

“有人又饿了吗?”

“不,不。我们都要脱光衣服互相擦油。不试试吗?那妙

极了。啊!” 他从壁橱里抽出一大罐玉米油,得胜地将它举向

空中。

“你要辣椒和盐吗?” 菲力浦轻声打趣说,但牛仔已走出

厨房。“来吧!” 他回过头来说。“晚会就要火起来了。”

菲力浦慢慢系着鞋带,让自己有时间作出决定。接着他走

进门厅。笑声、喊叫声和悉塔琴音乐从漆黑的起居室传出来。

门半开着。在门槛上他犹豫起来,接着继续往前走,出了门

厅,上楼梯向自己空荡荡的房间走去,他的一半在沮丧地说:

“你干这种事已太老了,史沃娄,你只会让自己感到尴尬,只

会出乖露丑,而 且 希 拉 莉 怎 么 办?” 而 他 的 另 一 半 则 在 说:

“放屁!”(听到自己用这个词他吃了一惊,哪怕是在心里用

它) “放屁,史沃娄,你几曾有过年轻 到足以干这种事的时

候?你只是害怕,害怕你自己害怕你老婆,想想你错过了什么

吧,往媚兰丽·伯德身上擦色拉油,你想想看!” 想到这里,

他实际上已在房门口转过身来,犹豫着是否回去,突然吃惊地

发现媚兰丽本人也在他身后窸窸窣窣地走上楼来,她悄声对他

说:“要是今晚我临时在你这里住一下你不介意吧?我碰巧知

道那些小伙子有一个不久前得了淋病。”

“当然可以,” 他喃喃地说着将她让进屋,他突然清醒过

来,他的心怦怦直跳并深深地感动了,他想知道,这是不是那

种事?———在十二年的一夫一妻生活之后,他要与另一个女人

作爱吗?他打开房间里的灯。电灯突然发出的强光使他们两人

301

落摇 户

都睁不开眼睛。媚兰丽甚至显得有点羞涩。

“你要我睡哪儿?” 她问。

“我不知道,你愿意睡哪儿?” 他领着她穿过门厅,像旅

店看门人一样一个一个地突然打开房门。“这是大卧室,” 他

说着打开灯,让她看那张特大号床,这张床他晚上伸开四肢躺

在上面时感到有一个运动场那么大。“不然,还有我做书房的

那间房子,里边也有一张床。” 他走进书房,拂开床上的书和

纸。“它真的很舒服,” 他用手掌压压床垫说。“你挑吧。”

“嗯,我想这要看你想不想性交。”

菲力浦退缩了。“嗯,你认为怎么样?”

“我真的再乐意不过了,跟你说实话,菲力浦。没什么不

能告诉你的,只是我累得要命。” 她像猫一样地打了个哈欠。

“既然这样,你睡我的床,我睡在这儿。”

“,不,我睡这个小床吧。” 她坐在上面以示坚持。“这

很好,真的。”

“好吧,如果你坚持⋯⋯浴室在门厅尽头。”

“谢谢,你真是太好了⋯⋯”

“不要提了,” 菲力浦点点头走出房间。他不知道对自己

这样放弃是感到高兴还是遗憾,这种优柔寡断使他无法入睡。

他打开定时收音机,希望它能使他入睡。频率定在他昨夜听过

的地方,“查尔斯·布恩节目”。那个女黑豹党正在向打来电

话的听众解释什么。菲力浦关上它。过了一会儿,他到浴室里

吃了一片阿斯匹林。书房的门半开着,他没有任何预谋地折了

进去。媚兰丽静静地睡着:他可以听到她沉沉的、均匀的呼

吸。他在书桌前坐下来,打开台灯。灯罩里透出微弱的灯光照

着这个熟睡的女孩,她的长发浪漫地散落在枕头上,一只赤裸

的胳膊垂下地板。他穿着睡衣一直看着她,直到一只脚失去知

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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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在他摩擦着脚使它恢复知觉时,媚兰丽睁开眼睛,她看着

他,表情起初是茫然,接着是害怕,继而似乎隐约认出了他。

“我在找一本书,” 他说,仍在揉搓他的脚。“好像无法睡

着了。” 他拘谨地笑着说。 “太让人兴奋⋯⋯一想到你在这

里。”

媚兰丽掀开被子一角做出无言的邀请的姿势。

“你真好,你肯定你不在意吗?” 他喃喃地说,好像一个

在拥挤的火车车厢里有人为他让了座位的人。他上床后床上的

确拥挤,他得紧抱着媚兰丽以免掉下去。她温暖的身体一丝不

挂,抱在怀里很可意。“,” 他叹道,接着,“啊。” 但并不

完全令人满意。她仍半睡着,而他则一半被这一境遇的奇异性

分散了注意力。他来得太快,几乎没有给她什么快感。之后,

她在睡梦中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呜咽着叫道:“爸爸。” 他悄悄

从她的搂抱中抽出身来,蹑手蹑脚地回到特大号床上。不是躺

在上面:他跪在上面双手捂住脸,好像那床是载着被杀死的希

拉莉的尸体的灵柜台。上帝,罪过,罪过!

当莫里斯·扎普畏缩在门后听着伯娜黛特的哭喊和奥希大

夫的责骂时,也有一阵一阵的罪感向他袭来,奥希大夫正用皮

带责打伯娜黛特,因为她看一本污秽的书时被他抓住了,这不

只是看,而且同时还糟蹋了自己———这种放纵不仅是 (奥希

咆哮着) 一种将要使她径自被打入地狱的道德罪恶,如果她

碰巧来不及行忏悔礼就死 (从她的尖叫声看,这好像太有可

能了) 的话,而且肯定会导致身体和精神的堕落,会导致失

明、不育、宫颈癌、精神分裂、慕男狂和精神错乱的全身麻木

⋯⋯莫里斯感到有罪是因为奥希说的那本污秽的书就是那天晚

上早些时候他仔细看过的 《花花公子》,就是他给伯娜黛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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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 户

的。他送奥希去雷利夫人家回来时,发现伯娜黛特正就着电视

机忽明忽暗的光线看那本杂志,她看得如此着迷,以至于他进

来时她合上杂志塞到椅子底下时已经太晚了。她羞红了脸,畏

畏缩缩地向门口走去,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歉。

“你喜欢 《花花公子》 吗?” 他安慰她问道。“拿去吧,借

给你,” 他说着将杂志扔给她。杂志落在她脚边的地板上,碰

巧书页翻开在有一月小姐照片的中心插页,她诱人地对镜头翘

起屁股。伯娜黛特露出豁牙朝他困窘地笑了笑。

“谢谢先生,” 她说;她抓起杂志走了。

现在,她的尖叫声低下来变成了被捂住的啜泣声。听到那

个暴虐的男性家长的脚步声向他走来,扎普赶忙跑回椅子打开

电视机。

“扎普先生!” 奥希叫道,同时冲进房间,站在莫里斯与

电视机之间。

“进来。” 莫里斯说。

“扎普先生,你挑选什么读物与我无关———”

“劳驾把你的右手举起来一点好吗?” 莫里斯说。“你挡住

了屏幕”。

奥希有礼貌地举起那只胳膊,就像一个人在法庭起誓一

样。屏幕上出现一则色彩鲜艳的草莓广告,气泡体草莓胀得像

一个长在他胳肢窝里的让人恶心的大水疱。“可我要求你不要

把 责燥则灶燥早则葬责澡赠[色情画]带到家里来。”

“责燥则灶燥早则葬责澡赠?我?我根本没有什么 责燥则灶燥早则责澡,”① 他俏皮

地说,他相信奥希不知道这一插科打浑。

601

换摇 位

① “责燥则灶燥早则葬责澡” 比 “责燥则灶燥早则葬责澡赠” 少 一 个 词 尾,但 意 义 大 致 相

同。

“我是在说伯娜黛特从你房间里拿走的一本让人作呕的杂

志。你不知道,我相信。”

莫里斯避开这一刺探 (它表明有勇气的伯娜黛特没有出

卖他)。“你不是碰巧在说我那本 《花花公子》 吧?可是那太

可笑了,看在老天的份上,《花花公子》 不是色情书籍!嗨,

牧师都看它。牧师还为它写稿。”

“也许是新教牧师吧,” 奥希轻蔑地说。

“能还给我吗,” 莫里斯说,“那本杂志。”

“我已经毁掉了,扎普先生,” 奥希庄严地宣布说。莫里

斯不相信他的话。不过三十分钟他就会从什么地方拿出来急煎

煎地跑出去,看着 《花花公子》 的那些照片淌口水。当然,

不是那些姑娘,而是那些威士忌和高保真音响设备之类商品的

广告⋯⋯

电视上的广告结束了,奥希喜欢的一个连续剧的导演和演

职员名单伴着明白无误的主题音乐出现在屏幕上。医生开始从

眼角瞟电视,而身体仍然保持僵硬的生气姿势。

“你为什么不坐下来看?” 莫里斯说。

奥希在他惯常坐的椅子上慢慢地坐下来。

“你知道,没有什么不可以告诉你的,扎普先生,” 他胆

怯地嘀咕道。“如果奥希夫人发现这姑娘读这种东西她决不会

再让我听到。伯娜黛特是她的侄女,她认为要对这女孩的道德

幸福负责任。”

“那自然,” 莫里斯安慰他说。 “苏格兰威士忌还是波尔

本?”

“来口苏格兰威士忌就很好了,扎普先生。我刚才这么发

火很抱歉。”

“忘了它吧。”

701

落摇 户

“当然,我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是一个刚刚从斯莱戈

来的姑娘⋯⋯我想如果你把某些带诱惑性的读物锁起来,我们

就放心了。”

“你认为她会闯进这间屋来?”

“噢,她的确要进来打扫房间,在白天⋯⋯”

“真的吗?”

莫里斯每周为打扫房间额外付三十先令,他怀疑这些钱即

使伯娜黛特能得到一些,也不会很多。第二天早晨在楼梯上从

她身边走过时,莫里斯塞给她一张一英镑的票子。“我知道你

一直在打扫我的房间,” 他说,“你干得很好。” 她露出豁牙微

微一笑,并渴望地盯住他的眼睛。

“要我今天晚上来找你吗?”

“不,不。” 他警觉地摇摇头。“你误解我了。” 可是她已

听到奥希夫人在楼梯平台上沉重的脚步声,于是走开了。在某

一段时间莫里斯一定会抓住这样的机会,但是现在———也许是

他的年龄,也许是天气,他不知道———他感到担当不起,他无

法作出努力或面对可能出现的复杂情况。他很容易想象到在他

与伯娜黛特睡觉或者甚至他在门后而伯娜黛特正站在门外请求

进去时被奥希夫人发现后有什么后果。没有什么值得为之付出

在仲冬季节的鲁米治寻找新住处的代价。为了躲避任何意外事

件,也为了给自己一次理所当然的小憩,莫里斯决定旅行去伦

敦,并在那里过它一通宵。

菲力浦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在梦中,他在家里的厨房

洗盘子。盘子一个接一个地从他无力的手指间掉下去,摔在水

池下面的瓷砖地上。媚兰丽似乎在帮他,她惊愕地盯着越堆越

高的碎片。他呻吟着揉揉眼睛。起初他只意识到身体不舒服:

801

换摇 位

消化不良、头痛、嘴里有硫磺燃烧的味道。在他去浴室的路

上,他迷糊的眼睛穿过打开的书房门转向小床上弄皱的被子,

他回忆起来了。他嘶哑着声音喊道: “媚兰丽?” 没有人应。

浴室也是空的。厨房里也没有。他拉开客厅的窗帘,日光泻进

屋里时他抖缩了一下。空的。她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心也像胃一样紊乱起来了。媚兰丽漫不经心地顺从了

他乏味而笨拙的追求,回想起来真令人震惊、感动、兴奋、迷

惑不解。他猜测不出她会把这一偶然事件看得有多重要;所以

也不知道下次见面该如何表现。但是,他双手捧着激动不已的

头提醒自己,与伦理上的麻烦相比,礼仪上的麻烦是次要的,

基本问题是:他还想再干吗?或者不如说 (因为那是个愚蠢

的问题,谁不想再干呢) 他还会再干吗,如果机会自己找上

门来的话?住在滑坡区并没有白住,他凝视着窗外的景色忧郁

地想道。

这一天他大量的时间都在眺望窗外,在作出如何对待媚兰

丽的决定之前,他不愿意冒险走出公寓。要么设法与她联系,

要么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想给希拉莉打个长途电话,看

看她的声音对他乱糟糟的大脑是否会有某种电击治疗的效果。

但临到最后一刻,他又失去了勇气而要求接待员接了国际花

联。日落西山他仍然犹豫不定。他睡得很早,半夜梦遗后就醒

了。显然他已迅速回春。他打开收音机,听到的第一个词是

“污染”。查尔斯·布恩正在谈世界末日。显然美国陆军曾埋

过一些神经毒气罐,其毒气足以毒死整个地球上的人,它们被

埋在地下深处的岩洞里并用坚硬的水泥封起来,可不幸的是美

国陆军忽视了这样一个情况,那些岩洞处在贯穿尤福利亚州的

同一条地质断层线上。

901

落摇 户

他要做的事,菲力浦决定,是去见媚兰丽并与她坦诚地谈

一谈。如果他向她说明他的感情,也许她会替他把它们理出头

绪。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想象着一种成熟、放松、友好的关系,

这种关系不会使他们再次同床,但也完全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是的,明天他要去见媚兰丽。他重新入睡了,这次,他梦见发

生了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地震,他是最后一个逃出埃塞福的

人。他独自一个坐在一架将从埃塞福机场起飞的飞机上,飞机

猛地冲上跑道时他往窗外望去,只见裂缝在跑道上伸展,龟裂

的跑道好像用不规则的砖块铺成。飞机刚好在大地似乎要张开

大口吞掉它时起飞。飞机急剧升高,接着侧身飞行,他盯着窗

外埃塞福城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豪华建筑与圆屋顶、直上云

天的摩天大厦,在熊熊的大火中纷纷倒塌并滑进大海。

第二天早晨,海湾与城市依然在原地,它们在阳光下微笑

着,等待地震开始;可是媚兰丽没有出现———那天没有,第二

天也没有,第三天也没有。菲力浦整天不断地在楼里走进走

出,以便有借口在大厅里徘徊、在楼梯上大声吹口哨,可全都

没有效果。他天天都见到卡洛尔和迪尔德丽,终于鼓起勇气问

她们媚兰丽在不在。不在,她们回答说,她走了几天了。有什

么事需要她们帮忙吗?他谢谢她们:没有。

那天下午,他在迪勒楼的走廊里被一双靴子绊了一交,结

果发现是那个牛仔的靴子,他蹲坐在霍华德·林鲍姆门外的地

板上等着求教。

“嗨!” 牛仔斜了他一眼打招呼说。“媚兰丽怎么样?”

“我不知道,” 菲力浦说。“最近我没见到她。你见到她了

吗?”

牛仔摇头。

林鲍姆微弱的、带鼻音的声音从门缝里透出来传到走廊:

011

换摇 位

“你的论文里好像把 泽葬贼蚤则藻和 泽葬贼赠则两个单词弄混淆了,伦诺克

斯小姐。泽葬贼蚤则藻是讽刺诗;泽葬贼赠则则是一个好色的怪物,一半是

人,一半是山羊,它总是追逐森林女仙。”

“我得走了,” 菲力浦说。

“回头见,” 牛仔说。“别太认真。”

说起来比较容易。他感到自己已滑了进去而不能自拔。有

天晚上他确信在收音机里与查尔斯·布恩交谈的是媚兰丽的声

音,他听到了。真吊人胃口,他打开收音机时谈话已到了尾

声。“你不认为,” 是媚兰丽的声音,“我们应该走向一个全新

概念的人际关系的目标吗?这种关系建立在分享而不是占有的

基础上。我的意思是,像一种情感的社会主义⋯⋯

“你说对了!”

“一种感觉上的社会主义,还有⋯⋯”

“噢?”

“好啦,我想就这些。”

“那么,谢谢你,讲得太棒了。”

“嗯,那就是我所想的,查尔斯,晚安。”

“晚安,请再打来,随时都可以,” 布恩意味深长地加上

一句说。那姑娘———是媚兰丽吗?———笑着挂上了电话。

“匝载再在地下电台,” 查尔斯·布恩继续播音。“这是查尔

斯·布恩节目,达克州长试图禁播的节目。请打电话 园圆源—

怨愿怨愿,让我们听听你在想些什么。”

菲力浦跳下床,穿上晨衣,跑下楼梯到一楼。他按响门

铃。过了很久,迪尔德丽才来到门后隔着门问:

“你是谁?”

“是我,菲力浦·史沃娄。我要跟媚兰丽说话。”

迪尔德丽开开门。“她不在这儿。”

111

落摇 户

“我刚才听到她在收音机里说话。她把电话打进了 ‘查尔

斯·布恩节目’。”

“噢,她不是从这儿打的。”

“你肯定吗?”

迪尔德丽把门敞开。“你想搜查房间吗?” 她讥讽地问道。

“很对不起,” 菲力浦说。

我得解脱出来,他爬上楼梯时对自己说。我需要休息、散散

心。在接下来的一个空闲日子里,他坐公共汽车穿过那座长长的

双层大桥,来到埃塞福市商业区。他下车的时间正好是莫里斯·

扎普坐在伦敦希尔顿饭店的烤肉餐室美滋滋地吃他到英国后见

到的第一份像样的牛排的时候(尽管表上的时间要早七小时)。

希尔顿是个价格贵得要命的饭店,但莫里斯认为在鲁米治

过了三个星期之后应该让自己放纵一下,无论如何,他肯定,

住进这套暖和、隔音、陈设雅致、位于第七层的房间也完全够

本。住进来后他已洗了两次淋浴,然后光着身子在舒适的地毯

上走来走去,沐浴在液态的热气波浪里,现在他已爬回床上看

电视,并预订了送到房间的午餐———一份配有法国油炸食品的

多层鸡肉三明治,一大杯饭前曼哈顿鸡尾酒,一份流行的饭后

苹果馅饼。都是美国生活方式中简单的日常享受———可是对流

落在外的他乡异客来说,这似乎成了难得的快事。

然而,大概是在他舒舒服服地腆着酒足饭饱的肚皮从餐室

里出来,在门厅里的香烟店选购了一包价格昂贵的帕那特拉雪

茄后,把头伸出旋转门看了一眼 “快乐的伦敦” 的时候,他

不再坚持了。他穿上大衣,戴上手套和一顶从鲁米治一家小分

店买的赫鲁晓夫式黑色尼龙毛帽子;出门走进阴冷的伦敦之

夜。他沿皮卡迪利大街走向竞技场,然后,经过谢弗特斯堡大

211

换摇 位

道,他发现自己来到了苏和①。每隔几码远就有脱衣舞夜总会

门口冻得瑟瑟发抖的拉客者招他进去。

莫里斯·扎普虽然在世界脱衣业大中心之一,也就是埃塞

福市的南斯特兰德的门口生活了几年,但直到现在,他还从未

真正尝试过这种形式的娱乐。色情电影嘛,可以。黄书,当然

也行。色情文学是尤福利亚知识界公认的消遣。但脱衣舞,以

及一些埃塞福土生土长的脱衣舞的专门变种⋯⋯

正好在这一时刻,菲力浦·史沃娄在作第一次观察:他来

到南斯特兰德区重访那些旧去处,正站在那里疑惑地呆望着科

尔斯特大道鳞次栉比的脱衣舞场———裸露上身和裸露下身的乒

乓球赛、轮盘赌、擦皮鞋、烤肉宴、自由式摔交和摇摆舞———

这里一度排列着朴实的沙龙、咖啡座、工艺品商店、美术画

廊、讽刺诗人夜总会和诗歌酒店。现在都是姑娘!姑娘!姑

娘!光耀太阳 (尤福利亚现在还只是下午) 的大型霓虹灯招

牌写着脱———脱———脱———脱,以图引诱无所事事的男性进到

天鹅绒门帘后烟色的黑暗中,里面摇滚乐震天价响,外面画着

的那些抛光的乳房像导弹前锥体的姑娘 “赤裸着在你面前跳

舞,她们的一切袒露无遗⋯⋯”

⋯⋯严格地说这是乡下人、旅游者和生意人的娱乐。如果

有哪位光顾某个南斯特兰德的脱衣舞酒吧的同事或学生在那里

发现了他,莫里斯作为一个老于世故者的声誉就会毁于一旦。

“什么,莫里斯·扎普?去看脱衣舞表演?莫里斯·扎普花钱

看光屁股妞?这是什么事儿呀,莫里斯,这年头没玩够吗?”

311

落摇 户

① 伦敦一街区,以其外国餐馆和夜总会闻名。

诸如此类的嘲讽就会来了。所以莫里斯从未跨过南斯特兰德任

何一家脱衣舞夜总会的门槛,尽管在去饭店或电影院经过时他

常常感到一种强烈的低下的好奇;现在,站在异国的色情画中

间,远离家乡六千英里,周围只有陌生人看他,而且陌生人也

不多 (因为这是个寒冷、阴暗的夜晚),他想道, “为什么

不?” 然后在就近的一个脱衣舞场门口,在一个表情闷闷不乐

的印度人的鼻子底下一头扎了进去。

“为什么不?” 菲力浦·史沃娄想道。“这是我从未见过又

总是想看的东西,它有什么害处呢?而且谁会知道!不管怎

样,这是一种文化和社会趣味现象。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他

在大道上下走来走去。估计着那些开门早的公司的价格,最后

选中了一个自称 “可爱的猫咪摇摆舞” 的小酒吧,这是个可

望有裸露上身和裸露下身舞女而不必付服务费或其它附加费的

地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纵身投进黑暗。

“晚上好,先生,” 那印度人说。他笑得脸上开了花。“一

英镑,请,先生。表演就要开始了,先生。”

莫里斯交了钱,推开一道台面呢门帘和转门。他发现自己

走进了一个窄小的、灯光昏暗的房间,三排弯木椅摆在一个低

矮的小舞台前。一盏聚光灯将一圈紫色的灯光投到舞台上,一

架破旧的扩音机正呼哧呼哧费力地响着流行音乐。房子里很

冷,而且除了莫里斯空无一人。他坐在前排中间的椅子上等待

着。几分钟后,他回到门口。

“嘿,” 他对印度人喊道。

“您想要杯酒吗,先生?啤酒吗,先生?”

“我只是想看脱衣舞。”

411

换摇 位

“当然,先生。稍等先生。请您耐心点儿。那姑娘很快就

到了,先生。”

“只有一个吗?”

“每次一个,先生。”

“那屋里冷得要命。”

“我拿炉子来,先生。”

莫里斯回到座位上,印度人跟进来,拖来一个带着长长的

电线———可并不是长得足以拉到莫里斯那儿———的电炉。电炉

距他几码远,在朦胧的紫光里闪着微弱的火光。莫里斯戴上帽

子和手套,扣上大衣扣子,坚韧不拔地点燃了又一只雪茄,打

定主意坚持到底。他犯了个大错误,可是不愿意承认。就这样

他坐在那里盯着空荡荡的舞台抽着烟,不停地揉搓四肢以保持

血液循环。

菲力浦作好了失望、被骗、沮丧最终厌恶 (因为商品化

的性不是创造性的智慧而是赝品和招人厌烦的东西吗?) 的心

理准备,但反而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厌恶,而是十分着迷,十二

分地快乐,他坐在那里一边品着杜松子酒和托尼酒 (贵到 员郾缘美元,但果真不要服务费),一边看着三个漂亮的少女中的一

个在他面前不到三码远的地方一丝不挂地跳舞。她们不仅漂

亮,而且看上去出人意外地健美、聪明,他事先设想的是那种

头发蓬乱、相貌粗俗、倦于玩乐的、带男人气的女孩,你几乎

可以猜到她们不是由于喜爱而是为了钱而干这个,但这些姑娘

绝非如此———不管怎样,她们好像喜欢和着音乐节奏用脚在地

上划来划去、扭动屁股,她们认为做着这些时也应该脱掉衣

服,同时给别人一点无害的快乐。这三个女孩,一个跳舞时,

另一个送酒,第三个休息。她们穿着三角裤和像小孩马甲一样

511

落摇 户

的小衬衣,由于这间狭窄的屋子没有更衣室,她们就在酒吧常

客们的注视下自然地匆匆穿上和脱下这些简单的装束,一点也

不忸怩作态,脱衣舞①是个完全错误的称呼,这些动作一点也

没有挑逗性,她们替换时互相在对方肩上友好地拍一下,带着

修女学校替班时的那种互相体贴的同志间的真诚与友谊。没有

什么比这更少含肮脏的成份。

莫里斯的雪茄抽到一半时,听到了一个姑娘的声音———是

道歉还是抗议,他无法确定,因为她正患感冒———从台面呢门

帘那一边传来。终于,印度人将她带到屋子一角一个大概算是

幕布的布片后面。她拖着脚步走过时,穿着一双史沃娄夫人那

样的靴子,戴着头巾,提着一个带拉链的小塑料袋,看上去她

的性感大概相当于西伯利亚的五年计划小姐②。然而那印度人

显然认为他挽回了面子。他满脸堆笑。手拿麦克风注视着仍是

唯一顾客的莫里斯,用低沉的嗓音报幕道: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我们今晚的第一位表演者是法国

女郎菲菲。谢谢。”

印度人操纵录音机上的一个球形旋钮,音乐声增大了,金

发女郎穿着超小透孔围裙、黑色的内裤和长统袜步入聚光灯的

光圈,披着一件羽毛一样轻的风衣摆好了姿势。

“我真该死!” 莫里斯大声说。

玛丽·麦克白 (那就是她) 上前几步躲开刺眼的灯光。

“你是谁?我熟悉那声音。”

“埃汶河上的斯特拉福镇怎么样了?”

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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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

原文 泽贼则蚤责原贼藻葬泽藻,直译为 “脱衣挑逗”。

戏指冷冰冰而毫无性感者。

“嘿,扎普教授!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倒要问你同样的问题。”

印度人急忙赶来。 “劳驾!劳驾!顾客不许与艺术家交

谈。请你好心继续表演吧,菲菲。”

“对,继续吧,菲菲,” 莫里斯说。

“听着,这不是顾客,这是某个我认识的人,” 玛丽·麦

克白说。“我要是为他脱衣服就让我下地狱吧。观众中也没有

别的人。这是下流的。”

“它应该是下流的。那是脱衣舞的目的。” 莫里斯说。

“求求你菲菲!” 印度人恳求道。“如果你开始,可能会有

别的顾客来的。”

“不,” 玛丽说。

“你被解雇了,” 印度人说。

“很好,” 玛丽说。

“来喝一杯吧,” 莫里斯说。

“去哪儿?”

“希尔顿饭店。”

“我听你的,” 玛丽说。“我去拿我的大衣。”

莫里斯急不可待地赶出来叫了辆出租车。这个夜晚突然得

到了补偿。他渴望在希尔顿饭店温暖舒适的房间里更好地熟悉

玛丽·麦克白。当出租车从马路边开走时,他用胳膊搂住她的

肩膀。

“像这样一个好姑娘在那种地方干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

说。“不知我该不该问。”

“我希望你明白我只是跟你去喝一杯吧,扎普教授?”

“当然,” 他和蔼地说。“还有呢?”

“首先,我还怀着孕。我没有做流产。”

711

落摇 户

“听到这个我很高兴,” 莫里斯无精打彩地说,同时将胳

膊移开。

“我想你也会的。可我的决定并没有什么伦理成分,你懂

吗?我仍然坚持认为妇女有权决定自己是否生育。”

“是吗?”

“但我在最后一刻逃出来了。那是一家私人小医院。姑娘

们穿着轻便鞋泪流满面地左右徘徊。抽水马桶里满是血⋯⋯”

莫里斯不寒而忄栗。“饶了我,别跟我讲那些细节,” 他恳

求说。“可当脱衣舞女是怎么回事?那不是剥削吗?”

“没错,可我要吃饭,管不了那么多。这是没有工作许可

证的人唯一可以干的职业。”

“那你还想呆在这个下流的国家干什么?”

“在这儿生孩子。我想让他有双重国籍,这样他长大后就

可以躲掉征兵。”

“你怎么知道会是个男孩?”

“不是女孩就是男孩。我不能白来一趟。在这个国家生孩

子是免费的。”

“可是这种工作你还能干多久?难道把你的表演改成怀孕

女郎菲菲?”

“我看你的幽默感还是没变,扎普教授。”

“我尽力而为。” 他说。

此时,菲力浦正细呷慢饮他的第四杯杜松子和托尼酒,在

仔细察看了 “可爱的猫咪摇摆舞” 酒吧吧女的体格后,他感

到已洞察到了代沟的性质:这是年龄的差异。年轻人就是年

轻。因此更漂亮。她们肤色红润,她们仍有后齿獉

,她们腹部扁

平,乳房 (啊!) 坚挺,大腿 (啊!啊!) 不像丹麦篮干酪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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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青筋密布。如何使鸿沟架起桥梁?当然是通过爱。通过媚兰

丽那样的姑娘慷慨地将她们年轻结实的肌体奉献给像他这样的

老干柴棒子,使树液重新循环。媚兰丽!以他现在这种新的、

清晰的理解来看,她的姿态是多么直率而又善良。而他以情感

和伦理使它变得复杂化又是多么地没有必要。

他终于站起来走了。他的脚又一次失去了知觉,但他心里

对所有的人都怀着善意。从 “可爱的猫咪摇摆舞” 酒吧出来,

斜照在科尔特斯大道上耀眼的阳光使他感到一阵眩晕,酒和手

脚发麻使他步态踉跄,在这种情况下若碰到媚兰丽·伯德本

人,似乎也是完全自然的事,好像她顺从他的愿望突然在人行

道上显形一般。

“哇,史沃娄教授!”

“媚兰丽!我亲爱的姑娘!” 他双手深情地抓住她。“你到

哪儿去了?你为什么要从我身边跑掉?”

“我没有从任何人身边跑掉,史沃娄教授。”

“‘菲力浦’,求你。”

“我刚刚到埃塞福市,跟一个朋友。”

“男朋友?” 他焦急地问。

“女朋友。她的丈夫在监狱里———他是尤福利亚 怨怨团的

成员之一,你知道吗?她变得有点孤独⋯⋯”

“我也孤独。跟我回柏罗丁吧,媚兰丽,” 他说,这句话

在他自己听来充满着激情与诗意。

“嗯,现在我走不开,菲力浦。”

“来跟我住在一起,做我的爱人。我们都会快乐,我向你

保证。” 他向她送着秋波。

“放松点,菲力浦。” 媚兰丽善解人意地笑了,试图将手

臂从他紧紧的拥抱中挣脱出来。 “那些摇摆舞女使你太激动

911

落摇 户

了。告诉我,我一直想知道,她们真的一丝不挂吗?”

“是的。不过没有你美,媚兰丽。”

“你那样说很可爱,菲力浦。” 她用力地挣脱出来。“我想

我必须走了。回见。”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向科尔特斯大道与主

街的交接处走去。菲力浦一瘸一拐地在她旁边跟着。街道变得

热闹起来。马路上汽车喇叭声和发动机的嗡嗡声不绝于耳,人

行道上的行人推挤着他们向前走。

“媚兰丽!你不能再次一走了之。你忘了那天晚上发生的

事吗?”

“你有必要在大街上告诉所有的人吗?”

菲力浦压低嗓音:“这种事我是第一次。”

媚兰丽停下来盯住他:“你是说———你是个童男子?”

“我是指除了我妻子,当然。”

她同情地摸摸他的胳膊。“抱歉,菲力浦。如果我知道那

事对你这么重要,我不会卷进去的。”

“我想它对你来说完全无所谓是吗?” 他垂下头痛苦地说。

太阳已落到屋顶后面,忽然从海湾送来一阵凉风,他打了个寒

颤。下午的辉煌已悄然而去。

“那是人有点醉时常发生的事。那不错,可是 ⋯⋯ 你知

道。” 她耸耸肩膀。

“我知道那次不是很成功,” 他咕咕哝哝地说。“可是再给

我一次机会。”

“菲力浦,求求你。”

“至少在这儿跟我去吃顿饭,我必须跟你谈谈⋯⋯”

她摇摇头。“对不起,菲力浦,我真的去不了。我有个约

会。”

“约会?跟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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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个小伙子。实际上,我跟他不太熟,所以我不想让

他一直等我。”

“你要跟他去干什么?”

媚兰丽叹口气。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要帮他找套公

寓。好像与他同住的人因吸麦角酸二乙基酰酉安①产生幻觉,昨

晚烧了他们的住处。回见,菲力浦。”

“他可以在我的空房间里住,要是你愿意的话,” 菲力浦

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绝望地提出邀请。

媚兰丽皱起眉头,犹豫起来。“你的空房间?”

“只住几天,在他还没找到房子的时候。打个电话告诉

他。然后跟我去吃晚餐。”

“你可以自己跟他说,” 媚兰丽说。“他就在那边 ‘摩登时

代’ 外面。”

菲力浦的目光越过灯光闪烁、滚滚向前的车流向一度因其

为 “垮掉的一代” 的总部而闻名于世的 “摩登时代书店”②

望去。店外,倚窗而立,双手深深地插进牛仔裤口袋,就是查

尔斯·布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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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摇 户

①②

一种毒品。简称 蕴杂阅。

历史上 “垮掉的一代” 的总部是旧金山的 “城市之光书店”。

摇猿援通 摇信

希拉莉致菲力浦

最亲爱的:

谢谢你的航空信。得知你平安到达我们都很高兴,特别是

马修,他在电视上看了美国一架飞机撞毁的图像报道,并确信

那是你坐的飞机。现在,你开玩笑说住在一个随时要滑进大海

的房子里,他又为此焦急不安,所以下次写信时请你解释一

下。

我希望你楼下的姑娘们会同情你妻子不在身边的处境,帮

你洗洗衬衣和缝缝纽扣什么的。我看你对付不了地下室的洗衣

机。附带说一下,我们家的洗衣机发出一种难听的噪音,修理

工说主轴承坏了,要花二十一镑修好。那划算吗?不然我趁它

还能运转折价换台新的?

是的,那幅风景,我记得很清楚,尽管是从海湾的另一边

看———你还记得我们在埃塞福市住的那套有趣的顶楼公寓吧。

在我们年轻而又傻气的时候⋯⋯噢,你远在六千英里之外,而

我还有衣服要洗,陷入感伤毫无意义。

———趁我还没忘———我没能找到那本 《让我们来写一

221

换摇 位

部小说》,家里和学校都没找到。不过你的办公室我没有彻底

找一遍,因为扎普先生已占用了它。我得说我不喜欢他。我问

鲍勃·巴斯比他是怎么搬进去的,他说很少有人看见过他———

他似乎是个相当沉默而冷漠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屋里。

你在飞机上遇到捣蛋鬼查尔斯·布恩,以及他在那边取得

如此大的成功真让人难以置信。美国人的确很轻信,是吗?

致以我们大家的爱

希拉莉

德丝丽致莫里斯

亲爱的莫里斯:

谢谢你的来信。真的,我喜欢它。特别是写奥希大夫、你

房间里四种不同类型的电插座和英文系布告栏的部分。孩子们

也喜欢那些段落。

我想这是你写给我的第一封真正的信———我是说除去那些

用旅馆便笺纸写的让我去机场接你的潦草的便条,或者写在你

的讲稿纸上的信。不知怎么,读这封信几乎让我觉得你有人

性。当然,我能看出你在拼命地试图表现得机智和有魅力,但

那很好,只要我不为它所骗。我没有。你听到了吗,莫里斯?

我不会受骗。

离婚的事我没有改变主意,所以,请你不要浪费笔墨试图

说服我。因此,也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禁欲。你在信中暗示要

这样做,我可不愿意你回来时白白放过六个月寻花问柳的好机

会而一无所获。

给你提个建议,你订购的那辆洛特斯·欧罗巴车对你来说

321

通摇 信

不是有点年轻 了吗?我昨天在埃塞福市商业街见到了一辆,

唉,坦率地说那不过是个装上轮子的鸡巴,不是吗?至于科华

尔车,上星期我没忘在合作社填卡片,但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

求购者,而不幸的是我又出门了。达西接的电话,天知道他对

那家伙说了些什么。

冬季学期这周开学,让人吃惊的是,校园里有学潮来了的

迹像。上周有枚炸弹在迪勒楼四层的男厕所里爆炸,想想看,

在它就要爆炸时可能你的一位同事正在方便,不过由于事先得

到警告,大楼里的人撤离了。霍根家请我参加了一个讨厌的鸡

尾酒会,我和谁都没有多说话,还是通常的那帮笨蛋外加一个

新来的,主持同名广播节目的查尔斯·布恩。,对了,我差

点忘了,我碰见了那个与你对换的人,菲力浦·史沃娄,我那

时有点晕乎乎的,总是叫他麻雀,可他一直不动声色地忍受

着。耶稣啊,如果所有的英国人都像他那样,我不知道你将如

何幸免于受此折磨。他甚至还没有⋯⋯

真巧:正在我写上面最后一个句子时往窗外望去,沿着车

道走来了史沃娄先生本人。实际上不完全是走,因为他双手双

膝在地上爬着。他从校园到这里全靠步行爬坡———他说街道图

上看上去没有这么远,没有意识到马路实际上是拐弯的。原来

他就是打电话来询问科华尔车的人,他要来看看车。糟糕的是

我在霍根家认识了他,所以我当然得把纳德的文章等等全告诉

他。他决定不买也是自然不过的事了。实际上,我觉得有点对

不起他。很显然他已被哄骗而租了一套建在滑坡区的房子,这

样,如果他买了这辆科华尔车,不管是呆在家里还是出门,都

是危机四伏。

没有你在真是太安静太痛快了,莫里斯。我已把电视机转

421

换摇 位

向墙壁,我花大量的时间用来看书和用高保真音响听古典音乐

———柴可夫斯基、林姆斯基·考萨科夫和西贝柳斯,全是斯拉

夫浪漫主义乐曲,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曾使我感到因为喜欢这

些东西而羞愧。

孪生兄妹很好。他们还是常常花很多时间在某个地方呆在

一起,我猜他们在搞性方面的试验,可我想我对此也毫无办

法。眼下他们对生物学热情很高。他们甚至对园艺产生了兴

趣,开垦了我们悬崖峭壁一样的花园向阳的一个角落,自然,

我鼓励过他们。他们捎给你他们的爱。而我要是这样做就是伪

善的。

德丝丽

又及:我在哪儿也没有见到媚兰丽。你为什么不自己写信给

她?

希拉莉致菲力浦

最亲爱的:

今天早晨约翰逊花店的一个店员送来一大束红玫瑰,说是

你通过国际花联送来的。我说一定是搞错了,因为今天并不是

我的生日或什么日子,但他不愿把花拿回去。我打电话给约翰

逊花店,他们说,是的,是你订购的。菲力浦,出了什么事

吗?这不像是你。一月份玫瑰一定贵上了天。自然,那是温室

里长的,现在都已经死了。

你收到我的上一封信吗?信中告诉你我没能找到 《让我

们来写一部小说》。好像有很久没接到你的信了。你已经开始

521

通摇 信

讲课了吗?

我在超级市场碰到简奈特·登普塞,她说罗宾打算调离,

如果这学期得不到提升的话。但他们决不会在你之前给他高级

讲师职称,对吗?他还这么年轻。

匆匆写就,爱你,

希拉莉

又及:洗衣机的噪音越来越大了。

菲力浦致希拉莉

亲爱的:

今在早晨一见到你的第二封航空信我便深感内疚。酝藻葬悦怎造责葬①,由于本学期,或者他们所谓的学季开学了,一个星

期都闹哄哄的;我希望玫瑰能使你放心地知道我还活着,在发

牢骚,在想你,可是它们似乎产生了相反的效果。我承认我前

一天晚上喝了太多的杜松子酒,也许玫瑰是宿醉赎罪行的。那

个鸡尾酒会是卢克·霍根办的,他是系主任,他妻子请我帮她

说服查尔斯·布恩参加酒会以结交这个名流,这是个我本该摒

弃的反讽。其他客人还有扎普夫人,喝得醉醺醺的,一副十足

带攻击性的架势。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但那以后,由于一个奇

异的巧合,我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我按广告上的地址去找一

辆二手切弗罗莱·科华尔汽车的车主,原来是扎普的车。当扎

621

换摇 位

① 拉丁文:我的过错。

普夫人认出是我后告诉我这种车型极不安全,并很诚实地劝我

别买它。

扎普一家住一套很豪华的住宅,位于一座陡峭得惊人的山

顶上,我去那里时屋里有点乱。有两个小扎普,是孪生兄妹,

相当荒谬地叫伊丽莎白和达西①(当然扎普是搞简·奥斯丁的

———照许多人的看法,他的确是个典型的简·奥斯丁学者)。

这里有传闻说他们就要离婚了,扎普夫人也如此暗示过,所以

我想这就是她那种使人十分难堪的举止的原因,照你信里说的

看来,他也一样。这里的离婚率惊人地高。要是一个人习惯了

较稳定的社会环境,这一点会使他相当不安。还有这里的人,

包括扎普夫人总是念三字经,甚至当着自己孩子的面。起初,

听到教师的妻子和年轻漂亮的姑娘说 “他妈的” 和 “臭狗屎”

就像说 “哎呀” 或 “该死” 一样随便,我有些惊讶。很像你

到军营第一个星期的情形。

我承认本周第一次去上课时我还真有点新兵的感觉。他们

的体制是如此不同,学生比英国的学生更为参差不齐。他们读

那些最不见经传的东西而不读名著。有一天我叫一个显然很聪

明的学生到我屋里来,他似乎只读过两个作家,格基夫 (你

是这样写他的名字的吧?) 和一个叫什么阿西莫夫②的人,却

从未听说过 耘郾酝郾福斯特③。

我现在教两门课,这就是说我每周三次花九十分钟教两个

小组的学生,不过第三世界学生罢课的时候除外。有个叫威利

721

通摇 信

①②③

伊丽莎白和达西为奥斯丁小说 《傲慢与偏见》 中的一对情人。

阿西莫夫 (一九二○ ~ 摇),美国科幻小说家。

耘郾酝郾福斯特 (一八七九 ~ 一九七○),英国小说家,代表作有

《印度之行》 等。

[宰蚤造赠](泽蚤糟)① ·史密斯的学生,他声称自己是黑人,尽管

事实上看上去他几乎不比我黑,他从我刚到的那天起就缠着我

让他登记听我的创作课。唉,我最后同意了,接着在第一次去

上课时,你猜发生了什么事?威利·史密斯向他的同学夸夸其

谈地演讲,劝他们一定要通过联合抵制我的课来支持罢课。当

然,正如他好心解释的那样,这并不是针对个人的,可这的确

让人难堪。

好啦,亲爱的,我希望这封信的长度会弥补我这么久才给

你写信的怠慢。请让马修放心,我住的房子不会滑进海里。至

于罗宾·登普塞,因为鲁米治有希望得到提升的是那些有资格

的人,我觉得他今年不可能得到高级讲师职位,不过恐怕不是

由于与我竞争。他已发表了许多论文。

致以我全部的爱

菲力浦

莫里斯致德丝丽

很好,你就这样打定主意要与我离婚了,德丝丽。好的,你是

对我恨之入骨了,但不要伤我的心嘛。我是说,如果你一定要

惩罚我,就惩罚我好了。但不要做得如此暴虐。除非你是在开

玩笑。你是在开玩笑吧,是吗?史沃娄———很可能是尤福利亚

州惟一可望买部旧科华尔车的人。如果万一史沃娄先生仍想买

它,求求你,立即给他打电话,提出让他两百美元。还给他一

些救济补助票和一箱汽油,如果这样有用的话。

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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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泽蚤糟:拉丁文,意为 “原文如此”。

德丝丽,你的信一点也没有使我沉重的一周变得轻松。说

英国的大学没有学生毕竟不是事实:这星期他们结束拖长的圣

诞假期回到了学校。太糟糕了,我才刚刚开始熟悉情况。现

在,上课使我重新变成了一个古板的人。我敢起誓这儿的体制

会要了我的命。我说的是体制吗?说错了。没有什么体制。他

们有的是被称为什么导师个别指导的东西。三个学生加上我,

每次一小时。我们要讨论我作为作业指定要他们读的书。显

然,这可以是我随便想到的任何东西,除非校园书店里没有我

想到的那些书。但这意味着我们,我和学生们要设法商定一本

能搜罗到四本的书,他们中的一人写篇论文读给我们其余的人

听。大约听了三分钟后,那两个学生便目光呆滞,身子开始在

椅子上往下陷。很明显,他们已不再听了。我呢,由于那小子

的英国口音,竖起耳朵也听不懂一个字。没多久,他停下来。

“谢谢你,” 我说,朝他赞许地一笑。他一边擤鼻子一边责备

地看着我,接着从他停下来的地方,一个句子的半中间继续往

下读。那两个学生暂时睁开睡眼,互相对视和窃笑。这就是他

们表现出来的最大的生气了。读论文的小子终于结束后,我要

求发表评论。沉默。他们避开我的眼睛。我自己主动评论一

番。重新陷入沉默。静得你能听到那小子的胡子往外长的声

音。绝望之下我向一个学生提出一个直接的问题。“那么你对

这部著作有什么看法,阿彻小姐?” 阿彻小姐从椅子上昏倒在

地。

好了,公平地说,这只发生过一次,而且与那姑娘的发晕

周期有关,但那看上去有点代表性。

信不信由你,我现在很想家,怀念尤州大学的政治。这个

地方急需的是几枚炸弹的肆虐。他们可以从炸掉英文系系主

任,怪人戈登·玛斯特尔开始,此人的主要兴趣是屠杀野生动

921

通摇 信

物并把标本挂在他的办公室的墙上。他在敦刻尔克被俘并在战

俘营度过了战争时期。我无法想象德国人怎么受得了他。他几

乎完全以敦刻尔克的精神管理这个系,在敌人的压倒优势面前

作战略性撤退,他占优势的敌人是学生、行政人员、政府、男

生头上的长发、女生身上的超短裙、乱交、资料汇编、圆珠笔

———简言之,几乎就是整个现代世界。我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

他疯了,或者是半疯了,因为只有一只眼睛表现出来,他大部

分时间都很狡猾地将那只眼睛闭上,而用另一只眼睛吸引部下

的注意力。他们似乎不在意。这里的人的忍耐劲儿真够让人恶

心的。

如果你从我今天写的这些乏味的话题里看出某种酸楚,并

假定那柔嫩的幼苗,我的自尊受到了某种伤害,那么你猜得八

九不离十,德丝丽,我亲爱的。今天我去了图书馆,为找一篇

东西浏览 《泰晤士报文学副刊》 合订本时,非常偶然地发现

了一篇评 《杰克逊·迈尔斯通纪念文集》 的长篇文章,我六

四年为这部文集撰过稿,记得吗?不记得,当然,你打定主意

忘掉所有我写的东西。反正,你相信我的话,我为这部集子写

了一篇题为 “简·奥斯丁小说中的日神—酒神精神辩证法”

的冲劲十足的文章,可是由于某种原因,以前我从未见过这篇

非凡的评论。自然,我要浮光掠影地看看有没有对我的文章进

行评论,很显然有:“现在来看扎普教授的文章⋯⋯” 我一看

便知我那篇文章被作了广泛的讨论。

你想象一下,接到一封匿名信,或一个猥亵电话,或者突

然发现有个被雇佣的暗杀者已跟踪了你一整天,枪瞄准你的背

中心,这是什么滋味。我指的是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有某个无

名的恶意之源特意指向你,而你又无法识别也说不出原因时,

你所受到的震惊。那家伙真的想把我置于死地。我的意思是,

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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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只是满足于无休止地奚落我的论点、我的论据、我的准确

和我的风格,把我的论文说成是某种学术上的低能与堕落的标

志,不,他是要我的血和眼球,他是要把我的自我捣成血浆。

当然,我几乎用不着说那作者完全是精神错乱,他对我的

论文的理解是歪曲,他自己的论点漏洞百出,全是些小孩也能

看出来的虚假假设和事实错误。可是,可是———这就是我的压

力———我对它无能为力。我是说我不能以往常的做法写信给

《泰文副刊》 说:“我注意到贵刊四年前登载的一篇评论⋯⋯”

这只会使我显得荒唐可笑。这就是整个这件事情激怒我的地方

———时间错误。可是只有我 错了,而对所有其他人都是历史。

所有这些年我都带着我的伤口招摇过市而对自己的受伤一无所

知。我所有的朋友一定都知道———他们一定看见过刀子刺穿我

的肩胛———可是没有一个狗娘养的像个正派人那样告诉我。我

猜一定是害怕我咬掉他们的狗头,我一定会这样做的,不管怎

样,朋友又是为了什么?我的敌人,他是谁?某个我给他判不

及格的博士生?某个我在脚注中指责过他的著作的英国学者?

某个我开车辗了他母亲而没有察觉的家伙?德丝丽,你记得我

们四、五年前在什么地方开车时车轮下有什么特别沉重的爆炸

声吗?

德丝丽,你担心我在这儿期间会过充足的性生活这很让人

感动,可你在信中却写下如此慷慨的想法,我劝你三思而行:

这会搞糟你的离婚申请,尽管我仍然希望我们的婚姻还没到终

点。不管怎样,我都感到自己不倾向于利用你好心的施舍。他

们这儿有冬天,你知道,德丝丽,———是古老的季节刑期,此

时人的活力降低。

多给我讲些孩子们的事。要不,让他们给他们的老爸写句

话,如果尤福利亚公立学校还教写作这类过时的技能的话。不

131

通摇 信

过园艺的事太棒了。奥希是个你会称为先锋派园艺家的人。他

信奉随心所欲。他的院子是个满是野草与一堆堆煤块、破旧的

娱乐设施、掉了轮子的婴儿车和卷心菜的荒野,还有淤泥堵塞

的鸟类浴池,以及由于某种无名流行病而慢慢死去的阴郁的树

木。

爱你,

莫里斯

又及:我的确给媚兰丽写过信,可信上标明 “查无此人” 被

退回来。试试为我找找她的新地址,好吗?可以找学生办公室

的训导长。

希拉莉致菲力浦

最亲爱的:

谢谢你那封有趣的长信。不过多么可惜啊,你信里写了那

些话。因为那样我当然就不能让阿曼达看了,尽管她缠了我好

几天。亲爱的,这事你很欠考虑,因为孩子们自然会对你的信

感兴趣的。而且我得说这在我看来完全是多余的。

顺便说一句,你没有告诉我在你到后不久你们大楼里有颗

炸弹爆炸的事,但我猜你是不想让我们担心。你有什么危险

吗?如果情况变得更糟你就回来,别操心钱。

顺便说一句,因为你没有回答我关于洗衣机的问题,我已

买了一台新的。全自动的,很贵,但特别省劲。

我是从扎普先生那儿听说炸弹的事的。那是一次非常奇妙

的会面,我要讲给你听听。那天晚上他带着 《让我们来写一

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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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小说》 来到我们家,他终于在你的办公室里找到了那本书,

那是个很让人难堪的时间,大约六点,刚好在我要上菜吃晚饭

的时候,但我觉得应该将他让进屋,因为麻烦他把书送过来,

而且,他穿着一双高腰橡皮套鞋、戴着一顶可笑的哥萨克帽子

站在泥泞的大门外看上去怪可怜的。他根本不用劝———实际上

他迫不及待进屋的样子弄得我心慌意乱。我带他进起居室喝口

雪利酒,可是那儿冷得像冰山———你走后我没有费神在那里生

火———所以我得带他进餐室,餐室里孩子们正因为等不及开饭

开始打架。我问他是否介意在我侍候孩子们吃饭时在这里喝完

他的酒,希望这句话能暗示他马上就走,可他说不,他不介

意,而且我也得吃,他脱下帽子和大衣,坐下来看着我们。我

是说看着我们。他的眼睛从菜盘到餐盘又到嘴一路跟踪我们的

每一个动作。这太让人难堪了。孩子们沉默着,我可以看到阿

曼达和罗伯特互相对视,忍住笑憋红了脸。最后,我不得不问

他是不是愿意上桌与我们一起吃饭。

我想我从未见过哪个人身材如此笨重而动作却如此之快。

我做了一大块连骨羊腿肉真够幸运的,因为扎普先生自己动手

切了第三份之后,骨头上就没有多少肉剩下了。尽管他的吃相

有些有待改进的地方,但我对他的确没有吝惜饭菜,因为他显

然渴望能吃到一顿像样的家做饭菜,他也尽力逗孩子们开心,

他很受阿曼达的欢迎,因为他似乎知道所有她最喜欢的流行歌

曲———歌手的名字和录音带的题目,还有他们在二十大歌星中

排名第几等等,在我看来,这对于他这样年纪和职业的男人来

说是极不寻常的,但这却给孩子们留下很深的印象,特别是阿

曼达。吃完后我想他会得体地马上开路,所以立刻为他倒上咖

啡提醒他。没这么走运。他一直坐呀,坐呀,坐着讲故事———

得承认那是些很有趣的故事———,讲的是他 的 古 怪 的 房 东

331

通摇 信

(一个叫奥希的医生———你听说过他吗?),直讲到我不得不送

马修上床,罗伯特和阿曼达去做家庭作业的时候。在我有意收

拾桌子给他看时他一定要帮我刷碗。他显然不知道如何干这个

活,我还没来得及制止他,他就打破了两个盘子一个杯子。到

这时我开始有点心慌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要我撵他出去。

接着他突然之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问我卫生间在

哪里,回来时已将外出的衣帽穿戴整齐,满脸阴沉。他吼了一

声再见和简短的谢谢你后冲出房间走进呼啸的暴风雪中。他发

动汽车,让车跑得太快,结果车陷进水沟里。我听着他的车轮

打转、引擎咆哮着,我再也忍受不了。我穿上裘皮大衣和靴

子,出去帮他推一把。我顺利地把他推了上来,但一时失去平

衡摔了个仰八叉。

我从地上爬起来时见他转过墙角开走了,拐弯时车疯狂地

滑向一边,他没有停停车,甚至没有道声谢。如果扎普夫人想

和他离婚,她会得到我的同情。

今天上午我又见到了简奈特·登普塞 (我们好像定在同

一天上超级市场)。他说罗宾知道他绝对上了戈登的高级讲师

提升名单。你上了吗?我想引起我注意的是简奈特好像觉得我

也会像她一样对她丈夫的升迁感兴趣,而且明显地从不提及或

问起你的,好像这是个已成定局的问题。扎普教授说在学术界

你得逼着自己往前走,说除非自己要求得到,任何人都会一无

所获,我倾向于认为他是对的。

你还要我给你寄 《让我们来写一部小说》 吗?一本多有

趣的小册子。有一整章讲如何写书信体小说,可是十八世纪以

来肯定没有谁写那种小说了是吗?

致以我们大家的爱,

希拉莉

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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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力浦致希拉莉

亲爱的:

非常谢谢你的信。那个扎普老兄听上去真是个奇特的人。

我希望他再不会去打扰你。坦率地说,他的事我听得越多,便

越不喜欢他。尤其是,除非完全不可避免,我可不喜欢阿曼达

再见到他。事实是他在女人方面是完全不讲道德的,就我所

知,虽然他不是又一个亨伯特·亨伯特①,但我感到他会在阿

曼达这样年龄的敏感女孩身上产生潜移默化的坏影响。至少,

我从扎普夫人那里推测到的是这样,上星期六,在一个我们两

人都被邀请的醉醺醺、乱糟糟的聚会上,她一直对我历数她丈

夫的种种罪恶。东道主是塞和贝拉·古特布莱特。男人是这儿

年轻的助理教授———很有才气,我认为,已经写过关于胡克②

的权威性论文,霍根夫妇也去了,还有另外三对全是英文系

的,这听上去太过于近亲繁殖,可你必须记住,这里的英文系

几乎有鲁米治大学的整个文学部那么大。

柏罗丁晚餐聚会的速度,有些东西你得习惯。首先,邀请

你八点来实际上是指八点半到九点,这是我在指定的时间过一

分钟后出现在主人门前的台阶上时,从主人脸上惊愕的表情看

出来的;甚至在所有的人都到齐后,还要挨过几小时难耐的喝

酒才最终坐下来吃饭。在这期间,女主人 (贝拉·古特布莱

531

通摇 信

美国作家纳博科夫小说 《洛丽塔》 中的男主人公,勾引幼女

者。

胡克 (一五五四 ~ 一六○○),理查德:英国神学家。

特穿着一件透明的短上衣和一条闪亮的皱天鹅绒裤子) 从厨

房端来可口的小吃———鲜嫩的熏猪肉裹香肠、蛋白乳酪酥、酸

奶、柔嫩的洋蓟心、熏鱼以及诸如此类复杂的美味佳肴,吃了

这些东西你更想喝由主人预备好的太多的威士忌酸味鸡尾酒和

代基里鸡尾酒。结果是,当你最后坐下来进餐时,正是大约晚

上十一点,所有的人肚子都喝得晃荡晃荡的,已不太饿了。饭

莱被热了这么长时间差不多坏了。每个人都大口大口地喝葡萄

酒以努力咽下大量的饭菜,所以大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醉。

每一个都疯狂地扯开嗓门喊叫,讲笑话,尖叫大笑,接着,有

个人会说句有些让人不能容忍的话,顿时气氛变得杀气腾腾。

扎普夫人坐在我旁边。我们坐着喝完咖啡,又糟蹋了一些

不堪其甜的法国式巧克力糕饼后,我教同伴们玩 “羞辱”,试

图堵住她滔滔不绝的对自己私生活的回忆。你还记得那个老游

戏吗?你不知道要把它的基本规则讲清楚有多难。玩第一轮时

他们总是叫一些他们读过 而以为其他人都没有读过的书。但当

他们理解要点后,就开始玩到了让人害怕的程度,特别是一个

叫林鲍姆的小伙子,玩到最后和主人大吵一架后愤然离去。我

们其余的人继续呆了约一小时,主要是为了掩饰与林鲍姆的不

愉快的意外事件带来的尴尬 (反正就我而言是这样,因为我

已筋疲力尽了)。

炸弹,是的,我认为在信里提到它让你们担心毫无意义。

这类事件再没有发生过,虽然由于罢课,校园里仍然很混乱。

就在我坐在他们所谓的 “办公室” 里写这封信的时候,还能

听到从马瑟门传来的纠察队员的喊话声:“罢课了,关上门,

罢课了,关上门!” 在学术环境里这是非常陌生的声音。校门

口不时有纠察队员和试图进门的人群发生冲突,接着校园警察

出来干预,有时还有柏罗丁市的警察,免不了一场混战和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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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被捕。昨天警察在校园里来了一次大搜捕,学生们四处奔

逃。我正坐在桌前看 《李西达斯》①,这时威利·史密斯破门

而入,他在身后关上门,靠在门上闭上眼睛,正像一个电影镜

头。他戴着摩托头盔以防警察的警棍 (他们十分不吉利地称

之为巡夜警棍 [灶蚤早澡贼泽贼蚤糟噪泽]),脸上闪着凡士林的光,这大概

是为了防止皮肤受喷射枪喷出来的化学毒气的伤害。我问他想

干什么,他说来请教。我心里怀疑但还是勉强尽职地问到他那

部写贫民区生活的小说。他回答问题心不在焉,竖起耳朵听大

楼里警察行动的声音。他问是否可以用用我的窗户。我说,当

然可以。他抬腿从窗框里爬出去上了阳台。几分钟后我探头出

去,可他已经不见了。我猜他一定是发现了一个打开的出阳台

的窗子,从那里走了。嘈杂声逐渐消失。我继续看我的 《李

西达斯》 ⋯⋯

我还不知道我是否被提名为高级讲师候选人,我还是不知

道为好,因为那样我就不会有知道自己完全被抛在一边的屈辱

感。如果登普塞想探听这类事情,让他去吧。我自己认为英国

的秘密授职制度是很有道理的。这里,举例来说,就是个弱肉

强食的丛林。整个这一周都在为任期的事闹得不可开交———碰

巧,包括林鲍姆那小子———我很高兴我逍遥于外。

你要知道查尔斯·布恩眼下与我同住会大吃一惊!他原来

的住处着了火,不得不离开,在他的女朋友的请求下我临时让

他住在这里,他的女朋友就住在楼下。我看他现在是不会积极

另找公寓了。但他并不怎么打扰我,因为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

在睡觉,晚上大部分时间都不回来。

致以我全部的爱

731

通摇 信

① 英国十七世纪大诗人弥尔顿 (一六○八 ~ 一六七四) 的诗作。

菲力浦

莫里斯致德丝丽

看在基督的份上,德丝丽,他是什么样子?他是什么样的人?

史沃娄,我是说,他的犬牙悬在下嘴唇外面吗?他与人握手时

又冷又滑腻吗?他的眼里闪着凶光吗?

是他写的,德丝丽,他写的那篇评论,在五年前晴朗的一

天,他纯粹出于非个人的恶意,用蘸了毒汁的笔刺进我那篇可

爱的文章的心脏。

我还没能得到最终的证实。但有关的次要证据已足以证

明。

我一想到你曾劝阻他买那辆科华尔车⋯⋯真是绝妙的报

复!德丝丽,你怎么会这样?

我找到了那本 《纪念文集》,你瞧,在他家里。准确地

说,是在卫生间里。那也是个很奇怪的卫生间,一间大房子,

显然最初是为了某种别的用途设计的,也许是跳舞的舞厅,厕

所被安放在一个角落的基座上。地上铺着瓷砖,为防水管冻

住,燃着一盏小油灯,这使整个屋子有着一丝怪异的基督教会

的气氛。那里面也有书,不是特意挑选的厕所读物,只是家里

的其它地方放不下的东西,实际上是一排皱巴巴的旧书,散发

着潮湿腐烂和书虫粪的恶臭。我自从在 《泰文副刊》 上读到

了那篇评论,迈尔斯通的书就一直萦绕在我的潜意识里,所以

我立刻认出了它的封面和镀金的印刷体字。真是个奇异的巧

合,我从书架上将它抽出来时暗自想道———因为它毕竟不是一

本世界性的畅销书———,我坐在便器上翻看着。你想象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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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到我的文章并发现文中被做上记号的段落与 《泰文副刊》

的那篇评论引用的段落完全一致 时我的心情。试想对我的大便

的影响。

你为什么不再给我写信了,德丝丽?我在漫长的英国之夜

里很孤独。就让你知道一下我有多孤独吧,今天晚上我要去英

文系的教员公用休息室听关于语言学与文学批评的论文报告。

爱你,

莫里斯

德丝丽致莫里斯

亲爱的莫里斯: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史沃娄大约六英尺高,体重我看一百

四十磅上下———就是说,他又高又瘦又驼背。他总是勾着头,

好像常常被矮门框碰头碰怕了似的。他的头发是没用过的布里

洛细毛刷子的质地,在鬓角狠狠地向后倾斜。他有头屑,可是

谁又没有呢?他有双漂亮眼睛。他的牙齿虽说不是完全让人喜

欢,但并没有像犬牙一样突出来。他握手时体温正常,虽然另

一方面他有点瘸。他抽一种获得专利的气冷烟斗,渗出来的烟

汁沾满了手指。

上星期六我坐在他旁边吃饭时有机会观察到所有这些东

西。古特布莱特邀请了我。这儿的人似乎普遍达成了一种默

契,假装你不在时我是孤独的,一定要邀我出来。结果这成了

个十分轰动的夜晚,我们的朋友史沃娄就是活动的中心人物。

作为一个英国人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冲淡进餐时的沉闷气

氛,他教我们一种自称是他发明的游戏,名叫 “羞辱”。我向

931

通摇 信

他保证世界冠军非我莫属,可是不,他说,这是个通过羞辱你

自己 来取胜的游戏。这个游戏的要点是每个人叫一本他没读过

而假定其他人都读过的书,每有一个人读过这本书,叫书名的

人就得一分,懂了吧?好啦,霍华德·林鲍姆却没有懂。你知

道霍华德,他有一种变态的想成功的强烈欲望和怕被认为没有

教养的恐惧,而这个游戏又使他这两种摆脱不了的思想互相冲

突,因为他只有通过暴露自己教养方面的缺陷才能获得成功。

一开始他的精神就承受不了这种二律背反,他叫了一本十八世

纪的著作,它太不著名以致于我都记不起书名了。当然,最后

的得分他是最末一名,于是生气了。这是个愚蠢的游戏,他

说,他拒绝玩下一轮。“我不叫了,我不叫了,” 他轻篾地说,

就像埃尔顿太太①在博克斯山 (我可能不读你的书,可我完全

记得我的简·奥斯丁) 一样,但我看得出他在聚精会神在看

我们玩,他眉头紧锁,当他开始弄明白游戏的要点时,手里绞

缠着餐巾。实际上,这是个绝妙的游戏,是一种智力脱衣舞扑

克。例如,它暴露出卢克·霍根从未读过 《复乐园》②。我是

说,我知道这 不 是 他 的 研 究 范 围,可 想 想 一 个 人 从 未 读 过

《复乐园》 却能当上尤州大学英文系主任,这不能不使人深

思,是吗?我能看出霍华德注意到了这一点,当他意识到卢克

说的是实话时,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好,到了第三轮,塞一马

当先叫了 《海华沙》③,只有史沃娄先生是第二个没有读过的

人。这时,霍华德突然猛地在桌上砸了一拳,嘴在桌上伸出约

六英尺喊道:

041

换摇 位

①②③

奥斯丁小说 《爱玛》 中人物。

英国十七世纪大诗人弥尔顿的著名长诗。

美国著名诗人朗费罗 (一八○七 ~ 一八八二) 的长诗。

“《哈姆莱特》!”

哈,当然,我们都笑了,没有大笑,因为这看上去不像在

开玩笑,实际上根本不是玩笑。霍华德承认他看过劳伦斯·奥

立维尔①的电影,但坚持说他从没读过 《哈姆莱特》 原文。

当然没有谁信他,这使他痛苦得要命。他说我们是不是认为他

撒谎,塞大约暗示我们是这样认为的。对此霍华德先生勃然大

怒,庄严发誓说他决没有读过那部剧作。塞紧张地为怀疑他而

道歉。当然,到这时我们被这窘境弄得完全清醒过来。霍华德

走了,我们其余的人都坚持了一会儿,竭力装着什么也没有发

生。

一件让人开心的事,你得承认———不过等我告诉你后果。

三天后,霍华德·林鲍姆出人意料地没有通过考评,人们普遍

猜测这是因为英文系不敢聘用一个公开承认没有读过 《哈姆

莱特》 的人。当然这个故事已在全校 传 得 沸 沸 扬 扬,甚 至

《尤大日报》 也有一段间接提到此事。此外,由于这件事使系

里出现了个空缺,他们已考虑了克鲁普的情况并最终聘用了

他。我猜他也没有读过 《哈姆莱特》,只是没有谁去问他。学

生们都高兴得发狂。林鲍姆相信是史沃娄阴谋策划使他在霍根

面前丢脸。有福气的史沃娄先生却对整个戏剧性事件的责任一

无所知。

我很遗憾不得不告诉你,孩子们突然狂热地爱上园艺原来

是企图种大麻。我趁察子还没发现把它们全部连根拔出来烧

了。

听说媚兰丽这学期没有注册,所以我无法从学校弄到她的

141

通摇 信

① 劳伦斯·奥立维尔 (一九○七 ~ 摇),英国著名演员,电影

《王子复仇记》(即 《哈姆莱特》) 中哈姆莱特的扮演者。

地址。

德丝丽

希拉莉致菲力浦

最亲爱的:

今天上午我受到了巨大的震惊。鲍勃·巴斯比打电话来问

你怎么样了。我说就我知道你很好,他说,“那就好,那么他

没有住院,是吧?” 接着他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从某个学生

那里听来的可怕的传闻,讲你如何被一个铤而走险的黑豹党枪

手抓去做人质,抓住你的脚脖子把你吊在五层楼的窗外,最后

警察冲进大楼开枪时打中了你的胳膊。这可怕的故事我只听了

一半,就看出它是将你上封信中一段轶事进行肆意歪曲和添油

加醋后炮制出来的,那件事大概是我最先传开的。我想我一定

是对简奈特·登普塞提起过。

顺便提一句,鲍伯告诉我在上一次的教师讨论会上罗宾被

莫里斯·扎普狠狠地敲打了一下。看来扎普先生虽然有着尼安

德特人①的外表和又笨又蠢的举止,但确实非常聪明,知道像

乔姆斯基②、索绪尔③和列维—斯特劳斯④这样一些时髦人物

241

换摇 位

②③

德国境内发现的旧石器时代人类,特征为体格矮壮、脖子粗而

短、骨胳粗大、前额低而倾斜,眉嵴粗壮。

一九二八 ~ 摇,美国语言学家。

一八五七 ~ 一九一三,瑞士语言学家,现代语言学的创立者之

一。

一九○八 ~ 摇,法国人类学家。

的一切,罗宾一直拿这些对别人吹胡子瞪眼,扎普知道的关于

这些人的东西至少多得足以使罗宾显得像个十足的白痴。我推

测所有在场的人都从这件事中暗自获得了某种满足。不管怎

样,我开始对扎普先生有了好一些的看法,这对他来说是相当

幸运的,因为他昨天晚上再次来我们家请求我帮他一个相当奇

特的忙。

他来了好一阵才说明来意。他不停地四处打量屋子,问我

有关房子的事,有几间卧室,我自己住不寂寞吗,直到我开始

害怕他想搬进来与我同住。但不是,他好像是在为一个朋友找

住处,一个年轻女士,他想知道我是否可以考虑,作为一个特

别的善行,让她租个房间。我告诉他我们曾经让学生住进来,

后来发现房子被弄得一蹋糊涂,所以发誓决不再收房客。听到

这里他显得垂头丧气,所以我问他在鲁米治的报纸上找过没

有。他伤心地摇摇头说这没用,他们已经试过几个地方,没有

人愿意让这姑娘住。人们歧视这姑娘,他说。她是有色人吗,

我同情地问他。不是,他说,她怀孕了。

好啦,由于你上封信里讲到过扎普的声誉的事,于是我得

出了自己的结论,这一想法一定是清清楚楚地在脸上表露出来

了,因为他急忙向我保证这事与他无关。他是在来这儿的飞机

上认识她的,他说,他是她在英国惟一的熟人,所以求助于

他。她是个到英国来做流产手术的美国姑娘,但临到最后一刻

又不想做了。她想在英国生下孩子,因为那样孩子就会有双重

国籍,如果是个男孩,还可以躲掉兵役,万一二十年内越南战

争要一直打下去呢。她非法作为女招待在苏联工作过一段时

间,但由于身子越来越显她不得不放弃工作。后来又有些钱被

盗。

哈,这个故事听起来如此地让人无法相信,以致于我怀疑

341

通摇 信

有可能是他编的。我拿不定主意。我问他,这姑娘现在在哪

儿?在门外我的车里,他回答,我大吃一惊。唉,那是个滴水

成冰的夜晚,所以我让他立即带她进来。他像子弹一样冲出

去,我跟着他到大门口。这真像维多利亚时代小说中的某个场

面,大雪,沦落的女人等等,但与那相反,她是进来而不是出

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了。我承认看到她跨过门槛,雪片在

她金色的长发上融化时,我感到自己有些动情了。她的嘴唇冻

得发紫,可怜的人儿,要么由于冷,要么由于害羞,她一言不

发。玛丽·麦克白是她的名字。看样子除了要她在这里过夜别

无选择了,所以我烧了些汤 (扎普教授狼吞虎咽地喝了三

碗),床上放了个暖水瓶打发她睡觉。我对扎普先生说,在他

们另外找到住处之前可以让她在这里住几天,但我不能做出让

她无限期住下去的牺牲。然而,现在我正在认真地考虑要让她

住下去。看来她是个不错的姑娘,晚上还可以作伴。你知道有

时候晚上我仍然害怕———这真傻,你知道,可就是这样。但当

然我要看我们更进一步熟悉后情况发展如何,我没有许下任何

诺言。但如果我打算让玛丽住下去,我猜你不会有什么异议

吧?她当然要付食宿费———好像她并没有把钱丢光,而且扎普

先生很固执地坚持在经济上帮助她。我想他负担得起。昨天他

开了一辆低车身、高速度、外观豪华的桔红色赛车,它将换掉

你没有买的那辆旧车。

顺便说一句,我希望查尔斯·布恩与你分摊房租。这样提

醒他也许是撵他走的一个办法。

致以我全部的爱

希拉莉

又及:扎普先生特别要求如果我写信告诉你玛丽的事,你要完

441

换摇 位

全为她保密。

菲力浦致希拉莉

亲爱的:

只是匆忙写个便条告诉你,我认为你要考虑再三后再让这

个扎普带来的姑娘住在家里。她肯定是扎普的情人。他是或不

是孩子的父亲,是另一个问题,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

具有的性质。我能理解你为她感到惋惜而想帮她是自然的,可

我觉得你应该为你自己和孩子们着想,特别是阿曼达。现在她

正处于敏感而容易受影响的年龄———你想过把一个未结婚的妈

妈收在屋子里的后果吗?这一点对罗伯特也一样。我无法相信

这对孩子们会有什么好处。接着扎普会整天进进出出我们家

———也可能整夜呆在那里。你想过那个吗?我是个通情达理的

大度的人,但不会大度到在我家为扎普提供一间与他怀孕的女

友鬼混的房子,我不知道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你是否有能力应

付。你还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人们会说闲话” ———我指的并不仅仅是邻居,还有学校的

人。

总而言之,我不同意。但是当然你要做你认为最合适的

事。

这里的情况变得更可怕了。有些窗玻璃被打碎了,一个专

家小书库里的分类目录卡片撒了一地。每天午餐时间都有一次

仪式性的冲突,我可以从房间外面的阳台上看到这一场面。大

群即使不明确支持罢课者至少也仇视警察的学生聚集起来观看

纠察队员游行。最后有人被推挤,警察干预,人群狂呼乱叫,

541

通摇 信

石块乱飞,警察从混战中跑出来,身后拽着某个不走运的学

生,将他带到行政楼下的临时拘留所,那些暴徒大骂着追赶他

们。高居于安全的阳台上我感到自己有些卑鄙,就像古代的国

王们曾经做过的那样,躲在特制的塔里观看他们军队的对阵

战。这之后你还可以回家在地方电视新闻节目里再看一遍整个

过程。第二天早上的 《尤州大学日报》 还会有报道和图片,

那是一份校园报纸,由学生们以惊人的速度和职业作风出版;

它使我们每周一期的 《洞察》 显得太像是外行的习作。

致以我全部的爱

菲力浦

又及:我希望你明白按照法律玛丽·麦克白差不多肯定是非法

移民 ,而你窝藏她会惹麻烦吧?

希拉莉致菲力浦

亲爱的菲力浦:

我也不妨开门见山。我收到了尤福利亚寄来的一个我相信

是一封匿名信的东西,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中说你与莫里

斯·扎普的女儿有不正当关系。我知道这不是真的。不过请你

立刻写信来对我说那不是真的。我总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又

不能对任何人说这是为了什么。

爱你,

希拉莉

西部邮联

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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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福利亚 远园怨柏罗丁 载再源圆粤遭员缘员陨晕栽蕴

英格兰

鲁米治

约翰斯路 源怨街

希拉莉·史沃娄夫人

便壶上翘翘翘翘

完全是胡说八道句号扎普的

女儿只有九岁句号

信随后到爱你菲力浦

尤福利亚州柏罗丁市

毕达哥拉斯大道 员园猿苑号

摇摇菲力浦·史沃娄

莫里斯致德丝丽

你行行好吧德丝丽,挪挪你的屁股到毕 达 哥 拉 斯 大 道

员园猿苑号去弄清那儿到底他妈的在搞些什么鬼好吗?我今天上

午收到了一封信,没有署名,说菲力浦·史沃娄在那地方与媚

兰丽同居。你可能会觉得好笑,不过还是去为我查查清楚,行

吗?在我的意念中有个残忍的逻辑推理使我觉得那也许是真

的。它好像与我想象中的史沃娄和他似乎注定要在我的生活中

扮演的角色是一致的。他在 《泰文副刊》 上毁了我的学术名

声后,继而睡我的女儿。那就是他扮演的角色。我在发抖,德

741

通摇 信

丝丽,我在发抖!

莫里斯

又及:学校在信封上盖了 “邮资已付” 的戳,所以,发信的

人一定是系里的教工或秘书。是谁?

菲力浦致希拉莉

亲爱的希拉莉:

这是我所写过的信中最难写的一封。

莫里斯·扎普是有个女儿———不过不是九岁。她的名字叫

媚兰丽,我的确曾经和她睡过觉。只有一次。所以我发的电报

不完全是真的。不过也没有撒谎。我刚刚才知道扎普是媚兰丽

的父亲,它给我的震惊和给你的一样大。让我试着解释一下。

媚兰丽是扎普的第一个妻子生的女儿。她称自己为媚兰

丽·伯德,这是她母亲的父姓,因为她不想在尤州大学与她父

亲有什么联系,她有充分的理由。她是这儿的学生,作为本校

在聘教师的孩子,享受免去学费的待遇,但她尽可能地远离扎

普,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严格保密。所有这些情况都是今天下午

扎普夫人和媚兰丽告诉我的。我回家时,她们俩一起在我的房

间里。我得解释一下,媚兰丽是住在楼下的几个姑娘之一。我

刚刚到这儿的时候,很偶然地被拉进了楼下一个即兴聚会。我

刚从霍根家的鸡尾酒会回来,已经喝得有点醉了。我想这两方

面的原因使我醉得很厉害,但当他们开始准备干放荡事的时

候,我得体地退了出来。然而,媚兰丽也出来了。她想当然地

认为我们会一起睡觉。我恐怕我们是这样做了。

841

换摇 位

我不会试图为自己辩解或找什么理由。事后想到我对你干

了些什么,我感到很沮丧。当时甚至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快

乐,因为我喝得迷迷糊糊的,而媚兰丽则半睡半醒。我完全可

以肯定这事对她完全无所谓,你一定要相信这事只发生过那一

次。实际上从那以后———在一种不太痛苦的前后关系里这会是

滑稽可笑的———她已成了查尔斯·布恩固定的女朋友。在这种

情况下,告诉你有关这个插曲的任何情况来烦扰你就显得毫无

意义,它已开始被忘记了。接到你的信的时候,我的负罪感重

新苏醒过来,不过我没有立即把媚兰丽和莫里斯·扎普联系起

来。我猜一定是谁开的一个恶心的玩笑———是谁,又是为了什

么,我始终想不出来。可是它使我陷入了一个艰难的道德困

境。

好啦,正如你知道的那样,我选择了一个较为轻松的做

法,我让自己相信这也会使你轻松一些。但是当我看出私通的

真实情形时,我立刻坐下来把它直接记录下来。现在大约是午

夜了,所以你会意识到我找到它该有多困难。对不起,非常对

不起,希拉莉,请忘了我吧。

致以我全部的爱

菲力浦

德丝丽致莫里斯

亲爱的莫里斯:

虽然我讨厌帮你的忙,但好奇心战胜了我,所以我按你粗

暴的指示立刻动身去毕达哥拉斯 员园猿苑号。凯布尔街口大学生

的骚乱使交通阻塞,我不得不绕道穿过闹市区。我可以听到汽

941

通摇 信

油瓶的爆炸声和人群的喊叫声,警察的直升飞机一直在头顶盘

旋:我告诉你,这里每天倒更像越南了。

毕达哥拉斯 员园猿苑号是座被分成两套公寓的房子。一楼没

有人来应门铃,所以我上楼试试二楼公寓。媚兰丽终于来开门

了,看上去脸色红润衣帽不整,你先不要咬牙切齿拿马鞭,让

我讲完。我们两人都吃了一惊,自然,媚兰丽更吃惊。“德丝

丽!你来这儿干什么?” 她惊叫道。 “我倒要问你同样的问

题,” 我以佩里·马逊的风格厉声反问道。“我以为菲力浦·

史沃娄住在这里。” “他是住在这儿,可他出去了。” “是谁,

媚儿,盖世太保吗?” 屋里一个声音问道。我从媚兰丽的肩头

望过去,是查尔斯·布恩,穿着毛巾浴衣,叼着香烟靠墙站

着。“找菲力浦的人,” 她回答说。“菲力浦出去了,” 他说。

“他在学校里。”“你不介意我等等他吧?” 我问。媚兰丽耸耸

肩膀:“请便。”

我放松自己跨过门槛走进房间。媚兰丽关上门,跟在我身

后。“这是德丝丽,我爸爸的第二个妻子,” 她对打着哈欠的

布恩说,“这是———”“我已认出他是布恩先生,亲爱的,” 我

打断她说。“几星期前,我们参加过同一个聚会。那时我没有

机会告诉你,布恩先生,我是多么讨厌你的节目。” 他笑一

笑,从牙缝里喷出一口烟雾,一边想着如何回击;他的一只眼

睛平视着我,另一只则在房间里四处扫射,似乎在寻找灵感。

“如果你这样年龄的人喜欢我的节目,” 他终于说,“我就知道

我失败了。” 好一会儿我们就这样唇枪舌剑,谁也没有让谁占

上风。显然布恩住在史沃娄的房间里,我得说这使我感到吃

惊,因为史沃娄总对我说他受不了那家伙。然而,看上去那天

下午媚兰丽和布恩似乎肯定在一起睡过觉,由于史沃娄用前门

钥匙开门厅的门时,他们两人都没有任何惊慌的迹象,我推测

051

换摇 位

他们可能并不急于躲避他。他看到我在那里当然大吃一惊,他

忙忙碌碌地给我们都沏上茶,但看不出他在特别地防卫着什

么。我已断定,当他知道你是她爸爸时,他对媚兰丽的关系只

是纯洁的叔伯一样的关系。他是清白的。莫里斯。我是说,如

果他突然发现他睡的是自己的 女儿,他也不会显得更为震惊。

我考虑再三,认为和一个与你交换工作的家伙的女儿睡觉,有

点乱伦的味道。如果他眼下真与媚兰丽发生性关系,毫无疑

问,那一定是完全的性变态,因为查尔斯·布恩也在那里。

至于匿名信的作者,我敢猜测是霍华德·林鲍姆,他有动

机,也只有他卑劣到用学校的邮政方便干这种事———他是那种

只要能不被发觉就会打由对方付款的猥亵电话的家伙。

德丝丽

莫里斯致德丝丽

非常谢谢你这么快就给我回信,可是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为什么

不好好问问史沃娄呢?我随信附上了一张那封匿名信的复印

件,以便你可以拿去和他对质。这个卑鄙小人。最近史沃娄夫

人如此悲伤以致于我很怀疑她也收到了那种信。我已看出她是

个好心肠的人。我很为她难过。顺便说一句,她告诉过我,布

恩曾是史沃娄的学生。是的,他们是老朋友,所以他们在那里

与媚兰丽干什么肮脏透顶的事太有可能了。可怜的小媚兰丽。

我实在为她感到懊恼。我的意思是我已不希望她仍是处女或什

么的,但那不是一个小姑娘过的生活,被一个又一个男人传来

传去。也许如果你和我重新开始,德丝丽,她会来与我们同住

的。

151

通摇 信

莫里斯

德丝丽致莫里斯:

亲爱的莫里斯:

你趁早别再假装出这种关心孩子的家长的姿态,行吗?别

把我笑死了。现在谈论给 “小媚兰丽” 一个稳定的家庭生活

已有点晚了。你该在你抛弃她和她妈妈之前想想这事。此事如

果你已经忘记,小媚兰丽可是没有宽恕你;因为你是为了我而

抛弃她 (扔给她一张五美元的钞票去买糖果,如果我没记错

的话,有史以来是那种为求良心安宁而付钱的事中最为下贱的

一次),确切地说她也不会有装不下的爱来给我一点。

我不打算拿你那张肮脏的小纸片去与菲力浦·史沃娄对

质。不管是他还是媚兰丽都没有义务向我作任何解释。如果你

一定要问,自己写信去问他们好了。不过你先不要激起太大的

义愤,只要解释是流行的习尚,你不妨彻彻底底地招认你寄放

在宽宏大量的史沃娄夫人那里的那个金发美人的事。有传闻说

她怀孕了。你别对我说你又要生一个小扎普来玷污地球,是姓

扎普吗?我听说过英国人的伪善,但我不知道它能传染。

德丝丽

菲力浦致希拉莉

亲爱的希拉莉:

自从我上次给你写信后已过了两个星期,等着你的回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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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很紧张。如果你还没打算写,请你不要让我一直等下去。

我曾希望通过把所有的事情都坦白出来使你有可能原谅我和忘

记它,希望我们仍能将这件事完全置诸脑后。

我希望你不要想到离婚或者诸如此类的傻事吧?

在信里讨论这些事是很困难的。身处六千英里之外,你怎

么能弥补误解呢?我们需要互相见面,交谈,接吻和补偿。我

一直在想,你干嘛不在复活节来这里作十七天的短途旅行呢?

我知道费用很高,不过管它呢。我希望你妈妈能在假日照看一

下孩子们,她会吗?要不也许你甚至可以将他们留给这个玛

丽·麦克白姑娘。这对我们两人都将是一次真正的假日,远离

孩子和所有的琐事。就是所谓的 “第二次蜜月”,我相信———

一个忸怩极了的短语,但是个不那么坏的主意。你还记得我们

在埃塞福住在那套肮脏的公寓里多么有趣吗?

你一定要认真地考虑这件事,亲爱的,不要因为学生的麻

烦而不来。有迹象表明随着冬季学期的结束,事情会平息下

来,学生和当局会达成某种妥协。几个星期来今天第一次没有

人被逮捕。也许天气起了某些作用。春天的确已经来临,山绿

了,天蓝了,荫凉处已达华氏 愿园度。海湾在阳光下闪烁,银

跨大桥的悬索像竖琴琴弦一样在地平线上闪耀。今天午餐时我

穿过校园能感到气象的变化。姑娘们穿上了夏装,人们弹着吉

他,你会喜欢的。

致以我全部的爱

菲力浦

莫里斯致德丝丽

351

通摇 信

德丝丽:

你不会相信,我知道,玛丽·麦克白和我不过是好朋友。

我从未与她作爱。我承认我偶尔有过这种想法,但我第一次见

到她时她就已经怀孕了,与一个被别的家伙弄大肚子的姑娘睡

觉我感到恶心。这种事不太合犹太教规①,希望你明白我的意

思。特别是她这种情况,因为那孩子的父亲是个天主教神父。

我告诉过你我来时坐的那架飞机上全是去英国做流产手术的女

人了吗?玛丽就是其中之一———她坐在我旁边,我们聊起天

来。几星期前的一天下午我从学校回住处,奥希大夫在门廊里

截住了我,他从带摆的落地大座钟后面跳出来将我拽进前门

厅,这季节那里面就跟北极一样冷,装过衬垫的大安乐椅在冰

山一样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奥希显得很不安。他说有个身体显

然处于 “某种状态” 但又没戴戒指的年轻女人来找我,并坚

持要在我的房间等我。当然,就是玛丽———她已决定留在英国

并生下孩子,但她刚刚失去了工作,又被人偷走一些钱,所以

来求助于她在这个国家认识的惟一的人———我。我试着使奥希

镇静下来,但他心里惧怕上帝和奥希夫人。很显然我无法使他

相信我对玛丽的 “状态” 不负责任。他给了我一份最后通牒:

或者玛丽或者是我必须离开。我不太有理由丢下这姑娘不管,

所以试图给她找个住处。可是那天晚上鲁米治哪儿都说不行。

我们找到的房东显然把玛丽看成妓女,而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

喽。我甚至找不到一家承认有空房间的旅店。我们碰巧经过

史沃娄夫人家,我想,为什么不找她试试?我们去了,成功

了。实际上她们两人已成了很好的老朋友,看来玛丽似乎要呆

到生小孩。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拿这些事来烦你,我也不会想

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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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莫里斯·扎普为犹太人。

到史沃娄会下贱到去告诉你这件事。

莫里斯

551

通摇 信

希拉莉致菲力浦

亲爱的菲力浦:

非常感谢你的上一封信。我很抱歉没有立刻回你先前的那

封信,但是既然你过了六、七个星期才顾得上告诉我媚兰丽·

扎普 (或伯德) 的事,在我看来我也有权在那么多天后再考

虑我的答复。

这并不是说我在考虑离婚———这是你那方面的一个不寻常

的恐慌反应,我想。我断定你已经很坦白地将实情告诉了我,

你再也没有跟那姑娘有什么瓜葛。我得说尤福利亚有那么多的

姑娘,而你偏偏挑选了扎普先生的女儿,真是不幸。即使不说

伪善也有一点反讽的味道,因为你一直担心他 对你的女儿有坏

影响。我把你的信拿给玛丽看,她说你念念不忘保护阿曼达的

天真表明你自己真正爱上了她,还说你与媚兰丽私通是那种乱

伦情欲的替代满足。一种有趣的理论,你不得不承认。媚兰丽

有什么地方长得像阿曼达吗?

至于你建议我飞到尤福利亚来度假,我怕这不行。首先,

我做梦也不会要玛丽或我妈妈负照看孩子的责任,我想我们也

负担不起让他们飞来尤福利亚的费用———其实我一个人来也是

如此。你瞧,菲力浦,我决定不再等待,而是立刻以分期付款

的方式接上热力中心的暖气。这是我收到你关于媚兰丽的事的

那封信后我做的头一件事:我拿出电话簿给各处的暖气承包商

打电话要估算单。我想这听起来可笑,但完全合乎逻辑。我暗

自想道,我在家里,当牛做马,为了丈夫的工作和孩子的教育

独自一人照管着房子和一家人,我做着这些却甚至没有起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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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既然他等不得回家过性生活,我为什么要等热力中心的

暖气?我想浪荡点的女人会找个情人报复他。

扎普先生好心帮我看估算单,把最低价还杀掉了一百镑

———他不是很聪明吗?但要付的款当然很多,保证金已使我们

的流水帐出现赤字,所以请你马上再寄些钱回家。

除了花费太大和孩子们的麻烦,菲力浦,我感到我反正不

会想到乘飞机外出,我仔细通读了你的信,我怕我不得不得出

这样的结论,你渴望我去你那里主要是为了合法的性交。我猜

你已吓得不敢再有婚外冒险的企图,可是尤福利亚的春天把你

的血煽热到了准备将我空运六千英里来让你获得缓解的程度。

我恐怕我觉得从这方面来说,这是一次令人紧张的远行。菲力

浦,十七天度假的费用要花一百六十五镑十五先令六便士,我

在床上做的事不可能值那么多钱。

这听起来刺耳吧?这不是我的本意。玛丽说男人总是设法

以使女人着迷的方式来结束与她的争执,无论是字面上的还是

象征意义上的,所以你不过是属于这一类型。玛丽满脑子都是

这些关于男人和女人的有趣的理论。她说在美国已开始了一场

妇女解放运动。你见到过什么迹象吗?

得知尤福利亚校园里的事态正在平息下来我很高兴。信不

信由你,我们这儿由于某些学生也开始闹学潮。据说下学期会

有静坐。这显然已使学校那些老家伙精神错乱。据莫里斯说,

戈登·玛斯特尔就十分失常———已开始穿他的旧本土军军服到

系里来了。

爱你,

希拉莉

751

通摇 信

德丝丽致莫里斯

亲爱的莫里斯:

我的确相信了你关于玛丽·麦克白的事,不过你提到犹太

教规是卑鄙的,因为只有你知道怎样才符合教规。但是你不要

以为是菲力浦·史沃娄泄漏了此事而责怪他。那是你的爱尔兰

女人,没有牙的伯娜黛特,如果缀字法能提供线索的话,是她

的一封油污斑斑、泪痕点点的信出卖了你和你的那位 “黄头

发野鸡”,信我是前几天收到的,没有署名。

你听说过妇女解放吗,莫里斯?我刚刚知道它。我是说我

读了关于去年十一月她们搅乱美国小姐竞选的方式①,不过我

认为她们只是一帮疯子。一点也不。在柏罗丁市她们刚刚发起

一个讨论小组,有天晚上我去了。我被迷住了。乖乖,她们知

道你的 底细!

德丝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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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女演员罗宾·摩根提着一长串胸罩步入竞选会场 (当时女权主

义者提倡妇女不要遵从社会习俗戴胸罩),声称她是以 “国际妇女地狱

阴谋恐怖分子组织” (简称 “女巫”) 创办人身份而来,自此,女权运

动开始为一般美国人所知。

摇源援阅 摇读

三十岁左右、妻子丰满的夫妇乐意会见周到谨慎的夫妇。

陆地上安居的夫妇乐意找水中同类进行和平的性交。

大自然真是太美妙了。大苏地方的迪兰·黑森·巴赫幼浣

熊把敏感而有创造性的异性弄上岸来爱它。我愿意与同样喜欢

那样的姑娘共享极乐。

——— 《尤福利亚时报》 小广告

柏罗丁妇女在前进

为纪念国际妇女节,柏罗丁市妇女解放运动星期六走上街头,

这是此项运动第一次公开亮相。她们举着的横幅上写道:“扮

演傻女人是聪明的吗?” “你挣的和一个真正的 妓女一样多”

以及 “儿童保育中心一天二十四小时免费开放”。最后一条标

语使一个波多黎各主妇激动得拉住游行者:请问,哪儿可以找

到这样的保育中心?游行者抱歉地解释说还不存在这样的中

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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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 《柏罗丁报》

柏罗丁 “人民花园”

本周末大学生和街区居民们来到克利夫顿和国王街之间的白杨

大道的一块空地,建造他们所宣称的 “人民花园”。两年前尤

州大学得到了这片土地,但从那以后一直被作为一个非正式的

停车场。

这些花园建造者的发言人说:“这块土地不属于大学。如

果它属于什么人,也是科斯坦印第安人,它是两百年前用暴力

从他们手中侵占来的。如果有任何一个科斯坦人出现,我们将

很高兴撤走。同时,我们是在为柏罗丁市人民准备一个开放的

空间。大学已表现出了它对社会交流需求的漠不关心。”

那些花园建造者们工作了整整一个周末,挖土平地铺草

皮。“我从没想过能见到嬉皮士干活,” 波尔街附近的一位老

居民说。

——— 《柏罗丁报》

鲁米治学生联合会特别会议

以下决议将提到议事日程 源(遭):那个联合会:

一、敦促 学联执委会,如果校董事会下星期三的会议不同

意下列要求,就采取直接行动;

(员) 全部接受去年十一月由学联递交给校务会和董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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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学生参与》 文件;

(圆) 立即成立一个委员会调查学校的组织结构和基础;

(猿) 全校停课两天讨论这个建议成立的委员会的组成方

式和目的。

房屋滑坡

小小的塌方已使毕达哥拉斯大道一栋房子成了危房,不宜再住

人,公共健康办公室今天作出决定说。毕达哥拉斯 员园猿苑号的

居民上周星期六晚上凌晨一点半被惊醒,他们的房子由于一场

反常的暴雨导致的下陷而旋转了 源缘度。没有人受伤。

——— 《柏罗丁报》

关于克利夫顿与国王街间白杨大道的工地问题

大约十八个月前,尤州大学购买了这块地产并清理了它。校方

由于财政困难没能按时在这片土地上开始一个运动场的修建工

程。目前经费已有着落,运动场的规划还在往前进行。

坦率地说,对于那些最近几周在那个工地上工作的人———

他们中许多人是由于真正的精神动机———,必须指出他们的任

何额外劳动都是无用功。不久将宣布,这一地区要作娱乐场之

用。

———尤福利亚州立大学信息办公室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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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乐园

一个新的伊甸园正在柏罗丁市的人民花园创建———这是迄今为

止在 “校—工—军” 三方联合体和 “爱与和平永久协会” 之

间持续不断的斗争中最具自发性、最勇敢的一次行动。不仅有

街区居民和大学生在花园里工作和游玩,还有普通的男人和女

人、家庭妇女和孩子———甚至教授!

《尤福利亚时报》

鲁米治拟举办汽车大奖赛

一个新成立的由鲁米治商人与汽车竞赛爱好者组成的财团昨天

提出了一项在本市的新内环快车道系统举办一级方程式汽车赛

的计划。“新的环形车道对汽车赛再合适不过了,” 该财团的

发言人杰克· “垫圈” ·司各特说。“你会以为这就是设计师

一直在心里想着的事。”

——— 《鲁米治晚报》

尤大教授和学生偷砖被捕

有十六人,包括一名来自英国的客座教授和若干学生星期六因

偷布坎南街被拆毁的路德教教堂的旧砖而被逮捕。价值七点五

美元的砖显然是打算用于人民花园,那里正在修建一个 “人

民鱼池”。

——— 《柏罗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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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斗的学生占领鲁米治大学大礼堂

昨天下午鲁米治大学董事会的董事们不得不在学生纠察队员中

艰难地择路而行去参加董事会。学生们要求这个会议———为讨

论学联的文件 《学生参与》 而召集———向所有来到这里的人

开放。最后学联主席和另外两名学生被允许向董事会发言,但

董事们倾向于对学生的要求立刻给予答复。

消息一传开,大约一百五十名备好睡袋与毛毯的学生涌进

了学校大礼堂。在讨论了改革后学校的理想结构后,他们临时

组成了一个放唱片跳舞的夜总会。凌晨二点时还有约八十五名

学生仍在礼堂。此后在今天上午学联开了一个特别全体会议,

讨论一项关于赞同和延长占领校园大楼的建议。

——— 《鲁米治早报》

客座教授和大学生获释

菲力浦·史沃娄教授,英文系的英国客座教授,星期六因被称

为从布坎南街被毁的工地上偷砖与另外十五人一同被捕。由于

这些砖的主人乔·马蒂森先生拒绝在控告书上签字,所以对这

十六人———大部分是尤大学生———的起诉于昨天在柏罗丁市地

方法院被撤销。史沃娄教授的一部分学生聚集在法庭外面,在

他微笑着走出来时向他欢呼。

“我以前从未被逮捕过,” 他说。“这是难忘的经历,但我

不愿再来一次。”

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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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州大学日报》

宾德校长的声明

有人赠送给我们一座我们既无此规划甚至也没有要求过的花

园,完全没有人对此感到高兴。一直在花园里工作的人为他们

的礼物的未来担忧。该地区的居民对拥挤的人群、嘈杂声和某

些花园使用者的行为很不满意。市政官员对花园引起的犯罪和

失控感到焦虑。许多纳税人认为这是对学校———因而也是国家

———地产的非法占有并感到愤慨。校内体育组织者对将要失去

体育场感到不满。大部分人担心有发生冲突的可能,不过另一

些人害怕没有冲突。至于我,我感到了这些和我尚未提到的某

些担忧的压力。

那么我们将怎么办呢?首先,我们将围上栅栏以便重申这

样一个被遗忘的事实:这片土地的确是我校的地产,谢绝未经

许可的人进入该地。这是个表明观点的强硬办法。但我们不得

不这样做。

———发表自尤福利亚州立大学

校长办公室

保卫花园!

我们已庄严宣誓保卫花园,如果校方起来反对花园,我们将以

战争进行还击。假如我们像在花园里工作一样———毫不含糊地

一致,带着决心,有着兄弟般的情谊———,我们会取得胜利。

4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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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用栅栏隔离人民

不许恐吓

以铁铲和枪做沉默的主宰,做夜的主宰

权力属于人民和他们的枪杆子

花园建造者

———散发在柏罗丁街道的宣言

支持占领

鲁米治大学的同学们!支持我们对今天会议地点的占领行动

吧,来大礼堂加入我们的行列。让校方明白这是你们的 大学,

而不是他们的。

———占领行动筹划指导委员会散发的传单

警方控制了公园,打死打伤三十五人。游行引发凯布尔大街的

毒气施放。有旁观者和学生受伤。紧急状态和宵禁开始实施。

昨天中午游行队伍重振旗鼓抗议尤州大学对人民花园的占领,

爆发了一场警察和示威者之间的残忍战争,一直持续到傍晚。

六十人被送进医院治疗,到黄昏时,催泪瓦斯在校园南部和毗

邻的居民区弥漫。警察公然挥舞着猎枪,向汹涌的示威人流射

出猎枪子弹,许多示威者满脸是血地逃走。一个警察被刺伤,

另有三个被石块和碎玻璃砸成轻伤。国民警卫队已应达克州长

之召出动,从晚上十点到早晨六点实行宵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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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上午六点,在警察驱逐了露宿在人民花园的大学生和

其他人后,埃塞福栅栏公司赶到这里竖起了十英尺高的铁链环

(下接第二版)

——— 《尤州大学日报》

鲁米治大学的静坐示威仍在继续

鲁米治大学学生联合会今天召开了一个有一千多名学生参加的

特别会议,投票赞成继续进行已于昨天晚上由一百五十名左翼

激进分子发动的 “静坐”。大会结束时,他们放一个人进大礼

堂,若干人挤进代理校长秘书办公室,要求代理校长斯蒂尔

德·斯特劳德先生出来听他们陈述意见。

“这是浪费时间,” 后来一个学生发表评论说。“他对学生

民主参与学校决策的合理要求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同情。”

学生们占领了行政区的若干办公室,据一位高级官员称,

这在秘书们中引起了 “明显的惊慌”。

——— 《鲁米治晚报》

花园建造者们与警察、

国民警卫队在柏罗丁市中心发生冲突

被用栅栏围起来的人民花园的支持者们整个周末都在与警察和

国民警卫队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星期六他们闯进了柏罗丁市中

心的商业区。他们在天蓝大道的三个街区成群结队地乱转,与

一队国民警卫队士兵遭遇,被用枪刺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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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下午一点,由米兰达县司法行政长官授权的人跳出来

棒击一个拿喷漆枪在一个制桶车间仓库喷写 “欢迎来布拉格”

标语的年轻人。他浑身是血地被拖进了警察局,后来被证实是

威利·史密斯,二十一岁,尤州大学的黑人学生。

星期天,花园支持者们组成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在柏罗丁

的大街小巷盘绕,将 “人民花园” 的缩样插在所有他们经过

的空地上。当问到县司法行政长官奥基尼为什么他要指示他的

人移走那些花草时,他回答说:“这是对地产权的侵犯。”

——— 《埃塞福编年史》

大学正处于战争状态

鲁米治大学教授发出警告

戈登·马斯特尔,鲁米治大学英国文学系教授,以严厉的措辞

谴责目前学生的静坐示威。

“这情况太像一九四○年了,” 他昨天说。“无法接受的最

后通牒,接着就是闪击战和对邻国领土的占领,这是希特勒的

基本战略。但我们那时没有屈服,现在也不会屈服。”

在办公室的墙上,马斯特尔教授挂了一幅很大的显示本校

中心热力系统的平面图。“这些暖气管通过一个隧道组成的迷

宫,” 他解释说, “如果校务会和行政机关不得不转入地下,

它将成为抵抗活动的绝妙基地。我不怀疑代理校长有一个可在

短期内藏身的地堡。”

代理校长办公室倾向于赞成这一说法。

——— 《鲁米治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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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乱受害者罗伯茨死去

大学生投票表决要坚持下去

学校评议会开会讨论花园之事

——— 《尤州大学日报》 标题

我们控诉!我们将战胜一切!

柏罗丁市人民知道是谁该对约翰·罗伯茨之死负责。

是校长宾德,他为了一块土地向人民宣战。

是县司法行政长官奥基尼,是他用猎枪武装了他的蓝色卑

鄙小人,并将他们派到街道上来。

是一个不知名的猪猡①,他向一个毫无防备的青年的背上

近距离平射进了两发大号铅弹。

我们的土地被亵渎,但花园的精神仍活在天蓝大街和豪尔

广场。柏罗丁人民团结起来反对警察与暴君,那下流的栅栏就

要倒塌,爱的街垒将竖立起来抵抗猪猡与暴君。和平的街头颓

废派、政客、大学生联谊会的新生、学生运动员和妈妈们将要

摘下使他们彼此隔离的面具而肝胆相照。

——— 《尤福利亚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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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指警察。

教授辞职

戈登·匀援马斯特尔教授,鲁米治大学英文系教授于昨天正式

向代理校长提出辞呈,后者 “遗憾地” 接受了他的辞职。

《鲁米治早报》

直升飞机向示威者喷射

催泪瓦斯,校园里烟雾弥漫

一架国民警卫队的直升机昨天在尤州大学校园上空嗡嗡作响,

向大约七百名在豪尔广场被抓的大学生和教师喷射白色的催泪

瓦斯,他们被国警士兵紧紧地包围着。

这次授权于米兰达县司法行政长官汉克·奥基尼的瓦斯袭

击是为了驱散为纪念约翰·罗伯茨而举行悼念游行的三千人队

伍里坚持下来的那些人。风将瓦斯吹送到几百码之外的地方。

烟雾笼罩着居民区的住宅,漫进大学的教室和办公室,钻进大

学医院的病房。猿源英里外的乌饭树湾游泳池里的教员妻子和孩

子也受到了瓦斯的影响。一个教员团体已对这种根据紧急状态

实施法属于滥用毒气的行为向校长宾德提出了强烈的抗议。

——— 《埃塞福编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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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小孩眼里的这场危机

我真的没见过人民花园,但我能感觉到它是美丽的。花园是用

人民的感情造成的,而不只是他们的双手,他们用他们的心建

造了它,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为了呆在那儿而建它,建花园的人

成百上千,所以我们从不知道他们建它是不是为了呆在那儿。

警察们当警察只是糟蹋了他们的生活,他们使自己不像个

人。他们表现得像是某种神经质的生物。

———柏罗丁市一中学教师为

《尤大日报》 供稿

大礼堂讨论会

本周末静坐示威的组织者安排了一次题为 《大学与社会》 的

讨论会。

大学生在现代社会中的作用是什么?

大学教育的社会性正当理由是什么?

普通人对大学与大学生的看法究竟如何?

上述问题是我们将讨论的问题中的一部分。

———鲁米治大学新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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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米治的中、小学生们评大学生

大部分大学生不喜欢大专院校的管理方式,这也是他们抗议与

静坐示威的原因。当大学生成年时,他们就会发现它的管理方

式很好。大学生浪费人民和警察的时间,我认为他们只是为了

取乐。他们大部分都是嬉皮士,表现得像大傻瓜,浪费他们的

智力,换上别人会因自己有这样的智力而感到骄傲。

我认为大学生愚蠢,他们仅仅出于想被注意的目的就对人民扔

恶心的炸弹。他们是一帮留着肮脏长发的游民。他们看上去从

未洗过脸。他们穿着丢人的衣服,他们也没有钱。他们走进电

视对着观众吸毒。他们在街头斗殴引起骚乱,毁掉他们碰到的

任何东西。有些大学生是明智的,他们穿体面衣服留一头好头

发,有个不错的家庭也不愚蠢。

如果有个大学生走过来对我说些什么我会继续往前走。比方说

你是只猫,大学生们把你拾起来,你认为他们是好心人。但他

们砍了你拿你做实验。有些大学生不错,但他们是势利眼。

我不喜欢大学生,因为他们干什么都互相模仿,他们全穿一样

的衣服,说起话来全像美国佬,他们吸毒并注射毒品使自己快

乐而不快乐时就谈论爱与和平。

我要是警察就吊死他们。

———教育学系学生向 《轰隆隆》 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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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米治大学的教员推荐调停人

鲁米治大学的非专业教员协会推举了一个调解人主持校行政当

局和学联执委会的谈判以结束静坐。今天早些时候,学生们投

票决定继续静坐。

美国尤福利亚州立大学来的客座教授莫里斯·允郾扎普教

授已被推荐为从事这一调停工作的可能的候选人。

——— 《鲁米治晚报》

防震有术

昨天在尤州大学的一次题为 “地理与政治” 的讨论会上一个

发言者说,地震是大自然对压在完美的地球表面的那些混凝土

的抗议形式。种植作物就是使大地获得自由,因而也防止地

震。

——— 《柏罗丁编年史》

校长提议出租花园。市长犹豫不决,

阵亡将士纪念日的浩大游行正在酝酿

哈洛尔德·宾德校长昨天在一个记者招待会上说,他认为如果

学校将建花园的那部分土地出租给柏罗丁市辟为公园并尽可能

地将目前的布局结合起来,这个恼人的人民花园的问题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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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

柏罗丁市议会可能会在下次会议上考虑这一提议,但已知

市长霍姆斯不会赞成它。因为州长达克是尤州大学校务会的当

然成员,他是否会让租借方案通过值得怀疑,因为他坚决反对

对花园建造者的任何让步。

与此同时,后者正在筹划在阵亡将士纪念日举行一次声势

浩大的游行。这将是一次和平的、非暴力的抗议行动,游行组

织者们坚持认为;但本市市民听说估计可能有五万人为了这一

时刻远从麦迪逊和纽约汇聚到柏罗丁市来,他们忧心忡忡。

“游行申请已提交上来,” 一个发言人今天在市政厅证实

说,“合适的官员正进行研究”。

——— 《埃塞福编年史》

冰雹击穿屋顶

昨晚落下一块一立方英尺大小的绿冰击穿鲁米治南部的一个屋

顶,砸坏了顶楼的一间房子。房间里住着人,但没有受伤。

科学家们被召来研究这块冰,最初被认为是一块反常的冰

雹,但很快就被证实是一块冰冻的尿。人们认为它是一架高空

飞行的客机非法排放出来的。

房子的主人是布伦丹·奥希医生,他今天上午说,“我吓

了一大跳。我还不知道这种事是否有保险。有的人可能会说这

是不可抗力。”

——— 《鲁米治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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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缘援交 摇换

“你不感到它小了点儿吗?”

“在我看来它妙极了。”

“这只是你的想法。”

“去照镜子看看吧。”

第二天早晨,淋浴后站在椅子上擦身子时,菲力浦从洗脸

池上的镜子里仔细察看自己的肢体。得承认四十岁的人才开始

为这方面的问题担忧,年龄是大了点,可只是最近,他才得到

了比较的标准。也许自从他上中学以后,就没有好好看过另一

个男性的器官,直到来尤福利亚。从那时开始,就有人从四面

八方向他炫耀阳具。首先是查尔斯·布恩,他不屑于穿睡衣,

经常能在毕达哥拉斯大道的公寓里碰见他一丝不挂地走来走

去。然后是凯布尔大街的唱片商店开始展览约翰·伦农的唱片

集,唱片套上印有那对著名歌星的全裸正面照片。还有电影

《我是好奇的黄种人》 里的男主角,他们曾去埃塞福市看过,

他与其他那些被德丝丽称为中年观淫者的人排队等候了两个小

时,希望它能给他们点刺激 (你不得不承认,它的确给了);

还有先锋派剧团演出时,观众里的一个年轻人在他们干那事之

前脱下他的衣服,使演员们也相形见绌。这些展示使菲力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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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深深地烙上了自卑感。德丝丽毫不同情他。“现在你知道

在大奶文化里长成平胸是什么滋味了,” 她说。

“我看你的胸脯好极了。”

“你妻子怎么样?”

“希拉莉?”

“她的胸脯堆得很高吗?”

“这说法很形象,是的。你不介意⋯⋯”

“什么?”

“她不戴胸罩就不行,跟你一样。”

“为什么不行?”

“嗯,你知道,它会四面八方乱跳。”

“它?你不是指它们吗?”

“噢,是的,它们。”

“谁说的它们不应该跳?谁说的它们必须像悬臂式阳台那

样挺起来?我告诉你是谁吧,是奶罩产业。”

“我想你是对的。”

“如果你总是戴着一个阴茎护套你感觉怎么样?”

“我会讨厌的,不过我敢打赌,如果你在 《尤福利亚时

报》 上做个广告,肯定有人来买。”

“莫里斯一定是大奶文化的一员,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与

我结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与他结婚。为什么人要和人结婚

呢?为什么你要和希拉莉结婚呢?”

“我不知道。那时我孤独。”

“是的。差不多。要我说呀,孤独可有许多责任要承担。

菲力浦跳下椅子,擦完身子。他打了些爽身粉,带着自恋

者的快感触摸着臀部和胸脯上新出现的肌肉块,自从戒烟后,

他的体重开始增加,他觉得这样对他很合适。现在他的肋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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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长了一层光滑的肌肉,他的锁骨也不再光秃得吓人地突出

来,使人想到他可能咽了一支衣架。

他扭身穿上德丝丽借给他的那件棉海皮牌晨衣,他自己的

晨衣一直放在毕达哥拉斯大道,查尔斯·布恩借得那么勤以致

于菲力浦不再想要回它了。布恩若不是要炫耀裸体在公寓里走

来走去,会永远占你衣服的便宜。住在苏格拉底大街是多美妙

的生活啊!回想起来真是幸运,塌方使他必须搬出原住地而在

另一个地方寄宿。海皮服印着蓝绿相间的海魂图案,白色的毛

巾镶边,舒适极了。这使他显得,甚至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体

格健壮,所向无敌,像一个东方摔跤手。他对自己镜中的影子

皱皱眉头,挤挤眼睛,扇扇鼻子。近来他经常照镜子。他希望

也许能让自己意外地发现某种姿势或表情来解释那种感觉。

他走进卧室,揭掉床罩,把枕头压凹进去一点。这一假留

痕迹的姿态几乎已成惯例:如果他与德丝丽睡觉,总是早早地

起床进自己的房间将床单弄皱。他想骗谁呢,他想象不出来。

肯定不是那两个孩子,因为德丝丽以那种可怕的新潮美国家长

的方式信奉像对待成年人那样对待孩子,她无疑已清楚地向他

们解释了她与他的关系的性质。我倒希望她能向我解释解释,

他凝视着另一面镜子自嘲地想,我要是能弄清楚这关系就让我

见鬼去。

尽管不算大自然中的早起者之一,但菲力浦发现,在苏格

拉底 猿源远圆号这些晴朗的早晨早起并不难。他喜欢用热得像激

光束的水洗喷淋浴,光着脚在安静的、铺着地毯的房子里踱

步,然后来到厨房,厨房就像某种计算机导航的宇宙飞船的驾

驶舱,全是闪闪发光的不锈钢,还有满是控制盘和小装置的嗡

嗡作响的大冰箱。菲力浦为自己和孪生兄妹摆好早餐,调了一

壶冰冻桔子汁,将咸猪肉片放进格里莱利特电烤箱,打开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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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低一些,将开水倒进茶袋。他拖着一双被扔掉的女式拖鞋,

端着茶穿过天井走进花园,靠一面朝阳的墙蹲坐着,凝视那亘

古不变的风景。这是一个静悄悄、晴朗朗的早晨。海湾的水平

滑地伸向远方,你几乎可以数清银跨大桥的悬索。在下面奔流

不息的海滨快车道上,小汽车和货车像小玩具一样争先恐后,

但它们的噪音和废气传不了这么远。这里的空气凉爽而惬意,

飘着亚热带植物的香味,富裕的柏罗丁市的花园里茂盛地生长

着这些植物。

一架关了引擎的银色喷气飞机以几乎和他的水平视线一样

的高度从北面滑行过来,他的目光追踪着它慢慢地飞过宽银幕

电影一样的天空。现在来尤福利亚真是好时候。在海湾仍处在

上帝创世时的原始状态时,一个水手也许完全出于偶然驾船驶

过如今已架上银跨大桥的狭窄海峡,他突然发现了这个大海

湾,几乎可以想象他那时是什么心情。《了不起的盖茨比》①

里的那一段是怎么说的?“这新世界清新的绿色胸膛⋯⋯在这

短暂的销魂时刻,人们一定是在这片大陆面前屏住呼吸⋯⋯”

就在菲力浦在脑子里搜索这段引文时,一种像是巨型割草机经

过头顶发出的可怕噪音打破了早晨的宁静,一个蜘蛛状的黑色

阴影掠过山坡上的一个个花园。今天的第一架直升飞机迅猛地

扑向尤州大学校园。

菲力浦回到屋里。伊丽莎白和达西正在起床。她们穿着睡

衣走进厨房,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向后理理缠结在一起的长发。

她们不仅是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而且,让人更难辨认的是达西

更有女性的好看外表,所以靠伊丽莎白的齿列矫正器菲力浦才

能将她们区分开来。他们是莫名其妙的一对。她们靠心灵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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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美国著名小说家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长篇小说。

互相交流,极少使用普通语言。因为他自己的孩子在表达能力

方面早熟,有着不知疲倦的好奇心但也难以对付,所以发现这

一点他感到是个安慰。他常常想知道这对双胞胎是否喜欢他,

但她们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

“早上好!” 他喜气洋洋地打招呼道。“我想天气开始变热

了。”

“嗨,” 他们客气地轻声咕哝道。“嗨,菲力浦。” 他们在

早餐桌前坐下来,开始大嚼大咽某种获得专利的糖衣麦片。

“你们想要点咸猪肉吗?”

他们摇摇头,嘴里塞满了那种谷类食品。他从电烤箱里取

出鲜嫩的、质地均匀的咸肉条,给自己做了个咸肉三明治,又

倒了一杯茶。“今天的午餐你们想要什么?” 他问道。双胞胎

互相对视。

“花生酱和果子冻。” 达西说。

“很好。你呢,伊丽莎白?” 看来他有必要问。

“劳驾,我也一样。”

他用切好的、富含维生素但看上去完全没有味道的面包片

做好三明治塞进他们的午餐盒,每个饭盒里还放了一个苹果。

双胞胎又自己拿了第二块麦片。《尤福利亚时报》 最近报道了

一项试验,实验证明喂玉米花的老鼠比喂玉米片的老鼠更健

康。他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礼貌地笑笑。

“你们洗澡了吗?” 他问。

他们洗澡时,他放上水壶为德丝丽煮咖啡,拿起昨天的

《编年史》。“这将是一次和平的、非暴力的抗议行动,游行的

组织者们坚持认为;” 他开始读报,“但本市市民听说估计可

能有五万人为了这一时刻远从麦迪逊和纽约汇聚到柏罗丁市

来,他们忧心忡忡。” 他向窗外望去,那边柏罗丁市中心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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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直升飞机像蜻蜓一样俯冲盘旋。城里驻扎了两千军队,有一

部分就在花园里露营。据说他们暗地里给花浇水。士兵们看上

去好像经常想扔下武器加入举行抗议的学生队伍,特别是在花

园支持的姑娘们衣服脱到腰部以赤裸的乳房对抗他们的刺刀的

时候,《尤福利亚时报》 的摄影记者发现这是不可抗拒的铁肉

并置。大部分士兵都是仅仅为了逃避越南战争而加入国民警卫

队的,而现在,他们正好像人们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在越南的

美国兵,迷惑不解又郁郁寡欢;在他们有足够的勇气时,还对

镜头做表示和平的手势。实际上,整个人民花园事件很像越南

战争的缩影,尤州大学就是南越伪政权,国民警卫队是美国陆

军,大学生和嬉皮士就是越共⋯⋯步步升级、杀人过多、直升

机、大扫荡、游击战:一切都毫无二致。这可以作为查尔斯·

布恩节目的话题。他想象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好说。

双胞胎回厨房来取饭盒,他们穿着蓝色牛仔裤、旅游鞋与

栽恤衫,看上去勉强干净整齐了些。

“你们跟妈妈说再见了吗?”

他们出门时敷衍着喊了一声,“再见德丝丽,” 一声被子

里捂住的喊叫回答了他们。菲力浦将咖啡、桔子汁、烤松饼和

蜂蜜放在托盘里,端进德丝丽的卧室。

“嗨!” 她叫道,“你的早起真是太棒了。”“今天是个美妙

的日子,” 他放下托盘向窗子走去。他调整威尼斯式百页窗的

窗板,使阳光呈长条照进房间。巨大的睡床上桔黄色的枕头衬

得德丝丽的红辫子像火焰一样。

“附近有架直升机掀了我们的房顶是不是?” 她问,同时

有滋有味地大口吃早餐。

“是的,我刚才在花园里。”

“狗娘养的。孩子们都上学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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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给他们做了花生酱三明治。最后一罐用完了。”

“对了,我今天得去超级市场。你今天有什么事要办吗?”

“上午我得去学校。英文系的教工要在迪勒楼的台阶上举

行一个守夜仪式。

“一个什么?”

“我肯定这个词是用错了,可他们是这么说的。守夜要守

一整夜,是吗?我想我们只是在台阶上站一、两个小时。无声

的抗议。”

“你以为英文系教工一、两个小时放弃讲话就会使达克州

长撤走国民警卫队?我承认这完全是一份成绩,可是———”

“我想抗议是对准宾德。得迫使他抵制达克与奥基尼。”

“宾德?” 德丝丽嘲笑地哼哼鼻子。“校长是墙头草。”

“噢,你必须承认,他处在一个很困难的位置。如果你站

在他的位置,你会怎样做?”

“我不可能在他的位置上。尤福利亚州立大学历史上从没

有过女校长。顺便问一句,今天晚上你在家吗?如果你不在,

我们需要请个临时保姆。我要去上空手道课。”

“我很晚才回来。我得去和查尔斯·布恩主持那个讨厌的

广播节目。”

“噢,对了。你们要谈什么?”

“我想我该谈谈对尤福利亚风景的印象,从英国人的角

度。”

“听上去像是举手之劳。”

“可是我不再感到自己是英国人,不管怎样,不像以前的

感觉那么充分。徘徊在两个世界之间,一个失去了,另一个又

无力侧身其中。”

“反正你作为人民花园最有名望的支持者之一,有很多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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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这个花园的话题。”

“那完全是偶然的,正如你完全知道的那样。”

“没有什么事是完全偶然的。”

“我一直认为我只不过是人民花园的一个温和的同情者。

我甚至从未进过那座花园。现在,人们走过来与我握手,祝贺

我对它的声援,这让我很难堪。”

“人类事务有个高潮,菲力浦。你赶上了历史进程。”

“我觉得这是十足的欺骗。”

“那么,你为什么要去参加这次守夜?”

“如果我不去,就会显得好像我加入了另一方,而这点肯

定不是真的。不管怎样,我的确认为军队应该撤出校园。”

“好吧,留神别被抓。下次保你出狱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德丝丽吃完松饼,舔舔手指,将咖啡端到嘴边重新靠在枕

头上。“你知道,” 他说,“你穿着这件海皮服看上去的确很

好。”

“哪儿可以买到这样一件?”

“你留着它吧。莫里斯从不穿这种鬼东西。两年前我为他

买的圣诞礼物。顺便问问,你给希拉莉写过信吗?你是不是希

望再有一封匿名信来替你干这工作?”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在房间里踱步,毫无理由地

尽力避免踩上阳光投下的条纹。有三个他自己的影像汇集在德

丝丽梳妆台上的三折镜里,他踱回来时遭到它们的冷遇。

“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你打算对这事怎么办。”

“可我不知道对它怎么办。我没有任何计划。”

“你的时间不是快到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 他绝望地说,用手指梳着头发。“可

是我不习惯干这种事。我从来没有过通奸的经验。我不知道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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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做对大家最好,对希拉莉、对孩子、对我、还有你———”

“别为我操心,” 德丝丽说。“忘了我。”

“我怎么能呢?”

“我只说一件事。我不打算再结婚。如果万一你想过这事

的话。”

“你要离婚,是吗?”

“当然。但从现在起我就是个自由的女人了。我自主自

立,也没有男人拴住我。”

他可能显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因为她接下来说道:“没

有什么值得保密的,菲力浦,你知道我很爱你。我们在一起过

得好极了。孩子们也喜欢你。”

“他们喜欢我?我常常怀疑。”

“当然喜欢,你带他们出去到公园什么的。莫里斯从没这

样做过。”

“真有意思,我以为这是我出门来这儿已经摆脱的事情之

一。这一定有些强制性。”

“你在这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们欢迎你。想什么时候

走也可以。做你认为最合适的事,不要感到有任何约束。”

“过去的几个星期我感到非常自由,” 他说。“比我一生中

任何时候都自由。”

德丝丽脸上现出难得的微笑。“这还不错。” 他从床上下

来隔着棉睡衣挠痒痒。

“我只希望我们永远这样住下去。你和我还有这两个双胞

胎。希拉莉和孩子们很幸福也不知道实情。”

“你还有多长时间?”

“嗯,交换一个月后正式结束。”

“要是你想留在尤州大学可以吗?我是说,他们会给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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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工作吗?”

“没有希望。”

“有人告诉我上一期 《课程指南》 上有一篇很妙的吹捧你

的文章。”

“那不过是威利·史密斯干的。”

“你太谦虚了,菲力浦。” 德丝丽一边从下往头上脱睡衣

一边走进与卧室毗连的浴室。菲力浦欣赏地跟了进去,她洗淋

浴时他坐在便器盖上。

“你不能在附近哪个小一些的学院找份工作吗?” 她透过

嘶嘶喷出的热水喊道。

“也许。但护照会有问题。当然,要是我与一个美国公民

结婚,就没有问题了。”

“这听上去像是在敲诈。”

“照理不该是。” 他站起来,洗手池上镜子里他的影像也

起来与他面对面站着。“我必须勉强捱过去。这种交谈变得越

来越不现实。一个月后我就要回去了。回到英格兰,回到鲁米

治。回到希拉莉和孩子们中去。”

“你想回去吗?”

“一点也不。”

“你可以为我工作,如果你愿意。”

“为你?”

“当管家。你干得很好。比我干得好多了。我想重新去工

作。”

他大笑起来。“你付我多少工钱?”

“不太多。但那样护照就不成问题了。你能从厨柜里给我

拿条毛巾吗,亲爱的?”

她洗完后身体闪着水光走出来,他打开毛巾开始轻快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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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擦干。

“唔,真不错。” 片刻之后她说: “你真的应该写信回家

了,要知道。”

“你告诉过莫里斯吗?”

“我不欠莫里斯任何解释。而且,他会掉头就像子弹一样

快地去找你妻子。”

“我没想到这个。当然,他们两人都知道我已经在这里

⋯⋯”

“可他们以为媚兰丽也作为陪伴住在这儿。或者,我不是

应该照看你和媚兰丽的人吗?我迷路了。”

“我几个星期前就迷路了,” 菲力浦说,他擦得不那么轻

快了。现在他跪在地上,在擦干她的腿。“要知道这让人很兴

奋。”

“理智点,宝贝,” 德丝丽说。“你还有个守夜要坚持呐,

忘了吗?”

亲爱的 [阅葬则造蚤灶早]:

非常感谢你的上封信。我很高兴得知你感冒已好。我还没

有得花粉热,希望我对尤福利亚的花粉不要过敏。顺便说一

句,我与扎普夫人有私情。我以前本该提到这事但是我疏忽

⋯⋯

亲爱的 [阅藻葬则]希拉莉:

我没有称 阅葬则造蚤灶早是因为我已失去了使用这个爱称的权利。

就在与媚兰丽的事以后几个月⋯⋯

最亲爱的希拉莉:

你说我在前几封信里显得较为轻松快乐,你的感觉非常灵

敏。别太把它看成一件好事,最近一个星期我已和德丝丽·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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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睡了三、四次觉,它给我带来说不完的好⋯⋯

去学校的路上他一直在心里给希拉莉写信,几乎是刚一开

头,又在心里将它们撕掉。一旦他试图将有关家、鲁米治、希

拉莉和孩子们以及他目前的状况的哪怕一个图像带进他的脑子

里,他的思想就好像旋转得失去了控制,陷入荒谬、感伤、和

猥亵之中。很难相信坐上一架飞机在几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回

去,回到他所从来的那个灰暗、潮湿、死寂的环境中,就像难

以相信他可以穿过德丝丽梳妆台上的镜子,突然发现自己回到

了自己的卧室一样。要是到时候他可以把某种赋予他自己的灵

魂的复制品送回家该有多好,一个有洗盘子、指导学生、每月

三号付抵押贷款程序的机器人史沃娄,而他自己则躲在尤福利

亚,逍遥自在,与德丝丽悄悄地共享极乐⋯⋯鲁米治不会有任

何人知道。这样,如果他本人回到家里,带着他目前的心态,

他们会说他是个冒名的骗子。请真正的菲力浦·史沃娄站起来

好吗? 我自己倒有兴趣见见他,菲力浦一边想,一边开着科华

尔车拐过苏格拉底大街的一个急弯,轮胎在水泥路面上发出轻

轻的吱嘎声。房屋与花园在后视镜里以让人头晕目眩的速度旋

转。他最终还是开上了莫里斯·扎普的车。“你不妨也把电池

充满,” 德丝丽在他搬进她家几天后说。“我不愿看着你每天

早晨出去赶公共汽车而这辆车却闲在车房里。”

你瞧,一切都是在塌方的那天晚上开始的。扎普夫人和我

又被邀去参加同一个聚会,她主动提出捎我回家,因为有一场

热带风暴 ⋯⋯毕达哥拉斯大道像一条洪水泛滥的大河。倾盆大

雨泻过前灯的光束、咚咚咚地打在车顶上、几乎要冲停挡风玻

璃上的刮雨器。路灯都灭了,可能是短路,真像在海底开车。

“耶稣·基督啊,” 德丝丽透过大雨如注的挡风玻璃凝视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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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嘟囔道。“我想你下车后我得坐着等这场雨下完。”

出于礼貌他邀她进屋喝杯咖啡,使他惊讶的是她接受了。

“我怕你会被淋湿透的,” 他说。

“我有一把雨伞。我们可以快快地跑过去。”

他们快跑———径自向屋里跑去。

“我真不明白,” 他说,“大门应该在这儿的呀。”

“你一定是喝醉了,” 德丝丽不同意地说。尽管有伞,她

身上还是湿得厉害。菲力浦则全身湿透。而且,他们好像是站

在几英寸深的泥里,而不是花园的小路上。

“我再清醒不过了,”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门廊台阶说。

“一定是有人搬动了房子,” 她讽刺说。

她的话,不妨说完全是真的。他们正转过一个墙角寻找大

门时,碰到了三个睡衣上满是泥污的、惊恐万状的姑娘———媚

兰丽、卡洛尔和迪尔德丽———,她们在房子以巨大的弧度旋转

时被从床上震摇下来 (走运的查尔斯·布恩在他舒适的播音

室里又暖和又干净)。“我们以为是地震,” 她们说。“我们以

为是世界末日到了。”

“你们最好都跟我一起回家,” 德丝丽说。

你瞧,这纯粹是个善举,也将完全是个临时安排。只是给

我们一个藏身之处,直到我们可以重新回到毕达哥拉斯大道,

或做另外的安排 ⋯⋯卡洛尔和迪尔德丽不久就搬出去了。媚兰

丽与查尔斯·布恩住到了尤大南区———他们全身心地投进了人

民花园事业中,想靠近行动现场。最后,在塌方带来的灾民中

只有他仍留在扎普家。他赖着不走,等着看毕达哥拉斯大道的

房子是否可以确保安全:德丝丽对他说别操那份心。他开始不

经意地另找住处:德丝丽对他说不用着急。他觉得利用她的好

心倒并不坏,因为她常常晚上出去开会,而他让她省去了找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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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保姆的麻烦。她也是个爱睡懒觉的人,很欣赏他乐意为孩子

们做早餐并打发他们上学。他们已不知不觉地习惯于这种日常

生活。这几乎像是结了婚的夫妇。星期六他总要开车带孩子们

去柏罗丁山另一边的国家公园,并带他们到松林里散步。他感

到自己变相地回到了一种更为安逸、更为宽松自在的英国生活

中。毕达哥拉斯大道的空位期就像一场吸毒产生的梦幻渐渐消

隐成为过去。毕竟,有些事不自然、不健康,他充当的角色有

些不体面和荒唐,他是寄生在那个充满选择的社会中的中年食

客,带着狗一样的谄媚相围着年轻人转,急于讨得欢心,生怕

冒犯了他们,渴望着一场从未变为现实的游戏:那天晚上他在

楼下姑娘们的公寓里见过的那种与牛仔、邦联士兵和黑人摔跤

手开始玩的游戏。他们似乎再也没有玩过。不然就是他们谨慎

地趁他不在时玩。那个晚上以后,他再也没有嗅到一丝狂欢纵

乐的气息,尽管他警觉地注意每一个迹象。他所能有的最接近

群交的事就是读 《尤福利亚时报》 上乱交者们的小广告。也

许他得给自己做一则广告。英国教授,不太修边幅,喜欢简·

奥斯丁、《波普之颠》、杜松子酒和托尼酒,欲寻放荡、合意

的初学者。不然 就写个秘密便条。媚兰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需要你但说不出来。我在我的房间醒着等你。 在黑暗中醒着

并汗流浃背,听她和查尔斯·布恩在隔壁房间压抑不住的做爱

的声音。的确,这让人恶心。塌方已将整个秘密的白日梦和没

有实现的欲望的罪恶之源彻底铲除。在德丝丽·扎普那座高居

于苏格拉底大街顶端的豪华住宅里,在平静、最初无性欲的气

氛中,他感到自己获得了新生。他开始吃得更香,睡得更甜。

他和德丝丽一起戒了烟。“如果你扔掉那个讨厌的烟管,我将

扔掉我讨厌的香烟,这是公平交易吧?” 是空手道使她决定放

弃抽烟,她说,她训练十分钟就喘不过气来感到丢脸。菲力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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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戒烟惊人地容易,而且断定他从未真正喜欢过那只烟斗。

他很高兴摆脱了吸烟工具。现在天气暖和了,他穿瘦裤子和瘦

长衬衣,身上再也不会到处露出囊肿一样不雅观的鼓包。得承

认这些天他酒喝得多了,饭前通常要喝两杯杜松子酒和托尼

酒,要用葡萄酒或啤酒佐餐,然后也许在他们看电视上有关当

日骚乱的报道时,还要来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有天晚上看电视

时他说,“我今天找到了一套很不错的公寓。在波尔街。”

“你为什么不留在这儿?” 德丝丽说,眼睛仍在看电视。

“房间有的是。”

“我不能再当你的食客了。”

“要是愿意你可以付给我租金。”

“那好哇,” 他说。“多少?”

“每星期房费十五美元,二十美元伙食费和酒钱,再加三

美元的暖气和照明费,一共是每周三十八美元或者每个月一百

六十美元,你看怎么样?”

“天哪,” 菲力浦叫道。“你算得可真快。”

“我一直在想这事儿。这对我来说是个很便利的安排。顺

便问问,明天晚上你在吗?我要参加一个提高觉悟专题讨论

会。”

菲力浦在红灯前停车,摇下车窗。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告诉

他这里已是军管区,不过没有人会有另外的猜测,以为大学的

这边又有了什么麻烦,他一边想着,一边驾车驶过西部环形防

线宽敞的入口,驶过草坪和灌木丛,那里旋转的喷水设备喷出

的水雾在阳光下形成七色彩虹,一个孤零零的保安人员在他的

掩体里懒洋洋地举手行礼。但当他走近迪勒楼,发生过冲突的

迹象就变得明显起来:窗子打碎了,用木板堵了起来,小路上

传单和防毒面具里的滤毒罐扔了一地,国警士兵和校园警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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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上警惕地巡逻,守卫着大楼,对着步话机叽哩咕噜地说着

什么。

他发现迪勒楼后面的停车场上有个空位置,便将车开进去

停在卢克·霍根旁边,他开着他绿色的大雷鸟车刚到。

“你的车真不赖,菲尔,” 主任说。“莫里斯·扎普有过这

样一辆车。”

菲力浦轻轻地转移了话题。 “闹学潮至少有件事你得承

认,” 他说,“它使停车更容易了。”

霍根面有悲哀之色地点点头。这场危机对他来说可不那么

有趣,他被夹在激进和保守的同事中间左右为难。 “我很抱

歉,菲尔,你在这样一个时候来我们这里访问。”

“,这样的确很有意义。也许比它原有的样子更有趣。”

“你该在另外哪一年再来。”

“那我向你要求一份永久性的工作怎么样?” 菲力浦半认

真地问道,他想起了与德丝丽的谈话。

霍根的反应是完全认真的。黝黑的大脸上现出剧烈痛苦的

表情。那张皱巴巴的脸被侵蚀得像一幅美国西部风景画。“哎

呀,菲尔,我希望我可以⋯⋯”

“我只是开个玩笑。”

“是的,《课程指南》 上对你做了绝对漂亮的评论⋯⋯这

些日子,教学是有价值的,的确有价值。”

“我没有发表什么东西,我知道这一点。”

“哎,我不得不承认,菲尔,⋯⋯” 卢克 · 霍根叹口气

说。“给你一份与你的年龄和经历相符的工作,我们当然希望

有一、两本著作。当然,如果你是黑人,那就不同了。不然是

个印第安人更好。一个带博士头衔的本地印第安人我有什么东

西不能给他呢?” 他喃喃地、满怀渴望地说,好像荒岛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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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着牛排和油炸土豆片一样。上学期的罢课得以解决的部分

原因是学校已承诺聘用更多的第三世界教师,可是这个国家的

其它大部分学校都在追逐同样的猎物,所以供不应求。

“那是另一回事,我没有博士头衔,” 菲力浦说。

这件事霍根知道,但他显然认为让菲力浦注意到它会有一

番苦滋味,因为他没有接菲力浦的话茬儿。他们走进迪勒楼等

电梯,都一言不发。墙上有一个用油笔草草写下的通知:“英

文系全体教职工守夜,迪勒楼上午十一点。” 电梯门滑开时他

们走进去,卡尔·克鲁普急急忙忙赶上来。他身材矮小、戴着

眼镜,头发稀疏———一个让人失望的非英雄化人物,菲力浦第

一次认识他时就这样想。他的西服翻领上仍戴着一枚 “留住

克鲁普” 纽扣,像一个老兵佩戴着战斗纪念章。要不他戴着

它可能仅仅想使霍根难堪,他曾经负责解雇他又重新聘用了

他。

“嘿,卢克,嘿,菲力浦,” 他洋洋得意地向他们打招呼。

“两位台阶上再见?”

霍根报之以苦笑。 “恐怕我上午有个委员会会议脱不开

身,卡尔。” 电梯门一打开他就溜了出去,走进办公室不见

了。

“操他妈的自由党,” 克鲁普咕哝着骂道。

“嘿,我是自由党党员,” 菲力浦抗议说。

“那么我希望,” 克鲁普拍拍菲力浦的后背说,“多一些像

你这样的自由党,菲力浦,总是坦率地说出他们的自由主义思

想,为了他们的自由主义进监狱。你去守夜吗?”

“噢,是的,” 菲力浦红着脸说。

他进系办公室看自己的信箱时,玛贝尔·李向他打招呼。

“噢,史沃娄教授,布恩先生放了一个便条在你信箱里。”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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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笑着说,“听说你要去主持节目。我肯定会听的。”

“天哪,我可不愿推荐你去听。”

他从办公桌上的报堆里拿出一份 《尤州大学日报》,浏览

第一版:对司法行政长官奥基尼发布停战命令⋯⋯其它院校发

誓支持⋯⋯医生、科学家彻底调查据称为糜烂性毒气的瓦斯

⋯⋯妇女和儿童加入走向人民花园的抗议游行队伍。有一副花

园的照片,花园早已变成了一个满是尘土的荒地,在一个角落

里还有一些游乐设施的碎片和枯萎的灌木,整个花园被熟悉的

铁丝栅栏包围起来。里面有几个呆头呆脑的士兵,外面聚集着

一群女人和孩子,就像一幅超现实主义的集中营倒转画。这可

以作为查尔斯·布恩节目的话题吧?“人们要问,这里谁是真

正的囚犯?谁在栅栏里面,又是谁在外面?” 等等,等等。他

掀开鸽子笼———使他的美国同事大为开心的是,他仍然这样称

呼文件分类架———上的折板门。他见到一个有希拉莉写的地址

的形状古怪的小包,有一刻他感到要呕吐,直到看清是几个月

前投寄的普通邮件。这些天从尤福利亚外面来的邮件使他惴惴

不安,使他想到尤州边界之外的联系与责任;他特别害怕希拉

莉的航空信,那种淡蓝色的、薄脆饼一样薄的信件,以他带罪

感的眼睛看来,右上角女王的侧面头像传来了对他的行为的使

人痛苦的指责。事实上,最近希拉莉的信件的内容并没有表现

出什么不满和怀疑。她亲热地聊孩子们、玛丽·麦克白、以及

莫里斯·扎普的事,这些日子扎普似乎在鲁米治大学的事务中

扮演主角,他成功地调解了那里似乎正在发生的一起学生纠纷

⋯⋯的确,他几乎无法读进去她写的那些新闻,他尽可能快地

扫过笔迹整齐、圆润的字行,以使自己确信没有关于他的不忠

的传闻传到鲁米治而使她报以痛恨和愤怒的哭喊。他住在扎普

家一事在柏罗丁并不是秘密,但人们似乎过于专注于花园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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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没有进一步探究。若不是那样,就是因为,正如德丝丽所坚

持认为的那样,他们以为菲力浦是同性恋者,因为他曾将查尔

斯·布恩带进他的公寓,而她则由于妇女解放运动的事被认为

是个女性同性恋者,所以没有想到他们两人有什么风流韵事。

还有,霍华德·林鲍姆,写关于媚兰丽的匿名信的主要怀疑对

象 (那个牛仔,他的学生之一,可能向他提供了情报) 已离

开尤福利亚,加拿大为他提供了一份工作,大舒一口气的霍根

一接到通知就立即放行了。

菲力浦看着查尔斯·布恩提醒他广播节目的时间和地点的

便条。他回想起他们在飞机上的相遇,似乎是好几年前的事

了。“嗨,哪天晚上你一定要来参加我的节目⋯⋯” 从那时到

现在,很多事情都大不相同了,包括他对查尔斯·布恩的态

度,它经历了整个情感系列的转变———好笑、厌烦、羡慕、愤

怒、狂烈的性嫉妒,而现在,所有的激情都已耗尽之后,是一

种勉强的佩服。近来你到处都能见到布恩,在大街上、电视

上,哪里有游行或示威哪里就有他,惹人注目地带着一只打着

白石膏模型的胳膊,似乎要试试看警察敢不敢打断他的另一

只。他的精力、他的厚脸皮和自信永无止境;它变成了一种勇

气。媚兰丽的痴恋———毫无减弱的迹象———变得有点根据了。

他将便条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英格兰来的包裹他将拿

到私人办公室拆开。去私人办公室的路上他顺便上了趟四楼的

厕所,就是他到这儿的第一天被炸的地方———现在已被重新修

补粉刷过了。据说透过这个小便池上的窗子可以一直看到海湾

那边的银跨大桥,这是世界上任何这种地方所能获得的最佳视

野,但菲力浦的眼睛一直在往下看着。透视效果使它变短,是

的,的确是这样。

你一定要相信我,希拉莉,这个安排安全不带任何性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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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一直到那时,我们在很少的几次相遇的场合都不特别喜欢

对方,不管什么时候德丝丽都滔滔不绝地跟我大讲她的妇女解

放事业,大致上就是对男人的特别的敌视。实际上,这就是我

们的安排吸引她的地方⋯⋯

“,天哪!” 他们第一次做爱后德丝丽感叹道。

“出了什么事?”

“它延长下去时真是美极了。”

“真让人吃惊,” 他说,“我来得太快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真傻。我是说在我们的贞洁延长下去

时真让人愉快。”

“贞洁?”

“我总希望保持贞洁。过去的几个星期真是太美了,你不

这样认为吗?我们像兄妹一样生活在一起。现在我们发生了性

关系,像所有其他人一样。多没劲呀!”

“如果你不愿意就不必继续下去,” 他说。

“一旦你开了头,就无法再走回去。你只能往前走。”

“好,” 他说,为了使这一规律完全得到确证,第二天早

晨他很早就弄醒她再次与她做爱。

“如果我不知道快感高潮是神话,” 后来她说,“你可能会

骗过了我。与莫里斯从没有这样愉快过。”

“我认为那很难相信,” 他说,“不过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是真的。不管怎样,过去他的技巧非常妙,可我总感到

像试验台上的一台机器。被做着———他们怎么称呼来着———毁

灭试验。”

他走进他的办公室,打开窗户,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希拉

莉寄来的包裹里显然是一本书,上面标明 “被海水浸坏”,这

解释了它奇怪的、几乎是不祥的形状。他撕开包装纸,现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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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弯曲、褪色、皱巴巴的书,他一时认不出是什么书。书脊没

有了,书页粘在一起。但他设法从中间撬开它,然后念道:

“如果要用闪回,就要节制着使用。它使故事的进程缓慢下来

并让读者摸不着头脑。毕竟,生活是往前 走 的,而 不 是 后

退。”

他们忸忸怩怩地在迪勒楼的台阶上集合,这是英文系的教

授、讲师和教学助理们。卡尔·克鲁普四处奔忙着发黑臂章。

有几块显然是自制的标语牌,写着 “军队撤出校园” 和 “立

即结束占领”。菲力浦向穿衬衣和夏日晨礼服的人群中的朋友

和熟人点头打招呼。这是示威的好天气。的确,气氛更像是野

餐会而不是守夜。看来卡尔·克鲁普也有同样的看法,因为他

拍拍手叫同伴们遵守规程。

“这应该是一次无声的 示威,伙计们,” 他说。“我认为如

果在守夜期间你们不抽烟,会给我们的抗议增添一些庄严

性。”

“也不能喝酒或性交,” 后排一个爱打趣的人补充道。塞

·古特布莱特站在菲力浦旁边,哼哼着扔掉了香烟。“这对你

很合适,” 他说,“你已戒了。是怎么戒的?”

“我以多喝酒和多性交作为补偿,” 菲力浦笑着回答。他

发现,在尤福利亚以戏谑的口气说出真话是保守你的秘密的最

保险的办法。

“是的,可是性交后的一支烟怎么办?也不抽?”

“我自己抽烟斗。”

“记住,” 卡尔·克鲁普严肃地说,“如果警察或士兵要驱

散我们,只是顺着点儿,别反抗。要是有哪个猪猡打了你,一

定要记住他的号码,并不是说这些日子哪些混帐们都戴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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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还有什么问题吗?”

“要是他们用毒气呢?” 有人问。

“那么我们赶紧撤离。只是退回去时要尽你所能地保持尊

严。走回去,不要跑。”

人们终于严肃起来。英文系教师中很少有真正的激进分

子,也没有人想成为烈士。在目前的轻快气氛中,卡尔·克鲁

普的话使他们想到他们都在———只是最小程度的———冒险。根

据法律,他们违反了达克州长关于不准在校园里公开集会的禁

令。

一切都从我的被捕开始。如果不是因为那,我想不会有什

么事发生。是德丝丽,你知道,把我保释出来的⋯⋯

“哈喽,是你吗德丝丽?”

“时间到了!你忘了我今晚要出去吗?”

“没有,我没忘。”

“你在什么鬼地方?”

“实际上,我在监狱里。”

“在监狱里?”

“我因为偷砖被抓起来了。”

“耶稣啊。你真的 偷砖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我是说,我让人放在车里,可不是我

偷的⋯⋯说来话长。”

“最好长话短说,教授,” 站在旁边看守他的警官说。

“你瞧,德丝丽,你能来这儿想办法保我出来吗?他们说

大约要花一百五十美元。”

“现金,” 警察说。

“现金,” 他跟着说。

“我没有这么多钱,银行也关门了。他们收美国捷远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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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信用卡吗?”

“你们收信用卡吗?” 菲力浦问警察。

“不收。”

“不收,他们不收。”

“不管怎样我去弄钱,” 德丝丽说。“别着急。”

“噢,我不着急,” 菲力浦可怜巴巴地说。他听到德丝丽

挂上了电话,也放下自己的话筒。

“你还可以再打一次电话,” 警察说。

“我先存着它吧,” 他说。

“你得现在就打,不然就不准打了。你也别指望被保释出

去,少说也得呆到星期一。你是外国人,懂吗?麻烦着哩。”

“噢天哪。现在你们拿我怎么办?”

“怎么办,我要把你关起来。轻罪囚室已装满了别的那些

拿不属于他们的砖块的家伙,真是太糟糕了。我得把你放进重

罪囚室。”

“重罪?” 这个词听来令人恐惧,而囚室两位虎背熊腰的

尼格罗人并没有减轻他的害怕,囚室门打开时,这两个野蛮的

家伙敏捷地跳将起来。

“这是个教授,伙计们,” 警察将菲力浦用力地推出去,

锁上门时说。” 所以你们当心,对他说话客气点。”

两个重罪犯像野兽觅食一样在他周围转来转去。

“你为什么被逮进来的,教授?”

“偷砖。”

“你听见了吗,艾尔?”

“我听到了,鲁。”

“约摸多少砖,教授?”

“噢,大约二十五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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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罪犯们惊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可能是金砖吧,”

一个说道。另一个发出尖声的、刺耳的大笑。

“有烟吗,教授?”

“抱歉,没有。” 这是他惟一一次后悔戒了烟。

“教授穿了一条漂亮的裤子,艾尔。”

“没错,鲁。”

“我喜欢一条合身的、紧紧裹住屁股的裤子,艾尔。”

“我也是,鲁。”

菲力浦赶紧坐在沿墙摆放的木凳上,一直到德丝丽保他出

去,他一动也没有动。“你来得真及时,” 他们驾车离开警察

局总部时他对她说。“我要是在那里呆一晚上,一定会遭到抢

劫。”

回想起来真有趣,但他不希望重复这一经历。如果现在有

一队警察冲进马瑟门来抓他们,他想他可能会最先冲出队伍逃

进办公室藏身。幸运的是这一天校园里很平静,守夜看上去不

会导致对和平的破坏。路过此地的人只是注视着他们微笑。有

些人做表示和平的手势,行 “黑人力量” 礼并高喊 “好样

的!”“权力属于人民!” 一个电视摄制组———包括一名记者和

一名摄影师———,沉重的摄像机像火箭筒一样背在肩上,拍了

他们几分钟,摄像机的镜头沿整个台阶来回移动,使人不禁回

忆起中学的年度照片。塞·古特布莱特用一张 《尤大日报》

遮住了他的脸。“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为联邦调查局工作呢?”

他解释说。

从头说起吧: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开车回家时行驶在柏

罗丁市的一条街道上———我刚到市中心买过东西———,经过一

个被拆毁的教堂工地,见到许多人,大部分是学生,在用独轮

推车和超级市场的平板推车运旧砖,我赶上了几个学生,他们

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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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一起吃力地背着许多用纸袋和购物篮装着的砖,认出有一

个是我的学生 ⋯⋯威利·史密斯。他与两个从阿什兰的黑人居

住区来的黑人朋友和一个穿带腰带的长袍、光着脚的白人姑娘

在一起。我提出顺路带他们到花园,他们欣然接受,将砖装进

科华尔车的行李箱,跳上了乘客座。当菲力浦将车停在花园附

近的一个十字街口时,威利·史密斯突然叫道:“警察!” 三

个车门同时飞地打开,菲力浦的乘客们向四个不同的方向逃之

夭夭。将车停在他旁边的两个警察没有劳神去追他们。他们在

跟踪菲力浦。他坐在方向盘前吓得目瞪口呆。“我闯了红灯还

是怎么了?”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劳驾,打开你的行李箱。”

“里面只有些旧砖。”

“打开行李箱就是了。”

他慌乱之中忘了科华尔车的引擎在后面,所以错开了引擎

罩。

“别跟我玩游戏了,老兄,我没有时间。”

“非常抱歉!” 菲力浦打开行李箱。

“那些砖是哪里来的?”

“那些,呃,有幢建筑,一座教堂,被推倒在路上,你们

一定看到了。很多人在搬那些旧砖。”

“你被授权搬这些砖了吗?”

“瞧,长官,我 没有拿这些砖,那是车里的那些学生的

砖。我只是顺路带一带他们。”

“他们的姓名和住址?”

菲力浦犹豫了。他知道威利·史密斯的地址,而说真话是

他的习惯,特别是对警察。

“我不知道,” 他说。“我以为他们得到了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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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谁得到允许,那些砖是偷来的赃物。”

“真的?它们值不了多少钱,是吗?不过我现在就把它们

送回教堂去。”

“谁也别去教堂。你有证件吗?”

菲力浦掏出他的工作证和英国驾驶执照。前者招来一通粗

率无礼的说教,说教授不该鼓动他们的学生去侵犯别人的财

产,后者则引起了深深的但是无声的猜疑,两样证件都被没

收。第二辆警车在他们旁边停下来,车里出来的人开始从菲力

浦的车上将砖卸下来转移到警车里去,然后他们一起去警察总

部。

他们起初把他关在一间小房子里,没有窗子,密不透风。

他被严厉警告不要损坏房子。也不要用猥亵的语言在墙上乱写

乱画,然后被搜身,看看是否带了武器,然后一个人在那里呆

半小时反省自己的罪行。接着他们带他出来登记注册。他的工

作证和英国执照再次被仔细查看。他衣袋里的东西被开了清单

没收———一次狼狈的经历,使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毕达哥拉斯大

道玩的一种游戏。达西的一个弹子被从菲力浦的口袋里掏出

来,给警官办公室里的人带来了极大的乐趣 (“嗬,嗬,现在

你肯定要失去你的弹子了,是吗教授?”),当他们弄清他开的

车和他住的房子是另外一个女人而不是钱包里有她的肖像的妻

子时,这种乐趣变成了掺杂着好色的嫉妒的道德谴责。他被照

了像,取了指纹。这之后他被允许给德丝丽打电话,然后被与

重罪犯们关在一起。德丝丽晚上七点顺利地将他保释出来,那

时他已对星期一之前出去不抱希望。她在审判庭的门厅里等

他,穿着奶油色套装、红头发向后挽成小面包状,显得沉着、

生气勃勃 、自信。他搂住她的脖子。

“德丝丽⋯⋯感谢上帝你来了。”

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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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你看上去很虚弱。他们打你或怎么样了吗?”

“没有,没有,只是⋯⋯心烦意乱。”

德丝丽态度温和,甚至温柔,他们相识后这是第一次。她

踮起脚吻他的嘴唇,挽着他的手走向出口。“都告诉我,” 她

说。

他用断断续续的句子向她诉说。这不仅仅减轻了惊吓:正

如以前的那一次,这没有预料到的一吻已溶化了他心头的冰川

———意外的激情和早已淡忘的冲动突然充溢在他的心中。他不

再想被捕的事。他在想这是他们第一次互相接触。几乎可以看

出德丝丽好象也在想着同样的事。对他断断续续的陈述,她报

以断断续续的回答;开车回家时,她的眼睛危险地移开马路长

时间地看他,她笑着,带着些许歇斯底里的神情。他观察并试

图解释这些迹象,感到更为兴奋、更为迷惑不解。他下车时四

肢颤抖得失去了控制,他们进了屋。“孩子们在哪儿!” 他问。

“邻居家,” 德丝丽回答,她奇怪地看着他。她关上大门,脱

下外套。还有她的鞋子、裤子、衬衣、紧身短衬裤。她没有戴

胸罩。

“对不起,菲尔,” 塞·古特布莱特悄声说。“我想你在勃

起,这在守夜时不太合适吧。”

约在十二点半,守夜平安无事地结束了,示威者们聊着天

解散去吃午饭。菲力浦与塞·古特布莱特在学校的 “银舵”

饭馆吃河虾色拉三明治。之后,塞回办公室去在电传打字机上

苦干他的又一篇关于胡克的论文。菲力浦由于太烦躁而无法去

工作 (几个星期以来他没有通读过一本书),所以到户外散

步。他漫步走进豪尔广场,沉浸在阳光里,经过一个个货摊和

学生政治团体的书摊———这是一种意识形态市场,在这里,他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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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加入 “学生争取民主社会组织”,买黑豹党的文学作品,

为花园保释基金捐款,为自己作出拯救海湾的保证,为越共献

血,领取瓦斯袭击中的急救传单,在要求使吸大麻合法化的请

愿书上签名,以及以其它千百种方式表达自己。在广场临街一

侧,一个原教旨主义教派的阿訇和一群诵经的和尚争先恐后地

为今世更为清静的灵魂祷告。这是柏罗丁市相对平静的一天。

尽管有州警察在沿凯布尔大街的每一个十字路口驻扎,指挥交

通,清扫人行道,防止人们集会,空气有些紧张,但人群和颜

悦色很有忍耐力。这是某种处于过去几天里的暴力、瓦斯袭击

和流血与大游行不可预测的未来之间的间歇阶段。花园的支持

者正忙于为游行做准备;警察由于他们在花园骚乱中所扮演的

角色而搞坏了名声,所以现在采取低姿态。凯布尔大街的生意

一如往常,虽然有些窗子被打碎了用木板堵着,贝塔书店还有

浓烈的瓦斯辣味———这是激进分子最喜欢的一个集结地点,警

察往里面打了如此多的瓦斯弹,以致于据说你可以凭着满面泪

痕判断你班上哪个学生在那里买了书———。也有较为有益健康

的、诱人的气味从拥挤的酒吧和咖啡馆飘上街道,这是汉堡

包、烤奶酪、五香熏牛肉、咖啡和雪茄香味,唱片商店正通过

对外扬声器播放最新流行的摇滚黑人福音歌曲 “啊快乐的日

子”,印度小商品商店外面的珠帘在微风中发出格格格的响

声,里面香烟缭绕,传出录制的悉塔乐曲的旋律,狭窄的街道

上小汽车首尾相接地挤成一团,车窗里传出来的收音机———海

湾地区大概已有二十五家电台———的声音与悉塔乐混合在一起

响成一片。

菲力浦在皮埃尔咖啡店抢占了一张靠打开的窗子的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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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点了一份冰淇淋和爱尔兰咖啡①,重新坐下来观察过往的

游人:长胡子的小耶稣和他们穿着长棉大衣、赤着脚的马格德

林②,蓄着蘑菇云状的非洲发式的黑人戴着的金属光泽镜片太

阳镜像一架日光反射信号仪一样闪光,向他们街道对面的弟兄

们发出骚乱的信息,毒贩子和瘾君子们精神恍惚地沿着马路边

的镶边石摸索道路或者背靠向阳的墙壁坐在人行道上,黑人聚

居区来的孩子和哈克贝利③式的离家出走者乱敲着停车计时器

向驾车者讨钱,车主们只是害怕挡泥板被抓坏而扔几个小钱,

他们中有牧师和警察、张贴广告者和收集垃圾的清洁工,一个

年轻人在散发———不太肯定———有关科学教④教义的传单,背

着吉它、穿着褴褛的、打补丁的皮甲克的嬉皮士,还有姑娘

们,各种体型、身材和穿戴的姑娘,直头发长及腰部的姑娘,

扎辫子的姑娘,卷发姑娘,穿短裙的姑娘,穿长裙的姑娘,穿

牛仔裤的姑娘,穿闪闪发光的裤子的姑娘,穿百慕大短裤的姑

娘,不戴胸罩的姑娘,很有可能没穿紧身短内裤的姑娘,白皮

肤、棕色皮肤、黄皮肤、黑皮肤的姑娘,穿带腰带的土耳其长

袍、印度莎丽服、紧身小汗衫、灯笼裤、衬衫、旗袍、婆婆长

衫、战斗服,穿便鞋、旅行鞋、靴子、波斯拖鞋、光着脚的姑

娘,戴念珠、花朵、手镯、脚镯、耳环、硬草帽、苦力帽、阔

边帽、卡斯特罗帽的姑娘,胖的和瘦的、高的和矮的、干净的

和肮脏的姑娘,乳房丰满和胸脯扁平的姑娘,有着结实而富有

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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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③

用爱尔兰威士忌和奶油冲饮的热咖啡。

马格德林,圣经人物,从良的妓女,耶稣的追随者之一。

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 (一八三五 ~ 一九一〇) 的著名小说

《哈克贝利·费恩》 的主人公。

五十年代兴起的一种信奉信仰疗法的宗教派别。

弹性的、骄傲的臀部与松垂的皮肉一步一晃荡的姑娘,一个等

在街对面马路边的姑娘特别引起了菲力浦的注意,她穿一件短

及大腿根的迷你裙,双腿又白又修长,一只大腿上部有一块完

整的嘴形青肿伤痕。

菲力浦坐在那里从从容容地啜饮着经过起泡的奶油过滤的

加维生素的浓咖啡,并以同样的从容将窗外的一切尽收眼底,

此时他终于感到自己已变成了一个移居国外的人;并把自己看

成伟大的历史进程———一种反向的文化湾流①的一部分,过去

曾有如此多的美国人被卷到欧洲寻求 “体验”。现在,生活与

艺术体验的最前沿已不是欧洲而是美国的西海岸,人们到那里

去朝圣,寻求解放与启蒙;现在是欧洲人向美国文学寻找他们

的追求的镜像。他想起詹姆斯②的 《专使》③,想到斯特雷塞

在巴黎的花园对小比尔汉④说:“生活吧⋯⋯尽情地生活;享

受生活不会有错,” 他感到自己兼有这两个角色的性质,那个

发现内情太晚的说话者,和那个可能仍然得益于它的年轻人。

他想到亨利·米勒⑤坐在某个邋遢的巴黎式咖啡店,面前放一

杯啤酒,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指间还有残留的女人气味,他带

着那样粗略的、飘忽不定的、丰富的想象感到与他有某种遥远

的亲缘关系。就是那天下午坐在凯布尔大街的这家咖啡店,在

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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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

④⑤

由墨西哥湾流向北大西洋的暖流。

詹姆斯 (一八四三 ~ 一九一六),美国小说家。其作品大都写

有 “高尚道德” 的美国人到欧洲寻求文明与教养。

写斯特雷塞先生受人之托去欧洲找回据认为在过放荡生活的青

年查德,但结果自己却为巴黎优美甜蜜的生活所吸引,痛恨华年虚度,

反劝查德留在巴黎,独自回到美国。

《专使》 中查德之友。

一八九一 ~ 一九八〇,美国小说家。

柏罗丁的生活之河滚滚流过时,他平生第一次理解了美国文

学,理解了它的丰富多彩与离经叛道,它那种积极肯定态度的

不纯一性,理解了华尔特·惠特曼①,他将那些以前除了字典

以外从未彼此排在一起的单词首尾相接地排在诗句里;也理解

了赫尔曼·麦尔维尔②,他尝试将传统的小说因素割裂开来,

使捕鲸成为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隐喻,并使它隐含在一部小说

中,这部小说向世界上已知的道德上最为保守的读者公众讲述

有关鲸鱼包皮的章节而并未遭致应有的惩罚;也理解了马克·

吐温为什么几乎要为他的 《哈克贝利·费恩》 写续篇,写汤

姆·索亚打算将哈克卖为奴隶,理解了史蒂芬·克莱恩③为什

么先写了一部伟大的战争小说后来又去体验战争;理解了乔特

鲁德·斯泰恩说那句话的意思,她说 “一个人正在回忆的任

何事情都是重复,只有像人类那样的生存,那才是存在,听和

听到决不是重复”;他理解了所有这一切,不过他不会向学生

们讲解这些东西,有些思想常常的确过于深奥,不可言传;终

于,他也知道了他想对希拉莉说的是什么。

因为我变了,希拉莉,变化比我曾经想象的要大得多。我

不仅像你知道的那样自从塌方之夜之后就寄宿在德丝丽·扎普

那里,而且,从我被捕的那天之后,就经常与她睡觉,老实

说,我对这事似乎不觉得有什么罪感或遗憾。当然。如果它让

你痛苦,我会很抱歉,可是当我问自己我对你造成了什么伤

害,我从你那里拿走了什么你以前拥有的东西,我只能这样回

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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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③

一八一九 ~ 一八九二,美国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

一八七一 ~ 一九〇〇,美国作家,作品有 《红色英勇勋章》

一八七四 ~ 一九四六,美国著名女作家。

答:什么也没有。在我看来,我与德丝丽的关系没有错,错的

是我们的婚姻。我们曾经完完全全地拥有对方,但毫无欢乐。

我想,在我们十三年的婚姻生活中,我的美国之行是惟一我们

分开超过一、两天的一次。在所有那些年月里,我想没有一个

小时你不知道或猜不到我在干什么,或者我不知道或猜不到你

在干什么。我想我们甚至两人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我

们竟然几乎用不着彼此交谈。每一天都与前一天毫无二致,第

二天肯定也一模一样。我们都知道对方的信条:勤劳、节俭、

教养、节制。我们的婚姻———家、孩子———就像一架机器,我

们用两个技师的才干默默地为它服务和保养它,两个技师一起

工作的时间如此之长,以致于他们从不需要要求就会得到合适

的工具,他们决不会彼此冲撞,决不会出差错或有意见分歧,

也决不会被这项工作烦得精神错乱。

我知道我不知不觉地滑进了过去时态①,我想是因为我不

能想象我们回复到那种关系中。这并不是说我想离婚或分居,

不过如果我们还要一起过下去,我们的关系必须有一个新的基

础。毕竟,生活要往前走,而不是后退。我有个好主意,你能

不能来这里住一、两个星期,以便能够身临其境地理解我想要

说的东西,也可以说,对所有这一切作出你自己的判断。我确

信在鲁米治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附带说一句,至于德丝丽:她对我没有要求,我对她也没

有。我将一直怀着爱与感激而敬重她,没有什么能让我后悔我

们的关系,但我当然不会要求你来加入一个三人家庭,我不久

就会回我自己的住处⋯⋯

好,这就行了,菲力浦一边付帐一边想。我暂时不会把它

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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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上段描写他们夫妇关系用的是过去时态。

发出去,但时机一到,这些就足够了。

“我认为人们不得不承认,” 菲力浦对着 匝载再在电台的麦

克风诚恳地说,“人民花园最初的构思者是一些激进分子,他

们要我到一个可以据此与现存社会体制对抗的突破口。它本质

上是左翼激进分子的政治行为,旨在导致司法行政机构力量的

极端显示,这样就可以证实他们的革命论点:所谓的民主社会

实际上是极权主义的暴政,是压抑民主、排斥异己。”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史沃娄教授,” 一个说话带鼻

音的听众打来电话说,“您是在说最初创建花园的人要对所有

随之而来的暴力负最后的责任吧。”

“你是这样说的吗,菲尔?” 布恩插话问道。

“从某一方面来说,是的。但还有另外一个方面,也许是

更为重要的一个方面,从这一方面来看,他们的论点被证明是

正确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城市屯兵两

千,直升飞机整天在上空嗡嗡作响,晚上实行宵禁,人们在大

街上没完没了地开枪杀人,打毒气弹,逮捕,这一切只是为了

阻止人们建一个小小的公共花园,那么你得承认这个社会的制

度的确有些地方是错的。同样,对于那些构思花园的人来说,

花园的主意最先也许是个政治策略,但在它被变为现实的过程

中,成了一个真正的、有价值的理想。我希望你不要认为我回

避了你的问题。”

“不会的,” 他耳机里的声音说。“不会的。这很有意思。

告诉我,教授,这样的事在英国你自己的大学里发生过吗?”

“没有。” 菲力浦回答。

“谢谢,” 对方说。

布恩轻轻敲了一下控制外线的开关,对着麦克风报电台的

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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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称。他的左臂打着石膏,上面还写有奖章铭文一样的说明文

字:“伤于阿卡狄亚县司法行政长官的代理们之手,三月十七

日星期六,天蓝大街和艾迪生大街。” “口欧,我们剩下的时间

只能再接一、两个电话了,” 他说。红灯闪亮了。“哈喽,晚

上好。这里是查尔斯·布恩和他的特邀主持人菲力浦·史沃娄

教授。您有什么想法要说?”

这次是位老太太,显然是经常打来电话的听众,因为布恩

听着她缓慢的、发颤的嗓音时绝望地翻着眼睛。

“教授,您不认为,” 她说,“今天那些年轻人需要的是某

种关于自我控制和自我否定的大学课程吗?”

“这个———”

“瞧,我还是姑娘的时候———那是有一阵以前,我可以告

诉你,呃,呃⋯⋯你愿意猜猜我有多大年纪吗,教授?”

查尔斯·布恩冷酷无情地插进来:“得了老奶奶,你想告

诉我们的是什么?姑娘最好的朋友是 遭原怎拼作不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个声音颤抖着响了:“噢,哎呀布恩先

生,这是我要说的,一点不差。”

“怎么样,菲尔?” 查尔斯·布恩问。“你对把 遭原怎拼作

不作为我们时代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有何评论?” 他从面前的

可乐瓶子里喝了一大口,训练有素地打了个没有响声的嗝。透

过镶嵌在布恩左边的玻璃,菲力浦可以看到调音师在对着那些

旋钮和键盘打哈欠。那技师看上去很厌烦,真不知感激。菲力

浦一点也不厌烦。广播给他带来了巨大的乐趣。在近两小时的

时间里他已向 “查尔斯·布恩节目” 的听众分发了大量的哲

言妙语,它们涉及到每一个你可以想象到的主题——— “人民

花园”、吸毒、司法与行政、学术标准、越南、环境保护、核

试验、流产、交友小组、地下出版物、小说的死亡,现在他甚

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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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还有足够的精力和热情对那个老太太就性革命的问题发表高

见。

“这个,” 他说,“当然,性道德一直是代与代之间发生争

议的基本点。但这些问题比从前多了些诚实,少了些伪善,我

认为应该是件好事。”

查尔斯·布恩再也耐不住性子。他切断老太太的电话,开

始结束节目,红灯重新闪亮,他说好的,他们还可以接最后一

个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但十分清晰。

“是你吗菲力浦?”

“希拉莉!”

“谢天谢地!”

“天哪!你在哪儿?”

“在家里,当然。你想象不到我接通电话费了多大的劲。”

“你现在不能跟我说话。”

“要么现在,要么永不,菲力浦。”

查尔斯·布恩正紧张地坐在椅子上,用那只好手紧紧抓住

耳机,好像他刚刚无意中收听到了来自外层空间的谈话。玻璃

屏风后面的技师也不再打哈欠,他打着狂乱的信号。

“这是私人电话,被错接进来了,” 菲力浦说。 “请切断

它。”

“你不敢,菲力浦,” 希拉莉说。“我费劲打了一个小时才

接通你。”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是怎么知道号码的?”

“扎普夫人给我的。”

“她就没有说这是个电话广播节目的号码?”

“嗯?她说你急得要死想跟我联系。是我的生日的事吗?”

“天哪,我都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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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没关系。”

“瞧,希拉莉,你得把电话挂上,” 他欠身在绿色台面呢

桌上够控制开关,但是布恩带着恶魔一样的笑用他的石膏夹板

挡开了他的手,并打信号让技师调大音量。他那只游移不定的

眼睛兴奋地四面扫射。“你想干什么,希拉莉?” 菲力浦带着

无比的痛苦问道。

“你必须马上回来,菲力浦,如果你想挽救我们的婚姻的

话。”

菲力浦笑了。短暂而歇斯底里的笑。

“你为什么笑?”

“我要写信告诉你差不多同样的事。”

“我不是在开玩笑,菲力浦。”

“我也不是。顺便说一句,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听我们讲话

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确实不知道,那请你好心把这该死的电话挂了好吗?”

“如果你就这样对待这件事⋯⋯我只希望你知道我很可能

要有私情了。”

“我已经有了。” 他喊道。“可我不想把它告诉整个世界。”

那句话终于使希拉莉停了下来。一声喘息,一阵沉默,一

声咔哒。

“妙极了,” 查尔斯·布恩说,这时红、绿指示灯灭了,

话筒终于静下来。“妙极了。太轰动了。难以置信的广播。”

天气预报说过有几段持续的晴朗天气 [泽怎灶灶赠泽责藻造造泽],第

一段晴朗天气很早就弄醒了莫里斯,阳光透过薄薄的棉门帘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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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照射在他脸上。泽怎灶灶赠泽责藻造造泽①“谁会下这些晴朗的符咒?”

他曾这样问鲁米治的熟人,可是,似乎没有其他人认为有趣,

现在,甚至他自己也对那些气象习语习以为常了。“气温大约

在季节平均水平上下。”“相当凉爽。”“零星阵雨兼晴天。” 这

种含糊其辞不再烦扰他。他像接受许多英国惯用语一样接受了

它们,这是一种逃避责任和中庸妥协的语言,目的是避免发生

天气中的戏剧性事件。这里不讲 “低” 或 “高”:一切都是四

平八稳、留有余地、温和居中。

他仰面躺了一会儿,闭上眼睛避开耀眼的阳光,也避开装

饰在史沃娄家客房墙上炫目的墙纸的反光,听着房子醒来迎接

新的一天,整幢建筑像住满老人的低级旅馆一样伸着懒腰、发

出声声低吟。地板吱吱嘎嘎,抽水马桶呜呜咽咽、不停地震

颤,门绞链吱吱轧轧,窗门在窗框里嘎拉嘎拉。这噪音很吵

闹。莫里斯又凑个份子放了个拖长的响屁,差点没把他嘣下床

垫。这通常是他向黎明致意的方式;鲁米治的什么东西,很可

能是水使他特爱生肠气。

听到楼梯平台上的脚步声他的耳朵抽动了一下。希拉莉

吗?他跳下床,冲向窗户,猛地推开窗门,又狠劲拍松被褥。

一切都白费力气。那是玛丽·麦克白的脚步声:他听出了

她挺着肚子走路的沉重的足音。有一刻他还以为是希拉莉动了

恻隐之心,要在起床前悄悄进他的房间与他小睡片刻。他呼地

一声关上窗门。打着哆嗦跳回床上。实际上,昨天夜里他差一

点就与希拉莉同睡了。

她很伤心,因为昨天是她的生日而菲力浦没有送她礼物,

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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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 泽责藻造造”,英文意为 “持续一段时间”,亦有 “符咒” 之 意,

“泽怎灶灶赠泽责藻造造泽” 亦可解释为 “晴朗的符咒”,故文中有下面的俏皮话。

甚至没有一张该死的贺卡。“我不想要时他通过国际花联送给

我玫瑰,而现在他变了,竟忘了我的生日,” 她带着不谐调的

笑抱怨道。“他在这种事上真是无可救药。通常是孩子们提醒

他。” 为了使她高兴起来,莫里斯邀请她出去吃饭。她不同

意。他坚持说服她去。玛丽帮他说话,还有阿曼达。希拉莉被

说服了。她洗了个淋浴,洗洗头发,换了一条他没见她穿过的

迷人的黑色长裙,长裙的低领口露出她的肩膀和胸脯光滑细腻

的肌肤。“嗨,你看上去美极了,” 他诚心诚意地说,而她羞

得从脸上一直红到乳沟。她不断无意识地拨弄着裙子的肩衬,

往肩上拉扯一块方形围巾,这样一直到喝她的第二杯干马丁尼

酒,喝完酒后她不知不觉地把头倾过餐馆的桌子,好象已不介

意他长时间从她的领口欣赏地往下看了。

他带她去一家在鲁米治还算像样的法国餐馆,然后去彼德

罗内尔俱乐部,一家位于车站附近的一间地下室的小夜总会,

那里常常演奏体面音乐,顾客也不是那些过于春情勃发的人。

这天晚上由一个叫 “莫特·德亚瑟”① 的差强人意的乡村歌

曲乐队表演,它有一个满怀渴望地模仿琼·贝兹和其他同类歌

唱家的唱片歌曲唱歌的女歌手;情况本有可能要糟糕一些的,

例如伴奏的是一个时髦的摇滚乐队,希拉莉本该一点也不喜

欢。但不管怎样,她看上去很快活,好奇地四面观望都铎式土

墙装饰,每一首歌唱完时都热情地鼓掌,并说:“我从不知道

鲁米治还有这样的地方,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他不愿说彼

德罗内尔夜总会以及一打这样的地方每天晚上都在地方报纸上

登广告,那会显得像是贬低她,但希拉莉和她同一阶层的人几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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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此名为法语 “亚瑟王之死”,它也是一部汇集关于亚瑟王和他

的圆桌骑士的传奇故事的著名作品的名称。

乎看不见发生在这座城市她们身边的大部分事情也是事实。信

不信由你,还有五花八门的鲁米治景致,尽管有一部分很难找

到———比如同性恋俱乐部,或者阿伯里少数民族聚居区的西印

度下流酒吧———但还有另外一部分,几乎也是有趣的,进去那

些地方就够容易的了。举例说,鲁米治最好的饭店丽兹大饭店

的鸡尾酒酒吧,每到星期六晚上,汽车司机们便带着他们的妻

子和女友聚集到这里狂喝滥饮摆谱。不管饭店为了努力保持一

种超群不凡的气氛而把价格定多高,那些司机们都能与它相

配。他们围在桌子周围,或者趴在吧台上,女人们摇晃着她们

巨大的蜂窝形假发,像一堆堆云彩耸立在她们矮胖、阔肩的护

卫者之上,他们则直挺挺地坐着,长满老茧的手伸出笔挺的新

西装,一遍又一遍地点代基里酒,威士忌酸味鸡尾酒、“白夫

人” 酒、“桔子花” 酒和哈洛尔德,那个大获暴利的吧主发明

的鸡尾酒——— “蘑菇云”、 “增压器”、 “火球” 和 “鲁米治

露” ⋯⋯ “什么时候我带你去那儿,” 他向希拉莉许诺说。

“天哪,你好像的确对什么都非常精通,莫里斯。人们会

以为你在鲁米治住过几年了。”

“有时好像真有那种感觉。” 他婉转地开玩笑说。

“你一定在盼着回尤福利亚。”

“这个,我不知道。错过首次鲁米治汽车大奖赛我会感到

遗憾的。”

“一定是这天气⋯⋯还有你的家?”

“回去见双胞胎孩子我会很高兴。但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你知道德丝丽想离婚。”

希拉莉眼里噙满杜松子酒一样的眼泪。“对不起,” 她说。

212

换摇 位

他耸耸肩,做出一副淡漠、厌倦的、汉弗莱·鲍嘉①式的

表情。希拉莉的头后面有面玫瑰色的镜子,在不入迷地往希拉

莉的领口下看时,他可以对着镜子调整表情。

“没有和解的可能了吗?” 她问。

“我希望我的这次旅行能有这样的效果。不过从她写的信

来看,她已打定主意了。”

“对不起,” 她又道歉说。

“莫特·德阿瑟乐队” 的姑娘正在唱 “谁知道时间去向何

处”?这是对朱迪·科林斯的很过得去的模仿。“你和菲力浦

有什么⋯⋯麻烦吗?” 他冒险问道。

“,没有,从来没有。噢,我说从来没有———” 她停下

来,一副窘态。

他把手伸过桌子放在她的手上。“我知道媚兰丽的事,要

知道。”

“我知道。” 她盯着他褐色的、指关节上毛茸茸的大手。

看上去像熊掌,德丝丽曾经说过,但希拉莉没有畏缩。“这是

第一次,” 她说。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 她抬头看着他。“我很抱歉是你的女儿。”

不知是否有表示接受这类道歉的客套话,菲力浦想不起

来。他再次耸耸肩膀。“那么你原谅了他那件事吗?” 他问。

“,是的。噢,我想是这样。”

“我希望德丝丽也像你一样宽容,” 他感叹道。

“也许有太多要她原谅的事是吗?”

他像个浪荡子一样地咧嘴一笑。“也许是吧。”

312

交摇 换

① 一八九九 ~ 一九五七,美国著名电影演员,以演硬汉著称。

领头的吉他手和低音吉他手加入了那个女歌唱家的演唱,

他们在唱 “帕夫神龙”,模仿的是皮特、保罗和玛丽。领头的

吉他手在合唱中的联系作用很小,莫里斯断定。他可能就是亚

瑟。在这种情况下乐队的名称才如他们所虔诚希望的那样完美

无缺。“我们转到别的地方去好吗?” 他提议说。因为那些小

酒店都关了门,所以彼德罗内尔俱乐部挤满了一些不太高雅的

顾客,大量的酒鬼和零星拉客的妓女。现在 “莫特·德亚瑟

乐队” 随时会结束他们的表演,嘈杂喧闹的迪斯科就要开始

了。莫里斯知道有一个小旅馆,里边有个自动电唱机,装有四

十多张精选的摇摆舞唱片。

“我想我们该回家了,” 希拉莉说。

他瞥了一眼手表。“这么着急干什么?玛丽在看孩子。”

“虽然这样,可我越来越瞌睡了。我不习惯晚上喝这么多

酒。”

上了洛特斯小汽车,她把头靠在车座的头靠上闭上眼睛。

“真是个美好的夜晚,莫里斯。非常谢谢你。”

“我很高兴这样做。” 他倾过身子试探地吻吻她的嘴唇。

她的反应是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毫不拘束地享受这一吻。莫里斯

最终决定带她回家。

他们到家时在家的人都睡了,他们没有出声,踮着脚跟走

进屋。在希拉莉布置餐桌准备第二天的早餐时,莫里斯进了浴

室,他轻快地洗洗自己的隐秘部位,刷牙,换上干净的睡衣和

真丝晨衣,满怀希望地在自己的房间等待着,一直等到她上

楼。他给她几分钟的时间,然后悄声穿过楼梯平台走进她的卧

室。希拉莉正穿着拖鞋在梳妆台前梳头。她转过身来,吃了一

惊。

“什么事,莫里斯?”

412

换摇 位

“我想我今晚也许该睡在这儿。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她摇摇头,被惊呆了。“噢,不,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不能在这儿。孩子们都在家里。还有玛丽。这不行。”

“有别的地方吗?有别的时间吗?明天我就要回奥希家。

屋顶修好了。”

“我知道,对不起,莫里斯。”

“得啦,希拉莉,别有那么多顾忌。放松点。你太紧张

了。让我来给你点信息。” 他走到她身后,将手搭在她颈后。

他开始用手指轻轻揉擦她的肩肌。可她并没有放松,而是僵硬

地梗着头躲避他,这样他们的姿势在镜中就像一幅扼杀者与被

害者的舞台造型。“对不起,莫里斯,我真的不能,” 她喃喃

地说。

“好的,” 他冷冷地说,离开了她,她坐在镜前一动不动。

几分钟后他们再次在楼梯平台上相遇,他从浴室回卧室,

而她从卧室去浴室。希拉莉穿着睡衣裤和晨衣,脸上闪着润肤

膏的光。他一定是满脸冷酷与怨气,因为他走过时她把手放在

他的胳膊上。

“莫里斯,对不起,” 她悄声说。

“忘了它吧。”

“我希望我能⋯⋯我希望⋯⋯你一直是那么好。” 她转过

身去。他一把抓住她吻她,手滑进她的晨衣正要有大的动作,

这时附近什么地方的地板嘎地一声响,她挣脱出来冲回卧室。

当然,周围什么人也没有。不过是这该死的房子在和经常一样

自言自语。希拉莉说是暖气使那些旧木板一伸一缩。可能是。

客房的地板上就有一条大缝,现在熏猪肉和咖啡的诱人香味开

始透过缝隙从底下的厨房里渗进来。莫里斯决定起床。

512

交摇 换

他见到玛丽·麦克白在为三个孩子做早餐,她穿着希拉莉

的一件开襟明纽长衫,鼓鼓的大肚子勉勉强强才能套进去。

“昨天晚上你对希拉莉干了些什么?” 她向他打招呼说。

“你是什么意思?”

“早上不见她起床。你灌她酒了吗?”

“只是两杯马丁尼酒。”

“你的熏猪肉要加鸡蛋吗?”

“哈,我要两个,要炒的。”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霍华德·约翰逊餐馆①吗?”

“是的,让我顺便再点一份炸得金黄、稣脆的油炸土豆

片。” 他朝马修挤挤眼睛,马修正对着他那碗玉米片张大着

嘴。小史沃娄们还不习惯于成人在早餐桌上的打趣。

“莫里斯,你今天上午上班去时能带我去火车站吗?”

“当然。到哪儿去旅行吗?”

“你记得我对你说过我要去达勒姆县看我的家人的墓地

吗?”

“到那儿去不是有很远的路吗?”

“我要在达勒姆过一夜。明天回来。”

莫里斯叹口气。“我要搬出去了。奥希修好了屋顶,所以

我要搬回我的住处去。我会怀念这儿的饭菜。”

“你回到那儿去不害怕吗?”

“噢,这个嘛,你知道人们是怎么说的:尿冰不打老地

方②。”

“嗨,孩子们,快点,不然你们要迟到了。” 玛丽将一盘

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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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

美国一家大众化餐馆,设有许多分店。

此为谚语 “闪电不打老地方” 的滑稽模仿。

炒鸡蛋加熏猪肉放在莫里斯面前,莫里斯感激地大口吃起来。

“要知道,玛丽,” 孩子们吃完出去后他说,“当一个没结

婚的母亲会浪费你的才华。为什么不劝劝你那位牧师改信新

教①?那样你就可以使他成为一个诚实的人。”

“你这样说很有意思,” 她回答。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

航空信封在空中摇晃着。“他刚刚写信来说他已还俗了。”

“太棒了!他要娶你吗?”

“反正他要同我住在一起。”

“你打算怎么办?”

“我正在考虑这事。我不知道希拉莉会怎么样。走之前我

有些事得告诉他。”

阿曼达出现在门口,她穿着校服———深酱紫色的运动上

衣,白色的衬衣与领带,灰色的裙子。鲁米治高级女子中学的

学生穿的裙子的确非常非常短,以致于像神话中的美人鱼或马

人②一样的两形动物,腰以上完全端庄整洁,而以下则分叉成

了一丝不挂的动物。早晨的这个时间里,附近的巴士站就成了

狂热症患者的伊甸园。阿曼达在莫里斯的审视下羞红了脸。

“我走了,玛丽,” 她说。

“先上楼去一下,曼迪③,问问你妈是不是想要杯茶或什

么的,好吗?”

“妈妈不在楼上,她在爸爸的书房里。”

“真的?我得告诉她今晚做什么饭。” 玛丽忙不迭地出了

餐室。

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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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③

新教为基督教三大派别之一,其教规允许神职人员结婚。

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马的怪物。

曼迪,阿曼达的爱称。

“我在报上看到下下个星期 ‘比基’ 兄弟乐队要来城里开

个音乐会,” 莫里斯对阿曼达说。“要我去买票吗?”

阿曼达两眼放光。“,好的,要买!”

“也许玛丽会跟我们一起去,可能还有你妈妈。你喜欢

‘比基’ 乐队吗?” 玛丽回来后他问她。

“我可受不了他们。阿曼达,你最好走吧。你妈妈在打电

话脱不开身。”

到了玛丽该出发的时候希拉莉还在守着电话。在莫里斯把

洛特斯车倒上路时,她给希拉莉草草写下一张便条,汽车马达

竭尽全力地发出低沉的隆隆声,震得窗子嘎嘎作响。

“你的火车什么时候开?” 玛丽挺着大肚子小心翼翼地设

法低下身子坐上后座时,他问她说。

“八点五十。我们能赶上吗?”

“当然能。”

“这种车不是为孕妇造的,不是吗?”

“车座是往后倾斜的。怎么样?”

“那样很好。我练练放松操你不介意吧?”

“练吧。”

他们几乎立刻就在中部路赶上了刚开始的交通高峰期。巴

士站排队等车的一队人好奇地盯着看玛丽·麦克白坐在洛特斯

车的铲斗形车座里练习浅呼吸动作。

“你做的是些什么?” 他问。

“心理预防法。可以使你减轻生产时的阵痛。希拉莉在教

我。”

“你信它吗?”

“当然。俄国人已经用了几年。”

“那只是因为他们受不了麻醉剂,我敢打赌。”

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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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想在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用麻醉剂呢?”

“德丝丽就想让医院在整个该死的九个月都将她麻醉过

去。”

“她是洗了脑,我这样说希望你不要见怪。医药专业已成

功地说服了妇女们,怀孕是一种病,只有医生知道如何治疗

它。”

“奥希对这些怎么看?”

“他只相信老式阵痛。”

“是这样。你瞧,玛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自己交给

那家伙。他看上去像那种曾经在老式的 ‘月’ 级影片①中为枪

手取出子弹的医生。”

“这是这儿的制度。你必须向一个当地医生登记以向医院

查询。奥希是我惟一认识的医生。”

“我真不愿想象他来检查你⋯⋯我是说,他的指甲里有污

垢!”

“,这类事他留给医院做了。他只为我做过一次产前检

查,而那好像还让他窘得要死。他盯着墙上那张可怕的圣心

像,不停地悄声叽哩咕噜,好像是在祈祷。”

莫里斯笑了。“那就是奥希。”

“那地方一切都古里古怪。他有个护士———”

“护士?”

“没牙的黑头发姑娘———”

“那不是护士,是伯娜黛特,一个爱尔兰女奴。”

“噢,她穿着护士的制服。”

“骗人的把戏。奥希只是图省钱。”

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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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成本低、演员差的平庸电影。

“反正,她一直从房间外面的墙角像野兽一样愤怒地盯着

我。我不知道,也许她是在冲我笑,可那就像咆哮。”

“她不是在笑,玛丽。我要是你就会避开伯娜黛特。她是

嫉妒。”

“嫉妒我?”

“她以为是我让你怀的孕。”

“天哪!”

“别现出那么吃惊的样子。我完全有能力做那样的事。你

说你的火车是什么时间?八点五十?”

“是的。”

“我们不得不犯点小小的法了。”

“别那么着急,莫里斯。这事没那么重要。”

来往车辆显然从连着内环快车道的十字路一直堵到这里,

将近一英里,莫里斯驶离车队呜呜地开上马路另一侧逆行,气

得他后面的驾车者们愤愤不平地揿喇叭以示抗议。就在他正要

开到内环道时,一辆他们所谓的救护车 (更像行车安乐死,

他会这样说,躺在一辆这种破破烂烂又被堵塞的三轮摩托上,

前轮又爆了胎,那么你必死无疑) 灵巧地停了下来,使洛特

斯车有空回到正常行驶的车流里。

“怎么样?” 他得意洋洋地说。可不幸的是,一个交通警

察看到了莫里斯是如何开到这儿的。他向这边走过来,一边解

着紧身上衣口袋的扣子。

“天哪,” 玛丽·麦克白叫道。“现在你要被罚款了。”

“你不介意重新开始你的快呼吸操吧?”

警察几乎得完全弯下腰才能看见车里的人。莫里斯用拇指

向他示意玛丽·麦克白,她正拼命的喘息着,双眼紧闭,舌头

像狗一样地耷拉出来,双手紧紧捂住肚子。 “情况紧急,长

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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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这位年轻女士要生孩子了。”

“哦,” 警察说。“那么,好吧,不过要小心点开,不然你

们两人都会倒在医院。” 他一边为自己的笑话而笑着,一边为

他们拦住过往车辆,这样他们就可以顶着红灯继续一路往前

走。莫里斯挥手致谢。他们赶到火车站时,离开车只剩五分钟

了。

开车回学校时,莫里斯走的是内环快车道新开的路段,这

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地下通道与立交桥的复杂系统,是拟议中的

汽车大奖赛环形路线的一部分。他仰靠在铲斗形车座上,以职

业赛车手的风格伸直两只手臂驾驶。在最长的一条地下通道

里,趁没有警察看见,他将油门踩到底,心满意足地听着洛特

斯车的排气管在洞壁上喧嚣的回音。车像子弹一样地冲出隧

道,冲向一个升到比屋顶还高的斜面弯道。从这里,你可以俯

瞰整个城市的全貌,太阳此时刚刚升起,像泛光灯一样照在新

建筑物———楼群和快车道———灰白的水泥外表上,使它们在一

片片阴郁的十九世纪贫民窟和衰败的工厂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轮

廓鲜明。远望这座城市,似乎整个二十世纪现代化城市的种子

很久以前就已经种在地下,现在开始冲破维多利亚时代建筑板

结的、地力耗尽的表土层破土而出。莫里斯发现了这座城市一

个特别激动人心的现象,那个正在冒出来的新城的风格,毫无

疑问是美国式的———那的确是本市的老顽固们一直抱怨的事

———,对此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在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地

方偶然发现了一个美国新边疆。

但有一件事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他们要在广播音乐节目方

面赶上来还有很长一段路程。他飞快开进学校大门时,钟楼上

的钟正敲着九点,广播一台的一个糟糕透顶的唱片音乐节目主

122

交摇 换

持人正交班给另一位。门卫敏捷地向他行礼:自从他成功地结

束学生静坐事件,莫里斯已成了闻名全校,倍受尊敬的人物,

而他那辆桔黄色的洛特斯车使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在上午这么

早的时间里,自然不难找到停车的地方。鲁米治大学的教师们

喜欢抱怨时间表有冲突,但真正的问题是他们不情愿在上午十

点以前或下午四点以后或午餐时间或星期三下午或周末的任何

时间上课。这样,剩下的时间几乎不够他们打开邮件,更不用

提去上课了。由于不知道这种绅士传统,莫里斯将他的一门导

师个别指导课的时间定在上午九点,使他的学生非常恨他,现

在,他从车里钻出来去办公室就是要去见那个个别指导小组

———他并不太匆忙,因为他们都无一例外地迟到。

他来鲁米治大学后,英语系搬迁了地方。现在它在一座新

盖的六角楼———他从内环道上眺望到的那些新楼之一———的第

九层。搬迁是感恩节假期在一片怨诉和咬牙切齿声中进行的。

喔唷,喔唷,出埃及①也没法和这相比。校行政处以它特有的

怪僻,还有一点不顾条理与效率的对个体自由的可亲的照顾,

允许每一位教职员自己决定哪些家具他想从旧房子里搬到新

房,哪些他想换掉。结果换来换去,弄得负责完成这项工作的

人糊里糊涂,错误百出。好几天的时间里可以看到两队搬运工

人在两幢大楼间奔忙,他们把一件件办公桌、椅子、文件柜搬

进新楼,接着又几乎把它们一件件都搬出来。作为新楼,这座

六角楼已完全像一则神话。它是按预制原则建成的,而它在结

构完美方面的信誉已被渐渐损害了,因为他们匆忙提出了一条

规定,要限制每个教职员书架上的图书的重量。认真一些的人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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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据 《圣经》 记载,摹西带领以色列人逃出埃及历尽艰险回到迦

南即今巴勒斯坦。

在搬进去的最初几个星期里还遵守他们的规定,满腹牢骚地把

他们的书均匀地放在厨房或浴室以保持平衡,然后在一张张纸

片上把长串长串的数字加起来。每一个办公室和教室允许进入

的人数也有限制,据说西侧的窗户也被封起来了,因为如果西

侧所有房间里的人都同时往窗外探头,楼就会翻倒过去。楼体

外表被贴上了釉彩瓷砖,以确保五百年内能抵御鲁米治的空气

侵蚀,但它们是用劣质粘合物贴上去的,所以目前就已开始这

儿那儿往下掉了。新楼的入口处贴着 “当心落砖” 的警世格

言。这些警告并非多余:一块砖刚好在菲力浦上大门台阶时落

在他脚边摔成碎片。

总而言之,搬家成了英文系教员们强烈抱怨的话题,几乎

是不会让人感到奇怪的;但是在莫里斯看来,新大楼至少有一

个独特之处完全可以补偿它的不足。这就是一种他以前从未见

过的电梯,它有个古雅的名字:连锁式电梯①,它有一串无门

的梯箱,由一条循环转动的链条牵动,连续不停地升降于两个

梯井。与普通电梯相比,它运转的速度自然要慢一些,因为传

动链条一直不停,乘客必须在它运动时走进梯箱,但这套系统

免去了一切令人厌烦的等候。它还把日常乘电梯的平凡行动带

到了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戏剧性事件的边缘,因为你必须要有技

巧和积极的投入选好跳进和跳出运动着的梯箱的时机。对于年

老体弱的人来说,连锁式电梯的确构成了一个可怕的挑战,他

们大部分人宁愿吃点苦步行上下楼梯。得承认,贴在每层楼上

涂红漆的紧急装置旁边的告示使人产生不了信心:“万一遇到

紧急情况,往下推动红色控制杆。不要试图放出困在梯箱或机

器装置里的人。一有故障维修工很快就会注意到的” 楼里什

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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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连锁式电梯原文 “孕葬贼藻则灶燥泽贼藻则”,本意为 “念珠”。

么时候也会有一部常规电梯,但还没有运行。莫里斯没有抱怨

过:他喜欢连锁式电梯。也许它把他送回到了在集市上玩旋转

木马或类似东西的快乐童年;不过他也发现,这是一种有着丰

富的诗意的机器,特别是如果你乘一个来回,在顶层和底层消

失在黑暗中,又重新上升或下降到光明中,这种重复不停的运

动完全可以代表所有哪些基于永恒的循环规律的秩序与宇宙

论,如植物枯荣神话、死亡与再生的原型理论、历史轮回理

论、灵魂转世论和诺斯罗普·弗莱的文学模型理论。

不过,今天早晨他满意地直达第九层。他指导的学生已在

等他,他们没精打彩地靠在他的办公室门边的墙上,打着哈

欠,挠着痒痒。他向他们打个招呼,打开门,门上原来戈登·

玛斯特尔的姓名牌上贴着一张写有莫里斯的名字的纸片。他一

进门,对面与这间办公室相通的房间的门开了,爱丽丝·斯雷

德抱歉地缓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大堆文件。

“喔,” 她说,“您在上课吗,扎普教授?我想问问您这些

研究生申请表的事。”

“是的,上午十点,爱丽丝,可以吗?这事你为什么不去

找鲁伯特·沙克历夫?”

“喔,好的。打扰您了对不起。” 她回去了。

“坐吧,” 他对学生们说,这时他想到他应该搬回史沃娄

的办公室去了。接受校行政与学生之间的调解工作时,他要求

有个做秘书工作的助手和一部外线电话———这些要求既突然又

经济地得到了满足,让他搬进由于戈登·玛斯特尔的突然离去

而空下来的办公室。你仍然能从墙上的痕迹判断他原先挂那些

狩猎战利品的地方。尽管他作为调解人的工作实际上已经结

束,但好像很不值得费神搬回史沃娄的办公室,可是同时,那

位已习惯于所有的麻烦、问题、决定都向玛斯特尔请示的系秘

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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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似乎是被一种根深蒂固的家长作风所强制,开始拿这些问

题来请示他,莫里斯·扎普,尽管鲁伯特·沙克历夫应该是代

理系主作工。实际上沙克历夫本人也倾向于来找莫里斯拐弯抹

角地征求他的劝告和建议,系里的其它成员也是这样。在从玛

斯特尔三十年的专制统治下突然解放出来之后,鲁米治大学英

文系被自己的自由吓得不知所措,它像一条失去舵手的船在原

地一圈又一圈地打转,不,更像一条船在一天晚上它专制的船

长已意外落水,随身带走了密封的关于此行最终目的地的指

示。水手们出于习惯不断地来驾驶台听命令,任何碰巧坐在船

长座席上的人发布的命令他们都只会兴高采烈地领命而去。

得承认这是个舒适的座席———一把带衬垫的、高靠的、行

政官员的转椅———,只是因为这,莫里斯才不愿搬回史沃娄的

办公室。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双脚搁在办公桌上,点上雪茄。

“好啦,现在,” 他对那三个神情沮丧的学生说。“今天上午你

们急着要讨论什么?”

“简·奥斯丁,” 留胡子的男孩咕哝着说,手里摆弄着几

张大页书写纸,看上去上面写着不祥的字迹。

“噢,好的。题目是什么?”

“我写的这篇是谈简·奥斯丁的道德意识。”

“这听上去不像是我的风格。”

“我不理解你给我的题目,扎普教授。”

“晚期小说中的厄罗斯①与埃格匹②是吗?有什么问题?”

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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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罗斯 [耘则燥泽],希腊神话中小爱神之名;此词亦可译为 “性

爱”。

埃格匹 [粤早葬责藻],原始基督徒的聚餐,如 “最后的晚餐”;此

词亦可译为 “精神之爱” 或 “兄弟之爱”。

那学生耷拉着脑袋。莫里斯提起兴致试图作较为有力的讲

解。埃格斯,他解释道,是一种宴席,早期基督徒通过它表达

彼此的友爱,它代表非性欲的、非个体的爱,在简·奥斯丁的

小说中表现为那些加强农业中产阶级社会团结或欢迎新的成员

进入这个社会的社会事件———舞会、宴会以及观光旅行等等。

厄罗斯当然是性爱,在简·奥斯丁的作品中表现为求爱场面、

促膝相谈和双双漫步———女主人公与她所爱或以为是她所爱的

男人之间的任何一次相遇都是。他用雪茄随意比划着强调说,

简·奥斯丁的读者不应因她小说中没有明确提到肉体性交而被

迷惑,误以为她对此冷漠或持有敌意。正相反,她始终偏向厄

罗斯一方而不是埃格匹一方———也就是说,是偏向情侣的个人

交流一方面,而不是与之相对立的社会事务与聚会中的公开交

流,后者无一例外地引起痛苦与忧伤 (比如,想想 《曼斯菲

尔德花园》 中到索托顿、《爱玛》 中到博克斯山、《劝导》①

中到莱姆里季斯的集体旅行,都是灾难性的)。做了必要的铺

垫后他开始走上正轨,他论证埃尔顿先生②显然被暗示为阳

萎,因为哈丽特·史密斯③从他那里拿的铅笔没有铅芯;《劝

导》 中温特沃斯上尉从安妮·艾略特肩上举起那个小家伙华

尔特尔的时候⋯⋯他一把抓过书来富有表情地念道:

“‘⋯⋯她发现自己处于从他那里解脱出来的状态⋯⋯在

她意识到温特沃斯上尉已经干了这事之前⋯⋯他果断地转过身

来⋯⋯这一发现使她激动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她甚至说不出感

谢的话。她只能心绪紊乱地俯视小查尔斯。’ 这一段怎么样?”

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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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③

《劝导》 是奥斯丁的长篇小说。

奥斯丁小说 《爱玛》 中人物。

奥斯丁小说 《爱玛》 中人物。

他恭敬地结束朗读说。 “如果那不是情欲高潮 ,那是什么?”

他抬头盯着三张目瞪口呆的脸。内线电话响了。

是代理校长的秘书打来的,问莫里斯是否有空在上午什么

时间去见代理校长。学联主席对 “晋升与授职委员会” 的代

表找什么碴了吗?莫里斯问。秘书说不知道,但莫里斯愿意打

赌,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位学联主席很轻易地放弃了 “晋升

与授职委员会” 的代表资格,这一直使莫里斯感到奇怪:无

疑,现在他那些好斗的亲信又给他施加了压力,使他重新提出

了这个问题。莫里斯暗自老于世故地笑着在台历日记上草草记

下十点三十的约会。在鲁米治大学发生争执的两方之间进行调

解,他常常感到自己像个国际象棋大师俯视两个新手之间的比

赛———可以在他们为每一着棋伤脑筋时预料到整个比赛的格

局。对鲁米治的教职工来说,他的先见之明显得很神秘,他主

持谈判的专长让人吃惊。他们没有意识到,他在尤福利亚见过

如此多的校园动乱,以致于默默地记住了那些基本的方案。

“我们讲到哪儿了?” 他问。

“《劝导》 ⋯⋯”

“,对了。”

电话铃又响了。“找您的外线电话,” 爱丽丝·斯雷德说。

“爱丽丝,” 莫里斯叹口气说。“这堂课上完前请不要把任

何电话接进来。”

“对不起。要我让她再打来吗?”

“是谁?”

“史沃娄夫人。”

“接过来。”

“是莫里斯吗?” 希拉莉的声音听上去在颤抖。

“嗨。”

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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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上课还是干什么吗?”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他用一只手捂住传话器的口

承对学生说:“看看 《劝导》 的那一段好吗?试试分析它是如

何逐渐达到高潮的,话语的各种意义上的高潮。” 他斜眼给他

们送去鼓励的一瞥,接着继续他与希拉莉的交谈。“有什么新

情况?”

“我只是想为昨天晚上道歉。”

“亲爱的,应该道歉的是我,” 莫里斯说,他吃了一惊。

“不,我表现得像个傻气的小姑娘。挑动了你又惊慌地退

回去。毕竟,那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是吗?”

“不,不。” 莫里斯转动椅子背朝学生,压低声音说。“什

么没什么?”

“不管怎样,我已有好多年没有过这么美妙的夜晚了。”

“让我们再过一次。不久的哪一天。”

“你能受得了吗?”

“当然。很乐意。”

“真让人愉快。”

电话里停顿片刻,他能听到希拉莉的呼吸声。

“那么,就这样?” 他问。

“好的,莫里斯⋯⋯”

“说下去。”

“今天你要回你的公寓吗?”

“是的。今天晚上我会过来取我的包。”

“我是想说,如果你想再住一晚上,你就住好了。”

“这个⋯⋯”

“玛丽今晚不在。有时候我晚上害怕,自己一个人在屋子

里。”

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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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我今晚就不走吧。”

“你肯定那样没有麻烦吗?”

“不,不,那样好极了。”

“好。那么,晚上见。” 她突然挂上了电话。莫里斯把椅

子转过来放下听筒,沉思地摸着下巴。

“我念我的论文还是不念?” 留胡子的学生带着一丝不耐

烦问。

“什么?喔,对了,念吧。”

在那男孩慢吞吞地谈简·奥斯丁的道德意识时,莫里斯默

默地想着希拉莉突如其来的电话。她的话的意思有可能是他认

为她所指的意思吗?他发现自己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到论文上

来,钟楼上的钟敲响十点时他就放走了学生。学生们刚刚拖着

脚步出门,鲁伯特·沙克历夫又拖着脚步走了进来,这是个高

个儿、驼背、神色忧郁的人,戴着一副大小不合适的眼镜,老

爱滑到鼻尖上。沙克历夫是本系的浪漫派人物,但他缺少欢

乐,在玛斯特尔离开期间代理系主任之职,也没有使他的精神

明显地振作起来。

“,扎普。你能空出点时间吗?”

“我们能不能在喝咖啡时谈这个问题?”

“我怕不行。不能在教员公用休息室。这是件相当微妙的

事情。” 他搞阴谋似的关上身后的门,踮着脚尖走近莫里斯。

“这些研究生申请表———” 他将一摞文件 (就是爱丽丝·斯雷

德刚才拿来过的那些) 放在莫里斯的办公桌上。“我们要决定

将哪些人的申请提交给教工委员会批准。”

“是吗?”

“瞧,其中一份是希拉莉·史沃娄的。史沃娄的妻子,要

知道。”

922

交摇 换

“是的,我知道,我是她的评审人之一。”

“好家伙,你当真吗?我没注意到。那么你知道她的全部

情况罗?”

“嗯,知道一些。有什么问题吗?她学完一半的硕士课程

时结了婚,后来放弃了。现在她的孩子们已经长大,她愿意重

新开始学习。”

“这一切都很好,但这使我们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我是

说,一个同事的妻子⋯⋯”

沙克历夫是个单身汉,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式单身汉,似乎

不同于同性恋和嬉皮士的特点———女人让他怕得要死。系里的

两个女同事他像对待名誉男人一样待她们。他宣称,如果同事

必须娶妻子,他们最难做的事就是使她们始终体面地、不声不

响地呆在家里。“我认为史沃娄至少该与我们讨论讨论再让他

的妻子提出正式申请,” 他叹气说。

“我认为他对这事一无所知,” 莫里斯不经意地说。

沙克历夫的眼镜差点没从鼻子上跳下来。“你是说———她

欺骗 他?”

“不,不。她希望人们考虑她本人的价值,不要带任何偏

袒。”

沙克历夫看上去满心狐疑。“这一切都很好,” 他嘟囔道。

“可谁指导她呢,如果她真来的话?”

“我想她很希望你来指导她,鲁伯特,” 莫里斯恶作剧地

说。

“愿上帝阻止这事发生!” 沙克历夫拾起文件向门口走去,

好像害怕希拉莉会从壁厨里跳到他面前来要求他指导似的。他

手捏着门上的球形拉手停下脚步。“顺便问问,你来参加上午

系里的会吗?”

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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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定,鲁伯特,” 莫里斯说,他从他那张行政官员的

转椅上站起来,扭身穿上外衣。“我十点半与代理校长有个约

会。”

“真倒霉。我希望你能主持这个会。我们要讨论下学期的

课程计划,肯定会有很多不同意见。他们会争执不休,因为玛

斯特尔不在⋯⋯”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莫里斯跟在他身后锁上门,这时鲍

勃·巴斯比从走廊那头跑过来,口袋里的钥匙和硬币叮叮地响。

“莫里斯!” 他气喘吁吁地喊道。“真高兴我找到了你。你

来开会吗?”

莫里斯解释说他可能赶不上来开会。巴斯比显得闷闷不

乐。“那太糟糕了。沙克历夫会主持会议,而他是无可救药。

我怕登普塞要竭力强行通过什么语言学必修课的计划了。”

“那不好吗?”

巴斯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得了,当然是不好啦。我以

为你在教员公用休息室大骂过登普塞的论文,因此⋯⋯”

“我攻击的是他的论文,不是他的学科。我可不是那么反

对语言学。”

“可是,事实上登普塞就是 这儿的语言学,” 巴斯比说。

“对学生来说,必修语言学就是必修登普塞,我认为他们决不

该受那样的对待。”

“你在那方面也可以有两下,鲍勃,” 莫里斯说。他对罗

宾·登普塞有种矛盾的感情。一方面,他是这个系仅有的最接

近可公认的专业学者的人物。他勤奋、有野心且精明而又务

实。他没有诡辩也不怪癖。除了肯定比他少点卓越的才华外,

他完全就是莫里斯同一年龄时的样子,而且他在莫里斯在此访

132

交摇 换

学期间,的确做过某些主动的友好表示,至少是想与他共谋

吧。然而,莫里斯发现这些友好表示出奇地容易抵制。他感到

自己不倾向于加入登普塞的行列,去对鲁米治大学的其他同事

摆出一副屈尊俯就的姿态。纵使他们在很多方面都是一群颓废

派,但他发现他们很容易相处。在他的学术生涯中,他从没有

像在过去五个月里那样感到不受威胁。“瞧,鲍勃,我与代校

长有个约会。”

“是啊,我也得走了,” 巴斯比说。他慢吞吞地向教员公

用休息室的方向走去。“要是能赶上你一定要去参加会!” 他

扭过头来喊道。他没有打算参加系里的会,要是有可能逃掉的

话。鲁米治大学英文系的全体教员会议在玛斯特尔怪诞而专横

的统治下已经够烦人的了。自从他离开后,他们竟将他们的

“疯癫茶会” 看成是积极作决议的范例。

“他以轻巧自如、恰到时机的动作走进连锁式电梯的梯

箱,慢慢下降到一楼。他从电梯里出来时外面光线明亮 (又

一段持续的晴朗天气开始了),钟楼上的钟敲响了十点半,他

加快了步伐。还有件事也使他这样做,又一块砖从他头顶的墙

上掉下来,刚好摔在他身后,像触地回弹的子弹一样发出极响

的爆裂声,碎片乱飞。这甚至不再有趣了,他抬头望着大楼外

表这样想,现在大楼表面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纵横填字字

谜。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当真被砸死而向学校索要百万美元

的赔偿。他在心里记下这件事,打算提醒代理校长。

“啊,扎普!你来了太好了,” 莫里斯被领进来时,代理

校长在办公桌后半站起来嘟嘟囔囔地说。莫里斯跋涉过深色绒

面地毯,握握那只无力地向他伸过来的手。斯图尔德·斯特劳

德身材高大结实,老是爱摆出一副特别衰弱无力的神态。他说

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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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声音很少高过耳语,爱像年老病弱的人那样小心翼翼地走

来走去。现在他颓然坐回椅子上,似乎这番起身握手的努力已

耗尽了他的精力。“请搬把椅子来坐吧,老伙计,” 他说。“抽

烟吗?” 他无力地试图将办公桌上一个木制的香烟盒推向莫里

斯。

“我抽雪茄吧,要是你不介意的话。你也来一支?”

“不,不,不。” 代理校长笑着衰弱地摇摇头。“我有一、

两个小问题想征求你的意见。” 他将两只胳膊肘支在椅子扶手

上,两手的手指交叉形成一个搁板,将下巴搁在上面。

“‘晋升与授职’ 吗?” 莫里斯问。

搁板被拆掉了,代理校长的下颚一时垂落下去。“你怎么

知道的?”

“我猜学生们不会轻易放过你,让你将他们排除在委员会

之外的。”

斯特劳德脸上放光。 “喔,与学生 没有关系,亲爱的伙

计,” 他放开自己打了个几乎有生气的表示不予考虑的手势。

“所有那些不快都已结束了,完事了,谢谢你。不是学生,这

次全是有关教师的事,而且是绝对保密的。我这儿有———”

他朝放在另一张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的一份马尼拉纸卷宗点点

头——— “一份各类教师的高级讲师职称候选人名单,今天下

午要交给 ‘晋升与授职委员会’ 处理。英文系提出了两名候

选人。罗宾·登普塞,你可能认识,还有与你对换的人,现在

在尤福利亚。”

“菲力浦·史沃娄?”

“对。麻烦是我们要摆弄的高级讲师比我们想象的少,这

两人中有一人不得不走背运了。问题是,哪一个?谁更有理由

得到?我很乐意听听你的意见。” 在这番并不太长的讲话之后

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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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劳德又颓然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务必请你看

看卷宗,老伙计,如果那样有所帮助的话。” 他喃喃地说。

卷宗只是进一步确证了他已经知道的情况:根据科研与发

表的论著来看,登普塞是个远为有竞争力的候选人,而史沃娄

的晋级要求是基于在这所学校较深的资历和一般性的履职。作

为教师他们两人不相上下。在一般情况下,莫里斯会毫不犹豫

地站在智慧那一边推荐登普塞。毕竟,履职是廉价的。学术界

的现实政治法则表明,如果登普塞不能很快得到提升,他会离

开这里,因而史沃娄会呆下去,不管是否得到提升,都以同样

呆笨、按部就班的方式干他的工作。而且,如果说莫里斯对登

普塞没有很大的私人热情,他也有一些很说得过去的理由明确

地厌恶菲力浦·史沃娄,是他睡了他的女儿,在 《泰文副刊》

上宰割他的论文,说不定,壁橱里装空烟罐是他设的一个陷

阱。将这个人的命运放在他的手里,真是不可思议,也将是个

令人满意的境遇突转。然而,莫里斯在心里拨弄着刽子手的斧

头,仔细察看着菲力浦·史沃娄伸在他前面砧板上赤裸的脖颈

时,又犹豫了。毕竟,现在处在危险中的不仅仅是菲力浦·史

沃娄的幸福与命运。希拉莉和孩子们也要受牵连,对他们的幸

福他感到自己有一种温暖的关怀,史沃娄的提升意味着他们全

家有更多的面包。还有,他禁不住想到,不管希拉莉要他再住

一晚的邀请包含的意思是什么,菲力浦部分由于他 (莫里斯)

的影响而得到提升的消息,只会使她的欢迎更为热烈,就这

样?就这样。

“我倒想说,提升史沃娄,” 莫里斯说,同时递回卷宗。

“真的吗?” 斯特劳德慢吞吞地说。“我以为你会赞成另一

个人。他好像是个更好的学者。”

“登普塞发表的东西是够了,但那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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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他永远也触摸不到语言学的实质。要是在麻省理工学院,

上高级课会大大胜过他。”

“是那样吗?”

“还有,他在系里不受欢迎。如果他在那么多比他年龄大

的人之前得到提升,会造成一场大混乱。英文系本来已经不知

不觉地陷入了集体偏执狂。火上加油毫无意义。”

“太对了,我确信,” 斯特劳德低声嘟囔着,用他那支自

来水金笔在名单上轻轻地敲了那决定命运的一下。“非常感谢

你,亲爱的伙计。”

“你别客气,” 莫里斯说,他站起身来。

“先别走,老伙计。还有些别的事我想———”

代理校长突然打住,愤懑地盯住被突然打开的通向他秘书

办公室的门。秘书在门口胆怯地犹豫着。 “嗯?什么事,海

伦?我说过不要打扰我。” 恼怒使他的神态几乎有了生气。

“我很抱歉,代校长。但有两位先生⋯⋯和警卫室的华格

斯先生。事情很重要,他们说。”

“你能不能让他们等到扎普教授走———”

“但他们要见的就是扎普教授。是人命关天的事,他们

说。”

斯特劳德朝莫里斯的方向挑起一边的眉毛。莫里斯耸耸肩

表示不解,但又感到一阵担忧的剧痛。是玛丽·麦克白在八点

五十分去达勒姆时生孩子了?

“喔,很好,你最好让他们进来,” 代校长说。

三个男人走进办公室。一个是学校警卫室的主管。另外两

位自我介绍为一个医生和一个男护卫,他们来自市郊什么地方

的一家私人诊所。他们很快说明了来打扰的原因。玛斯特尔教

授前一天晚上从他们的照看下逃走了,据认为他可能会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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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不幸的是,有理由相信他可能打算对某一批人施加暴力,

特别是对扎普教授。

“我?” 莫里斯惊叫道。“为什么对我?我对那老家伙干了

什么?”

“我们的一个同事做的记录表明,” 医生说,他好奇地看

着莫里斯,“他把你和最近学校发生的某种动乱联系在一起,

他认为是你与学生密谋策划来削弱高级教员们的权威。”

“你是个吉斯林分子①他是这样说的,先生,” 男护士带

着友善的微笑说。“说你阴谋把他赶走。”

“那太荒唐了!他辞职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自由意志,”

莫里斯哀诉似的看着斯特劳德叫道,斯特劳德咳嗽一声眼睛往

下看。

“那么,我们的确要做点劝导,” 他低声嘟囔道。

“当然,玛斯特尔教授是个病人,” 医生说, “属于妄想

症。但我注意到,扎普教授———我们先到英文系找过你———你

占用了玛斯特尔教授原来的办公室———”

“这不过是偶然的事!”

“当然是这样。不过恰好是这类事情会进一步确证他的妄

想,如果他发现的话。”

“我马上就搬回我原来的办公室。”

“我认为,扎普教授,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起见,你应该离

开学校,一直到玛斯特尔教授被找到并安全地返回诊所为止。

你瞧,我们担心他可能会得到武器⋯⋯”

“喔,得了,大夫,” 代校长说。“让我们别危言耸听。”

“嗯,这事是让人惊恐,先生,” 警卫办公室的主管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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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二战时挪威内奸,傀儡政府头子。泛指内奸。

次说话了。“毕竟,玛斯特尔教授是个老兵,还是个猎手。他

是个神枪手,这是我一直喜欢了解的事。”

“天哪,” 莫里斯说,他因后怕而全身发抖。“那些瓷砖。”

“什么瓷砖?” 代校长问。

“今天我有两次被射击却没有意识到。我还以为那不过是

你那该死的新楼上脱落下来的瓷砖。耶稣啊,我差点就被杀

了。那疯狂的老东西已经在狙击我了,你明白吗?我敢打赌他

一直拿着望远瞄准器在钟楼顶上。我还以为这应该是个和平的

国家!我在美国生活了四十年还从未听到过愤怒的枪响。我来

这里你看发生了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喊叫。

“冷静点,扎普,” 代校长嘟囔道。

“对不起,” 莫里斯咕哝着说。“只是因为发现自己死到临

头却一无所知而感到震惊。”

“我肯定那是很自然的事,” 斯特劳德说。“你为什么不立

刻回家安全地呆在家里直到这小小的麻烦得到解决?”

“我认为这是你能做的最明智的事情,” 医生说。

“你们说服了我,” 莫里斯说,他向门口走去。当他意识

到自己无人陪伴时,慢下脚步退了回来。而那四个人全都围在

办公桌边,鼓励地冲他笑着。他的骄傲使他没有要求护送,而

是打了个再见的手势,意志坚强、蹑手蹑脚地穿过秘书办公室

走了出去,只是在下行政楼的楼梯时他才想起汽车钥匙留在他

的办公室了,所以必须回一趟六角楼才能离开学校。他作了个

复杂的迂迴,始终将自己隐蔽在钟楼的视野之外,从六角楼较

低的底层楼的后部进去。他走进连锁式电梯,在这里面,他处

于最不易接近的低点,电梯静静地升向九楼。当他走出电梯踏

上楼梯平台,见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戈登·玛斯特尔在从他的办

公室门上撕那张临时贴上去的写着莫里斯名字的纸条。莫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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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住了。玛斯特尔将纸条踩在脚跟下碾碎后抬起头来,他带着

迷惑的神情盯着莫里斯,将认不认:他两眼闪着疯狂的光。他

向前走了一步,咬紧牙根,蓬乱的髭须抽搐着。莫里斯很快退

进电梯,电梯往上升去。他能听到玛斯特尔飞快地跑上了绕电

梯井呈螺旋形上升的楼梯。每当玛斯特尔跑上一个楼梯平台,

莫里斯刚好走得看不见。上到第十二层,莫里斯想骗他的跟踪

者,跳出电梯上了下行的梯箱,可是没过多久玛斯特尔就识破

了这个花招。莫里斯听见玛斯特尔跳进他头顶上的那个梯箱时

呯地发出沉重的声响。到第六层时莫里斯跳出去上了上升的梯

箱。快到第九层时他打算再跳出去,突然看见了玛斯特尔的

脚,他赶快把脸转向后墙继续上行。恐惧使他有些麻木,他走

过了第十层、第十一层、十二层和十三层,接着进了机器摩擦

得嘎嘎作响、灯光闪闪烁烁的中间过渡地段,那是到了梯井的

顶端。梯箱向一边倾斜,然后开始下降。莫里斯在第十三层跳

出来,思考下一步行动,当他站在平台上沉思默想时,玛斯特

尔出现在他面前,他头朝地倒立着在慢慢地下降。他们彼此迷

惑不解地看着对方,直到玛斯特尔消失在门下。只是过了好

久,莫里斯才推断出来,玛斯特尔被环行的连锁式电梯带到顶

层时,以为梯箱要倒转过来下降,所以表演了个倒立动作,相

信梯箱倒转时他会不受伤害地从天花板落到地板上。

现在,莫里斯能听到他正在不屈不挠地爬楼梯跑向十三

楼。莫里斯跳进下行那边的楼梯。当他经过十一层时,玛斯特

尔脚底生风地跑过,眼角一瞟发现了他,突然刹住脚步,跳进

了莫里斯顶上的那个梯箱。莫里斯在第七层下来,穿过平台上

到第十一层,又换过来往下走,经过第九层时,觉察到滑行很

顺畅,于是决定就这样做,在第八层下来再重新上升。当他跳

过平台要上上行的梯箱时,与玛斯特尔擦肩而过,他正灵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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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乘相反方向的梯箱。

莫里斯上到第二层,换到另一边下到第七层,上到第十一

层,下到第十层,上到第十二层,下到第九层,又上到第十二

层,下到第十一层,又上到顶层,最后在第十三层下来,往下

走去。

玛斯特尔就站在那里,背对莫里斯,看着连锁式电梯上行

那边的梯井候着莫里斯,莫里斯以又狠又准的一记猛推将他塞

进梯箱,他将被带进顶层的过渡地段。玛斯特尔的脚消失在上

面梯井里时,莫里斯撕开嵌进墙里的安全装置上的封条,推下

红色的控制杆。运动的梯箱传动链突然猛地停下来,警铃刺耳

地响起来。可以听见非常微弱的、憋闷的喊叫声和拳头的捣撞

声从梯井顶端传来。

希拉莉来开门时带着预先摆好的皱眉表情。认出莫里斯后

变得脸色苍白,接着又羞红了脸。 “喔,” 她声音微弱地说。

“是你。我刚才正要给你打电话。”

“又打?”

她把他让进来,关上门。“你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要我干什么?” 他像格罗佐·马克思①那

样来回挑动着眉毛。

希拉莉神色苦恼。“你今天不是在上课吗?”

“说来话长。你是要就在门廊里听呢还是我们都坐下来?”

希拉莉仍逗留在大门口。

“我是想说我认为你不再住一晚最终不是个好主意。” 她

说得很快,将目光移开,避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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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一八九〇 ~ 一九七七,美国喜剧演员。

“噢?为什么那样?”

“我只是认为那不是个好主意。”

“好嘛,如果你要那样想的话,我现在就把我的包拿到奥

希家去。” 他向楼梯走去。

“对不起。”

“希拉莉,” 莫里斯以一种疲惫不堪的语调说,他在第一

级楼梯上停下来,但没有转过身来。“如果你不想跟我睡觉,

这是你的特权,可是看在上帝的份上别总是说你对不起。”

“对不———” 她将话噎了回去。“你吃过午饭吗?”

“没有。”

“家里没什么吃的了,我恐怕。今天上午我该去买东西

的。我可以开个汤罐头。”

“别费心了。”

他上楼到客房里取他的行李箱。下楼来时希拉莉在厨房

里,正在一个深平底锅里搅拌乳状芦笋汤和油炸碎面包。他们

在厨房的餐桌上吃饭。莫里斯一五一十地描述他与玛斯特尔的

历险,希拉莉的反应是惊吓,而缺乏兴奋———她看上去的确是

勉强在听,礼貌地含糊其辞, “真的?” “天哪!” “多可怕

呀!” 只是比他讲到的情节晚了点儿。

“你相信我给你讲的吗?” 最后他问。“要不你认为这些全

都是我编的?”

“你是 在编吗?”

“不是。”

“那我当然相信,莫里斯。接着发生了什么?”

“你好像对这事很冷淡。这使人觉得这种事每星期都在发

生。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给保卫部门打了电话,告诉

他们玛斯特尔被困在电梯顶上,然后没命地跑出了那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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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这个不错。” 他贪婪地咕嘟咕嘟大口喝汤。 “顺便说一

句,” 他说,“你丈夫将得到提升。”

“什么?” 希拉莉放下她的汤勺。

“你丈夫将得到高级讲师职称。”

“菲力浦?”

“是的。”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资格得到它。”

“我倾向于同意你的话,但我以为你会高兴的。”

“你怎么知道?”

莫里斯向她解释。

“还真是这样,” 希拉莉慢慢说,“你为菲力浦而浪费了这

个名额。”

“嘿,我没有说这完全是我的作用,” 莫里斯谦虚地说。

“我只是为斯特劳德点拨了正确的方向。”

“我认为完全是错误的方向。”

“什么?”

“这是腐败。想想一个人一生的前途竟可以像那样被促成

和毁掉。”

莫里斯不慌不忙铿锵一声将汤勺放下,脸冲着厨房的墙

壁。“唉,那是感恩———”

“感恩?那么,我该有感恩之情?真像电影,他们怎么

称呼它来着,美 人 计。你 在 美 国 的 办 公 室 里 有 个 提 升 美 人

吗?” 希拉莉几乎要掉下眼泪。

“你在想些什么,希拉莉?” 莫里斯郑重地劝她说。“有多

少次你说过只要被推一把,菲力浦会在事业方面干得好些,就

像罗宾·登普赛。好吧,我推了他一把。”

“干得好。但愿这不是白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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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过他不回鲁米治了吗?”

“你在说些什么?他不得不回来,不是吗?”

“我不知道。” 现在希拉莉是在哭喊,大颗大颗的眼泪扑

通扑通地落进她的汤盘里,像雨滴落下水坑。

莫里斯站起来绕到桌子另一边,他将手放在她的两只肩膀

上轻轻地摇晃着。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

事?”

“今天早上我给菲力浦打了电话。因为昨天晚上⋯⋯我想

要他回家。立刻。他太可怕了。他说他已有私情———”

“和媚兰丽?”

“我不知道。我不关心是谁,我感到自己是那么傻。你看

我,受着罪感的折磨,因为我昨晚吻了你,因为我想和你睡觉

———”

“你想了吗,希拉莉?”

“我当然想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 莫里斯试图将她拉站起来,但她摇

摇头抓住椅子扶手。

“不,现在我感到不喜欢这样。”

“为什么不?你到底为什么要我今晚呆下去?”

希拉莉用克林耐克斯手绢纸擤鼻子。“我改主意了。”

“那再改一次。抓住时机。现在只有我们自己在这座房子

里。来吧,希拉莉,我们两人都需要爱。”

他现在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按摩她的脖颈和肩膀的肌

肤,就像他前一天晚上提出要做的那样。这一次她没有抵抗,

只是往后倚靠着他,闭上眼睛。他解开她的罩衫的扣子,手下

滑到她的乳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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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希拉莉说,“我们上楼。”

“莫里斯,” 希拉莉摇着他的肩膀叫道。“醒醒。”

莫里斯睁开眼睛。希拉莉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晨衣,肤色瑰

红,神态娴静,正坐在床沿上。两只杯子在床头柜上冒着热

气。他从他的下嘴唇上摘下一根坚韧的阴毛。 “现在几点?”

他问。

“三点过了。我沏了杯茶。”

莫里斯坐起来啜一口滚烫的茶。他的目光从茶杯口上与希

拉莉的相遇,她羞红了脸。“嗨,” 他轻声说。“那妙极了。我

感觉太棒了。你呢?”

“很美妙。”

“你真可爱。”

希拉莉笑了。“别夸大其辞,莫里斯。”

“我是认真的。你有一块可爱的屁股,你知道吗?”

“你太胖又四十岁了。”

“这没什么不好的。我也一样。”

“我很抱歉在你开始那样的时候我打你的头,你知道,就

是那种吻的玩艺儿。不太有经验,你知道。”

“我喜欢那样。现在德丝丽———”

希拉莉脸上失去了一丝奕奕的神彩。“我们不谈你妻子,

好吗?也不谈菲力浦。只是现在不谈。”

“好的,” 莫里斯说。“那就让我们来亲热吧。” 他将她推

倒在床上。

“不,莫里斯!” 她无力地挣扎着抗议说。“孩子们马上就

要回来了。”

“还有的是时间,” 他回答说,他发现自己有能力再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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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爱很高兴。楼下门厅里的电话响了。

“电话。” 希拉莉呻吟道。

“让它响去吧。”

但希拉莉猛地抽出身来。“如果孩子们出了什么事,我永

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她说。

“那快去吧。”

希拉莉很快就回来了,她惊奇地睁大着眼睛。

“你的电话,” 她说。“是代理校长。”

莫里斯穿着裤衩站在门厅里接电话。

“啊,扎普。很抱歉打搅你,” 代理校长低声嘟囔着说。

“你历险后感觉如何?”

“现在我感觉好极了。玛斯特尔出了什么事?”

“玛斯特尔教授,我很高兴地告诉你,已回到医生的照管

之下。”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

“你真是太有应变能力了,老伙计,把他困在电梯里。很

干练,让我祝贺你。”

“谢谢。”

“回到我们今天上午的谈话来吧:我刚刚从 ‘晋升与授职

委员会’ 来。史沃娄的高级讲师职称已经顺利通过了,你听

到这个消息会高兴的。”

“呃呃。”

“你可能还记得我正要问你一些别的事,史密特尔医生打

断了我们。”

“是啊?”

“你没有猜猜是什么事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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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我一直想知道你是否想过申请当英文系的系主

任。”

“你是说这儿的主任?”

“对。”

“这个,没有。我从没想过。你也不会想要一个美国人当

你的系主任。这会使系里的教员们受不了———”

“正相反,我亲爱的伙计,英文系所有被用这个问题作过

民意测验的人都推荐你。我不说这后面不可能有某种雇佣认识

的魔鬼也强于不了解的人的态度,但显然你已经给他们留下一

个印象,你有能力有效地管理好这个系。我几乎无须说,在你

担任解决静坐危机的主角之后,你会完全被鲁米治大学的人们

承认,教职工和学生都会。我个人也会很高兴。并不是说这是

个好的美差,老朋友,如果你想要这工作,它就是你的。”

“非常感谢你,” 莫里斯说。“我感到很荣幸。不过那会使

我永远也睡不安稳的。想过玛斯特尔还会逃出来吗?他会更加

认为对我的怀疑是公正的。”

“我不会让这事来烦扰你了,老伙计,” 斯特劳德低声安

慰说。“我想你肯定以为今天玛斯特尔向你射击了。没有证据

表明他拿过武器,或者打算对你个人使用任何暴力。”

“那么,他在六角楼到处追我是为了什么?” 莫里斯问道。

“是想吻我的脸蛋不成?”

“他想跟你说话。”

“跟我说话 ?”

“好像是很久以前他在 《泰晤士报》 文学副刊上很不客气

地评论过你的一本书,他认为你已发现了这件事而且怀恨在

心。这事让你感到不快了吗?”

“我想是的,感到了。瞧,代校长,我会考虑主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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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好,一定,我亲爱的伙计。快一点。”

“薪水会怎么样?”

“这个嘛,可以协商。学校掌握着一项可以在特殊情况下

自由处理的追加奖金基金。我肯定这会被认为是个非常特殊的

情况。”

莫里斯注意到希拉莉下楼进了浴室,他跟了进去。她正躺

在一只巨大的、带脚的维多利亚式大浴盆里,他冲进来时,她

用浴巾和丝瓜络盖住胸脯和阴部。

“来吧,来吧!” 他说。“没时间假装正经了。”

“别荒唐了,莫里斯。代校长找你干什么?”

“我来给你搓背。”

“莫里斯!你疯了。我要出去了啊。”

但她没有出去。他按摩她时她向前斜倚着迷醉地扭动肩

膀。

“菲力浦向戈登·玛斯特尔借过书吗?” 他问道。

“一直都借。为什么问这个?”

“没事儿。”

他将她拉过来⋯⋯。

“喔,天哪,” 她呻吟道。 “孩子们回家前我们怎么分开

啊?”

“放松点。还有的是时间。”

“代校长要干什么?”

“他提出让我当英文系主任。”

希拉莉试着转过身来看他,一下子滑到盆底,差点没淹没

在水里,“什么———戈登·玛斯特尔的主席?”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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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考虑考虑。”

希拉莉冲洗身子后爬出浴盆。 “真是一件让人想不到的

事。你能忍受定居英国吗?”

“就现在,这个主意有很大的吸引力。” 他意味深长地说。

“别傻了,莫里斯。” 她羞涩地用一块浴巾将自己盖上。

“你完全知道这只是个插曲。”

“是什么使你这样说呢?”

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你一生中有过多少女人?”

他在微温的水里不自在地搅动着,让身子在浴盆里陷得更

深一些,“这是个不公平的问题。在一个特定的年龄男人只能

在惟一的一个女人身上得到满足。他需要稳定性。”

“再说,菲力浦很快就会回来。”

“我以为你说过他不回来了。”

“喔,那不是结局。他会回来的,夹着尾巴回来。瞧,有

一个人真的需要稳定。”

“也许我们可以帮他找德丝丽,” 莫里斯开玩笑说。

“可怜的德丝丽,她还没受够苦吗?” 电话铃又响了。“请

赶快上楼穿上衣服,莫里斯。” 她慌忙穿上晨衣出去了。

莫里斯半浮在深深的浴盆里,默默地想着希拉莉提的问

题。他能 忍受定居英国吗?六个月前,这个问题会很荒唐,回

答也不容多虑。但现在他不是那样肯定⋯⋯这将决定有关他的

事业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得承认,鲁米治大学不是世界上最大

的大学,但他的体制对于一个有精力有头脑的人来说是大有可

为的。几乎没有哪个美国教授握有鲁米治大学英文系系主任那

样绝对的权柄。一旦你坐在司机的座位上,便可以为所欲为。

凭他的专业特长、精力和国际联系,他的确可以使鲁米治大学

742

交摇 换

出名,那也会是一种娱乐⋯⋯莫里斯开始为自己规划一个在鲁

米治大学的拿破仑式的未来:废除英文系那个中世纪的老掉牙

的教学大纲,代之以一个完美无缺的、有逻辑性的课程体制,

它将包含一九〇〇年以来本学科的新成果;成立一个 “简·

奥斯丁研究” 研究生中心;将学生的打字机操作训练变成必

修课;聘用因国内的学潮而流亡在外的聪明的美国学者;筹划

研讨会,办一份刊物⋯⋯

他听到希拉莉放下电话听筒时发出的叮声,用脚指钩住

链条拔掉塞子。水渐渐退去,他的膝盖、肚皮、胸脯和肩膀渐

次露出形成小岛、群岛和大陆。考虑到他的家庭生活,他留在

英国没什么可失去的。如果德丝丽坚持要离开他并带走两个孩

子,与尤福利亚相比,鲁米治离纽约并不更远。说不定他还可

以哄她在欧洲再给他们的婚姻一次机会。并不是说德丝丽想到

欧洲时心里想的就一定是鲁米治,不过,要是你愿意,从鲁米

治机场只消五十分钟就可以飞到巴黎⋯⋯

最后一些水汩汩地流走了,有力地拉扯着他的汗毛,他躺

在盆底,湿漉漉的一丝不挂,像个搁浅的海上遇难者。格列

弗①。克鲁索②。开始新生活?

希拉莉进来了。

“好的,好的,” 他说。“我就出来。” 他注意到她正奇怪

地看着他。“出了什么事?”

“那个电话⋯⋯”

842

换摇 位

英国十八世纪小说家斯威夫特长篇小说 《格列弗游记》 的主人

公。

英国十八世纪小说家笛福的长篇小说 《鲁滨逊飘流记》 的主人

公鲁滨逊·克鲁索。

“是的,谁打来的?代校长改主意了?”

“是德丝丽。”

“德丝丽 !你怎么不来叫我?” 他跳出浴盆抓起一条毛巾。

“她不是想跟你说话,” 希拉莉说。“她想跟我说话。”

“你?那她说些什么?”

“与菲力浦有私情的女人⋯⋯”

“怎么?”

“是她。德丝丽。”

“你在骗人。”

“不是。”

“我不相信。”

“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我了解德丝丽。她恨男人。特别是像你丈夫

那样的软骨头。”

“你怎么知道我丈夫是软骨头?” 希拉莉有些生气地问。

“我就是知道。德丝丽是个难对付的女人。她把你丈夫这

样的男人当早点吃掉。”

“菲力浦可能很文雅、温柔。也许德丝丽喜欢换换口味

吧,” 希拉莉生硬地说。

“母狗!” 莫里斯喊叫道。他用毛巾在浴盆边上猛地抽了

一下,“这条卖主的母狗!”

“我认为她特别坦率,我本人认为。她说她听到了今天早

晨我与菲力浦的谈话———我一点也不明白她怎么会听到的,因

为我打电话到你家时她给了我另一个号码⋯⋯不过反正她都知

道了,她认为只有让我知道基本情况才是公平的,因为菲力浦

没有勇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当然觉得我必须一样诚

实。”

942

交摇 换

“你是说你告诉了她今天下午⋯⋯?”

“当然。我特别希望菲力浦知道。”

“德丝丽怎么说?” 他几乎是害怕地问。

“她说,” 希拉莉回答,“也许我们该在什么地方碰个头,

商量商量这个情况。”

“你和德丝丽?”

“我们都去。也包括菲力浦。是一种最高级会晤,她说。”

052

换摇 位

摇远援结 摇局

摇外景: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 灾悦员园型客机从左向右飞过

画面———下午,晴天。

音响:喷气机引擎。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灾悦员园型客机———下午。

摇角度对准 莫里斯和 希拉莉,他们坐在机舱中部。

摇音响:减弱的喷气引擎声音。

摇希拉莉在翻着 《哈珀斯杂志》① 的书页,紧张而心不

在焉。莫里斯打个哈欠,朝窗外望去。

摇通过舷窗移离。景:美国东部海滨。长岛,曼哈顿。

摇摇摇摇切入:

摇外景:美国环球航空公司的波音苑园苑客机从右向左飞过

画面———下午,晴天。音响:喷气机引擎的噪音。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美国环航波音苑园苑客机———下午。

摇音响:歌曲 “这些傻家伙” 冷冰冰的器乐演奏。摇近:

152

结摇 局

① 美国著名文学刊物。

菲力浦戴着耳机睡着了,嘴微微张开。拉回 展示坐他旁

边的 德 丝 丽,她 在 读 西 蒙 娜 · 德 · 波 瓦 的 《第 二

性》①。德丝丽看窗外,接着看手表,然后看着菲力浦。

她拧动头顶控制飞行娱乐节目的旋钮。音响突然变成讲

“三只熊” 的故事的声音。

录音摇熊爸爸说,“谁一直睡在我的床上?” 熊妈咪又说,“谁

一直———”

摇菲力浦突然惊醒,带一丝歉意,扯下耳机。

摇音响:减弱的喷气机引擎噪音。

德丝丽摇 (笑) 醒来了,我们快到了。

菲力浦摇纽约?到了吗?

德丝丽摇当然,你决不会知道在一年的这个时间里你在这儿要

花多久在天上盘旋等待着陆。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灾悦员园型客机———下午。

莫里斯 (对 希拉莉) 我希望我们千万不要在肯尼迪机场上空

为等待着陆盘旋几小时。

摇摇摇摇切入:

摇外景:灾悦员园型客机———下午。我们见到飞机在向前飞。

它开始下降。音响:喷气机引擎改变音调。

摇摇摇摇切入:

摇外景:波音 苑园苑客机———下午。我们见到飞机在往前

飞。它开始向右边倾斜。音响:喷气机引擎改变音调。

摇摇摇摇切入:

252

换摇 位

① 西蒙娜·德·波瓦 (一九〇八 ~ 摇),法国当代著名女作家。

《第二性》 为其女权主义哲学著作。

摇内景 :灾悦员园型飞机,驾驶舱———下午 。英国机长在察

看天空,向他右边看去。摇近: 英国机长现出惊慌的表

情。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波音苑园苑客机,驾驶舱———下午。摇近: 美国机

长现出恐惧的表情。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灾悦员园型客机,驾驶舱———下午。 越过英国机长

的肩头看过去,我们能看见那架波音 苑园苑客机离得可怕

地近,它倾斜着横穿过 灾悦员园型飞机的航线,竭力避免

两机相撞。英国机长操纵控制杆向相反方向倾斜飞行。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波音苑园苑客机,客舱———下午。 飞机剧烈倾斜时

乘客中一片惊恐与混乱。音响:尖叫、哭喊等等。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灾悦员园型客机客舱———下午。 飞机剧烈倾斜时乘

客中一片惊恐与混乱。音响:尖叫、哭喊等等。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灾悦员园型客机驾驶舱———下午。

英国机长(沉着地对麦克风) 哈喽肯尼迪空港控制塔。我是英

海航威士忌·糖·八。我要报告一次飞机险撞事件。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波音苑园苑客机驾驶舱———下午。

美国机长(暴跳如雷,对麦克风) 你们他妈的以为你们这些家

伙在下面干了些什么?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灾悦员园型飞机客舱———下午。音响:喋喋不休的

352

结摇 局

交谈声——— “你看见了吗?” “离我们一定只有几英

寸”,“真是好险哪” 等等。

莫里斯摇 (抹着他的眉毛) 我总是说,如果上帝打算让我们

飞行,他就该给我们勇气。

希拉莉摇我感到恶心。

摇摇摇摇切入 :

摇内景:波音苑园苑客机的客舱———下午。音响:喋喋不休

的交谈声。

德丝丽 (发抖,对 菲力浦) 怎么回事?

菲力浦摇我想我们差点与另一架飞机相撞。

德丝丽摇耶稣·基督啊!

摇摇摇摇摇摇渐隐。

摇内景淡入:曼哈顿商业区与住宅区间的中间地带,旅馆

房间,蓝色室内装饰———下午。音响:棒球比赛的实况

报道,声音变低了。 有两只打开的行礼箱,但东西没有

拿出来。有两张成对的床,希拉莉躺在一张床上,衣服

全穿在身上,但没有穿鞋子,她的眼睛闭着。莫里斯穿

着衬衣,蹲在电视机前看球赛,喝着加冰块的苏格兰威

士忌,这是他在梳妆台上一个带酒瓶、冰块、酒杯等物

的托盘里调好的。有人敲门。特写镜头: 希拉莉的眼睛

嗒地睁开了。

莫里斯摇谁?进来。

德丝丽摇 (进来,后面跟着 菲力浦) 莫里斯?希拉莉急忙坐

起来,脚移到地板上。

莫里斯摇德丝丽!(放下酒,张开双臂走向门口) 亲爱的!

摇德丝丽熟练地抓住莫里斯的手腕,使他一动也动弹不

了。她严肃地吻吻他的脸颊,然后放开他。

452

换摇 位

德丝丽摇哈喽,莫里斯。

莫里斯摇 (揉着手腕) 嗨,你现在劲变得倍儿大了。

德丝丽摇我一直在上空手道课。

莫里斯摇太———好了!你今晚该去公园在那些强奸者身上练练

(他把手伸向 菲力浦) 你一定是菲力浦。

摇特写镜头: 菲力浦一言不发,盯住屋子那边的希拉莉。

摇向 希拉莉,她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盯着对面的菲力

浦。

莫里斯摇好吧,如果你不是菲力浦,事情就比我想象的还要复

杂了。(他抓住菲力浦的手握了握)

菲力浦摇对不起!你好。(菲力浦重新看着 希拉莉)

希拉莉摇 (声音微弱地) 哈喽,菲力浦。

菲力浦摇哈喽,希拉莉。

德丝丽摇 (向 希拉莉走过去) 希拉莉,我是德丝丽。(希拉莉

站起来) 别起来。

希拉莉摇 (穿上鞋,抱歉地) 我刚才正躺着⋯⋯

摇希拉莉和德丝丽握手。

德丝丽摇你们的飞行怎么样?

莫里斯摇太棒了!我们差点和另一架飞机相撞。

德丝丽摇 (转过身来) 我们也是!

莫里斯摇 (目瞪口呆) 你们差点撞⋯⋯?

菲力浦摇是的,刚一进纽约。你会怀疑这样的事是不是经常发

生。

莫里斯摇 (严肃地) 我想今天下午一定就这一次了。

菲力浦摇你是说⋯⋯?

莫里斯摇 (点点头) 我们差点在半空中互相介绍了。

菲力浦摇喔唷!

552

结摇 局

希拉莉摇 (一下子坐在床上) 多可怕呀!

德丝丽摇当然,那就解决许多问题了。我们小小的戏剧的一个

壮观的结局。

希拉莉摇噢,别!

莫里斯摇可我们逃脱了。也许上帝到底还是没有生我们的气。

菲力浦摇谁说他生气来着?

莫里斯摇嗯,希拉莉⋯⋯

菲力浦摇 (对 希拉莉) 你说的?

希拉莉摇 (防御) 当然没有。怕上帝的是莫里斯,只是他不

肯承认。我不过是想澄清事实。

德丝丽摇当然。这就是我们来这儿的目的。

菲力浦摇 (对 希拉莉) 孩子们好吗?

希拉莉摇他们很好。玛丽在照着他们。你发福了,菲力浦。

菲力浦摇是的,有点儿。

希拉莉摇这对你挺合适。

莫里斯摇 (对 德丝丽) 我喜欢你的套装。双胞胎怎么样?

德丝丽摇他们很好。我们其余的人的酒怎么样了?

莫里斯摇当然。(急忙去倒酒) 希拉莉?菲力浦?苏格兰威士

忌吗?

希拉莉摇不,谢谢,莫里斯。

莫里斯摇关于房间的事。我和德丝丽住这间可以吗?

德丝丽摇谁说我要与你同住?

莫里斯摇 (耸耸肩膀) 好吧,亲爱的。你和菲力浦住另外一

间。我们仍住这儿。

希拉莉摇不管这样还是那样,这事你下的判断不是太早了吗?

莫里斯摇 (摊开手) 好吧,你有什么建议?

摇摇摇摇切入:

652

换摇 位

摇内景:蓝色旅馆房间———晚上。

摇菲力浦和莫里斯在两张成对的床上。菲力浦穿着睡衣,

显然已经睡了。莫里斯光着胸脯,他醒着,一只手枕在

头下,另一只手放在被单下面。

莫里斯摇我们不该就这样轻易放过她们。

(停顿)

这太荒唐了。

摇摇摇 (停顿)

在这些旅馆房间我变得他妈这么好色。

摇摇摇 (停顿)

菲力浦。

菲力浦摇唔?

莫里斯摇你和德丝丽相处怎么样?

菲力浦摇很不错。

莫里斯摇我是说,在床上。

菲力浦摇很不错。

莫里斯摇不过,是难干的活儿,不是吗?

菲力浦摇我倒不这样说。

摇摇 (停顿)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旅馆房间,粉红色装饰———晚上。 德丝丽和希拉

莉在成对的两张床上睡着了。电话放在两张床间的床头

柜上。电话响了。德丝丽暗中摸索着拿起听筒。

德丝丽摇 (半睡半醒) 哈喽。

莫里斯摇与 德丝丽的特写镜头交替切入。

莫里斯摇哈喽,甜心儿。

德丝丽摇 (发怒) 你想干什么?我在睡觉。

752

结摇 局

莫里斯摇呃⋯⋯菲力浦和我想知道 (向菲力浦看过去) 我们

是不是就不能做出更舒适一些的安排⋯⋯

德丝丽摇像什么样的安排?

莫里斯摇像你们女士中的一位是不是愿意和我们中的一位换换

位置⋯⋯

德丝丽摇你是说我们任何一位?与你们中的任何一位?你们没

有任何选择?

莫里斯摇 (不自在地笑) 我们留给你们选择。

德丝丽摇你们真恶心。(放下电话)

莫里斯摇德丝丽!

摇摇摇莫里斯啪地放下电话。

摇摇摇 (沮丧地) 母狗!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粉红色客房———晚上。

希拉莉摇是谁?

德丝丽摇莫里斯。

希拉莉摇他想要什么?

德丝丽摇我们俩任何一个。他不计较细节。

希拉莉摇什么?

德丝丽摇菲力浦也是。我怕是莫里斯对他有坏影响。

希拉莉摇 (坐起来) 我想跟菲力浦谈谈。

德丝丽摇现在?

希拉莉摇我一点也不瞌睡了。

德丝丽摇请便吧。(翻身)

希拉莉摇你自己不想跟莫里斯谈谈吗?

德丝丽摇不!

摇摇摇摇摇摇切入:

852

换摇 位

摇内景:旅馆走廊———晚上。

希拉莉穿着晨衣从左边的门里出来,让门虚掩着,穿过走

廊敲右边的门。门开了。希拉莉走进去,门关上。不一会

儿,右边的门开了,莫里斯穿着晨衣走出来,在身后关上

门,穿过走廊,进了左边的门,在身后把门关上。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蓝色客房———晚上。

希拉莉摇 (紧张不安地) 我只是来这儿谈谈,菲力浦。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粉红色客房———晚上。音响:房门咔嗒一声关

上。

德丝丽摇 (冷静地) 你要是动我一指头,扎普,你会后悔的。

摇摇摇摇摇摇灯光熄灭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蓝色客房———清晨。

摇菲力浦和希拉莉在一张床上互相搂在一起睡觉。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粉色客房———清晨。

摇镜头慢慢摇过 整个房间,屋里狼藉一片———椅子翻了,

灯倒了,被褥被从床上扯下来等等。没有莫里斯和德丝

丽的踪影,直到最后才发现他们在两张床间的地板上,

赤裸着,在一堆枕头与被褥中扭在一起。他们睡得很

香。

摇摇摇摇切入:

摇内景:旅馆的咖啡厅———上午 。

摇莫里斯、德丝丽、菲力浦和希拉莉刚吃完早餐。他们坐

在火车座里,男人在一边,女人在另一边。

952

结摇 局

莫里斯摇喂,今天上午我们干什么?我们领这两个乡巴佬逛逛

街吗,德丝丽?

德丝丽摇天会热起来的。要到华氏九十多度哩,广播说的。

希拉莉摇我们不能认真地谈谈吗?我是说,我们老远来到这儿

是干什么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关于我们的将来。

莫里斯摇让我们仔细考虑一下几种选择。理智地考虑。(准备

点燃雪茄) 首先:我们可以带着各自的配偶回到各自的

家。

摇莫里斯点燃雪茄,察看烟头。希拉莉看菲力浦,菲力浦

看德丝丽,德丝丽看莫里斯。

德丝丽摇第二种选择。

莫里斯摇我们可以都离婚然后复婚。如果你跟我的话。

菲力浦摇我们住在哪儿?

莫里斯摇我可以去鲁米治当系主任,在那里定居。我想你可以

在尤福利亚找份工作⋯⋯

菲力浦摇我可没那么有把握。

莫里斯摇要不你可以带德丝丽去鲁米治,而我带希拉莉去尤福

利亚。

摇摇摇希拉莉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儿?

希拉莉摇我不想听这种孩子气的话。

菲力浦摇有什么错吗?是你开的头。

希拉莉摇我说的认真谈谈并不是指的这些。你们俩听上去就像

是两个电影编剧在商量怎样结束一场戏。

莫里斯摇希拉莉,亲爱的!有许多种我们要做的选择。我们必

须了解所有的可能性。

希拉莉摇 (坐下来) 那么,好吧。你们想过德丝丽和我与你

062

换摇 位

们离婚后不再复婚的可能性吗?

德丝丽摇说得对!

莫里斯摇 (沉思地) 是呀。另一种可能性是团体婚。你们知

道吗?两对夫妻一起住在一座房子里共享他们的财产。什

么东西都是共有的财产。

菲力浦摇包括,呃⋯⋯

莫里斯摇包括那个,当然。

希拉莉摇孩子们怎么办?

莫里斯摇这对孩子们来说太棒了。他们可以一起玩耍,当父母

们⋯⋯

德丝丽摇一起性交的时候。

希拉莉摇我一生中从没听说过这么不道德的事。

莫里斯摇,得啦希拉莉!我们四人已经创下了远距离换妻的

世界纪录。为什么不在一个屋子里干呢?这种方法使你得

到家庭的稳定外加性生活的变化。这不就是我们所有的人

都想要的东西吗?我不知道你们两人昨天晚上相处得怎

样,但德丝丽和我真的干了———

德丝丽摇好啦,好啦,你说得够多了。

菲力浦摇我得说这是个有吸引力的主意。

德丝丽摇在理论上我同情这种说法———我是说作为走向废除核

心家庭的第一步,这有可能性。但如果莫里斯赞成,这里

边的什么地方一定被曲解了。

希拉莉摇 (讥讽地,对 莫里斯) 出于学术性兴趣问你:在这

种所谓的团体婚里,要是两个男人都同时喜欢同一个女人

会发生什么事?

德丝丽摇或者两个女人都想与同一个男人睡觉呢?

摇摇摇 (停顿) 莫里斯沉思地摸着自己的下巴。

162

结摇 局

菲力浦摇 (咧嘴一笑) 我知道。被抛弃的那个人守卫另外三

个人。

摇莫里斯和德丝丽禁不住大笑起来。希拉莉也情不自禁地

笑了。

希拉莉摇我们就不能严肃一会儿吗?这一切要到什么时候才结

束?

摇摇 切入:

内景:蓝色客房———下午。

摇房门打开,走进莫里斯、德丝丽、希拉莉和菲力浦。他

们背着带有曼哈顿的商店店名的大包小包。他们看上去

热得身上出了汗,但轻松愉快。他们纷纷跌坐在椅子上

或躺在床上。

莫里斯摇我们终于到了。

德丝丽摇耶稣啊,我忽略了纽约的热浪是什么滋味。

菲力浦摇感谢上帝有空调。

莫里斯摇我去取些冰块来。

摇摇摇莫里斯走出去。菲力浦突然坐起来。

菲力浦摇德丝丽。

德丝丽摇什么?

菲力浦摇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五·一节!

德丝丽摇大游行?,对了,大游行。

希拉莉摇你们说什么?

菲力浦摇(兴奋地) 教育电视网要转播。

摇摇摇菲力浦向电视机走去,打开电视。

德丝丽摇是上午,不是吗?现在早都完了。

菲力浦摇尤福利亚现在还是上午。太平洋时间。

德丝丽摇对了!(对 希拉莉) 你听说过柏罗丁市的动乱吧?由

262

换摇 位

“人民花园” 引起的?

希拉莉摇,是那个。要知道,你这学期错过了鲁米治许多有

刺激性的事儿,菲力浦。静坐示威以及许许多多的事。

菲力浦摇我不知怎么想象不出鲁米治大学还会发生什么严重的

学潮。

希拉莉摇我希望你不要变成那种狂热的势力小人,以为除了被

杀和杀人以外什么事都无足轻重。

德丝丽摇 “狂热的势力小人”,我喜欢那⋯⋯

菲力浦摇我说,事实上今天在柏罗丁人们有可能 被杀,非常容

易。

德丝丽摇你说话留点余地,希拉莉。菲力浦深深地卷进了花园

和所有那些事里面。他甚至进过监狱。

希拉莉摇天哪!你从没告诉过我,菲力浦。

菲力浦摇 (电视机开始预热时蹲在屏幕前) 只有几个小时。

我本来要写信告诉你可是⋯⋯它与另外一些事有联系。

希拉莉摇。

摇摇摇一部西部电影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摇菲力浦变换着频道直到找到柏罗丁市大游行的转播节

目。

菲力浦摇啊!(调整电视机音量。音响:合唱、喝彩、乐队等

等)

摇莫里斯拿着冰块和饮料进来。

莫里斯摇那是什么?

德丝丽摇柏罗丁的大游行。

莫里斯摇不是开玩笑吧?

实况广播员的声音:看起来似乎可以肯定大游行最终会和平的

过去⋯⋯

362

结摇 局

摇摇摇莫里斯准备饮料时不无兴趣地看着电视。摄影机推近 电

视屏幕。我们看见游行队伍走过被栅栏围起来的花园。

柏罗丁今天上午是温暖的晴天。人群欢快而温和。游行

者举着标语牌、旗子、鲜花和草皮。花园里边,国民警

卫队的士兵悠闲地站着。摄影机推进,对准 一组一组形

形色色的游行者。我们看见一队卡车载着摇滚乐队和无

上衣舞女在表演,人们在水龙软管喷出的水雾中舞蹈,

手挽着手前进等等。我们可以在游行者中认出许多熟悉

的面孔。在这些画面出现的同时,伴有实况广播员的声

音和莫里斯、菲力浦、希拉莉、德丝丽的评论。

实况广播员的声音摇许多人担心今天柏罗丁市的街道上会鲜血

横流,但到目前为止,人们的激动是适度的⋯⋯游行者在

投掷鲜花而不是石块⋯⋯他们在向防护栅栏孔里挥舞鲜花

⋯⋯他们在把草皮种在花园外的人行道上⋯⋯这是他们表

明自己立场的方式⋯⋯

菲力浦摇我说,那不是查尔斯·布恩吗?还有媚兰丽!

莫里斯摇媚兰丽?在哪儿?

德丝丽摇在那个胳膊上打石膏的小子旁边。

希拉莉摇她很漂亮。

实况广播员的声音摇到目前为止,没有谁试图越过栅栏。国警

士兵们,正如大家见到的那样,悠闲地站着。他们中有些

人一直在向游行者挥手。

菲力浦摇那是威利·史密斯!你记得吗,希拉莉,我跟你讲起

过他。画面角上戴棒球帽的那个。他听我的写作课。从没

给我写过一个字。

实况广播员的声音摇司法行政长官奥基尼和他的民兵们,那些

大学生们所称的蓝色卑鄙小人,完全不见踪影⋯⋯

462

换摇 位

德丝丽摇嗨,瞧那些无上衣舞女!

菲力浦摇那是卡洛尔和迪尔德丽,肯定吗?

德丝丽摇我想你说对了。

实况广播员的声音摇游行队伍现在已过了大约半小时,可我仍

然看不到尽头。

菲力浦摇那是那个牛仔和那个邦联士兵!柏罗丁市一定是每个

人都在游行。

实况广播员的声音摇我想这些画面说明了一切。

希拉莉摇 (若有所思) 听起来好像你希望自己也在那里,菲

力浦。

德丝丽摇你可以打赌他是这样希望的。

菲力浦摇不,不真是这样。

摇摇摇菲力浦调低电视机的音量,留着图像继续放着。拉回 展

示他们四人一起围着电视机,手里拿着饮料。

菲力浦摇 “这不是个老人的国家⋯⋯”

莫里斯摇得了,菲力浦,让我们别这么失败主义。

菲力浦摇我要在那里边只会是个冒名者。

德丝丽摇何以见得?

菲力浦摇那些年轻人 (示意电视屏幕) 才真正关心花园。对

他们来说它就像风流韵事。查尔斯·布恩和媚兰丽就是那

样。我从未感到自己像喜欢那种事一样关心社会事件。有

时我希望我能够。对我来说,如果我说实话的话,政治是

背景,是新闻,几乎是娱乐。是某种你会打开和关掉的东

西,就像电视。我所真正操心的,我无法随心所欲地关掉

的,,是性交、死亡或掉头发。个人事务。我们是个人

的人,不是吗,或者个人的一代?我们处理个人与社会生

活界限分明;那些重要的事,使我们幸福和不幸的事都是

562

结摇 局

个人的。爱是个人的。财产是个人的。下体是个人的。这

就是那些青年激进分子提倡在大街上性交的原因。这不仅

仅是个低级的休克战术。这是个严肃的革命问题。你们知

道那首披头士①歌曲 “让我们在大路上干吧” ⋯⋯?

德丝丽摇胡说八道。

菲力浦摇嗯?

德丝丽摇绝对是胡说八道,菲力浦。你被柏罗丁的地下社会洗

脑了。你读那些 《尤福利亚时报》 读得太多了。谁会在

革命到来时被迫在大街上性交,这个你能告诉我吗?

菲力浦摇谁?

德丝丽摇妇女,就是她们,不管她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听着,

在 “人民花园” 每天晚上都有姑娘 被 强 奸,只 是 因 为

《尤福利亚时报》 不承认强奸这个词,所以你从不知道。

任何去花园帮忙的姑娘都会落进性陷阱。要是她不接受,

男人们就会骂她是布尔乔亚或保守派,要是她向察子投诉

他们会对她说只要她去花园她受到的任何对待都是自作自

受。要是她们不愿违心性交,她们就要去做苦工,守烧

锅,洗盘子或照看孩子,而男人们则坐在周围扌平击政治。

你称这为革命吗?别让我笑掉大牙。

希拉莉摇听听,听听!

菲力浦摇唉,也许你是对的,德丝丽。刚才我所有的话只是说

的确存在一个代沟,而且我认为是围绕着社会 辕个人这个

问题。我们这一代———我们赞成自由主义那种自我神圣的

旧教条,这是现实主义小说的伟大传统,这是小说的全部

之所在。个人生活处于突出地位,历史只是炮声的遥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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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六十年代兴起于美国的一流行乐队。

回响,位于幕后的什么地方,在简·奥斯丁的小说中甚至

回声也没有。好了,小说正在死亡,我们也将随之而去。

难怪我从尤州大学的小说创作课里一无所获。这对他们的

经验来说是个不自然的传播工具。那些孩子们(示意屏

幕)生活在电影中,而不是小说中。

莫里斯摇 ,得了,菲力浦!你一定是在听卡尔·克鲁普的

课。

菲力浦摇就算是吧,他讲得很有道理。

莫里斯摇这是他兜售的一种拙劣的历史循环论,不对吗?也是

糟糕的美学。

希拉莉摇这些都很吸引人,我肯定,不过我们能不能讨论一些

实际一点儿的事?比如我们四人眼下该怎么办?

德丝丽摇说也没用,希拉莉。你没有听出男人们讲话的语调

吗?

莫里斯摇 (对 菲力浦) 小说的示例①本质上和任何一种传播

工具一样。语言或形象,在结构标准上没有区别。

德丝丽摇 “结构标准”,“示例”,他们多么爱那些深奥的词

语。“历史循环论”!

菲力浦摇 (对 莫里斯) 我认为这不完全正确。我是说,拿结

局这个问题来说。

德丝丽摇对,让我们长长见识。

菲力浦摇你还记得 《诺桑觉寺》 里的那段话吧,简·奥斯丁

说她担心她的读者在任何时候都要猜测圆满的结局就要到

来。

莫里斯摇 (点头) 引文,“读完之前捏压剩下的泄漏故事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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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摇 局

① 指一种文学描写手段。

结束的书页,由此可见,我们都在一起急不可待地奔向圆

满的幸福结局。” 引文完。

菲力浦摇是这一段,瞧,这就是小说家无法避免泄漏的东西:

他的故事很快就要结束了,不是吗?现如今,它不一定是

个圆满的结局,但他不能掩饰所剩不多的书页对故事行将

结束的泄漏。

摇希拉莉和德丝丽开始听菲力浦说话,他成为注意的焦

点。

我的意思是,你在心里抖擞精神做好走向小说结局的准

备。当你阅读时,你知道书里只剩一、两页这一事实,你

准备合上书。可是看电影时你无法作出判断,特别是在当

今,电影比起以往结构更为松散,有更多的二重性。你无

法断定哪一个镜头会延续下去。电影往下演,正如生活往

前走一样,人们举手投足,做各种事情,饮酒,交谈,而

我们观看着他们,在导演选定的任何一个时刻,没有提

示,没有任何事情得到解决、解释或结果,就可以⋯⋯结

束。菲力浦耸耸肩膀。摄影机停了,将他定格在做了一半

的姿势中。

剧摇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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