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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香插 近日,柯恩带着获奖作品“雍熙二合一 香插”及其获奖证书,从上海回到渝北两路 碧津公园附近文化馆的家属院,看望妈妈陆 政英。柯恩对妈妈感慨道:“如果时空能够 穿越,我爷爷他们民国饮河诗社那些诗酒唱 和的雅集,要是能用上我现在做的这个香 插,该多好!” 饮河诗社1940年创办于重庆,由章士 钊、沈尹默、潘伯鹰等人发起,是战时陪都乃 至全国最大的文人结社,阵容豪华,社友有 陈寅恪、吴宓、马一浮、谢稚柳等名家,柯恩 祖父柯尧放是重庆本土诗人中的重要社 员。其诗文遗集《容庵丛稿》中,时见他和李 可染、潘伯鹰、柯璜、温少鹤等名家的唱和之 作:“不须闭户读黄庭,三两客来话一厅”“旧 雨来时聊倒屐,新诗读罢欲笼纱”;“也有寄 内之作“添香人去思红袖,堕泪书来湿绛 纱”。在战时烽火中,他们也坚持中国传统 文人那种诗酒流连的精致生活。 现在,想过精致生活的人也越来越多, 接上了饮河诗社那种民国传统。柯恩说: “现在玩香的人都晓得,香具分为香筒和香 插,香筒装香,香插焚香。我爷爷他们当年 用的,一般都是宣德炉那种传统香具。我这 个作品,运用西方设计概念,把香筒、香插合 二为一:通过楔形滑槽连接,推拉式开合:推 开后,凹形滑槽端头就可插香,滑槽还兼具 接香灰的功能;拉上就是香筒,可收纳 10 支 长香,就避免了出门玩香要带两个东西的麻 烦,带我这一个香插就够了。” 柯恩原创的这个香插,放在桌上,打开 之前,看上去就像祖父他们当年雅集同赏的 一个书画手卷。“白色的树脂仿牙雕封套,是 九龙璧的云纹,体现皇家式的尊贵;香插是 花梨木的,最高级的我们还有金丝楠;拉开 燕尾榫就打开了,拉的动作,是西洋枪械拉 枪机的方式,所以这是一个中西合璧的东 西,我注重设计的每个层次都应给使用者带 来小惊喜,每个细节,都有嚼头。” 2.燃烧 柯恩最早把这种小惊喜带给别人,是3 岁那年在开往重庆的绿皮火车上。当时他 随父母住在重庆远山深处的南桐矿区。他 说:“从矿务局到重庆,很漫长的一个线路。 从万盛到菜园坝火车站下车,要五六个小 时。有一次父亲到市里去开写作会议,就带 我去玩。车厢里面百无聊赖,他就丢给我一 张纸,一支铅笔,那是他写诗用的,好涂涂改 改。火车中途靠停小站,有条小狗在外面, 我抓起铅笔就画,形抓得很准,画得很好,父 亲很高兴,收起来当宝贝一样珍藏,结果后 来找不到了。从那以后,他就经常让我画东 西,他是最早发现我美术天赋的人。这个故 事很精彩,父亲后来还专门写了一首诗。” 诗人父亲柯愈勋那首诗叫《柯恩的小 狗》:“列车停下,一只小狗/蹲坐在窗外的土 坎上/不约而同,我们望着那只狗/那小狗, 也望着我们//不一会,列车便启动了/不一 会,那小狗就出现在/你的画上。神情逼真 地/蹲在那儿,欲扑出纸面/柯恩画的小狗, 令我惊异/我说:画得真好啊/我添上画画的 日期/我说:我要好好保存它。//想好好保 存 的 东 西/到 后 来 ,再 也 没 找 到/柯 恩 的 小 狗,哪里去了?/(那时,你是三岁吧?)//一 生与画结缘,在你/是神的暗示,是上天的旨 意/—你的小狗,直到今天/还鲜活地蹲在 我面前 /2003.1.22.晨” “柯恩”这个写起来好看、听起来好听的名 (还有点像柯南失散多年的兄弟) ,可能是父 亲最短的一句诗。妈妈说: “我和老柯生了三 个儿子:大儿子取名柯力,这原来是老柯的笔 名,他说我不要了,给儿子。他一辈子都爱煤 矿、歌颂煤矿,老大小名叫炭团,老二又是个儿 子,就叫小炭团,哥哥就升级叫大炭团了。” 大炭团、小炭团两个哥哥,比老幺柯恩 要淘气得多。柯恩说:“我挨打比较少,大哥 二哥要多一些。我出生的时候,有黑白电视 机了,他们小时候只有一群娃娃伙起出去 疯,用中国传统的话说,就是上房揭瓦那种 状态。我二哥就出过大笨,脚还被圆木压伤 住过院,后来左脚二脚趾比大脚趾长一些。” 但这次二哥没挨打,可能因为事整大了 反而没事,更可能是碰到父亲忙于写诗,就 忘了。“父亲最先在矿务局汽车队当电工,我 对汽车队还有记忆,很多油腻,地上,车上, 我父亲穿的蓝色劳保服,也是油刮刮的。他 就从那个油刮刮裤子包包里面,随时掏出一 个纸飞飞来写诗,没得本子,是纸飞飞,可能 写多了再装订成册。回到家,每个夜晚,他 都和妈妈伏案写东西,当时条件差,桌子也 小,我就睡在后面的床上,在他们小台灯昏 黄的灯光背影中入睡。” 父亲是一个比这种灯光还温暖的人,在 妈妈忙着读大学那些年,家里面就是爸爸来 带娃。“他煮饭,蛮好吃,万盛小城市比较封 闭,他就刻意带我们去重庆市里面文化宫、 解放碑、长江边去耍,给我们讲很多东西。 小时候似懂非懂,但在印象中会留下痕迹, 这种痕迹在你成长过程中会慢慢发芽。” 诗人父亲从来没有刻意给他们讲过诗 歌。“家里面书多,现在轻轻松松还有一两万 册。写的书也多,赠书也多;世界名著也多, 诗歌也多,散文也多,他都是潜移默化:比如 小时候他给你看的书,是中国的一些连环 画 ;大 一 点 ,就 有外国的儿童读物《夏洛的 网》;再大一点就是杰克·伦敦《荒野的呼唤》、 唐诗宋词,还有苏轼的《赤壁赋》: ‘壬戌之秋, 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 风徐来,水波不兴’,我现在都背得出来;二哥 更喜欢军事,二战呀、隆美尔呀;大哥最迷杰 克·伦敦,讲生命的抗争。他考过川美,阴差 阳错没有录取,就在红岩煤矿子弟校当了一 年美术代课老师,画功好,后来到新疆当文 艺兵去了。大哥比我大8岁,十八九岁就去 新疆这种荒野之地,跟他从小喜欢《荒野的 呼唤》《马背上的水手》有关系。” 儿子越来越大,对诗人父亲的理解越 深。“爸爸的诗,小时候八九岁时还不是那么 敏感,最先是在剪报本上看到,现在都泛黄 了;十五六岁就看到他第一本诗集《太阳从 地心升起》,直到现在,都有很大的影响。现 在我都背得出来:‘层层的山,层层的山/不 要压我,让我复活/我有光,我有火’。带有 那种天然的男性的一些东西,那种光和热的 属性,就不光是写煤矿,而是写人的压力 了。我们这代人本来就处于转变时期,在社 会和人生关口,或多或少压力就来了,你怎 么去面对,只有不断用光与火去燃烧。所以 父亲写的不光是煤矿工人的诗歌,而是男人 的诗歌。” 3.大家 母亲对父亲的诗,有更深的理解。“老柯 在矿务局业余写诗,越发表,名气越大,书记 越盯倒他整:工人以工为主,写什么诗?省 作协通知我们开会,矿上通通不准我们去, 哎呀,历尽了艰辛。我从云南调回重庆,那 些日子岂止经济上贫困,那种压抑,搞写作 就像在搞地下活动一样。老柯那首诗叫 《煤》:‘我有热,我有火/层层的大山,不要压 着我’。全是他自己的写照,是写煤,也是写 自己,他写诗很亡命,经常半夜三更起来 写。太亡命了,把自己透支了。” 母亲陆政英是一个经过大苦大难的女 人。她是从重庆招工去云南的支边青年,在 南盘江木材水运作业所工作。1964年,19 岁的小女工,右手被圆盘锯断 13 小时后,经 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断肢再植成功,云南首 例,全国第二例。全国第一例同类手术的记 录,是一年前由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陈中伟 医师创下,其因此被誉为“世界断肢再植之 父”。后来当陆政英到上海接受陈中伟后续 治疗时,陈对她的手术效果高度评价,还说 做得比他还高超。陆政英所著长篇记实文 学《断翅飞翔》,记录了这段泪血交织的青春 传奇。 妈妈就是用这只劫后余生的右手,把自 己写成了一个作家;还用这只手,为全家三 个男人操劳。“最初,妈妈、爸爸都是工人,都 喜欢文学,慢慢认识了解,因文学而相爱,在 那个年代还是比较难得。妈妈特别能干,小 时候家里的大场面,是我们排起队让妈妈剪 头,从爸爸到我,四个男人的头,都是妈妈拿 剪刀、推子剪出来的。” 柯恩从小喜欢唐诗宋词多一点,可能跟 妈妈有关系。“在我小时候朦胧的记忆中,有 一个很生动的画面:万盛也是山地多,我4 岁多上幼儿园,冬天一大早,妈妈背起我,在 雾里面爬坡上坎,一边走一边教我背‘朝辞 白帝彩云间’。这是很中国的意境,在雾里 面,在山路上,一个妈妈背着一个娃娃,背着 唐诗宋词,对我而言,这是骨髓里面的影 响。妈妈还喜欢唱歌,也经常带着我们唱, 特别是俄罗斯歌曲《三套车》《莫斯科郊外的 晚上》,在那个年代是算是艺术感较强的歌 曲了。有时在家里唱,有时晚饭后出去散 步,一家人边走边唱。” 艰辛而幸福的一家子。妈妈还记得有一 年,三个儿子都还小,市里面的著名诗人、作 家梁上泉、黄济人、王群生,到矿区来。“这些 文友,跟老柯和我都很熟,就到家里来耍,黄 济人喊我找纸和笔,给我们画了一张全家福: 先画了几个人脑壳,再在下面画了一摊锅盘 碗盏,题写了一句‘南桐一大家’。 ‘大家’可能 有两层意思:我们三个儿子五口人,是大家; 老柯的诗写得好,很有名气,是大家。” 妈妈 69 岁生日那天,柯恩正在上海,他 远程精心设计了一个礼物,感恩妈妈。“她从 来不在乎礼物和生日这些,我们经常说她, 儿子们要向你尽点孝心,都找不到办法。但 这次不一样,我和我爱人翻开妈妈的散文集 《无名花》看,里面《青春作伴南盘江》《念着 那匹小白马》,都写的她的云南少女时光: ‘有匹小小的白马,雪白雪白的小白马,在我 记忆中腾跃’,很感人。我们就有了一个创 意,在上海通过网络找到一家重庆店,给妈 妈订了一个生日蛋糕,还把我们做的蛋糕造 型设计方案发给它。” 妈妈说:“那天,我接到送上门的生日蛋 糕,打开一看,蛋糕表面,是用巧克力和奶油 做的我那本集子《无名花》的封面,我惊奇惨 了,谢谢柯恩小两口,这样的设计,太暖心 了!” 文/本报记者 马拉 图/柯恩 获奖设计师柯恩背后的家族文脉(上) 柯恩:这是一个中西合璧的设计 多年前从重庆出 发到上海创业的青 年设计师柯恩,近日 以 雍 熙 二 合 一 香 插、NUS- CENTS彩妆生活馆品牌及空 间设计产品两款作品,双双荣 获 2020 德 国 设 计 奖(该 奖 是 和“红点”奖齐名的著名国际 设计大奖)二等奖。从建筑设 计师贝聿铭到日常用品设计 师比如无印良品的原研哉,我 们可以看到:设计的最高境界 即文化含量;设计师最后拼 的,其实是文脉资源。回望柯 恩的文脉资源,可谓得天独 厚:出身于重庆著名的柯氏文 化家族,祖父是民国政商和诗 界名士,父母均为著名诗人和 作家,伯父中还有一个歌剧院 长、一位“中国工艺美术大 师”。家族前辈的文化熏陶, 对他今天的成就功不可没。 我们用两期专栏,打望并梳理 柯恩及其家族文脉的故事:地 偏西南的重庆,其民间文化资 源,也可以成为当代原创设计 的强劲动力。 柯恩荣获2020德国设计 奖作品 “雍熙二合一香插” ,左 为打开后,右为打开前。 柯恩 深阅读 2020年1月14日 星期二 责编 江前兵 视觉 胡颖 朱兴羽 责校 黄颖 11 11 1980年代,父母赴山西大同 矿务局文学采风,柯恩(中)随行

柯恩:这是一个中西合璧的设计 - epaper.cqcb.com · 九龙璧的云纹,体现皇家式的尊贵;香插是 花梨木的,最高级的我们还有金丝楠;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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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柯恩:这是一个中西合璧的设计 - epaper.cqcb.com · 九龙璧的云纹,体现皇家式的尊贵;香插是 花梨木的,最高级的我们还有金丝楠;拉开

1.香插

近日,柯恩带着获奖作品“雍熙二合一香插”及其获奖证书,从上海回到渝北两路碧津公园附近文化馆的家属院,看望妈妈陆政英。柯恩对妈妈感慨道:“如果时空能够穿越,我爷爷他们民国饮河诗社那些诗酒唱和的雅集,要是能用上我现在做的这个香插,该多好!”

饮河诗社1940年创办于重庆,由章士钊、沈尹默、潘伯鹰等人发起,是战时陪都乃至全国最大的文人结社,阵容豪华,社友有陈寅恪、吴宓、马一浮、谢稚柳等名家,柯恩祖父柯尧放是重庆本土诗人中的重要社员。其诗文遗集《容庵丛稿》中,时见他和李可染、潘伯鹰、柯璜、温少鹤等名家的唱和之作:“不须闭户读黄庭,三两客来话一厅”“旧雨来时聊倒屐,新诗读罢欲笼纱”;“也有寄内之作“添香人去思红袖,堕泪书来湿绛纱”。在战时烽火中,他们也坚持中国传统文人那种诗酒流连的精致生活。

现在,想过精致生活的人也越来越多,接上了饮河诗社那种民国传统。柯恩说:

“现在玩香的人都晓得,香具分为香筒和香插,香筒装香,香插焚香。我爷爷他们当年用的,一般都是宣德炉那种传统香具。我这个作品,运用西方设计概念,把香筒、香插合二为一:通过楔形滑槽连接,推拉式开合:推开后,凹形滑槽端头就可插香,滑槽还兼具接香灰的功能;拉上就是香筒,可收纳10支长香,就避免了出门玩香要带两个东西的麻烦,带我这一个香插就够了。”

柯恩原创的这个香插,放在桌上,打开之前,看上去就像祖父他们当年雅集同赏的一个书画手卷。“白色的树脂仿牙雕封套,是九龙璧的云纹,体现皇家式的尊贵;香插是花梨木的,最高级的我们还有金丝楠;拉开燕尾榫就打开了,拉的动作,是西洋枪械拉枪机的方式,所以这是一个中西合璧的东西,我注重设计的每个层次都应给使用者带来小惊喜,每个细节,都有嚼头。”

2.燃烧

柯恩最早把这种小惊喜带给别人,是3岁那年在开往重庆的绿皮火车上。当时他随父母住在重庆远山深处的南桐矿区。他说:“从矿务局到重庆,很漫长的一个线路。从万盛到菜园坝火车站下车,要五六个小时。有一次父亲到市里去开写作会议,就带我去玩。车厢里面百无聊赖,他就丢给我一张纸,一支铅笔,那是他写诗用的,好涂涂改改。火车中途靠停小站,有条小狗在外面,我抓起铅笔就画,形抓得很准,画得很好,父亲很高兴,收起来当宝贝一样珍藏,结果后来找不到了。从那以后,他就经常让我画东西,他是最早发现我美术天赋的人。这个故事很精彩,父亲后来还专门写了一首诗。”

诗人父亲柯愈勋那首诗叫《柯恩的小狗》:“列车停下,一只小狗/蹲坐在窗外的土坎上/不约而同,我们望着那只狗/那小狗,也望着我们//不一会,列车便启动了/不一会,那小狗就出现在/你的画上。神情逼真地/蹲在那儿,欲扑出纸面/柯恩画的小狗,令我惊异/我说:画得真好啊/我添上画画的日期/我说:我要好好保存它。//想好好保存的东西/到后来,再也没找到/柯恩的小狗,哪里去了?/(那时,你是三岁吧?)//一生与画结缘,在你/是神的暗示,是上天的旨

意/——你的小狗,直到今天/还鲜活地蹲在我面前 /2003.1.22.晨”

“柯恩”这个写起来好看、听起来好听的名字(还有点像柯南失散多年的兄弟),可能是父亲最短的一句诗。妈妈说:“我和老柯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取名柯力,这原来是老柯的笔名,他说我不要了,给儿子。他一辈子都爱煤矿、歌颂煤矿,老大小名叫炭团,老二又是个儿子,就叫小炭团,哥哥就升级叫大炭团了。”

大炭团、小炭团两个哥哥,比老幺柯恩要淘气得多。柯恩说:“我挨打比较少,大哥二哥要多一些。我出生的时候,有黑白电视机了,他们小时候只有一群娃娃伙起出去疯,用中国传统的话说,就是上房揭瓦那种状态。我二哥就出过大笨,脚还被圆木压伤住过院,后来左脚二脚趾比大脚趾长一些。”

但这次二哥没挨打,可能因为事整大了反而没事,更可能是碰到父亲忙于写诗,就忘了。“父亲最先在矿务局汽车队当电工,我对汽车队还有记忆,很多油腻,地上,车上,我父亲穿的蓝色劳保服,也是油刮刮的。他就从那个油刮刮裤子包包里面,随时掏出一个纸飞飞来写诗,没得本子,是纸飞飞,可能写多了再装订成册。回到家,每个夜晚,他都和妈妈伏案写东西,当时条件差,桌子也小,我就睡在后面的床上,在他们小台灯昏黄的灯光背影中入睡。”

父亲是一个比这种灯光还温暖的人,在妈妈忙着读大学那些年,家里面就是爸爸来带娃。“他煮饭,蛮好吃,万盛小城市比较封闭,他就刻意带我们去重庆市里面文化宫、解放碑、长江边去耍,给我们讲很多东西。小时候似懂非懂,但在印象中会留下痕迹,这种痕迹在你成长过程中会慢慢发芽。”

诗人父亲从来没有刻意给他们讲过诗歌。“家里面书多,现在轻轻松松还有一两万册。写的书也多,赠书也多;世界名著也多,诗歌也多,散文也多,他都是潜移默化:比如小时候他给你看的书,是中国的一些连环画;大一点,就有外国的儿童读物《夏洛的网》;再大一点就是杰克·伦敦《荒野的呼唤》、唐诗宋词,还有苏轼的《赤壁赋》:‘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我现在都背得出来;二哥更喜欢军事,二战呀、隆美尔呀;大哥最迷杰克·伦敦,讲生命的抗争。他考过川美,阴差阳错没有录取,就在红岩煤矿子弟校当了一年美术代课老师,画功好,后来到新疆当文艺兵去了。大哥比我大8岁,十八九岁就去新疆这种荒野之地,跟他从小喜欢《荒野的呼唤》《马背上的水手》有关系。”

儿子越来越大,对诗人父亲的理解越深。“爸爸的诗,小时候八九岁时还不是那么敏感,最先是在剪报本上看到,现在都泛黄了;十五六岁就看到他第一本诗集《太阳从地心升起》,直到现在,都有很大的影响。现在我都背得出来:‘层层的山,层层的山/不要压我,让我复活/我有光,我有火’。带有那种天然的男性的一些东西,那种光和热的属性,就不光是写煤矿,而是写人的压力了。我们这代人本来就处于转变时期,在社会和人生关口,或多或少压力就来了,你怎么去面对,只有不断用光与火去燃烧。所以父亲写的不光是煤矿工人的诗歌,而是男人的诗歌。”

3.大家

母亲对父亲的诗,有更深的理解。“老柯在矿务局业余写诗,越发表,名气越大,书记

越盯倒他整:工人以工为主,写什么诗?省作协通知我们开会,矿上通通不准我们去,哎呀,历尽了艰辛。我从云南调回重庆,那些日子岂止经济上贫困,那种压抑,搞写作就像在搞地下活动一样。老柯那首诗叫《煤》:‘我有热,我有火/层层的大山,不要压着我’。全是他自己的写照,是写煤,也是写自己,他写诗很亡命,经常半夜三更起来写。太亡命了,把自己透支了。”

母亲陆政英是一个经过大苦大难的女人。她是从重庆招工去云南的支边青年,在南盘江木材水运作业所工作。1964年,19岁的小女工,右手被圆盘锯断13小时后,经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断肢再植成功,云南首例,全国第二例。全国第一例同类手术的记录,是一年前由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陈中伟医师创下,其因此被誉为“世界断肢再植之父”。后来当陆政英到上海接受陈中伟后续治疗时,陈对她的手术效果高度评价,还说做得比他还高超。陆政英所著长篇记实文学《断翅飞翔》,记录了这段泪血交织的青春传奇。

妈妈就是用这只劫后余生的右手,把自己写成了一个作家;还用这只手,为全家三个男人操劳。“最初,妈妈、爸爸都是工人,都喜欢文学,慢慢认识了解,因文学而相爱,在那个年代还是比较难得。妈妈特别能干,小时候家里的大场面,是我们排起队让妈妈剪头,从爸爸到我,四个男人的头,都是妈妈拿剪刀、推子剪出来的。”

柯恩从小喜欢唐诗宋词多一点,可能跟妈妈有关系。“在我小时候朦胧的记忆中,有一个很生动的画面:万盛也是山地多,我4岁多上幼儿园,冬天一大早,妈妈背起我,在雾里面爬坡上坎,一边走一边教我背‘朝辞白帝彩云间’。这是很中国的意境,在雾里面,在山路上,一个妈妈背着一个娃娃,背着唐诗宋词,对我而言,这是骨髓里面的影响。妈妈还喜欢唱歌,也经常带着我们唱,特别是俄罗斯歌曲《三套车》《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那个年代是算是艺术感较强的歌曲了。有时在家里唱,有时晚饭后出去散步,一家人边走边唱。”

艰辛而幸福的一家子。妈妈还记得有一年,三个儿子都还小,市里面的著名诗人、作家梁上泉、黄济人、王群生,到矿区来。“这些文友,跟老柯和我都很熟,就到家里来耍,黄济人喊我找纸和笔,给我们画了一张全家福:先画了几个人脑壳,再在下面画了一摊锅盘碗盏,题写了一句‘南桐一大家’。‘大家’可能有两层意思:我们三个儿子五口人,是大家;老柯的诗写得好,很有名气,是大家。”

妈妈69岁生日那天,柯恩正在上海,他远程精心设计了一个礼物,感恩妈妈。“她从来不在乎礼物和生日这些,我们经常说她,儿子们要向你尽点孝心,都找不到办法。但这次不一样,我和我爱人翻开妈妈的散文集《无名花》看,里面《青春作伴南盘江》《念着那匹小白马》,都写的她的云南少女时光:

‘有匹小小的白马,雪白雪白的小白马,在我记忆中腾跃’,很感人。我们就有了一个创意,在上海通过网络找到一家重庆店,给妈妈订了一个生日蛋糕,还把我们做的蛋糕造型设计方案发给它。”

妈妈说:“那天,我接到送上门的生日蛋糕,打开一看,蛋糕表面,是用巧克力和奶油做的我那本集子《无名花》的封面,我惊奇惨了,谢谢柯恩小两口,这样的设计,太暖心了!”

文/本报记者 马拉 图/柯恩

获奖设计师柯恩背后的家族文脉(上)

柯恩:这是一个中西合璧的设计

多年前从重庆出发到上海创业的青年设计师柯恩,近日

以雍熙二合一香插、NUS-CENTS彩妆生活馆品牌及空间设计产品两款作品,双双荣获2020德国设计奖(该奖是和“红点”奖齐名的著名国际设计大奖)二等奖。从建筑设计师贝聿铭到日常用品设计师比如无印良品的原研哉,我们可以看到:设计的最高境界即文化含量;设计师最后拼的,其实是文脉资源。回望柯恩的文脉资源,可谓得天独厚:出身于重庆著名的柯氏文化家族,祖父是民国政商和诗界名士,父母均为著名诗人和作家,伯父中还有一个歌剧院长、一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家族前辈的文化熏陶,对他今天的成就功不可没。我们用两期专栏,打望并梳理柯恩及其家族文脉的故事:地偏西南的重庆,其民间文化资源,也可以成为当代原创设计的强劲动力。

柯恩荣获2020德国设计奖作品“雍熙二合一香插”,左为打开后,右为打开前。

柯恩

深阅读2020年1月14日 星期二 责编 江前兵 视觉 胡颖 朱兴羽 责校 黄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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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父母赴山西大同

矿务局文学采风,柯恩(中)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