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智大国“创造性介入”概说》王逸舟 著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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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智外交”：“顺天应人”的大国

崛起之道

一个成功的崛起大国， 不仅在于物质实力的崛起，还在于精神感召力的崛起。精神感召力匮乏的崛起大国， 只能是一个令人生畏而难以亲近的“畸形巨人”，制约其成为“伟大国家”。中国已经崛起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而中国如何转型为一个令人“可亲”的大国，就成为中国战略决策者和外交研究者必须回应的重大现实问题。 北京大学王逸舟教授近期出版的 《仁智大国：“创造性介入”概说》一书，正是围绕着这一问题所作的深入思考和回答， 值得我们高度关注和持续求索。

近年来， 王逸舟教授执着于研究中国外交的新取向和新转型， 深刻洞悉中国外交的新变化、新需求和新方向。 在完成“创造性介入三部曲”之后，他又对它们加以创造性整合，为中国指示了“仁智大国”的新定位和新方向， 实质上也是在呼吁着一种服务于国家崛起的新战略———“仁智外交”战略。 “仁智大国”新概念的提出，是作者对上述系列研究的精炼概括和升华。随着中国实力的增强和国际形势的变化，中国日益由世界政治边缘走向中央，因此，站在“新高地”上的中国如何适时调整自身角色、如何创造性发挥影响，就成为中国外交面临的核心课题，这是中国构建“仁智大国”的第一阶段。 当完成角色认知转变之后， 中国如何做好一个全球性大国就成为随之而来的紧迫问题。探索、学习和借鉴如何胜任全球性角色， 这是中国构建“仁智大国”的第二阶段。当进行全球性大国外交转型之际， 中国难免遭遇各种体制机制和外交能力方面的障碍， 这就需要改革外交体制，加强外交能力，由此进入“仁智大国”构建的第三阶段。 这三个阶段的问题， 是伴随着中国外交转型的日益深化而必然面临的问题，也构成了“创造性介入三部曲”的内在逻辑。 而能否创造性地妥善解决这些问题，是中国能否成为“仁智大国”的关键。

我们将王逸舟教授构建“仁智大国”的“创造性介入”论说概括为大国崛起的“顺天应人”之策。何谓“顺天”？是指国家的外交取向和战略要顺应时代大势、国际大势和国家大势。何谓“应人”？是指国家的外交取向和战略要顺应本国人民的民心所向，同时呼应世界人民的期待。 用作者自己的话说，

“本书提倡的‘创造性介入’，不应当只是被视为倡导积极进取、 角色活跃的对外态度， 同时要求对自身长短有清醒的估计，努力成为有风范的、进步的、被本国人民热爱并受国际社会欢迎的国家。 ”

如何才能“顺天”？ 这要求国家的战略决策者必须与时俯仰，准确把握时代、国际和国家的变化，创造性而非僵化地推行某一战略。既非一味地因循守旧、韬光养晦，亦非盲目地四面出击、大肆扩张，而应因时因势地推出合宜的外交战略和策略。“好的外交有长远格局，能够知进退。当发力则发力，当隐忍则隐忍。既不能坐失拓展全球利益和提升话语权的时机，也不可在无视国外关切和国人不理解的背景下强行当 ‘带路大国’。 ”若要“顺天”，一方面需要高超的外交智慧。这种智慧包括准确判断时代主题代际变化的智慧、准确把握全球政治变化趋势的智慧、准确定位本国发展阶段和国家身份的智慧。国家只能与时偕行，不能逆势而为。书中所指出的全球趋势有全球政治“碎片化”、国际规范网络化、多元协调共治、军事权重递减、国际社会壮大、民主化的推进、内政外交交叉渗透、 西方与伊斯兰的裂痕、全球化与民族主义的对冲、不同政治发展模式的竞争。 与此同时，中国日益走到了世界政治舞台的中央。这构成了中国外交展开的时代画卷，是中国“随势”与“谋势”的基础平台和限定条件。若要“顺天”，另一方面需要与时俱进创新外交观念，加强应对形势变化的外交能力。 这包括加大国际公共产品供给、提高外交投入、优化外交规划、加强外交学习等。 只有如此，才可能推出受到国内外欢迎的中国倡议和中国方案。

如何才能 “应人”？ 必须遵循外交为民、以人为本的原则，以民心所指设定外交取向，在满足本国人民诉求的同时，也要呼应世界人民的期待。 正如荀子所言：“彼王者不然，仁眇天下，义眇天下，威眇天下。 仁眇天下，故天下莫不亲也；义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贵也；威眇天下，故天下莫敢敌也。”亦如孟子所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 亲戚畔之； 多助之至， 天下顺之。 ”若要“应人”，对内要有仁爱之心，施行“仁政”。 在现代社会，也就是塑造一个尊重公民权利的政治制度安排， 以实现民富、法治、民本、仁治和开放，作者将其概括为“仁政”的经济基础、法制保障、思想导向、对外原则和哲学态度。 若要“应人”，对外要有天下关怀， 力所能及地提供国际公共产品，为实现共同繁荣、普遍安全的世界

贡献力量。 在构建中非命运共同体、 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中，中国在相互尊重、平等协商的基础上，以国际援助、基础设施建设等方式提供了一定数量的公共产品，尽管存在着一些有待加强的地方，总体上，中国已初步展现出大国责任意识和担当意识，在维护和扩大自身利益的同时，促进各国的合作共赢， 增强了各国对中国的向心力，“逐步确立中国作为世界角色的地位”。

能够“顺天”，则“智”；能够“应人”，则“仁”。 顺天应人者，仁智大国也。

在“退化”的世界如何坚守“仁智外交”？

《仁智大国》 一书建立在世界政治进步观和国际社会成长论的前提假定之上，中国在这种全球趋势下的崛起， 将可能是一种和平的包容性崛起。 然而，随着欧洲民粹主义、美国“特朗普现象”和世界多国反建制运动的兴起， 我们曾经熟悉的世界似乎正在远去，一个不确定的时代正在来临。尤其是在 2017 年底、2018 年初，美国特朗普政府先后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美国国防战略报告》中，将中国和俄罗斯定位成政治、 经济和军事领域的“竞争对手”，并宣称“大国权力竞争又回来了”。在此新形势下， 中国的包容性崛起道路是否将遭遇新的不确定性？ 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如果持续加剧，中国的“仁智外交”还能否有效运行于传统大国政治回归的旧的“新时代”？ 这也就是问，中国如何在一个“退化”的世界中坚守“仁智外交”？ 该书核心部分写就于这些新变化之前， 并未过多涉及这些问题，本文尝试稍作阐发。

第一，在当前形势下，防止大国之间的理念之争演变为意识形态之争，成为“仁智外交”的要义之一。 中国提出经济合作、全球治理和国家发展的新理念， 是为了更好地造福本国人民和世界人民， 更好地推动建设持久和平、共同繁荣的世界，而非为了引发纷争、争强斗胜。 如果理念之争演变为意识形态之争， 那么， 世界将可能再次撕裂，世界将再陷纷争。 在美方咄咄逼人的战略压力之下， 中国如何有效地管控中美分歧， 防止两国的理念之争演变为意识形态之争，则成了中国“仁智外交”面临的一次重大考验。 中国申明，中国不搞地缘政治联盟或军事同盟， 不关起门来搞小圈子或者“中国俱乐部”，不以意识形态划界，不搞

零和游戏。 这展现出中国规避战略对抗、规避意识形态之争的智慧和诚意， 有利于实现大国的合作共赢。 但结局如何，尚难以论断。不同文明的大国之间能否形成一种“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和谐共生局面， 考验着各国战略决策者的智慧。

第二，当前民粹主义、民族主义和逆全球化运动强势回潮， 在对外战略投入与对内发展投入之间实现均衡， 成为 “仁智外交”的优化选择。 在此形势下，诸多海外地区的政治风险、 安全风险和地缘风险大大增加，如果只从政治逻辑出发，一味扩大战略投入，则容易将中外双方陷于风险之中，并不能扩大中国的国家利益和精神感召力。 因此，审时度势，统筹考虑经济、政治、社会、地缘等因素，谨慎地创造性介入，则不失为造福各方的仁智之举。 如作者在全书结语中所言：“在当前国际关系消极因素和不确定性有所增加的复杂局面下， 尤其在超级大国美国实施全球战略性收缩、不断削减其国际责任的特殊背景下， 我们应当谨慎分辨国际社会要求中国取代美国角色（及义务）的各种呼声和多重压力，认真梳理外交资源使用的轻重缓急， 有所为有所不为，小心防备战略冒进现象。 ”

第三，在一个变革和不确定的世界，中国需要调动社会各界的智识资源， 建立并完善能够容错、 改错和推进政策更新换代的外交决策机制和文化，这是开展“仁智外交”的制度和文化保障。世界与中国都处在急剧变革期，如何敏锐地洞察这些变化，并因时因势地及时调整外交政策， 就成为颇有难度与挑战的事。 只有形成开放与包容的外交决策文化， 才能有效克服这一信息赤字难题。 “仁”的外交，理应倾听人民的心声和期许；“智”的外交，自然明白“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也就是说，在不确定的时代， 中国要持久地开展 “仁智外交”，需要推动外交实践与社会反馈之间的良性互动，在外交的“顶层设计”与“摸着石头过河”之间实现动态平衡，打造“顶层设计———试错容错———政策更新———顶层设计”这一良性循环的外交决策文化。

“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周武王由此开启了周朝八百年 “协和万邦”的天下时代。 当下中国的外交转型，如能“顺天应人”，持续推进“创造性介入”的“仁智外交”，必将在迈向“仁智大国”的道路上行稳致远。

（本文在原文基础上有所缩减）

顺天应人：崛起大国如何凝聚精神感召力———评王逸舟教授《仁智大国：“创造性介入”概说》

张 旗 王婉潞

王逸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