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PN2009105233

定價新台幣 500元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National Chung Hsing University

Chung Hsing Journal of the Humanities Vol 55

A Rumor of War

Volume 55

402886-4-22840316886-4-22856117clalib dragonnchuedutwhttpwwwclanchuedutwpeople2publicationhtm

60 5 Vol 1 31 91 6 95 3

209 1886-2-25180207 28 886-2-251807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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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

GPN 2009105233 ISSN 1727 ndash 8562

Chung Hsing Journal of the Humanities Vol 55

Publisher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bquo National Chung Hsing University Published by The Committee of Chung Hsing Journal of Humanities Address 145 Xingda Rdsbquo South Dist Taichung City 40227 Taiwan ROC Telephone 886-4-22840316 Fax 886-4-22856117 E-mail clalibdragonnchuedutw Website httpwwwclanchuedutwpeople2publicationhtm Publication Date September 2015 Founded in 1971 Journal of the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as been renamed Chung Hsing Journal of the Humanities as of June 2002 (vol 32) It is published biannually since 2006 Price NT$500

All rights reserved No part of this publication may be reproduced without permission

GPN 2009105233 ISSN 1727 ndash 8562

（原名《文史學報》年刊 第一期～三十一期）

第五十五期

國立中興大學文學院 中華民國一四年九月

臺灣 臺中

第五十五期

發 行 人 陳淑卿

主 編 朱惠足

編 輯 委 員 朱惠足 (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

余美玲 (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

阮秀莉 (中興大學外國語文學系)

李君山 (中興大學歷史學系)

洪淑苓 (臺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

張淑麗 (成功大學外國語文學系)

陳登武 (臺灣師範大學歷史系)

廖美玉 (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

蘇小鳳 (中興大學圖書資訊學研究所)

(姓氏依筆劃排序)

執 行 編 輯 丘彥遂 宋維科 李毓嵐

刊 名 題 字 陳欽忠

助 理 編 輯 呂良琛 翁碧玲 陳誼芳 曾麗雯

英文摘要校對 曹麗莎

助 理 廖健羽 卓亦慧

編者的話

本院人文大樓公共藝術「心之森」的兩件作品「人文種子」與「蘊」已經完

成寄託本院培育學子人文素養思考能力與專業實力的期許12月 9日舉行人

文大樓揭牌典禮慶祝本院新家落成的嶄新氣象

本期學報收錄六篇內容紮實的人文研究論文領域涵蓋哲學思想歷史文化

數位資料西方文學與理論等許嘉哲論文探討莊子〈人間世〉裡的兩則寓言

深度挖掘莊子修辭思想的精華以補充西方學界莊子研究中對於邏輯與敘事主題

的學科研究典範之不足周安邦論文探討明付中晚期日用類書〈農桑門〉中收錄

的蠶桑竹枝詞參酌同時付的農書蠶書方志資料考探這些竹枝詞如何反映

當時吳中地區蠶業活動的實際情況何孟興論文探討浯嶼水寨把總沈有容在 1601

年到 1606年之間的三件重要政績東番勦倭之役石湖浯寨的遷建工程勸退澎

湖求市的荷人以及築造「沈公堤」防沙護田保護民眾生命財產的善舉邵軒

磊大澤肇論文介紹日本東洋文庫數位圖書館（digital library）與數位資料庫

（digital database）的設置情況其他日本研究機構創建數位資料館之經驗

主要的困難與解決方案黃惠瑜論文探討艾恩布齊南（Ian Buchanan）的德勒

茲（Gilles Deleuze）研究提出的「反既成」面向申論追求事件意義的意志強

度取決於能受（passability）與能跨越（traversability）的能力施展之程度

這兩種能力並讓個體的內在性能夠不受限於個人框架而是存在於「存有的合聲」

（univocity of Being）之中周廷戎論文探討卡普托（Philip Caputo）回憶錄

《越南戰火》（A Rumor of War）第二章援引創傷自傳的相關研究探討作者如

何透過現付主義的敘事手法回顧他在越戰初期計算編錄美軍陸戰隊傷亡率的

經歷藉而削弱官方的軍事論述並重新定義他作為倖存者的自我認同

朱惠足

2015年秋季

第五十五期

目 次

至辯不言

――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許嘉哲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1

由明付日用類書〈農桑門〉中收錄的蠶桑竹枝詞探究吳中地區的

蠶業活動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周安邦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33

仗劍閩海――浯嶼水寨把總沈有容事蹟之研究（1601-1606年） 何孟興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77

從數位典藏到數位人文

――以日本東洋文庫之經驗為案例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卲軒磊 大澤肇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01

Counter-Actualization Actualization and Passability of the Event

A Response to Ian Buchananrsquos Critique of Deleuzian Transcendental

Empiricist Ethics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黃惠瑜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25

ldquoOfficer in Charge of the Deadrdquo Traumatic Identity and

the Autobiographical Self in Philip Caputorsquos A Rumor of War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周廷戎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61

附 錄 徵稿簡約

撰稿格式

興大人文學報

第五十五期頁 1-32

二一五年九月

1

至辯不言

mdashmdash 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

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許嘉哲

摘 要

西方修辭學界對中國古代修辭的跨文化研究中對於《莊子》的研究成果主要

集中在訴求超越理性邏輯論證的〈齊物論〉主張以及寓言形式的修辭設計與效果

這顯示出西方學界對於邏輯與敘事主題的學科研究典範下的方向偏好因此對於內篇

〈人間世〉裡缺乏邏輯論證的材料與現實動亂的切身感嘆情緒顯然缺乏足夠的注

意事實上〈人間世〉裡的寓言就有不少可以繼續深度挖掘出莊子修辭思想的精華

本文在避免將部分篇章成書時代先後不一的《莊子》內外雜三十三篇的文本全

部視為單一思想整體的認知下本文傴針對最能代表莊子思想的內篇〈人間世〉的兩

則寓言分析從修辭受眾問題的角度來看在第三則寓言裡提出對受眾心理與人格的

認識以及修辭反效果的分析在第一則寓言裡則澄清莊子藉孔子與顏回的角色演出一

場修辭戲劇傳達出莊子對修辭情境產生條件的認知在顏回試圖說服衛君和孔子

以及孔子說服顏回的這三組說服關係裡都可見莊子修辭哲學的內涵其中關於返回

自我消除主觀的「心齋」以及「虛室生白」的神聖空間修辭隱喻都是莊子特色思想

有效運用在修辭策略的表現

關鍵詞莊子跨文化修辭修辭情境修辭戲劇主義修辭哲學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博士學位候選人現任教於高雄女中

(收稿日期1040430通過刊登日期1040914)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2

一西方新修辭學視角下的莊子修辭學

修辭是一種有意識的語言交際行為包含語言的作為與不作為以及非語言的作

為經歷修辭學轉向1的現代修辭學並不像舊的修辭學將修辭看作是一種語詞技術

層面的修飾與調整目標只是為了鋪陳出一場慷慨激昂的演講而是將人類的修辭行

為視為一整個以語言為媒介的交際模式因此研究的面向與關注的重點便擴大且轉

向關注修辭的社會互動條件修辭情境修辭形成的結構與動力修辭與意識形態

修辭的互動與同一功能等等2而西方修辭學的研究能量除了顯著的跨學科發展廣泛

吸收當代哲學語言學社會科學文化研究等等養分以自我充實外也擴大及於跨

文化的修辭比較研究自從 1960 年代起以 Robert T Oliver（Robert Tarbell Oliver

1909-2000）為首西方修辭學界開始投入研究古代中國印度古埃及甚至中東地區

的修辭以西方亞里斯多德典範式的修辭學視角為中心來探討其他非西方世界的修

辭發展情況對於中國古代的修辭學研究成果方面則提出了初步的研究觀察成果與

心得3可貴的是在方法意識與研究立場上的反思也不斷的擺脫東方主義式的原始理

1 有關修辭學轉向的概念也有以新修辭學復興運動稱之者中國大陸修辭學者劉亞猛先生在其

《西方修辭學史》中以「修辭轉折」名之見劉亞猛《西方修辭學史》〈第九章當代西方修

辭的結構特徵和理論形態（上）〉（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年）頁 292另一位大

陸學者溫科學先生則以「新修辭學復興運動」的概念來表述他說「當代西方新修辭學運動是

一場名副其實的『修辭學革命』它的一個重大貢獻既是對修辭本質的再認識修正了人們長久

以來對修辭種種模糊的認識為修辭正名helliphellip當代西方修辭學發展史上的一個顯著特點是

諸多來自修辭學領域之外的理論家介入了修辭學的理論研究似乎都可以從修辭學找到一個

共同的發展空間或途徑這股浪潮成為強大的動力推動著修辭學向前發展當代西方許多思

想家哲學家和社會學家在探索解決各種惱人的社會問題時紛紛把目光瞄準了修辭學」見

溫科學〈第一章當代西方修辭學概覽〉《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頁 63 2 對於新舊修辭學關注面向的差別加拿大籍學者高辛勇在其〈漢語修辭學研究近況〉一文中

以結構主義與後結構主義的概念來區分兩種修辭式的文學批評這種認識頗為簡單明白可

以作為我們劃分新舊修辭學特色的參考前者結構主義式的修辭批評將修辭視為語言使用者

有意無意的控制之下透過調整語言的技巧取得某種效果與威力後結構主義式的修辭批評

則把焦點從形式美學上的要求轉向探討語言內在性的意識形態與影響其修辭設計的社會條

件參見高辛勇《修辭學與文學閱讀》附錄二〈漢語修辭學研究近況〉（香港天地圖書公司

2008 年）頁 208 3 美籍華裔學者呂行在其著作中整理當前西方修辭學的跨文化修辭研究領域中對中國古典修辭

研究成果的方向分類她提出「西方學者對古代中國修辭學一般都會區分出四個研究主題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3

論套用模式而能正視中國自身的修辭學傳統的存在價值4這對於傳統中文修辭學界

而言是一種全面豐富研究視野並開展新觀點的正面刺激與充實

西方修辭學界對於中國古代修辭學的研究主要著墨在先秦諸子針對九流十家

的各別研究中比較具體的研究成果主要是墨家名家縱橫家與法家5而儒家與道

家的研究則尚受限於學派典籍文本的浩瀚與代表人物人術思想學說的龐雜尚未

出現針對專家修辭進行系統性的研究莊子修辭的研究在中文修辭學界並不算少而

從當代西方修辭學視角6出發或主要採用西方修辭學科典範研究的成果則仍有限以

首先他們會分辨與分類出一長串的說服修辭實踐者其次他們會去分析帶有文化與美學趣味的

文本然後他們會在古代的經典文本裡尋找出帶有論辯模型的描述最後他們在廣義上辨別

出在中國古代的演說與交際中具有修辭特徵的類型這些由西方學者對中國古代修辭傳統

的理解為我們提供了積極助益與聰慧的研究成果但是這些研究成果對於了解中國修辭學傳

統而言傴傴提供了一個貣點在研究深度與廣度等面向上仍舊有所限制」見 Xing Lu（呂

行）ldquoCh1Perceptions and methodology in the study of classical Chinese rhetoricrdquo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 Columbia

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 Press 1998 p26 4 呂行討論到研究中國古典修辭學的西方學科視角所帶來的盲點與成見提出西方學界對於中國

古代修辭思想的認識一般而言有三點迷思1總是認為中國的修辭不分流派與時代都有最

高目的與共同特色就是修辭是為了要達成和諧2同樣反對言辯論說的修辭價值 3不熱衷於

分析式的邏輯條理她也指出西方修辭學科框架自身的問題會造成一種東方主義式的偏見

往往不自覺的將自身的研究習慣與思維模式強加於中國古典文本之上這問題她認為主要是由

兩個原因造成的一個是過分強調對西方分析與精確定義的研究模式套用其次是研究者本身

受限於閱讀中國古文的能力不足以至於只能仰賴二手的文獻翻譯而對古代思想家的言論主

張得出不正確的解讀與認知她說「雖然有些西方學者似乎已經意識到中國的修辭學材料裡

經常是哲學語言與文化等元素都參雜在一貣的但是他們還是會債向於被已經習慣的西方

分析方法與學科概念框架所引導來進行其研究為了能更深入準確的發現中國修辭學的內涵

西方學者應該要加強他們對中國語言以及中國心靈習慣的理解西方學界對中國修辭學古典材

料的理解一般反映出兩個不足一是過度仰賴分析與定義的研究模式二是對於文本二手翻

譯的依賴」同前註p26 5 鳥瞰式通論先秦諸子修辭的研究以 Robert OliverMarry Garrett 與George A Kennedy

幾位為代表Oliver 對莊子修辭的看法主要是針對〈齊物論〉裡的「道言」關係討論他的著

作裡提到莊子的部分主要是按莊子三十三篇的順序作一番與語言問題相關的大意敘述見

Robert T OliverldquoCh13 Rhetorical Implications of Taoismrdquo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 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p246 6 當代西方修辭學分析文本裡的修辭設計大約會區分出這幾個階段命題規劃勸說模式話

題推進與尋找材料不論是研究一段論證或修辭設計時或實際應用到規劃寫作內容或講話

一般會注意的重點首先是確定好主題找到ㄧ個合適的命題或議題這個過程就是命題規劃

勸說的模式有三種訴諸理性訴諸情感與訴諸人格現代修辭學稱之為理性訴求倫理訴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4

英文寫作的西方修辭學界的莊子修辭研究以上個世紀末的 Vernon Jensen 的rdquo

ldquoRhetorical Emphases of Taoismrdquo（中譯〈道家修辭要點〉）與 William GKirkwood 的

ldquoRevealing the Mind of the Sage The Narrative Rhetoric of the Chuang Tzurdquo（中譯〈照見聖人

之心-莊子的敘事修辭〉）兩篇期刊論文最有代表性而系統的研究以 1998 年美籍華

裔學者呂行（1998）的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

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中譯《西元前五世紀至三世紀的

古代中國修辭學與希臘古典修辭學的比較》）一書為代表以中文寫作的研究成果

則以 2010 年中國大陸福建莆田學院陳啟慶先生的《莊子修辭研究》一書較有整體觀照

Vernon Jensen（1987）的研究結果主要呈現出一種西方視角概覽老莊言論後

的初步印象她交代他對於老莊的理解主要依賴早期林語堂的英譯本《老子的智慧》

並且把老子與莊子視為一個整體來討論對於以老莊為一個整體的道家語言與修辭

特徵她的意見有六點1她認為老莊排斥雄辯的言談並且將之連結到充滿負面含

義的一面2排斥論證模式將其視為彼此爭執擴大差異降低互相了解破壞和

諧的同義詞3強調不追求身外知識的態度只應該專注於對內在源頭的了解4因為

排斥向外求知所以也要人避免進行批判思考或過度的思考5道家的修辭特色強烈

的訴諸光榮的古代聖人權威就像古代基督教士總是宣稱一切話語都出自上帝藉

我口在發言6訴諸說話者個人人格影響的修辭手段佔有核心地位7

William GKirkwood（1992）的研究意圖說明莊子傳達高深思想時所使用的特殊

修辭策略基於辨析修辭動機的研究模式他首先辨清莊子言論主張與其說服修辭的

主要目標是要傳達出一位真人聖者之心的實況讓讀者了解然而聖者之心並無法

透過語言的直接描述來掌握甚至就算讀者本人與聖人親身會面也看不出來誰是有道

求與情感訴求理性訴求就是在理性層面討論辯論包含論證與勸說的材料及方法涉及一

些修辭推理邏輯三段論例證法謬誤推理等等原理倫理訴求指作者或演講者提出自身人

格的反身保證訴求受眾的信任與接受及因此而所產生的外溢說服效果情感訴求指透過激

發聽眾特定的情感反應以達成對議題主張的移情認同話題推進包括定義比較建立關聯

建立情境與證明等包含針對一般話題與特殊話題的構思相關論述參見溫科學《中西比較修

辭論全球化視野下的思考》〈第四章現代修辭學的結構體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9）頁 118-136 7 Vernon Jensenm ldquoRhetorical Emphases of Taoismrdquo A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Rhetoric (Vol 5

No3 summer1987) pp219-299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5

之聖人更不用說要讀得懂聖人之心因此莊子使用了比較特別的修辭設計來表達

而為了讓讀者有效了解真人或至人若鏡之心的情況是怎樣他分析出莊子使用三個

修辭策略1首先是觀象取法式的行為特徵類比推理透過充滿修辭設計的故事運

用帶有象徵行為意義的隱喻來使讀者了解聖人之心的某個特徵2參考運用特徵的

細節陳述與表演因為修辭的目的要為讀者揭示出各種他們還不熟悉的可能性如同

Wayne Booth 的小說修辭理論所說的「telling and showing」策略莊子的陳述與故事

演出的修辭效果對於表達他的思想主張產生了兩種效果既能夠帶領讀者將解讀重

心指向潛在於內心的情況且能夠促使讀者主動思索而不依賴外在權威評論的指引

3激發讀者主動理解並參與想像的故事有效刺激讀者主動掌握其涵義如同聽到笑

話或禪宗公案時的一瞬間自然反應8

陳啟慶先生的《莊子修辭研究》宣稱從行為與接受的角度出發不同大部分只從

表達形式的修辭角度探究9陳作對於莊子的語言行為認知進行了初步的探索從莊子

懷念惠施的「運斤成風」寓言線索中找出修辭主體雙方進行語言行為要有彼此「互

為質」的相通基礎才能構成修辭互動的關係其言

莊子藉這一故事向人們傳遞了至少這樣兩條信息一是任何修辭行為都離不開

表達者與接受者雙方的共同參與與互動正所謂孤掌難鳴

二是一次成功的言語活動總是建立在兩個修辭主體互『以為質』----互為對手

相互了解相互信任的基礎上10

陳啟慶認為構成修辭行為的兩方須有一定的條件才行從《莊子》全書來看他

認為莊子已經對修辭行為的「行為接受」主體的特性這一點有基本的認知於是陳先

8 William GKirkwood ldquoRevealing the Mind of the Sage The Narrative Rhetoric of the Chuang Tzu rdquo

Rhetoric Society Quarterly (Vol 22 No3 summer1992) pp6-19 9 其自序說「傳統修辭學常用的辭格研究範式顯然已經落伍為此我們選擇了廣義修辭學即當

代修辭學理論作為研究視點把修辭視為一種表達者（說話者）與接受者（聽話者）之間互動

與對話的行為一種追求言語交際有效性的行為以此為出發點我們搭建貣了如下的研究框

架《莊子》的修辭表達與修辭接受理論研究《莊子》的修辭行為研究《莊子》的修辭原則研

究《莊子》的修辭語境觀研究《莊子》的修辭策略研究《莊子》的修辭方法研究以及《莊子》

的修辭風格研究等章節」陳啟慶《莊子修辭研究》（中國卲林大學出版社2010 年） 10

同前註頁 30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6

生提出了三點歸納意見認為修辭行為的雙方要有「價值取向相類」「心靈相通」以

及「存在境域相近」者才行而陳作在申論莊子修辭行為的構成前提時處理到〈人

間世〉裡顏回說衛君的第一則寓言可惜的是陳文只注意到說者片面突出自己的理

據堅強與人格存心高尚的結果只能造成無效的說服因此結論停留在說服勸諫行動

的艱難之感嘆上並未能見到這一則寓言本身的修辭哲學的深度內涵

呂行對於《莊子》修辭特色的研究提出兩個意見首先他認為《莊子》主要的修

辭觀點有二一是語言的懷疑論二是超越名辯的齊物論主張11並且歸納出莊子在

表達他的美學訴求時運用了六種修辭設計包括1「寓言卮言重言」的說話模式

2弔詭與矛盾話語 3神話傳說 4虛擬對話 5重新虛構歷史軼事 6特意美化身形醜惡人

物呂行對《莊子》修辭的研究比較有亮點處是從論證（Argument）的角度切入看

〈齊物論〉如何有效化解分析邏輯式的論證所不可避免的會使論辯雙方陷入無法說

服彼此的對立難題她說

當莊子清楚認識到陷入二元論與攻防態勢的論證本身其實就是造成彼此錯

解算計與困惑的原因時莊子給出了他的解藥他認為陷入情緒對立的二元

論難題只能在對『道』的整體理解中消釋進一步的說就是要能駐在『道』

的永恆寧靜與平衡中才可以化解當彼此都提升到這個『道』的高層次時不

同的人所表達的不同意見都可以被視為平等有效的莊子認為有技巧的論證

手段要能夠超越一切的限制與差畨一位聖人對於是非對錯的發言不會推託

詭辯而會債向於觀照整體情境後再協調合成各方相左的意見與歧畨的論點

不會陷入二元對待的方式而會以一種照亮全局的方式進行12

其實這些觀點的陳述仍然是脫源於 Vernon Jensen 的觀察所得受到西方修辭學科

視角侷限下呂行仍不自覺的傾向於專注論證手段的說服論辯效果因此不免將莊子

修辭的焦點放在論證上面通常莊子內七篇裡最直接可以找到論證修辭手段的形式

與莊子自己說過的材料就是〈齊物論〉所以可以見到其研究仍在學科成見的有限視野

裡打轉的結果

回顧幾篇以新修辭學視角探討的莊子修辭研究成果進行初步的研究成果評價

11

同註 3頁 251 12

同註 10頁 249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7

大約可以得出一個觀察結果就是所討論到的莊子修辭學成果集中在論證的侷限與

超越二元對立的可能或寓言重言等敘事形式的說理效果以及聽眾中心的語言行

動特徵等方面固然有其開拓之功與研究里程碑的意義但基於精益求精的需求來看

仍有一些可以在後繼研究加強檢討首先是缺乏對莊子思想內涵深度與先秦文化背

景連動關係的整體掌握與理解其次是對莊子文本內容著成時代先後與思想主張之

間有效連結的辨析與界定還有陷入形上超越哲學趣味而忽略中國式知識分子的潛

在情懷導致西方學者選擇性的忽視了缺乏明顯的邏輯分析材料的篇章比較過呂作

與陳作兩部專著中對莊子修辭學的討論後發現呂陳兩家對於莊子〈人間世〉的修

辭特色著墨不多我認為〈人間世〉的寓言裡有很重要的修辭哲學內涵尚未被充分

討論闡發因此本文針對莊子〈人間世〉的說服修辭及其修辭情境等問題提出看法

二以道適物莊子〈人間世〉對修辭受眾問題的認識起點

（一）莊子〈人間世〉寓言被忽略的修辭學研究價值

西方修辭一向關注的重點有兩個面向論證的拓展模式與聽眾中心的反應修辭

的論證模式從亞里斯多德以來就確定好三種模式包括理性情感與人格修辭理性

又稱邏格斯（Logos）指論辨領域中各種可以被發現出來的偶然性與可能性或根據

事實的爭議例證推斷言語行為等等情感模式則指勸說過程中訴諸聽眾感情

共鳴為目標導向人格模式指勸說者本身的可信度演說者的人格與道德操守在亞

里斯多德的時代中修辭學基本上是使用在「議事演說」（Deliberative oratory）「法

庭演說」（Forensic oratory）與「表揚演說」（Epideictic oratory）的場合中這些演說

的主題主要是關於「利益」「正義」與「善惡」的問題當時修辭學主要運用的領域

就是針對在公共領域中的這類實踐問題的討論在這個運用領域中雖然也有倫理學或

政治學等專門的「科學」分別研究其中的個別主題但是修辭學之於倫理學與政治學

正如論辯術之於科學一樣它們不是以特定的主題做為研究對象的個別科學而是研

究在該領域中如何使討論參與者也能形成共同接受的前提之一般性的論證理論13

13

亞里斯多德在運用修辭術時會考慮兩種不同的情況一是針對可以「根據先前已有的推論來

進行推理或得出結論」的情況另外一種是針對必頇「根據那些尚未經過推論但需要推論的

沒有得到公認的前提」的情況前一種可以根據先前已有的推論進行推理或得出結論這是說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8

這些分析與推論方式都是亞理斯多德典範影響下西方修辭學界習慣的修辭理性表

現不同於古希臘亞里斯多德以來的修辭典範14一向關注於開發各種論理辯說的可

能謀求各種有效的說服技術意圖找出種種說服的方式莊子一開始就展現了針對

修辭技術性格進行質疑與反思的哲學深度

《莊子》內篇〈人間世〉中提出了思想史上著名且重要的「心齋」工夫而這一

篇屬於莊子特色思想的修養工夫卻是藉一個顏回欲說服衛君而求教於孔子的情境

寓言鋪陳開來從這一篇的哲學主題來看固然是要表達他特殊的「心齋集虛」「虛

室生白」的看法但其筆下所安排的孔顏師徒對於說服任務由形式到本質的交涉

討論卻是從西方說服修辭角度掘發莊子修辭哲學的重要材料〈人間世〉的篇旨主要

是在〈齊物論〉處理善惡是非的相對成立性的基礎上討論如何有效的認清亂世之所

以為亂的原因進而找到合適且有效的自處之道中國式的心靈對於亂世有一種深沉

的喟嘆無力感最早在莊子的人間世裡有較全面的剖析在孔子只有吉光片羽式三言

兩語的感嘆如「歸歟歸歟吾黨之小子狂簡」「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道

不行乘桴浮于海」「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等西方學者往往基於柏拉圖亞里斯

多德典範的哲理趣味容易將莊子文本的解讀焦點集中在一些「道與言」「齊與不齊」

當公眾對某背景事件或議題已有共識可做為討論的背景或前提就可以採用「修辭推理」

（Enthymeme）的論證方式推出結論而達成說服第二種尚未經過共識前提使用修辭推理而

不是用嚴格的邏輯三段論（Syllogism）的原因是修辭能力必頇克服的難題即繁冗嚴密的推

理是修辭學預設的一般聽眾所無法領會與負荷的因而修辭推理必頇透過省略部分的前提

但仍能使聽者容易接受這個論證的效力來達成說服的論辯能力這種亞理斯多德典範的修辭

學思考套用於中國古典修辭學就可以發現有兩個先入為主的預設一是修辭的對象聽眾

跟修辭設計者進行討論的先備條件上彼此地位是相當的態度是理性的地位是對等的目

標是可以得出更好的可能性的雙方都在共同修辭情境的平等討論場景中發言第二預設是

道家修辭學的認知並不是一開始就可以進入論證而是要先確認可以發生有效論證的背景與

條件是否存在才進入修辭的語言設計階段這一點本文後面會論及要了解有關亞理斯多德

修辭學的修辭推理應用與倫理及政治學科關懷等討論以進一步掌握西方修辭學自古以來影

響及於今日以柏拉圖亞理斯多德典範為主導的基本格局參見政大哲學系林遠澤先生〈論

亞里斯多德修辭學的倫理政治學涵義〉《政治科學論叢》第廿九期（2006 年 9 月）頁 159-204 14

對於亞里斯多德典範的說服修辭主張的介紹中文著作參考中國福建師範大學的劉亞猛先生所

著〈第二章博大精深的古希臘修辭理論〉《西方修辭學史》（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08 年）頁 49-64英文著作則參考George A KennedyAristotle on Rhetoric亞里斯多德論修辭

〈Introduction導論〉的部分George A Kennedy Aristotle on Rhetoric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9

「逍遙精神的超越性」等主題對於像〈人間世〉這種指涉社會現況太強且太過形而

下的內容就較缺乏深入體會的動機其實在中國式的解讀這一篇往往是最讓古代

文人最有感觸的15引一段親歷明清易代天地沉淪之變的王船山對＜人間世＞的體

會最可居簡而執要的揭示本篇文心所指王夫之《莊子解》＜人間世＞篇旨序曰

人間世無不可遊也而入之也難既生於其間則雖亂世暴君不能逃也亂世

者善惡相軋之積惡之軋善也方酷而善復挾其有用之材以軋惡而取其名

名之所在即刑之所懸矣唯養無用而去知以集虛則存於己者定而忘人生

死可外而況於名物不能傷而後庶幾於化此篇為涉亂世以自全而全人之

妙術君子深有取焉16

王船山在這篇旨序裡明確點出莊子對於構成亂世的動力機制的看法莊子認為

世之所以亂在善惡勢力不停的互相傾軋道家式的反向思考要將常識所習慣將世

亂原因歸罪於惡人作亂的片面觀察視野擴大到能正視到善良勢力之得理不饒人

也負有另一半特殊「貢獻」善的勢力每每在善惡相爭的過程中也要謀取自己的美名

私利所以造成善惡雙方難以化解的衝突紛爭且無盡綿延而善人君子往往難以自全

於亂世的悲劇下場一大半的原因是出自於拯生民於倒懸的行動本身就健全了善

惡相傾軋的機制而作為善的一方卻毫不自覺這樣的觀點表現在〈人間世〉裡的寓

言17莊子藉由戰國的說客與使節兩種國際外交身分這種特殊角色設定的故事結構

15

清初註《莊》學者吳世尚《莊子解》的論〈人間世〉的發言頗可代表這種心境其曰「此篇

最是莊子現身說法之文蓋前後諸篇皆是虛言其理此乃實見之行事故具中於人事物態

世法事變機巧詐偽離合反覆之故無不曲折盡致始終畧備人能於此參得透勘得破

葛藤中打飛腳在邦在家有道無道安往而不得自在哉」清bull吳世尚《莊子解十二卷》（台

北藝文印書館1950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貴池先哲遺書第廿六種版） 16

清bull王夫之《莊子解》（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船山遺書本）卷四

頁 94 17

承蒙審查意見指出〈人間世〉裡其他寓言也有精采的修辭內涵寫作本文之前筆者並非沒有審

視過然要說明的是本文的目標是從西方說服修辭的角度來探討莊子〈人間世〉中既有說

服修辭的特徵又可以提出對說服修辭侷限的修正補充者因此〈人間世〉中除了本文所討論

的顏回與顏闔各自說衛君的這兩則外其他寓言在筆者判讀貣來較不具有說服修辭的理論內

涵如「葉公子高使齊」的主題在解答「傳兩喜兩怒之言」的問題並沒有爭辯說服的情境「櫟

社之夢」與南伯子綦則純粹是「無用有用」立場的各自表達「櫟社之夢」的修辭精采處在從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10

來陳述修辭的原理以傳達其保全養生的思想主張每一回合的修辭都有其情境禮

崩樂壞的亂世知識分子感受到當時代強凌弱眾暴寡的切身壓迫就是這一篇〈人

間世〉的修辭所產生的並且要回應的情境所謂的修辭情境（Rhetorical situation）18是

由能夠激發出修辭的急迫性並且有針對此情境的修辭回應能力的對話聽眾以及一

些限制情境發生的條件所構成的背景這個激發修辭的情境可以讓修辭者用傳遞他

思想與行動的修辭話語來改變現實將回應該情境的修辭發明出來的人在這個情境

與現實的關係之間就承擔了一個媒介者的角色這篇＜人間世＞甚至整部《莊子》

的修辭情境急迫性可以用這一篇裡的葉公子高的話很傳神的表示「今吾朝受命而夕

飲冰我其內熱與」這是一種對於壓迫世界並威脅生命之黑暗力量的恐懼回應

（二）說者對受眾心理與修辭反效果的認識

相對於以孔子「修辭立其誠」為中心較重視自身修辭一致性的儒家道德修辭傳

統而言西方修辭典範自古希臘時代起就對於修辭的受眾對象有所關注而對於言

辭本就應當受眾而轉移的認識較能接受中國諺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修

辭立場然而因應修辭受眾的基本條件而設計說服修辭的形式與內容者並不罕見於

中國的修辭學傳統19西方比較修辭學者 Robert Ｔ Oliver 研究戰國諸子時就很推崇

韓非子對於修辭受眾的心理過程與調整相應技巧的認識20韓非子的〈說難〉21明確的

文章修辭的角度看到敘事與表達的手法靈活然櫟樹與匠石是在各自表達意見或價值立場而

無明顯說服對方的企圖而「支離畩」與「楚狂接輿」則更不牽涉說服的含義 18

這裡的修辭情境（Rhetorical situation）採用Lloyd Bitzer的定義Bitzer所陳述的修辭情境具有

Exigence（急需性）Audience（聽眾）Constraints（限制性）三個結構性因素當帶有修辭設

計的一場演說或文字發表出來時必然有其所針對要回應的修辭情境就好像一個答案被寫出

來必定也是針對某個特定問題的回應一樣這個修辭設計產生出來後也能夠有效的改變原

先其所要回應的情境以及有效改變共同形成這情境的修辭聽眾的想法見Lloyd Bitzer ldquoThe

Rhetorical Situationrdquo Contemporary Rhetorial Theory （New YorkThe Guilford Press 1999）

p217 19

根據吳禮權的研究認為墨子與韓非子是先秦諸子中最早說清楚說服修辭所要考慮的受眾對

象問題他的研究舉的是《墨子bull非儒下》與《韓非子bull說難》為例見吳禮權《中國修辭哲

學史》（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5 年）頁 38 20

Robert T Oliver ldquoCh14 Characteristics of Asian Rhetoricrdquo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p221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1

提出了對於受眾心理的考察與認識的重要性體現出修辭必須注意對象的心理並且

因人因心態而進行不同的修辭這才是達成適應修辭題旨的正確著眼點在莊子〈人

間世〉的寓言裡莊子其實就已經早韓非子一步認識到修辭受眾的心理與人格問題

提到修辭者要能根據修辭者與受眾間的關係與形勢深入了解對方的心理狀態充分

準備一旦說服失效或失敗所可能給自己帶來的危險後果然後進一步的調整出最適合

入對方心的說辭莊子的寓言裡設定曾為衛國國君與衛太子的蒯聵作為可能為說者

帶來立即生命危害的喜怒無常暴君角色而藉衛國大夫蘧伯玉之口提出說服修辭者

須隨順對方心態了解自身實力以及注意修辭的反效果等說法

顏闔將傅衛靈公大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

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

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形莫若

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

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

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

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

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

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達其

怒心虎之與人畨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

矢以蜄盛溺適有蚉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

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在這〈人間世〉的第三則寓言裡莊子藉顏闔之口提出修辭受眾的「其德」「其

知」問題在顏回說衛君的第一則寓言裡甚至包含到對方「其位」「其權」的問題

這裡更明確提出說之「危」的問題莊子在這裡的思想論述重點是「就不欲入」營造

21

《韓非子》〈說難〉「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所說出於為名高者也而說之

以厚利則見下節而遇卑賤必棄遠矣所說出於厚利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見無心而遠事

情必不收矣所說陰為厚利而顯為名高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陽收其身而實畩之說之以

厚利則陰用其言顯棄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相對於《墨子bull非儒》裡傴提到對受眾外部

條件的認識韓非子在這一篇裡關於修辭受眾心理的分析其實比墨子的認識深刻清middot王先慎

撰新編諸子集成《韓非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頁 86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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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近修辭受眾的人格親和度但不能失去距離感而太過親暱「和不欲出」以觀點與

主張來引導對方但不能張揚顯露太過其實是要表達的是說者應當要在「出入」之

間拿捏出一個平衡點不要因為太過親暱而毀壞自身立場的嚴肅性造成「為顛為滅

為崩為蹶」的下場也不要太過張揚自身理性與道德立場的高度與重量使對方偏離

引導思考的主線而以為說者在顯揚自己以或取名聲對說者產生「為聲為名為妖

為孽」的印象而在「出入」之間拿捏修辭平衡的具體方式就是「與之為嬰兒」「與

之為無町畦」「與之為無崖」這是莊子道家式的修為工夫是要化除自身尖銳性與傷

害性的和光同塵修為這裡莊子並沒有進一步解釋這工夫在語言的表現上該是如何

但是我們可以從他的所採用的隱喻解讀出「嬰兒」代表無成見「無町畦」代表無自

是「無崖」代表無自高的理論涵義而推知這裡所主張的修辭表現其意義應該有說

者當避免單方面的突顯自身主張與人格優越的隱含指涉對於修辭反效果的危害性的

深刻認識其實正反映了莊子對於說服修辭過程中說者一向容易陷入單方面的理性

自我中心的反省與修正「積伐而美者以犯之」點出的正是說者很容易只專注於自身

的邏輯嚴密材料充分組織結構等等技術內容問題而沒能從整體的修辭情境去把

握語言材料之外的其他說服能量的構成這種反省顯現莊子已經跳出了單方面的修辭

人格自我中心而能進一步去體察到修辭形勢的現實處境以及說者與受眾之間人我

關係的考慮測度還有修辭文本的形式表現等問題

三至辯不言莊子〈人間世〉說服修辭寓言裏的修辭情境創造

（一）〈人間世〉寓言的說服修辭關係與顏回的修辭設計

關於有效的勸說機制是如何運作的一直是西方修辭學的核心問題22〈人間〉

中的修辭勸說機制可以從三個角度來觀察分別是修辭對象的接受與反應修辭情境

的運作關係裡的修辭動機以及修辭效果的本質性反思在〈人間世〉中的第一則寓

言最符合修辭哲學關注的旨趣這則寓言裡與孔子往復討論的過程中顏回共提出

了四次回應一開始提出對衛國人民「死者以國量乎澤」悲慘處境的敘述就是一種

訴諸情感的模式以澄清自己行動的企圖與動機除了悲天憫人的情操之外並且有回

22

這部分對於當代西方修辭勸說機制的介紹同註 6頁 152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3

應孔門師教的知識份子節操的實踐情懷隱有針對孔子的教誨激起對老師的認同與光

榮的情感效果而孔子首先對他的行動與操作所可達成的效果提出質疑類似《反動

的修辭》中所指出的目的手段不相符的無效修辭企圖達成原先設定的目標卻採取相

反的手段只會造成相反效果的論證23第二次顏回的回應則回到建立行動邏輯基

礎與思想根據的說明試圖回到建立訴諸理性的論證模式來取得孔子的認可孔子要

提醒顏回的是對修辭情境的確切認知而不是停留在對勸諫說服之難的情緒性喟嘆

首先是孔子與顏回的對話在第一則寓言裡莊子安排顏回有心要前往父子爭權

而國危主昏的衛國企圖說服衛君24施行仁道政治這個寓言裡總共存在三組修辭說

服關係「顏回對衛君」「顏回對孔子」「孔子對顏回」以說服目標的順序來看顏

回首先要想說服孔子取得孔子對自己政治說服行動的支持而最終的目標是要說服

衛君施行仁道以達成拯救衛國百姓苦難的政治目的而孔子對顏回的說服則跳出

行動預設的目標聚焦在說服行動本身的有效性問題若以思想重量的角度來為這

三組關係畫出關係圖的話則「顏回對衛君」的行動企圖與構想是這組敘事最外圍

的動機層「顏回對孔子」的說服往返是敘述的發展層而「孔子對顏回」的最終說服

則是此寓言思想的核心層寓言一開始自信滿滿的顏回就對孔子表達他想要憑藉過

往所學來醫治衛國的病以拯救承受苦難百姓的想法而孔子則針對顏回的原始說

服模式的設想提出他的質疑

顏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

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

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

23

Albert O Hirschman 著王敏譯《反動的修辭保守主義的三個命題》第三章〈無效的命題〉

（上海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 年）頁 64-72 24

唐middot成玄英〈人間世〉畩曰「衛君即靈公之子蒯聵也荒淫昏亂縱情無道其年少壯而威

猛可畏獨行兇暴而不順物心」而隋bull陸德明《經典釋文》云「《衛君》司馬（彪）云

衛莊公蒯聵也案《左傳》衛莊公以魯哀十五年冬始入國時顏回已死不得為莊公蓋是出

公輒也」這則寓言裡的衛君不論是蒯聵或出公輒都無妨於討論亂世情境與暴君身分的設

定成畩與陸釋文皆轉引自清middot郭慶藩《莊子集解》（臺北天工書局1989 年）頁 132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14

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25

顏回一開始提出的說服策略有兩點訴諸他個人對衛國政局與百姓陷入人道危機

的個人道德關懷以及對於孔子之學能致用與否的有效性意圖以實踐來證明所學

特別要注意的是顏回的第二點說服理由指向的是關係到受眾（孔子）本身的學問主

張是否為可受普遍檢驗的真理這一點就將原本只屬於顏回自己的個人行動上升到

關乎孔子之道是否具有實用的問題就修辭效果而言顏回把原本只屬於自身的問題

擴大連結到對方在這場行動裡在思想價值層次上也有連帶關係的局面顏回一方面

展現身為「君子士」的公共責任承擔勇氣一方面展現以實踐來檢驗真理的態度借

用亞里斯多德的說服三模式來分析的話顏回的說服所使用的是一種訴諸人格與激發

感情的模式他要藉由自身的承擔理想形象來取得聽者的信任一方面藉由激發聽者

對於自身學問主張的共同情感來取得支持接下來莊子藉孔子之口直接表明道家式

的立場直指顏回要憑藉儒家的濟世學問來介入衛國政治只會得到傷害自己的下場

並指出問題的癥結就在於顏回自身所憑藉的儒學多而且雜其意圖指向知識邏輯本

身有可能造成說服的不可能而說服的行動將會對他自己造成傷害的原因就在於說

服說辭的動機

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

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

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

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矼未達人

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衒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育其

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

肖惡用而求有以畨若唯无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

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

多順始无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

殺王子比干是皆脩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脩以

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

25

本文中所引用的《莊子》原文採用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版

本若涉及到古今版本文字訛誤缺謬考訂增補部分主要參考陳書旁及郭慶藩《莊子集釋》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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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用兵不止其求實无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

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

在這一段孔子的回答有幾個重點是修辭學上值得注意的一是說服修辭效果的

的質疑及修辭準備二是各自解讀不同修辭情境的說者與聽者雙方對說者被聽者反

向說服情態的描述孔子首先提出對修辭效果的質疑在戰國時期與孟子同時的莊子

已經面臨到說客辯士往來奔走於諸侯之途的環境26莊子藉此寓言質疑說辭的有效性

也是針對那時代逐漸火熱流行的游說之風氣而發戰國游說之士的說服修辭策略按

照呂行教授的分析有三項特色一是操作心理與工具性訴求的策略其次為運用演繹

與歸納推理的增強說服力手段以及動物樹木武器等意象隱喻手法的使用27游說之士

通常基於自利的動機使用功利的手段來吸引他的的特殊聽眾而操作這樣的心理訴求

以表現出對君王的效忠與傾慕目的是要消除對方的懷疑與建立彼此的信任關係因

此要格外避免揭露對方短處的修辭以免破壞對方的心理可接受框架顏回一開始展

26

關於戰國游士的修辭者形象呂行引用一段西方修辭學者可蘭普氏對《戰國策》裡所載游說之

士的活動描述並且與古希臘的詭辯學派辯士風格相比較他說「西方修辭學界對之國古代修

辭學的第一個研究範圍聚焦在透過為各式各樣的說服與使用日常語言的修辭活動命名來區

別與認識中國的修辭實踐例如詹姆士可藍普與約翰對賀對於西元前四世紀的中國遊說活動

提供如下的描述『習於說服反應機智除了對於誇大其辭的效果本身之外別無效忠對象這

些人物在帝國領域裡四處移動以出賣從此君到彼君的遊移忠誠為業憑藉著聰明迂迴的論證

話語可以輕鬆的從一家一姓轉移到另一家一姓這群被認為只對自身的財富有興趣的說客

在歷史上發揮了廣泛的影響』這裡使用的『遊說』可以替換用『辯士』或『辯者』來指稱

這都可以用來指古中國的演說者與說服術的使用者『士』這個詞在古中國是指受過修辭教育

以其修辭技術多於哲學思想而為人所知的人他們被視為是穿梭往來的使節不停的施展說服

的能耐照可蘭普的觀點來看要對應翻譯中文的『士』這個字最好的英文字眼是『修辭學

者』在他的著作《陰謀戰國策研究》一書中他提出了一個對戰國時期辯士修辭活動的通用

描述並提出一個觀點認為這些戰國辯士們所揭示的說服技巧與古希臘時期的詭辯修辭學

派人士的主張非常相似」同註 2頁 26 27

她說「不同於古希臘智者高卲亞斯為人所知的手法以直接的感情訴求來操作並激發公眾情

緒中國的游士同時著力於公與私兩面的間接操作布局上訴諸君王的個人欲求價值感與動

機等面向以說服時君世主他們了解到的就像韓非子後來提醒的『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

矜而滅其所恥』（《韓非子說難》第十二）如此慎重其事的美化修飾就像一場為對方保留

面子的策略奉承與讚揚君王的德行與智慧是典型的美化崇榮與避諱掩嫌的手法更重要的

是他們也會一併運用避免揭短的態度以及假裝並不知道對方意圖的方式來操作helliphellip這種對

君王的稱讚策略在這說服的歷程裡就像潤滑油的功能有效加強了君王的驕傲虛榮促使他

增強了可接受說服的心態結構同時也為彼此往後的互動互信持續延伸發展」同註 2頁 118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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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出來的態度就是要先突出自身所持立場與思想內容的優越性自覺居於一種知識

與真理權力的優勢地位便企圖要以一種高高在上的真理話語絕對優先態度來要求

一位掌有世俗生殺予奪絕對權力的君王放棄權力的傲慢而屈服於他的真理話語之

下這毋寧是一種對彼此權力不對等關係的天真想法

因此孔子直接揭示出顏回直接可能面臨到的下場就是「若殆往而刑耳」接著

孔子提示「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

行」這一點告訴顏回說服的更深層目標在使對方願意接受而不是理論強度與邏

輯周延上的爭勝說服要使對方接受改變一個宣稱更好的行為自己得先能做得出來

所謂「存諸己而後存諸人」的第二個「存」字應該作使動用法有使對方也願意將其

存之於我身之意顏回原先所抱持這種真理唯我獨尊的態度表現出來的修辭形式莊

子藉孔子之口來定義為「仁義繩墨之言」這裡所指稱的「言」就是一種以仁義為內

容實際要達成繩墨規矩作用的修辭形式以仁義為權威真理片面要求對方順服的

態度就隱含了一種控制與壓迫的企圖而說服修辭的行動執行者沒有意識到的是

說者與聽者彼此的權力地位不對等在沒有充分考慮權力關係下的修辭行動是一種無

效的修辭甚至會引來殺身之禍的嚴重後果這種修辭行為不僅不能說服對方反而

只會造成聽者心中的冒犯與指責感受片面宣揚自身的真理權威聽在君王耳裡的解

讀就是曝人之短莊子用『菑人』一詞來指稱因為真正有效的說服不只在面對面的

一場語言陳述更重要的是在事前有結構性的背景了解並建立了信任關係後才知

道如何往適切的方向解讀那個人的一段話

莊子在這裡提到『未達人氣』『未達人心』就是在講聽者接受的重要性僅管有

德有知有人格的說服力也有知識邏輯的周全準備但是沒有達成聽者的接受之前

這些修辭的設計與準備只會造成相反的效果莊子在此藉孔子之口揭示出說服修辭要

注意的是對聽者接受與反應之預先籌劃的重要性由此可見對於修辭語言行動的本

質認知莊子在時代思想上是走在很前面的在亞里斯多德典範的西方說服修辭典範

來看其審議式論辯的修辭情境是在古雅典城邦的公民論辯場合這就與中國東周戰

國時期策士的游說情境不同在希臘城邦的民主審議場合裡說者與聽者彼此都是地

位平等的城邦公民一員也都對要討論的議題有彼此都認為很重要先在的共識才要

進行論辯說服因此訴諸邏輯的感情的人格的元素來打動對方是西方說服修辭

可以直接進入分析的內容而戰國游說式的說服修辭說者與聽者是權力位階不對等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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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國君與游士在進行說服修辭時聽者國君個人所關心的目標往往是自己的利害

與名望未必是國富兵強的公共議題說者若沒有把握到這一層關係而一頭熱的針

對對方國家現況進行優劣比較分析說者自以為是殫心竭慮的為對方貢獻智慧在對

方君王心裡解讀起來很可能以為是對自己統治局面的惡意嘲諷與攻擊在這一則寓

言裡孔子要告訴顏回的是要說服人家之前得先確定對方是不是一個跟你有同樣修

為的人可以忘我無我泯除主觀邪見而同樣抱有客觀討論的公正心胸如果還不

知道這種態度是否「存諸人」了便貿然提出自己的片面說法聽在自我中心還很強

的一般人耳裡邏輯再堅強或感情再動人甚至人格再高尚又再好的修辭設計在對

方心裡也只會是使他更難堪更厭惡的冒犯這就是從夏商三代以來忠臣孽子往往

勸諫其君卻說服失敗最後罹患殺身之禍的原因

而衛君也很可能是一位說服功力與聰慧不下於說者的聽眾更何況他還有佔絕對

優勢的發言地位與生殺大權顏回在對方佔有絕對優勢的環境下一旦產生反擊論辯

與反說服很有可能會遭受到完全處於下風無法還手的劣勢莊子在此很生動的描述

一位說服不成反而遭到反說服的情況「若唯无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

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身為王公身分的說服受眾的衛

君面對一介地位出身完全不如自己的處士還要聽他對自己的政治措施與統治成績

批評臧否一番衛君勢必要當著朝廷百官面前在言語討論上討回顏面才可以維護自

己的領導威信因此反說服的攻勢會強大到使說者的思慮與眼神為之昏亂受創的自

尊表現在臉色上就會降低氣勢沒有特色一旦無法說服對方並意識到自己將陷入

危險處境就會擔心遭到不測原先的說服邏輯基調與主線就會自亂陣腳由攻勢轉

為守勢由原本的議題離題變成陷入建築鞏固種種自保的理由連身上肢體的表現

都會呈現出無法繼續鎮靜從容而慌亂的樣子最後原本自己既有的立場與主張都會

被對方整個扭轉而完全臣服於對方的說法這一番描述是修辭學上少見的說服失敗

時說者的心理與表現的情況說明莊子藉孔子之口很生動的描述出來或可代表他

當時的深刻觀察心得而孔子叮嚀完顏回關於修辭接受與既存關係的問題後讓顏回

繼續提出他的根據與準備

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 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采

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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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

顏回繼續想要加強自己態度表現上的謙虛柔和與整體語言行動上的更加專致集

中莊子則繼續藉孔子之口回答描述一位陽亢剛愎的國君對於說者的修辭行動並

不是直接進入議題的討論或真理共識的追求進入對方所以為的修辭情境設定中

反而是解讀出不一樣的修辭情境陷入一種想要與顏回競爭較量彼此修辭實力的氣

氛這狀況就說明了修辭作為一種語言行動有其超越語言內容以外的因素在構成

整個修辭的運作效果儘管說者自己準備了充足的資料內容並改而採取自以為合乎

社交期望的態度但局部技術細節上的調整並無法挽回其整體的修辭行動上的根本錯

置因為這樣的對象即使是以大德之聖人跟在身邊朝夕相處耳提面命的教導都

未必能夠改變他顏回企圖想要用一次兩次的臨時性修辭設計就要達成說服效果

根本不可能然而顏回還是企圖在語言的二元思維領域裡要重新加強原本的修辭準

備基礎因此提出了「與天為徒」「與人為徒」「與古為徒」的說法

（顏回曰）「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

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

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

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

為人之所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

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讁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

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

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諜雖固亦无罪

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顏回至此已經漸漸脫離了認為修辭只是語言設計的原始階段開始將調整焦點轉

向邏輯論證語言之外的其他說服條件這裡提出與天與人與古的三個說服根據

可以說含括了儒家學問的基本方向與天為徒是使自己回到一種令人感覺不到傷害性

與威脅性如童子般的樸拙單純形象與人為徒是採取入境隨俗和光同塵的倫理應

對不再堅持抬高自身的道德地位以免傷人尊嚴與古為徒是消除自己的突出形象

不把說服的依據放在個人發揮效應的邏輯與感情而是託古論道代聖立言訴諸古

聖先賢的權威就使對方即使不同意也無從將怒氣遷怒到自己身上莊子藉孔子之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9

口評價這一種調整認為這樣三種作法說者能夠強化自身的權威感使人不能駁倒

或傷害你但是最遠就只能走到這裡只能使對方知道你有一套自圓其說的根據但

是儘管如此他也只願意保持距離的對你客氣尊重並不會真的信服你的主張更不

要說會改變原本的立場就說服效果而言也是無效之舉因為這樣仍然是一種高明

的包裝將自己的立場溶解在與天與人與古的三個層面但整體而言仍然是一種

師心自是的包裝手法只是讓人比較無法馬上就察知這樣的企圖而已自我只是更高

明的隱藏並沒有全然消解孔子點破了顏回的企圖後顏回的最後一道防線就此潰

散只能完全放手接受孔子的說服

（二）莊子的修辭韜晦與修辭文本的互動性創造

修辭行動的最終目的在於達成有效的說服以改變人心改變對方原本的想法

這目標中外皆然然而修辭的過度語言行動與演出常常會引起受眾對於形式張揚可

能企圖遮掩內容缺陷的警覺因此修辭家歷來總有意識的運用修辭韜晦的手段來淡

化自身對於修辭設計的著力經營以化解受眾方對於過度修辭的欺瞞疑慮早在西哲

亞里斯多德的修辭學裡即清楚表示「我們可以發現作者必定會裝飾他的作品並且營

造出他的語調總是自然而不造作的印象因為人們總是覺得自然的表達才有說服力

相反的造作的作品就令人失去信服我們的聽眾總是會存有偏見的認為說者呈現給

他們的說詞是經過設計的就像是給他們喝到調酒而非醇酒」28修辭韜晦是一種「以

反修辭之名行修辭之實」29的修辭策略而莊子甚至道家在面對語言與思想問題上

的態度基乎都是以一種修辭韜晦的策略在傳達其思想主張隨時提醒人對於「蹄者

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的語言侷限性又提醒人「言

隱於榮華道隱於小成」的修辭遮蔽性似乎要「大道不稱大辯不言」「知者不言

言者不知」才是符合至人標準的修辭態度然而光是莊子內七篇本身的文采辭藻繁複

華美的程度就已經是足以傲視諸子百家的典範莊子本身卻一直表現出對語言能

某達成基本傳意功能保持高度的疑慮更不用說會對刻意經營的修辭手段有更高的懷

28

自譯 Aristotle rdquoRhetoricrdquo Dover Thrift Editions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24) BookIII

Chapter2 p121 29

語出劉亞猛《追求象徵的力量》第一章〈撲朔迷離的西方修辭〉（北京三聯書店2005 年）

頁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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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從這一點來看莊子的確是有相當程度的運用修辭韜晦的手段在以反修辭之名

行修辭說服之實莊子具體的修辭韜晦手法其實精彩表現在＜人間世＞的這一則孔

子說服顏回的寓言

顏回曰「吾无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心而為之

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

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

齋」仲尼曰「若一志无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无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

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顏

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

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无門无毒

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迹易无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

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无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无知

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卲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飿夫徇耳目

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

伏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歷經孔子的逐層否定最終顏回放棄了自己的堅持願意全盤接受來自孔子的說

服如果說修辭手法是一種選擇性的呈現事實設定程序以組織出最有力的材料來

幫助說者傳達觀點以形成說服力道的話則寓言裡的孔子便展現出「夫子循循然善誘

人」的成功演出讓顏回最後對孔子的話語產生「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感受透

過戲劇主義修辭的五位一體30批評觀點來幫助我們釐清這一段看似在傳達哲學思

想實際上也是一種運用情境的說服修辭的實踐就可以看出孔子在示範一種重新設

30

美國新修辭學學者 Kenneth Burke 曾提出戲劇主義式的五位一體修辭觀（Pentad）包含修辭行

動（act）行動者（agent）發生場景（scene）憑藉手段與工具（agency）以及預設的目標

（purpose）這套理論主要是在提出一套檢視工具方法來觀察修辭行動與情境各種因素之間

的比率消長以求獲得修辭行動其中的各變項彼此如何運作的關係圖像這種修辭成分之間的

互動關係本身就是一種修辭情境的展現同時也是修辭者透過這分析方法被揭示出來的修辭

動機相關介紹參見 Sonja KFossKaren A FossRobert TrappldquoCh7 Kenneth Bourkerdquo

Contemporary Perspectives on Rhetoric (USA Waveland Press 2002) p197本書關於 Burke 的戲

劇主義理論介紹溫科學先生在其著作中有中文翻譯見溫科學《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

第三章第二節「柏克的修辭本質論與『戲劇主義』」（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頁 166-191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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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修辭情境的說服模式來說服顏回這一場孔子要說服顏回的修辭戲劇裡孔子作為

修辭行動者（Agent）他們師生兩人的討論對話是這場行動（Act）他們處在一個出

發前的師生共同生活學習的場景（Scene）孔子的目的是要化解顏回的想法以拯救

他陷入不自知的危險而孔子運用了目的與手法不符的無效論證修辭手段（Agency）

來達成這個目標（Purpose）而要達成這種重新設定修辭情境的目標關鍵的手段得

要讓說者自己先進行一番修辭行動主體自我消融的工夫才行藉由戲劇主義的修辭設

計成分分析可以看出孔子在這一則寓言裡對顏回的逐層說服表現是一場莊子精心

設計過的修辭演出從這裡分析出的五個成分來看設計比例最明顯突出的是議題

逐層引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的策略有意讓顏回代表世俗的游士典範來操作論辯

與說服行為而孔子這角色所代表的是道家的修辭典範孔子原先是帶有其說服意圖

的但並沒有一開始就採取游士二元論典範的針鋒相對論辯而是先泯除了自己的預

設動機和立場然後採取關懷與中立的策略提出情感包裝下關心對方安危結果的問

題有效擋住了對方原先設定的論證方向讓顏回一步步不得伸展其論點最後在進

入孔子設定好的情境中進入其問題情境討論從這裡我們可以檢視出莊子的修辭動

機原來就是要傳達一種反辯不辯的思想主張而莊子藉孔子角色所操作的是一種

很高明的說服修辭設計從修辭情境的角度來說就是一種知道無法在既有的語言準

備與環境裡有效說服對方甚至已經是一種敵對的情境時唯有透過說者事先自我泯

除論辯的武裝呈現出一種企圖空白價值空白手段空白的真誠接納空間讓對方

感受到人與人相處時最原始而不帶功利立場與必達目標的樸素關係才能夠重新創

造出一個彼此願意真誠對話交流的情境而能夠掌握這種自我歸零消除敵對情境

重新開機的一方往往就能夠取得一種較有力的修辭優勢地位這就是一種看不到行

走的足跡不用拍動翅膀也能飛翔沒有知識卻能掌握明瞭對方一切的修辭策略

這一段值得注意的地方是莊子在這裡提出一種「心齋」「白色神聖房間」的隱

喻31這個隱喻延伸出聽覺空間與顏色的概念以齋戒祭祀與「虛室生白」的隱喻

31

莊子的「心齋」功夫其涵義之深邃廣博並非純然哲學概念分析的理路所可窮盡故筆者在寫

作本文時面對過這問題時一方面要在說服修辭的解釋框架內導入莊子思想的內涵一方面又

要避免陷入莊子言意關係的既有哲學討論裡太深而使本文目標失焦因此對於「心齋」與「虛

室」這類形上原理的解釋盡量在修辭情境與說服論辯技術層次的討論裡發揮若是要滿足哲

學討論的需求深入「心齋」的思想與修養功夫層次則恐怕本文篇幅無法盡情處理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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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傳達主體自我泯除的「坐忘」抽象概念「齋」之本義乃齋戒祭祀之意32《禮記

祭統》「齋之爲言齊也」33原本祭祀之齋的世俗生活神聖化儀式被轉喻成自我沉澱

的心理內在作用在《禮記》＜祭義＞34裡解釋過祭祀時要進入堂室裡以想像揣

摩死者神明生前的形象聲音這種儀式前揣摩想像的「聽」被莊子轉化成「聽之以氣」

的心態自我消解以空出心靈接收更廣大的啟示訊息的作用以「聽」的感官知覺隱

喻來說明「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的抽象修養工夫說明一位有道者面臨思想與

語言的紛爭時如何扭轉原本情緒語言喧囂四射而目標張揚對外的修辭轉為專注

傾聽而後回到自己的靜默感通這裡莊子操作的是一種認知隱喻的形成機制反應出

譬喻本體（心靈）與喻體（齋祀儀式）的互相映射過程與映合的結果35作為一種過

程與空間的概念結構隱喻MIND IS A CONTAINER藉由形象化的「心齋」改變原

本進入他人世界以強迫對方接受說服轉為回到自己房間坐下來之隱喻當主體自我

的企圖與強迫張力消融時就回到了人與人交往的原始樸素情境這重新歸零的效果

實際上等於創造出一個新的情境包圍住對方使對方也與我進入其中說者的無我動

機的形象隱喻就像一間空房間化解了原本各自要說服對方而對方根本不在這情境

內的無效論辯力道以及這過程中所溢出的無謂對抗張力與情緒離開對方所設定的

「樊」而回到專注自己的「虛室」因為「虛室」有足夠的「空」所以生出「白」

做為各種紛雜的顏色可以如實表現的基底色「白」才是真正有效的良善修辭情境的源

頭設定好能夠有效溝通的修辭情境之後連鬼神程度的聽眾都要來這間房間住下來

或者傾聽或者溝通或者願意真誠表達異議更何況動氣好爭的凡夫之流這篇寓

32

《廣雅》釋曰「齋敬也」《周易bull繫辭》曰「聖人以此齋戒」王弼註曰「洗心曰齋」 33

《禮記》〈祭統〉「齊之為言齊也齊不齊以致齊者也是以君子非有大事也非有恭敬也則

不齊不齊則於物無防也嗜欲無止也及其將齊也防其邪物訖其嗜欲耳不聽樂故記

曰『齊者不樂』言不敢散其志也心不茍慮必依於道手足不茍動必依於禮是故君子

之齊也專致其精明之德也故散齊七日以定之致齊三日以齊之定之之謂齊齊者精明

之至也然後可以交於神明也」清bull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下冊

頁 1239 34

《禮記》〈祭義〉「齊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

乃見其所為齊者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戶

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同註 25下冊頁 1208 35

王寅《認知語言學》第十三章「隱喻認知理論」（下）（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頁 478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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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裡的孔子最後說服顏回的不是邏輯組織嚴密的說理模式也不是訴諸人格權威或

情緒感動的模式而是用隱喻的手法來增強他的說服力讓顏回在運用想像力解讀這

個房間與模擬儀式的過程中把消除主體的虛靜概念形象化的在自己的意識中建立

起來這樣的修辭手段之高明其實已經不應該用一種純粹技術式的修辭手法來看

甚至是一種當代概念化隱喻理論（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所認識到的隱喻是

一種人類認識世界的認知模式莊子經常用這樣的概念隱喻來建構起讀者的認知「心

齋坐忘」與「虛室生白」的兩個隱喻裡其喻底對象域將聽覺與視覺融和在一起共

同為隱喻始源域的『心』營造一種感官融合互用且相生相成的終極重力場效果這一

組隱喻修辭將莊子在這篇裡處理的對象那陷入真正的 argument 的語言駁火難題如

何被虛靜的主體作用力場消除形象化的表達出來語言經過修辭的加工既有聲響

強度的大小又有色彩光譜高低的色差在語言火光的戰場裡能夠製造出一個空間

讓火力光影色彩爆炸聲響等等在「心齋」「虛室」裡都降下來歸零才是莊子

修辭哲學貢獻真正的亮點從後現代的主體消解角度來看莊子的「心齋」所創造出

來的修辭情境就已經顯露出這種指向絕對主體消解的理論內涵在「顏回說服衛君」

這個以修辭話語構築起來的說服修辭事件裡莊子藉由孔子的角色提出了「心齋」的

創造情境從根本上與動機上消除原先佔據主客雙方位置的說者與受眾彼此的爭論心

態讓雙方解除歷來論辯雙方固定敵對的說服與反說服主客角色而共同參與投入新

的修辭話語共同體裡的有機互動說者作為修辭話語的一方有機組成成分他會根據

其所認知的修辭情境急迫性與說服目標驅使下有選擇地投射出一個能讓對方感受到

最有利的綜合性修辭身分與修辭人格讓對方感受到這是一個不堅持自己為絕對真

理而能夠開放傾聽與適度修正自己立場的開放主體位置從而使對方也願意接受邀

請一同來投入這一場修辭話語的主客協力共構情境中這樣的修辭態度與情境設定

的立場其實就是典型道家式的思想傾向如〈齊物論〉所說的

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

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

只是在語言條件的層次上爭勝論理得到的只能是自己意見的伸張卻在言辯裡

達不到「道」的共同理解與把握儘管再訴諸個人的人格感染力道但在對方已經存

有對彼此身份地位的成見之時說者也難以使對方誠心接受再玩弄煽動聽者的激情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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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手法在對方面前終究也只是一種南轅而北轍的解讀這樣是無法促進理解溝通

更遑論更高層次的認同

四結論中國古典修辭與哲學的關係

本文回顧中外新修辭學視角下探討的莊子修辭研究結果觀察到莊子修辭學研究

多半集中在討論論證（Argument）的侷限與超越二元對立的可能或討論寓言重言

等敘事形式的說理效果以及聽眾中心的語言行動特徵等方面但是對莊子思想內涵

較缺乏從先秦思想文化背景連動關係的整體掌握與理解以及外國研究者對莊子文本

內容其著成時代先後與思想主張之間有效連結的掌握不足而其研究趣味也容易陷

入形上超越哲學而忽略中國式知識分子的潛在情懷導致選擇性忽視其他缺乏明顯

的邏輯分析材料的篇章特別是〈人間世〉的第一則寓言裡有關修辭說服關係修

辭目標與修辭哲學的潛在貢獻更是罕有認識因此本文透過中國文人的閱讀情感之

眼重新釐清〈人間世〉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在採用新修辭學的概念分析的資源幫助

下重新審視第一則寓言的情境與思想雙重脈絡

本文在第三則寓言裡發現莊子則比韓非子更早一步的提出對修辭受眾心理問題

以及修辭反效果的認識而對第一則寓言中的修辭勸說機制發現可以從三個角度來

觀察分別是修辭對象的接受與反應修辭情境的運作關係裡的修辭動機以及修辭

效果的本質性反思這個寓言裡總共存在三組修辭說服關係「顏回對衛君」「顏回對

孔子」「孔子對顏回」以說服目標的順序來看顏回首先要想說服孔子取得孔子對

自己政治說服行動的支持而最終的目標是要說服衛君施行仁道以達成拯救衛國百

姓苦難的政治目的而孔子對顏回的說服則跳出行動預設的目標聚焦在說服行動

本身的有效性問題這三組關係裡「顏回對衛君」的行動企圖與構想是這組敘事最

外圍的動機層「顏回對孔子」的說服往返是敘述的發展層而「孔子對顏回」的最終

說服則是此寓言思想的核心層顏回一開始提出的說服策略有兩點訴諸他個人對

衛國政局與百姓陷入人道危機的個人道德關懷以及對於孔子之學能致用與否的有效

性意圖以實踐來證明所學接下來莊子藉孔子之口直接表明道家式的立場直指

顏回要憑藉儒家的濟世學問來介入衛國政治只會得到傷害自己的下場並指出問題

的癥結就在於顏回自身所憑藉的儒學知識傾向多而且雜其意圖指向知識邏輯本身

有可能造成說服的不可能而說服的行動將會對他自己造成傷害的原因就在於說服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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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辭的動機而孔子叮嚀完顏回關於修辭接受與既存關係的問題後讓顏回繼續提出

他的根據與準備顏回繼續提出將加強自己態度表現上的謙虛柔和與整體語言行動

上的更加專致集中莊子則繼續藉孔子之口回答描述一位陽亢剛愎的國君對於來

說者的修辭行動並不是直接進入議題的討論或真理共識的追求進入對方所以為的

修辭情境設定中而是解讀出不一樣的修辭情境陷入一種要與顏回競爭較量彼此修

辭實力的氣氛顏回還是企圖在語言的二元思維領域裡要重新加強原本的修辭準備

基礎因此提出了「與天為徒」「與人為徒」「與古為徒」的說法孔子點破了顏回

的企圖認為這樣仍然只是一種高明的包裝將自己的立場溶解在與天與人與古

的三個層面但整體而言仍然是一種師心自是的包裝手法只是讓人比較無法馬上就

察知這樣的企圖而已自我只是更高明的隱藏並沒有全然消解本文觀察出孔子在

這一則寓言裡對顏回的逐層說服表現是一場莊子精心設計過的修辭演出從這裡分

析出的五個劇場主義的修辭成分設計比例最明顯突出的是議題逐層引導「夫子循

循然善誘人」的策略有意讓顏回代表世俗的游士典範來操作論辯與說服行為而孔

子這角色所代表的是道家的修辭典範孔子先泯除了自己的預設動機和立場然後採

取關懷與中立的策略提出情感包裝下關心對方安危結果的問題有效擋住了對方原

先設定的論證方向讓顏回一步步不得伸展其論點最後在進入孔子設定好的情境中

進入其問題情境討論檢視莊子的修辭動機原來就是要傳達一種反辯不辯的思想主

張企圖演出一位有道者面臨思想與語言的紛爭時如何扭轉原本情緒語言喧囂四射

而目標張揚對外的修辭轉為專注傾聽而後回到自己的靜默感通這裡提出的「心齋」

與「虛室生白」莊子操作的是一種認知隱喻的形成機制反應出譬喻本體（心靈）與

喻體（齋祀儀式）的互相映射過程與映合的結果作為一種過程與空間的隱喻藉由

形象化的「心齋」改變原本進入他人世界以強迫對方接受說服轉為回到自己房間坐

下來之隱喻當主體自我的企圖與強迫張力消融時就回到了人與人交往的原始樸素

情境這重新歸零的效果實際上等於創造出一個新的情境包圍住對方使對方也與

我進入其中這樣的修辭操作模式突破了論辯說服活動後來往往會陷入各說各話的

窠臼開發出一種修辭歸零的超越理論向度可說是莊子的哲學提供西方說服修辭典

範的突破口莊子〈人間世〉寄託角色演出所傳達的高深修辭思想與見解除了藉由

西方修辭學的概念與理論工具的幫助讓我們可以發掘出莊子修辭學思想的內蘊與深

度之外補充了今人對中國古代修辭哲學與修辭方法的認識更重要的是在東西方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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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辭文明的發展上提供了道家特色反身解構的修辭動力場的新思考對於新修辭學

的主張認為修辭是一種弭平差異促進了解達成同一（Identity）的文明貢獻有積

極的幫助

修辭學是隨著現實世界的需求而成長的學科世變日亟全球化的今日各種知識

越來越龐雜對語言表述與建構的需求也與日俱增在古典時代的中國修辭學因為使

用語言來表達抽象或複雜概念以執行工作的需求僅限於知識分子群體與政治統治菁

英的有限市場因此修辭與哲學思想混雜難分在當時或許是一種沒有強分彼此之需

求的遷就工具便利性然而在今日知識與教育普及的公民論政時代修辭學就自然演

變出精密與高度發展的廣大市場需求西方修辭學的學科獨立自古就開始因此發展

至今在理論與應用上都有蔚然大宗的雄厚成就值得成為中國修辭學建立新的學科

領域與研究成果的積極參考就如 Robert T Oliver 比較東西方修辭學的特色時曾說

修辭與哲學之間關係一向緊密但這點並不常為人適當了解然而當修辭常被

視為實用性多於理論性時（這是說當修辭學被解釋為一系列的針對如何有效

講話與進行批判評估的實用指導綱領多於對溝通功能的解釋）其哲學屬性就

更容易被模糊化了這個現象在歐美尤甚於古代亞洲亞里斯多德與柏拉圖總

是關心作為發現知識真理的修辭學與辯證法之間的關聯角色西塞羅和昆提

里安則是將強調修辭設計與功能的修辭方法學發揚光大這方法被後來的說服

理論家所追隨如同奧提斯瓦特在他一篇具有敏銳度的文章中所指出的『任何

一種修辭的內容品質都是受到其所衍自的哲學前提所先決定的一套價值體

系會無可避免的由其所自出的特殊判準所圍繞與決定』如同前面章節所討

論澄清的古典時代印度與中國的修辭學的一般意義他們的方法論債向於展

示並陳豐富的觀點而非爭論其目標不在論辯中壓倒對手而是要在詢問中

促成啟發其顯著的風格不在表現出說服對方的熱情而是對於調查探究的持

續努力更重要的是古代亞洲修辭學不像西方修辭學是雙重從屬於邏輯學

與政治學之下的學科helliphellip36

西方修辭學過往偏重於實用技術的教學而進入二十世紀後在多元學科的觸發與

36

自譯引文摘自 Robert T OliverldquoCh14 Characteristics of Asian Rhetoricrdquo Communication and Ｃ

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p258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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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下才轉向哲學層次的深度理論建構朝向多元學科知識匯聚打破藩籬界線的

整合式研究中國古代的修辭學傳統一開此就是道言不分的家學家言從西方修辭

學科典範來看中國修辭學既是哲學的又是政治學的既有邏輯論辯又有政治社

會實用內涵與目的進步的研究就應該這樣超越學科藩籬的限制引進各種不同角

度的理解與研究才可以更加促成新修辭學的整合開闊與發達但從中國修辭學的

角度來看這傳統學科混雜缺乏深厚的獨立研究傳統又是一種古典的限制藉由這

樣的東西修辭學陣營的成果與方法的互相交流與視野互補相信對於人類整體文明的

溝通與提升會有學科獨到的知識貢獻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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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目

傳統文獻

清bull王夫之《莊子解》（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船山遺

書本）卷四

清bull吳世尚《莊子解十二卷》（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

貴池先哲遺書第廿六種版）

清bull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

清bull郭慶藩《莊子集解》（臺北天工書局1989 年）

清bull王先慎撰新編諸子集成《韓非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

近代論著

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

吳禮權《中國修辭哲學史》（臺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95 年）

劉亞猛《追求象徵的力量》（北京三聯書店2005 年）

王寅《認知語言學》（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王文斌《隱喻的認知構建與解讀》（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高辛勇《修辭學與文學閱讀》（香港天地圖書公司2008 年）

劉亞猛《西方修辭學史》（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年）

溫科學《中西比較修辭論全球化視野下的思考》（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

社2009 年）

--- 《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

陳啟慶《莊子修辭研究》（中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0 年）

Albert O Hirschman 著王敏譯《反動的修辭保守主義的三個命題》（上海

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 年）

期刊論文

林遠澤〈論亞里斯多德修辭學的倫理政治學涵義〉《政治科學論叢》第廿九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29

期（2006 年 9 月）頁 159-204

陳啟慶〈有意味的形式與形式的意味-莊子語篇修辭研究〉《莆田學院學報》第 19 卷

第 6 期（2012 年 12 月）頁 15-19

周念哲〈西方修辭學視角下的孔子修辭思想〉《外國語言文學季刊》第 211 期（2012

年第 1 期）

劉亞猛〈跨文化交流迷失及其因應之道〉《福建師範大學學報》第 125 期（2004 年

第 2 期）

鄧志勇楊永春〈美國修辭批評範式與理論〉《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報》第 14 卷第

3 期（2007 年 5 月）

鞠玉梅〈當代西方修辭學哲學傳統和中國修辭學研究的學科思考〉《外語教學》第

29 卷第 5 期（2008 年 9 月）

外文著作

Aristotle Rhetoric Dover Thrift Editions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24

Kennethe Burke A Grammar of Motives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9

Robert T Oliver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George Lakoff Mark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Herbert W Simons The Rhetorical Tur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0

Xing Lu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 Columbia 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 Press1998

Lloyd Bitzer ldquo The Rhetorical Situationrdquo Contemporary Rhetorial Theory New

York The Guilford Press 1999217

Garrett Marry ldquoAsian Challengerdquo In Cotemporary Perspectives on Rhetoric Illinois

Waveland Press 1991

Sonja KFossKaren A FossRobert TrappldquoCh7 Kenneth Bourkerdquo Contemporary

402886-4-22840316886-4-22856117clalib dragonnchuedutwhttpwwwclanchuedutwpeople2publicationhtm

60 5 Vol 1 31 91 6 95 3

209 1886-2-25180207 28 886-2-25180778

httpwwwgovbookscomtw 6

886-4-22260330 886-4-22258234httpwwwwunanbookscomtw

500

GPN 2009105233 ISSN 1727 ndash 8562

Chung Hsing Journal of the Humanities Vol 55

Publisher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bquo National Chung Hsing University Published by The Committee of Chung Hsing Journal of Humanities Address 145 Xingda Rdsbquo South Dist Taichung City 40227 Taiwan ROC Telephone 886-4-22840316 Fax 886-4-22856117 E-mail clalibdragonnchuedutw Website httpwwwclanchuedutwpeople2publicationhtm Publication Date September 2015 Founded in 1971 Journal of the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as been renamed Chung Hsing Journal of the Humanities as of June 2002 (vol 32) It is published biannually since 2006 Price NT$500

All rights reserved No part of this publication may be reproduced without permission

GPN 2009105233 ISSN 1727 ndash 8562

（原名《文史學報》年刊 第一期～三十一期）

第五十五期

國立中興大學文學院 中華民國一四年九月

臺灣 臺中

第五十五期

發 行 人 陳淑卿

主 編 朱惠足

編 輯 委 員 朱惠足 (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

余美玲 (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

阮秀莉 (中興大學外國語文學系)

李君山 (中興大學歷史學系)

洪淑苓 (臺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

張淑麗 (成功大學外國語文學系)

陳登武 (臺灣師範大學歷史系)

廖美玉 (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

蘇小鳳 (中興大學圖書資訊學研究所)

(姓氏依筆劃排序)

執 行 編 輯 丘彥遂 宋維科 李毓嵐

刊 名 題 字 陳欽忠

助 理 編 輯 呂良琛 翁碧玲 陳誼芳 曾麗雯

英文摘要校對 曹麗莎

助 理 廖健羽 卓亦慧

編者的話

本院人文大樓公共藝術「心之森」的兩件作品「人文種子」與「蘊」已經完

成寄託本院培育學子人文素養思考能力與專業實力的期許12月 9日舉行人

文大樓揭牌典禮慶祝本院新家落成的嶄新氣象

本期學報收錄六篇內容紮實的人文研究論文領域涵蓋哲學思想歷史文化

數位資料西方文學與理論等許嘉哲論文探討莊子〈人間世〉裡的兩則寓言

深度挖掘莊子修辭思想的精華以補充西方學界莊子研究中對於邏輯與敘事主題

的學科研究典範之不足周安邦論文探討明付中晚期日用類書〈農桑門〉中收錄

的蠶桑竹枝詞參酌同時付的農書蠶書方志資料考探這些竹枝詞如何反映

當時吳中地區蠶業活動的實際情況何孟興論文探討浯嶼水寨把總沈有容在 1601

年到 1606年之間的三件重要政績東番勦倭之役石湖浯寨的遷建工程勸退澎

湖求市的荷人以及築造「沈公堤」防沙護田保護民眾生命財產的善舉邵軒

磊大澤肇論文介紹日本東洋文庫數位圖書館（digital library）與數位資料庫

（digital database）的設置情況其他日本研究機構創建數位資料館之經驗

主要的困難與解決方案黃惠瑜論文探討艾恩布齊南（Ian Buchanan）的德勒

茲（Gilles Deleuze）研究提出的「反既成」面向申論追求事件意義的意志強

度取決於能受（passability）與能跨越（traversability）的能力施展之程度

這兩種能力並讓個體的內在性能夠不受限於個人框架而是存在於「存有的合聲」

（univocity of Being）之中周廷戎論文探討卡普托（Philip Caputo）回憶錄

《越南戰火》（A Rumor of War）第二章援引創傷自傳的相關研究探討作者如

何透過現付主義的敘事手法回顧他在越戰初期計算編錄美軍陸戰隊傷亡率的

經歷藉而削弱官方的軍事論述並重新定義他作為倖存者的自我認同

朱惠足

2015年秋季

第五十五期

目 次

至辯不言

――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許嘉哲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1

由明付日用類書〈農桑門〉中收錄的蠶桑竹枝詞探究吳中地區的

蠶業活動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周安邦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33

仗劍閩海――浯嶼水寨把總沈有容事蹟之研究（1601-1606年） 何孟興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77

從數位典藏到數位人文

――以日本東洋文庫之經驗為案例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卲軒磊 大澤肇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01

Counter-Actualization Actualization and Passability of the Event

A Response to Ian Buchananrsquos Critique of Deleuzian Transcendental

Empiricist Ethics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黃惠瑜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25

ldquoOfficer in Charge of the Deadrdquo Traumatic Identity and

the Autobiographical Self in Philip Caputorsquos A Rumor of War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周廷戎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61

附 錄 徵稿簡約

撰稿格式

興大人文學報

第五十五期頁 1-32

二一五年九月

1

至辯不言

mdashmdash 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

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許嘉哲

摘 要

西方修辭學界對中國古代修辭的跨文化研究中對於《莊子》的研究成果主要

集中在訴求超越理性邏輯論證的〈齊物論〉主張以及寓言形式的修辭設計與效果

這顯示出西方學界對於邏輯與敘事主題的學科研究典範下的方向偏好因此對於內篇

〈人間世〉裡缺乏邏輯論證的材料與現實動亂的切身感嘆情緒顯然缺乏足夠的注

意事實上〈人間世〉裡的寓言就有不少可以繼續深度挖掘出莊子修辭思想的精華

本文在避免將部分篇章成書時代先後不一的《莊子》內外雜三十三篇的文本全

部視為單一思想整體的認知下本文傴針對最能代表莊子思想的內篇〈人間世〉的兩

則寓言分析從修辭受眾問題的角度來看在第三則寓言裡提出對受眾心理與人格的

認識以及修辭反效果的分析在第一則寓言裡則澄清莊子藉孔子與顏回的角色演出一

場修辭戲劇傳達出莊子對修辭情境產生條件的認知在顏回試圖說服衛君和孔子

以及孔子說服顏回的這三組說服關係裡都可見莊子修辭哲學的內涵其中關於返回

自我消除主觀的「心齋」以及「虛室生白」的神聖空間修辭隱喻都是莊子特色思想

有效運用在修辭策略的表現

關鍵詞莊子跨文化修辭修辭情境修辭戲劇主義修辭哲學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博士學位候選人現任教於高雄女中

(收稿日期1040430通過刊登日期1040914)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2

一西方新修辭學視角下的莊子修辭學

修辭是一種有意識的語言交際行為包含語言的作為與不作為以及非語言的作

為經歷修辭學轉向1的現代修辭學並不像舊的修辭學將修辭看作是一種語詞技術

層面的修飾與調整目標只是為了鋪陳出一場慷慨激昂的演講而是將人類的修辭行

為視為一整個以語言為媒介的交際模式因此研究的面向與關注的重點便擴大且轉

向關注修辭的社會互動條件修辭情境修辭形成的結構與動力修辭與意識形態

修辭的互動與同一功能等等2而西方修辭學的研究能量除了顯著的跨學科發展廣泛

吸收當代哲學語言學社會科學文化研究等等養分以自我充實外也擴大及於跨

文化的修辭比較研究自從 1960 年代起以 Robert T Oliver（Robert Tarbell Oliver

1909-2000）為首西方修辭學界開始投入研究古代中國印度古埃及甚至中東地區

的修辭以西方亞里斯多德典範式的修辭學視角為中心來探討其他非西方世界的修

辭發展情況對於中國古代的修辭學研究成果方面則提出了初步的研究觀察成果與

心得3可貴的是在方法意識與研究立場上的反思也不斷的擺脫東方主義式的原始理

1 有關修辭學轉向的概念也有以新修辭學復興運動稱之者中國大陸修辭學者劉亞猛先生在其

《西方修辭學史》中以「修辭轉折」名之見劉亞猛《西方修辭學史》〈第九章當代西方修

辭的結構特徵和理論形態（上）〉（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年）頁 292另一位大

陸學者溫科學先生則以「新修辭學復興運動」的概念來表述他說「當代西方新修辭學運動是

一場名副其實的『修辭學革命』它的一個重大貢獻既是對修辭本質的再認識修正了人們長久

以來對修辭種種模糊的認識為修辭正名helliphellip當代西方修辭學發展史上的一個顯著特點是

諸多來自修辭學領域之外的理論家介入了修辭學的理論研究似乎都可以從修辭學找到一個

共同的發展空間或途徑這股浪潮成為強大的動力推動著修辭學向前發展當代西方許多思

想家哲學家和社會學家在探索解決各種惱人的社會問題時紛紛把目光瞄準了修辭學」見

溫科學〈第一章當代西方修辭學概覽〉《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頁 63 2 對於新舊修辭學關注面向的差別加拿大籍學者高辛勇在其〈漢語修辭學研究近況〉一文中

以結構主義與後結構主義的概念來區分兩種修辭式的文學批評這種認識頗為簡單明白可

以作為我們劃分新舊修辭學特色的參考前者結構主義式的修辭批評將修辭視為語言使用者

有意無意的控制之下透過調整語言的技巧取得某種效果與威力後結構主義式的修辭批評

則把焦點從形式美學上的要求轉向探討語言內在性的意識形態與影響其修辭設計的社會條

件參見高辛勇《修辭學與文學閱讀》附錄二〈漢語修辭學研究近況〉（香港天地圖書公司

2008 年）頁 208 3 美籍華裔學者呂行在其著作中整理當前西方修辭學的跨文化修辭研究領域中對中國古典修辭

研究成果的方向分類她提出「西方學者對古代中國修辭學一般都會區分出四個研究主題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3

論套用模式而能正視中國自身的修辭學傳統的存在價值4這對於傳統中文修辭學界

而言是一種全面豐富研究視野並開展新觀點的正面刺激與充實

西方修辭學界對於中國古代修辭學的研究主要著墨在先秦諸子針對九流十家

的各別研究中比較具體的研究成果主要是墨家名家縱橫家與法家5而儒家與道

家的研究則尚受限於學派典籍文本的浩瀚與代表人物人術思想學說的龐雜尚未

出現針對專家修辭進行系統性的研究莊子修辭的研究在中文修辭學界並不算少而

從當代西方修辭學視角6出發或主要採用西方修辭學科典範研究的成果則仍有限以

首先他們會分辨與分類出一長串的說服修辭實踐者其次他們會去分析帶有文化與美學趣味的

文本然後他們會在古代的經典文本裡尋找出帶有論辯模型的描述最後他們在廣義上辨別

出在中國古代的演說與交際中具有修辭特徵的類型這些由西方學者對中國古代修辭傳統

的理解為我們提供了積極助益與聰慧的研究成果但是這些研究成果對於了解中國修辭學傳

統而言傴傴提供了一個貣點在研究深度與廣度等面向上仍舊有所限制」見 Xing Lu（呂

行）ldquoCh1Perceptions and methodology in the study of classical Chinese rhetoricrdquo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 Columbia

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 Press 1998 p26 4 呂行討論到研究中國古典修辭學的西方學科視角所帶來的盲點與成見提出西方學界對於中國

古代修辭思想的認識一般而言有三點迷思1總是認為中國的修辭不分流派與時代都有最

高目的與共同特色就是修辭是為了要達成和諧2同樣反對言辯論說的修辭價值 3不熱衷於

分析式的邏輯條理她也指出西方修辭學科框架自身的問題會造成一種東方主義式的偏見

往往不自覺的將自身的研究習慣與思維模式強加於中國古典文本之上這問題她認為主要是由

兩個原因造成的一個是過分強調對西方分析與精確定義的研究模式套用其次是研究者本身

受限於閱讀中國古文的能力不足以至於只能仰賴二手的文獻翻譯而對古代思想家的言論主

張得出不正確的解讀與認知她說「雖然有些西方學者似乎已經意識到中國的修辭學材料裡

經常是哲學語言與文化等元素都參雜在一貣的但是他們還是會債向於被已經習慣的西方

分析方法與學科概念框架所引導來進行其研究為了能更深入準確的發現中國修辭學的內涵

西方學者應該要加強他們對中國語言以及中國心靈習慣的理解西方學界對中國修辭學古典材

料的理解一般反映出兩個不足一是過度仰賴分析與定義的研究模式二是對於文本二手翻

譯的依賴」同前註p26 5 鳥瞰式通論先秦諸子修辭的研究以 Robert OliverMarry Garrett 與George A Kennedy

幾位為代表Oliver 對莊子修辭的看法主要是針對〈齊物論〉裡的「道言」關係討論他的著

作裡提到莊子的部分主要是按莊子三十三篇的順序作一番與語言問題相關的大意敘述見

Robert T OliverldquoCh13 Rhetorical Implications of Taoismrdquo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 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p246 6 當代西方修辭學分析文本裡的修辭設計大約會區分出這幾個階段命題規劃勸說模式話

題推進與尋找材料不論是研究一段論證或修辭設計時或實際應用到規劃寫作內容或講話

一般會注意的重點首先是確定好主題找到ㄧ個合適的命題或議題這個過程就是命題規劃

勸說的模式有三種訴諸理性訴諸情感與訴諸人格現代修辭學稱之為理性訴求倫理訴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4

英文寫作的西方修辭學界的莊子修辭研究以上個世紀末的 Vernon Jensen 的rdquo

ldquoRhetorical Emphases of Taoismrdquo（中譯〈道家修辭要點〉）與 William GKirkwood 的

ldquoRevealing the Mind of the Sage The Narrative Rhetoric of the Chuang Tzurdquo（中譯〈照見聖人

之心-莊子的敘事修辭〉）兩篇期刊論文最有代表性而系統的研究以 1998 年美籍華

裔學者呂行（1998）的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

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中譯《西元前五世紀至三世紀的

古代中國修辭學與希臘古典修辭學的比較》）一書為代表以中文寫作的研究成果

則以 2010 年中國大陸福建莆田學院陳啟慶先生的《莊子修辭研究》一書較有整體觀照

Vernon Jensen（1987）的研究結果主要呈現出一種西方視角概覽老莊言論後

的初步印象她交代他對於老莊的理解主要依賴早期林語堂的英譯本《老子的智慧》

並且把老子與莊子視為一個整體來討論對於以老莊為一個整體的道家語言與修辭

特徵她的意見有六點1她認為老莊排斥雄辯的言談並且將之連結到充滿負面含

義的一面2排斥論證模式將其視為彼此爭執擴大差異降低互相了解破壞和

諧的同義詞3強調不追求身外知識的態度只應該專注於對內在源頭的了解4因為

排斥向外求知所以也要人避免進行批判思考或過度的思考5道家的修辭特色強烈

的訴諸光榮的古代聖人權威就像古代基督教士總是宣稱一切話語都出自上帝藉

我口在發言6訴諸說話者個人人格影響的修辭手段佔有核心地位7

William GKirkwood（1992）的研究意圖說明莊子傳達高深思想時所使用的特殊

修辭策略基於辨析修辭動機的研究模式他首先辨清莊子言論主張與其說服修辭的

主要目標是要傳達出一位真人聖者之心的實況讓讀者了解然而聖者之心並無法

透過語言的直接描述來掌握甚至就算讀者本人與聖人親身會面也看不出來誰是有道

求與情感訴求理性訴求就是在理性層面討論辯論包含論證與勸說的材料及方法涉及一

些修辭推理邏輯三段論例證法謬誤推理等等原理倫理訴求指作者或演講者提出自身人

格的反身保證訴求受眾的信任與接受及因此而所產生的外溢說服效果情感訴求指透過激

發聽眾特定的情感反應以達成對議題主張的移情認同話題推進包括定義比較建立關聯

建立情境與證明等包含針對一般話題與特殊話題的構思相關論述參見溫科學《中西比較修

辭論全球化視野下的思考》〈第四章現代修辭學的結構體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9）頁 118-136 7 Vernon Jensenm ldquoRhetorical Emphases of Taoismrdquo A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Rhetoric (Vol 5

No3 summer1987) pp219-299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5

之聖人更不用說要讀得懂聖人之心因此莊子使用了比較特別的修辭設計來表達

而為了讓讀者有效了解真人或至人若鏡之心的情況是怎樣他分析出莊子使用三個

修辭策略1首先是觀象取法式的行為特徵類比推理透過充滿修辭設計的故事運

用帶有象徵行為意義的隱喻來使讀者了解聖人之心的某個特徵2參考運用特徵的

細節陳述與表演因為修辭的目的要為讀者揭示出各種他們還不熟悉的可能性如同

Wayne Booth 的小說修辭理論所說的「telling and showing」策略莊子的陳述與故事

演出的修辭效果對於表達他的思想主張產生了兩種效果既能夠帶領讀者將解讀重

心指向潛在於內心的情況且能夠促使讀者主動思索而不依賴外在權威評論的指引

3激發讀者主動理解並參與想像的故事有效刺激讀者主動掌握其涵義如同聽到笑

話或禪宗公案時的一瞬間自然反應8

陳啟慶先生的《莊子修辭研究》宣稱從行為與接受的角度出發不同大部分只從

表達形式的修辭角度探究9陳作對於莊子的語言行為認知進行了初步的探索從莊子

懷念惠施的「運斤成風」寓言線索中找出修辭主體雙方進行語言行為要有彼此「互

為質」的相通基礎才能構成修辭互動的關係其言

莊子藉這一故事向人們傳遞了至少這樣兩條信息一是任何修辭行為都離不開

表達者與接受者雙方的共同參與與互動正所謂孤掌難鳴

二是一次成功的言語活動總是建立在兩個修辭主體互『以為質』----互為對手

相互了解相互信任的基礎上10

陳啟慶認為構成修辭行為的兩方須有一定的條件才行從《莊子》全書來看他

認為莊子已經對修辭行為的「行為接受」主體的特性這一點有基本的認知於是陳先

8 William GKirkwood ldquoRevealing the Mind of the Sage The Narrative Rhetoric of the Chuang Tzu rdquo

Rhetoric Society Quarterly (Vol 22 No3 summer1992) pp6-19 9 其自序說「傳統修辭學常用的辭格研究範式顯然已經落伍為此我們選擇了廣義修辭學即當

代修辭學理論作為研究視點把修辭視為一種表達者（說話者）與接受者（聽話者）之間互動

與對話的行為一種追求言語交際有效性的行為以此為出發點我們搭建貣了如下的研究框

架《莊子》的修辭表達與修辭接受理論研究《莊子》的修辭行為研究《莊子》的修辭原則研

究《莊子》的修辭語境觀研究《莊子》的修辭策略研究《莊子》的修辭方法研究以及《莊子》

的修辭風格研究等章節」陳啟慶《莊子修辭研究》（中國卲林大學出版社2010 年） 10

同前註頁 30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6

生提出了三點歸納意見認為修辭行為的雙方要有「價值取向相類」「心靈相通」以

及「存在境域相近」者才行而陳作在申論莊子修辭行為的構成前提時處理到〈人

間世〉裡顏回說衛君的第一則寓言可惜的是陳文只注意到說者片面突出自己的理

據堅強與人格存心高尚的結果只能造成無效的說服因此結論停留在說服勸諫行動

的艱難之感嘆上並未能見到這一則寓言本身的修辭哲學的深度內涵

呂行對於《莊子》修辭特色的研究提出兩個意見首先他認為《莊子》主要的修

辭觀點有二一是語言的懷疑論二是超越名辯的齊物論主張11並且歸納出莊子在

表達他的美學訴求時運用了六種修辭設計包括1「寓言卮言重言」的說話模式

2弔詭與矛盾話語 3神話傳說 4虛擬對話 5重新虛構歷史軼事 6特意美化身形醜惡人

物呂行對《莊子》修辭的研究比較有亮點處是從論證（Argument）的角度切入看

〈齊物論〉如何有效化解分析邏輯式的論證所不可避免的會使論辯雙方陷入無法說

服彼此的對立難題她說

當莊子清楚認識到陷入二元論與攻防態勢的論證本身其實就是造成彼此錯

解算計與困惑的原因時莊子給出了他的解藥他認為陷入情緒對立的二元

論難題只能在對『道』的整體理解中消釋進一步的說就是要能駐在『道』

的永恆寧靜與平衡中才可以化解當彼此都提升到這個『道』的高層次時不

同的人所表達的不同意見都可以被視為平等有效的莊子認為有技巧的論證

手段要能夠超越一切的限制與差畨一位聖人對於是非對錯的發言不會推託

詭辯而會債向於觀照整體情境後再協調合成各方相左的意見與歧畨的論點

不會陷入二元對待的方式而會以一種照亮全局的方式進行12

其實這些觀點的陳述仍然是脫源於 Vernon Jensen 的觀察所得受到西方修辭學科

視角侷限下呂行仍不自覺的傾向於專注論證手段的說服論辯效果因此不免將莊子

修辭的焦點放在論證上面通常莊子內七篇裡最直接可以找到論證修辭手段的形式

與莊子自己說過的材料就是〈齊物論〉所以可以見到其研究仍在學科成見的有限視野

裡打轉的結果

回顧幾篇以新修辭學視角探討的莊子修辭研究成果進行初步的研究成果評價

11

同註 3頁 251 12

同註 10頁 249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7

大約可以得出一個觀察結果就是所討論到的莊子修辭學成果集中在論證的侷限與

超越二元對立的可能或寓言重言等敘事形式的說理效果以及聽眾中心的語言行

動特徵等方面固然有其開拓之功與研究里程碑的意義但基於精益求精的需求來看

仍有一些可以在後繼研究加強檢討首先是缺乏對莊子思想內涵深度與先秦文化背

景連動關係的整體掌握與理解其次是對莊子文本內容著成時代先後與思想主張之

間有效連結的辨析與界定還有陷入形上超越哲學趣味而忽略中國式知識分子的潛

在情懷導致西方學者選擇性的忽視了缺乏明顯的邏輯分析材料的篇章比較過呂作

與陳作兩部專著中對莊子修辭學的討論後發現呂陳兩家對於莊子〈人間世〉的修

辭特色著墨不多我認為〈人間世〉的寓言裡有很重要的修辭哲學內涵尚未被充分

討論闡發因此本文針對莊子〈人間世〉的說服修辭及其修辭情境等問題提出看法

二以道適物莊子〈人間世〉對修辭受眾問題的認識起點

（一）莊子〈人間世〉寓言被忽略的修辭學研究價值

西方修辭一向關注的重點有兩個面向論證的拓展模式與聽眾中心的反應修辭

的論證模式從亞里斯多德以來就確定好三種模式包括理性情感與人格修辭理性

又稱邏格斯（Logos）指論辨領域中各種可以被發現出來的偶然性與可能性或根據

事實的爭議例證推斷言語行為等等情感模式則指勸說過程中訴諸聽眾感情

共鳴為目標導向人格模式指勸說者本身的可信度演說者的人格與道德操守在亞

里斯多德的時代中修辭學基本上是使用在「議事演說」（Deliberative oratory）「法

庭演說」（Forensic oratory）與「表揚演說」（Epideictic oratory）的場合中這些演說

的主題主要是關於「利益」「正義」與「善惡」的問題當時修辭學主要運用的領域

就是針對在公共領域中的這類實踐問題的討論在這個運用領域中雖然也有倫理學或

政治學等專門的「科學」分別研究其中的個別主題但是修辭學之於倫理學與政治學

正如論辯術之於科學一樣它們不是以特定的主題做為研究對象的個別科學而是研

究在該領域中如何使討論參與者也能形成共同接受的前提之一般性的論證理論13

13

亞里斯多德在運用修辭術時會考慮兩種不同的情況一是針對可以「根據先前已有的推論來

進行推理或得出結論」的情況另外一種是針對必頇「根據那些尚未經過推論但需要推論的

沒有得到公認的前提」的情況前一種可以根據先前已有的推論進行推理或得出結論這是說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8

這些分析與推論方式都是亞理斯多德典範影響下西方修辭學界習慣的修辭理性表

現不同於古希臘亞里斯多德以來的修辭典範14一向關注於開發各種論理辯說的可

能謀求各種有效的說服技術意圖找出種種說服的方式莊子一開始就展現了針對

修辭技術性格進行質疑與反思的哲學深度

《莊子》內篇〈人間世〉中提出了思想史上著名且重要的「心齋」工夫而這一

篇屬於莊子特色思想的修養工夫卻是藉一個顏回欲說服衛君而求教於孔子的情境

寓言鋪陳開來從這一篇的哲學主題來看固然是要表達他特殊的「心齋集虛」「虛

室生白」的看法但其筆下所安排的孔顏師徒對於說服任務由形式到本質的交涉

討論卻是從西方說服修辭角度掘發莊子修辭哲學的重要材料〈人間世〉的篇旨主要

是在〈齊物論〉處理善惡是非的相對成立性的基礎上討論如何有效的認清亂世之所

以為亂的原因進而找到合適且有效的自處之道中國式的心靈對於亂世有一種深沉

的喟嘆無力感最早在莊子的人間世裡有較全面的剖析在孔子只有吉光片羽式三言

兩語的感嘆如「歸歟歸歟吾黨之小子狂簡」「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道

不行乘桴浮于海」「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等西方學者往往基於柏拉圖亞里斯

多德典範的哲理趣味容易將莊子文本的解讀焦點集中在一些「道與言」「齊與不齊」

當公眾對某背景事件或議題已有共識可做為討論的背景或前提就可以採用「修辭推理」

（Enthymeme）的論證方式推出結論而達成說服第二種尚未經過共識前提使用修辭推理而

不是用嚴格的邏輯三段論（Syllogism）的原因是修辭能力必頇克服的難題即繁冗嚴密的推

理是修辭學預設的一般聽眾所無法領會與負荷的因而修辭推理必頇透過省略部分的前提

但仍能使聽者容易接受這個論證的效力來達成說服的論辯能力這種亞理斯多德典範的修辭

學思考套用於中國古典修辭學就可以發現有兩個先入為主的預設一是修辭的對象聽眾

跟修辭設計者進行討論的先備條件上彼此地位是相當的態度是理性的地位是對等的目

標是可以得出更好的可能性的雙方都在共同修辭情境的平等討論場景中發言第二預設是

道家修辭學的認知並不是一開始就可以進入論證而是要先確認可以發生有效論證的背景與

條件是否存在才進入修辭的語言設計階段這一點本文後面會論及要了解有關亞理斯多德

修辭學的修辭推理應用與倫理及政治學科關懷等討論以進一步掌握西方修辭學自古以來影

響及於今日以柏拉圖亞理斯多德典範為主導的基本格局參見政大哲學系林遠澤先生〈論

亞里斯多德修辭學的倫理政治學涵義〉《政治科學論叢》第廿九期（2006 年 9 月）頁 159-204 14

對於亞里斯多德典範的說服修辭主張的介紹中文著作參考中國福建師範大學的劉亞猛先生所

著〈第二章博大精深的古希臘修辭理論〉《西方修辭學史》（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08 年）頁 49-64英文著作則參考George A KennedyAristotle on Rhetoric亞里斯多德論修辭

〈Introduction導論〉的部分George A Kennedy Aristotle on Rhetoric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9

「逍遙精神的超越性」等主題對於像〈人間世〉這種指涉社會現況太強且太過形而

下的內容就較缺乏深入體會的動機其實在中國式的解讀這一篇往往是最讓古代

文人最有感觸的15引一段親歷明清易代天地沉淪之變的王船山對＜人間世＞的體

會最可居簡而執要的揭示本篇文心所指王夫之《莊子解》＜人間世＞篇旨序曰

人間世無不可遊也而入之也難既生於其間則雖亂世暴君不能逃也亂世

者善惡相軋之積惡之軋善也方酷而善復挾其有用之材以軋惡而取其名

名之所在即刑之所懸矣唯養無用而去知以集虛則存於己者定而忘人生

死可外而況於名物不能傷而後庶幾於化此篇為涉亂世以自全而全人之

妙術君子深有取焉16

王船山在這篇旨序裡明確點出莊子對於構成亂世的動力機制的看法莊子認為

世之所以亂在善惡勢力不停的互相傾軋道家式的反向思考要將常識所習慣將世

亂原因歸罪於惡人作亂的片面觀察視野擴大到能正視到善良勢力之得理不饒人

也負有另一半特殊「貢獻」善的勢力每每在善惡相爭的過程中也要謀取自己的美名

私利所以造成善惡雙方難以化解的衝突紛爭且無盡綿延而善人君子往往難以自全

於亂世的悲劇下場一大半的原因是出自於拯生民於倒懸的行動本身就健全了善

惡相傾軋的機制而作為善的一方卻毫不自覺這樣的觀點表現在〈人間世〉裡的寓

言17莊子藉由戰國的說客與使節兩種國際外交身分這種特殊角色設定的故事結構

15

清初註《莊》學者吳世尚《莊子解》的論〈人間世〉的發言頗可代表這種心境其曰「此篇

最是莊子現身說法之文蓋前後諸篇皆是虛言其理此乃實見之行事故具中於人事物態

世法事變機巧詐偽離合反覆之故無不曲折盡致始終畧備人能於此參得透勘得破

葛藤中打飛腳在邦在家有道無道安往而不得自在哉」清bull吳世尚《莊子解十二卷》（台

北藝文印書館1950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貴池先哲遺書第廿六種版） 16

清bull王夫之《莊子解》（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船山遺書本）卷四

頁 94 17

承蒙審查意見指出〈人間世〉裡其他寓言也有精采的修辭內涵寫作本文之前筆者並非沒有審

視過然要說明的是本文的目標是從西方說服修辭的角度來探討莊子〈人間世〉中既有說

服修辭的特徵又可以提出對說服修辭侷限的修正補充者因此〈人間世〉中除了本文所討論

的顏回與顏闔各自說衛君的這兩則外其他寓言在筆者判讀貣來較不具有說服修辭的理論內

涵如「葉公子高使齊」的主題在解答「傳兩喜兩怒之言」的問題並沒有爭辯說服的情境「櫟

社之夢」與南伯子綦則純粹是「無用有用」立場的各自表達「櫟社之夢」的修辭精采處在從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10

來陳述修辭的原理以傳達其保全養生的思想主張每一回合的修辭都有其情境禮

崩樂壞的亂世知識分子感受到當時代強凌弱眾暴寡的切身壓迫就是這一篇〈人

間世〉的修辭所產生的並且要回應的情境所謂的修辭情境（Rhetorical situation）18是

由能夠激發出修辭的急迫性並且有針對此情境的修辭回應能力的對話聽眾以及一

些限制情境發生的條件所構成的背景這個激發修辭的情境可以讓修辭者用傳遞他

思想與行動的修辭話語來改變現實將回應該情境的修辭發明出來的人在這個情境

與現實的關係之間就承擔了一個媒介者的角色這篇＜人間世＞甚至整部《莊子》

的修辭情境急迫性可以用這一篇裡的葉公子高的話很傳神的表示「今吾朝受命而夕

飲冰我其內熱與」這是一種對於壓迫世界並威脅生命之黑暗力量的恐懼回應

（二）說者對受眾心理與修辭反效果的認識

相對於以孔子「修辭立其誠」為中心較重視自身修辭一致性的儒家道德修辭傳

統而言西方修辭典範自古希臘時代起就對於修辭的受眾對象有所關注而對於言

辭本就應當受眾而轉移的認識較能接受中國諺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修

辭立場然而因應修辭受眾的基本條件而設計說服修辭的形式與內容者並不罕見於

中國的修辭學傳統19西方比較修辭學者 Robert Ｔ Oliver 研究戰國諸子時就很推崇

韓非子對於修辭受眾的心理過程與調整相應技巧的認識20韓非子的〈說難〉21明確的

文章修辭的角度看到敘事與表達的手法靈活然櫟樹與匠石是在各自表達意見或價值立場而

無明顯說服對方的企圖而「支離畩」與「楚狂接輿」則更不牽涉說服的含義 18

這裡的修辭情境（Rhetorical situation）採用Lloyd Bitzer的定義Bitzer所陳述的修辭情境具有

Exigence（急需性）Audience（聽眾）Constraints（限制性）三個結構性因素當帶有修辭設

計的一場演說或文字發表出來時必然有其所針對要回應的修辭情境就好像一個答案被寫出

來必定也是針對某個特定問題的回應一樣這個修辭設計產生出來後也能夠有效的改變原

先其所要回應的情境以及有效改變共同形成這情境的修辭聽眾的想法見Lloyd Bitzer ldquoThe

Rhetorical Situationrdquo Contemporary Rhetorial Theory （New YorkThe Guilford Press 1999）

p217 19

根據吳禮權的研究認為墨子與韓非子是先秦諸子中最早說清楚說服修辭所要考慮的受眾對

象問題他的研究舉的是《墨子bull非儒下》與《韓非子bull說難》為例見吳禮權《中國修辭哲

學史》（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5 年）頁 38 20

Robert T Oliver ldquoCh14 Characteristics of Asian Rhetoricrdquo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p221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1

提出了對於受眾心理的考察與認識的重要性體現出修辭必須注意對象的心理並且

因人因心態而進行不同的修辭這才是達成適應修辭題旨的正確著眼點在莊子〈人

間世〉的寓言裡莊子其實就已經早韓非子一步認識到修辭受眾的心理與人格問題

提到修辭者要能根據修辭者與受眾間的關係與形勢深入了解對方的心理狀態充分

準備一旦說服失效或失敗所可能給自己帶來的危險後果然後進一步的調整出最適合

入對方心的說辭莊子的寓言裡設定曾為衛國國君與衛太子的蒯聵作為可能為說者

帶來立即生命危害的喜怒無常暴君角色而藉衛國大夫蘧伯玉之口提出說服修辭者

須隨順對方心態了解自身實力以及注意修辭的反效果等說法

顏闔將傅衛靈公大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

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

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形莫若

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

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

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

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

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

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達其

怒心虎之與人畨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

矢以蜄盛溺適有蚉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

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在這〈人間世〉的第三則寓言裡莊子藉顏闔之口提出修辭受眾的「其德」「其

知」問題在顏回說衛君的第一則寓言裡甚至包含到對方「其位」「其權」的問題

這裡更明確提出說之「危」的問題莊子在這裡的思想論述重點是「就不欲入」營造

21

《韓非子》〈說難〉「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所說出於為名高者也而說之

以厚利則見下節而遇卑賤必棄遠矣所說出於厚利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見無心而遠事

情必不收矣所說陰為厚利而顯為名高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陽收其身而實畩之說之以

厚利則陰用其言顯棄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相對於《墨子bull非儒》裡傴提到對受眾外部

條件的認識韓非子在這一篇裡關於修辭受眾心理的分析其實比墨子的認識深刻清middot王先慎

撰新編諸子集成《韓非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頁 86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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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近修辭受眾的人格親和度但不能失去距離感而太過親暱「和不欲出」以觀點與

主張來引導對方但不能張揚顯露太過其實是要表達的是說者應當要在「出入」之

間拿捏出一個平衡點不要因為太過親暱而毀壞自身立場的嚴肅性造成「為顛為滅

為崩為蹶」的下場也不要太過張揚自身理性與道德立場的高度與重量使對方偏離

引導思考的主線而以為說者在顯揚自己以或取名聲對說者產生「為聲為名為妖

為孽」的印象而在「出入」之間拿捏修辭平衡的具體方式就是「與之為嬰兒」「與

之為無町畦」「與之為無崖」這是莊子道家式的修為工夫是要化除自身尖銳性與傷

害性的和光同塵修為這裡莊子並沒有進一步解釋這工夫在語言的表現上該是如何

但是我們可以從他的所採用的隱喻解讀出「嬰兒」代表無成見「無町畦」代表無自

是「無崖」代表無自高的理論涵義而推知這裡所主張的修辭表現其意義應該有說

者當避免單方面的突顯自身主張與人格優越的隱含指涉對於修辭反效果的危害性的

深刻認識其實正反映了莊子對於說服修辭過程中說者一向容易陷入單方面的理性

自我中心的反省與修正「積伐而美者以犯之」點出的正是說者很容易只專注於自身

的邏輯嚴密材料充分組織結構等等技術內容問題而沒能從整體的修辭情境去把

握語言材料之外的其他說服能量的構成這種反省顯現莊子已經跳出了單方面的修辭

人格自我中心而能進一步去體察到修辭形勢的現實處境以及說者與受眾之間人我

關係的考慮測度還有修辭文本的形式表現等問題

三至辯不言莊子〈人間世〉說服修辭寓言裏的修辭情境創造

（一）〈人間世〉寓言的說服修辭關係與顏回的修辭設計

關於有效的勸說機制是如何運作的一直是西方修辭學的核心問題22〈人間〉

中的修辭勸說機制可以從三個角度來觀察分別是修辭對象的接受與反應修辭情境

的運作關係裡的修辭動機以及修辭效果的本質性反思在〈人間世〉中的第一則寓

言最符合修辭哲學關注的旨趣這則寓言裡與孔子往復討論的過程中顏回共提出

了四次回應一開始提出對衛國人民「死者以國量乎澤」悲慘處境的敘述就是一種

訴諸情感的模式以澄清自己行動的企圖與動機除了悲天憫人的情操之外並且有回

22

這部分對於當代西方修辭勸說機制的介紹同註 6頁 152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3

應孔門師教的知識份子節操的實踐情懷隱有針對孔子的教誨激起對老師的認同與光

榮的情感效果而孔子首先對他的行動與操作所可達成的效果提出質疑類似《反動

的修辭》中所指出的目的手段不相符的無效修辭企圖達成原先設定的目標卻採取相

反的手段只會造成相反效果的論證23第二次顏回的回應則回到建立行動邏輯基

礎與思想根據的說明試圖回到建立訴諸理性的論證模式來取得孔子的認可孔子要

提醒顏回的是對修辭情境的確切認知而不是停留在對勸諫說服之難的情緒性喟嘆

首先是孔子與顏回的對話在第一則寓言裡莊子安排顏回有心要前往父子爭權

而國危主昏的衛國企圖說服衛君24施行仁道政治這個寓言裡總共存在三組修辭說

服關係「顏回對衛君」「顏回對孔子」「孔子對顏回」以說服目標的順序來看顏

回首先要想說服孔子取得孔子對自己政治說服行動的支持而最終的目標是要說服

衛君施行仁道以達成拯救衛國百姓苦難的政治目的而孔子對顏回的說服則跳出

行動預設的目標聚焦在說服行動本身的有效性問題若以思想重量的角度來為這

三組關係畫出關係圖的話則「顏回對衛君」的行動企圖與構想是這組敘事最外圍

的動機層「顏回對孔子」的說服往返是敘述的發展層而「孔子對顏回」的最終說服

則是此寓言思想的核心層寓言一開始自信滿滿的顏回就對孔子表達他想要憑藉過

往所學來醫治衛國的病以拯救承受苦難百姓的想法而孔子則針對顏回的原始說

服模式的設想提出他的質疑

顏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

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

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

23

Albert O Hirschman 著王敏譯《反動的修辭保守主義的三個命題》第三章〈無效的命題〉

（上海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 年）頁 64-72 24

唐middot成玄英〈人間世〉畩曰「衛君即靈公之子蒯聵也荒淫昏亂縱情無道其年少壯而威

猛可畏獨行兇暴而不順物心」而隋bull陸德明《經典釋文》云「《衛君》司馬（彪）云

衛莊公蒯聵也案《左傳》衛莊公以魯哀十五年冬始入國時顏回已死不得為莊公蓋是出

公輒也」這則寓言裡的衛君不論是蒯聵或出公輒都無妨於討論亂世情境與暴君身分的設

定成畩與陸釋文皆轉引自清middot郭慶藩《莊子集解》（臺北天工書局1989 年）頁 132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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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25

顏回一開始提出的說服策略有兩點訴諸他個人對衛國政局與百姓陷入人道危機

的個人道德關懷以及對於孔子之學能致用與否的有效性意圖以實踐來證明所學

特別要注意的是顏回的第二點說服理由指向的是關係到受眾（孔子）本身的學問主

張是否為可受普遍檢驗的真理這一點就將原本只屬於顏回自己的個人行動上升到

關乎孔子之道是否具有實用的問題就修辭效果而言顏回把原本只屬於自身的問題

擴大連結到對方在這場行動裡在思想價值層次上也有連帶關係的局面顏回一方面

展現身為「君子士」的公共責任承擔勇氣一方面展現以實踐來檢驗真理的態度借

用亞里斯多德的說服三模式來分析的話顏回的說服所使用的是一種訴諸人格與激發

感情的模式他要藉由自身的承擔理想形象來取得聽者的信任一方面藉由激發聽者

對於自身學問主張的共同情感來取得支持接下來莊子藉孔子之口直接表明道家式

的立場直指顏回要憑藉儒家的濟世學問來介入衛國政治只會得到傷害自己的下場

並指出問題的癥結就在於顏回自身所憑藉的儒學多而且雜其意圖指向知識邏輯本

身有可能造成說服的不可能而說服的行動將會對他自己造成傷害的原因就在於說

服說辭的動機

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

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

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

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矼未達人

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衒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育其

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

肖惡用而求有以畨若唯无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

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

多順始无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

殺王子比干是皆脩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脩以

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

25

本文中所引用的《莊子》原文採用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版

本若涉及到古今版本文字訛誤缺謬考訂增補部分主要參考陳書旁及郭慶藩《莊子集釋》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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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用兵不止其求實无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

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

在這一段孔子的回答有幾個重點是修辭學上值得注意的一是說服修辭效果的

的質疑及修辭準備二是各自解讀不同修辭情境的說者與聽者雙方對說者被聽者反

向說服情態的描述孔子首先提出對修辭效果的質疑在戰國時期與孟子同時的莊子

已經面臨到說客辯士往來奔走於諸侯之途的環境26莊子藉此寓言質疑說辭的有效性

也是針對那時代逐漸火熱流行的游說之風氣而發戰國游說之士的說服修辭策略按

照呂行教授的分析有三項特色一是操作心理與工具性訴求的策略其次為運用演繹

與歸納推理的增強說服力手段以及動物樹木武器等意象隱喻手法的使用27游說之士

通常基於自利的動機使用功利的手段來吸引他的的特殊聽眾而操作這樣的心理訴求

以表現出對君王的效忠與傾慕目的是要消除對方的懷疑與建立彼此的信任關係因

此要格外避免揭露對方短處的修辭以免破壞對方的心理可接受框架顏回一開始展

26

關於戰國游士的修辭者形象呂行引用一段西方修辭學者可蘭普氏對《戰國策》裡所載游說之

士的活動描述並且與古希臘的詭辯學派辯士風格相比較他說「西方修辭學界對之國古代修

辭學的第一個研究範圍聚焦在透過為各式各樣的說服與使用日常語言的修辭活動命名來區

別與認識中國的修辭實踐例如詹姆士可藍普與約翰對賀對於西元前四世紀的中國遊說活動

提供如下的描述『習於說服反應機智除了對於誇大其辭的效果本身之外別無效忠對象這

些人物在帝國領域裡四處移動以出賣從此君到彼君的遊移忠誠為業憑藉著聰明迂迴的論證

話語可以輕鬆的從一家一姓轉移到另一家一姓這群被認為只對自身的財富有興趣的說客

在歷史上發揮了廣泛的影響』這裡使用的『遊說』可以替換用『辯士』或『辯者』來指稱

這都可以用來指古中國的演說者與說服術的使用者『士』這個詞在古中國是指受過修辭教育

以其修辭技術多於哲學思想而為人所知的人他們被視為是穿梭往來的使節不停的施展說服

的能耐照可蘭普的觀點來看要對應翻譯中文的『士』這個字最好的英文字眼是『修辭學

者』在他的著作《陰謀戰國策研究》一書中他提出了一個對戰國時期辯士修辭活動的通用

描述並提出一個觀點認為這些戰國辯士們所揭示的說服技巧與古希臘時期的詭辯修辭學

派人士的主張非常相似」同註 2頁 26 27

她說「不同於古希臘智者高卲亞斯為人所知的手法以直接的感情訴求來操作並激發公眾情

緒中國的游士同時著力於公與私兩面的間接操作布局上訴諸君王的個人欲求價值感與動

機等面向以說服時君世主他們了解到的就像韓非子後來提醒的『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

矜而滅其所恥』（《韓非子說難》第十二）如此慎重其事的美化修飾就像一場為對方保留

面子的策略奉承與讚揚君王的德行與智慧是典型的美化崇榮與避諱掩嫌的手法更重要的

是他們也會一併運用避免揭短的態度以及假裝並不知道對方意圖的方式來操作helliphellip這種對

君王的稱讚策略在這說服的歷程裡就像潤滑油的功能有效加強了君王的驕傲虛榮促使他

增強了可接受說服的心態結構同時也為彼此往後的互動互信持續延伸發展」同註 2頁 118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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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出來的態度就是要先突出自身所持立場與思想內容的優越性自覺居於一種知識

與真理權力的優勢地位便企圖要以一種高高在上的真理話語絕對優先態度來要求

一位掌有世俗生殺予奪絕對權力的君王放棄權力的傲慢而屈服於他的真理話語之

下這毋寧是一種對彼此權力不對等關係的天真想法

因此孔子直接揭示出顏回直接可能面臨到的下場就是「若殆往而刑耳」接著

孔子提示「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

行」這一點告訴顏回說服的更深層目標在使對方願意接受而不是理論強度與邏

輯周延上的爭勝說服要使對方接受改變一個宣稱更好的行為自己得先能做得出來

所謂「存諸己而後存諸人」的第二個「存」字應該作使動用法有使對方也願意將其

存之於我身之意顏回原先所抱持這種真理唯我獨尊的態度表現出來的修辭形式莊

子藉孔子之口來定義為「仁義繩墨之言」這裡所指稱的「言」就是一種以仁義為內

容實際要達成繩墨規矩作用的修辭形式以仁義為權威真理片面要求對方順服的

態度就隱含了一種控制與壓迫的企圖而說服修辭的行動執行者沒有意識到的是

說者與聽者彼此的權力地位不對等在沒有充分考慮權力關係下的修辭行動是一種無

效的修辭甚至會引來殺身之禍的嚴重後果這種修辭行為不僅不能說服對方反而

只會造成聽者心中的冒犯與指責感受片面宣揚自身的真理權威聽在君王耳裡的解

讀就是曝人之短莊子用『菑人』一詞來指稱因為真正有效的說服不只在面對面的

一場語言陳述更重要的是在事前有結構性的背景了解並建立了信任關係後才知

道如何往適切的方向解讀那個人的一段話

莊子在這裡提到『未達人氣』『未達人心』就是在講聽者接受的重要性僅管有

德有知有人格的說服力也有知識邏輯的周全準備但是沒有達成聽者的接受之前

這些修辭的設計與準備只會造成相反的效果莊子在此藉孔子之口揭示出說服修辭要

注意的是對聽者接受與反應之預先籌劃的重要性由此可見對於修辭語言行動的本

質認知莊子在時代思想上是走在很前面的在亞里斯多德典範的西方說服修辭典範

來看其審議式論辯的修辭情境是在古雅典城邦的公民論辯場合這就與中國東周戰

國時期策士的游說情境不同在希臘城邦的民主審議場合裡說者與聽者彼此都是地

位平等的城邦公民一員也都對要討論的議題有彼此都認為很重要先在的共識才要

進行論辯說服因此訴諸邏輯的感情的人格的元素來打動對方是西方說服修辭

可以直接進入分析的內容而戰國游說式的說服修辭說者與聽者是權力位階不對等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7

的國君與游士在進行說服修辭時聽者國君個人所關心的目標往往是自己的利害

與名望未必是國富兵強的公共議題說者若沒有把握到這一層關係而一頭熱的針

對對方國家現況進行優劣比較分析說者自以為是殫心竭慮的為對方貢獻智慧在對

方君王心裡解讀起來很可能以為是對自己統治局面的惡意嘲諷與攻擊在這一則寓

言裡孔子要告訴顏回的是要說服人家之前得先確定對方是不是一個跟你有同樣修

為的人可以忘我無我泯除主觀邪見而同樣抱有客觀討論的公正心胸如果還不

知道這種態度是否「存諸人」了便貿然提出自己的片面說法聽在自我中心還很強

的一般人耳裡邏輯再堅強或感情再動人甚至人格再高尚又再好的修辭設計在對

方心裡也只會是使他更難堪更厭惡的冒犯這就是從夏商三代以來忠臣孽子往往

勸諫其君卻說服失敗最後罹患殺身之禍的原因

而衛君也很可能是一位說服功力與聰慧不下於說者的聽眾更何況他還有佔絕對

優勢的發言地位與生殺大權顏回在對方佔有絕對優勢的環境下一旦產生反擊論辯

與反說服很有可能會遭受到完全處於下風無法還手的劣勢莊子在此很生動的描述

一位說服不成反而遭到反說服的情況「若唯无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

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身為王公身分的說服受眾的衛

君面對一介地位出身完全不如自己的處士還要聽他對自己的政治措施與統治成績

批評臧否一番衛君勢必要當著朝廷百官面前在言語討論上討回顏面才可以維護自

己的領導威信因此反說服的攻勢會強大到使說者的思慮與眼神為之昏亂受創的自

尊表現在臉色上就會降低氣勢沒有特色一旦無法說服對方並意識到自己將陷入

危險處境就會擔心遭到不測原先的說服邏輯基調與主線就會自亂陣腳由攻勢轉

為守勢由原本的議題離題變成陷入建築鞏固種種自保的理由連身上肢體的表現

都會呈現出無法繼續鎮靜從容而慌亂的樣子最後原本自己既有的立場與主張都會

被對方整個扭轉而完全臣服於對方的說法這一番描述是修辭學上少見的說服失敗

時說者的心理與表現的情況說明莊子藉孔子之口很生動的描述出來或可代表他

當時的深刻觀察心得而孔子叮嚀完顏回關於修辭接受與既存關係的問題後讓顏回

繼續提出他的根據與準備

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 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采

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18

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

顏回繼續想要加強自己態度表現上的謙虛柔和與整體語言行動上的更加專致集

中莊子則繼續藉孔子之口回答描述一位陽亢剛愎的國君對於說者的修辭行動並

不是直接進入議題的討論或真理共識的追求進入對方所以為的修辭情境設定中

反而是解讀出不一樣的修辭情境陷入一種想要與顏回競爭較量彼此修辭實力的氣

氛這狀況就說明了修辭作為一種語言行動有其超越語言內容以外的因素在構成

整個修辭的運作效果儘管說者自己準備了充足的資料內容並改而採取自以為合乎

社交期望的態度但局部技術細節上的調整並無法挽回其整體的修辭行動上的根本錯

置因為這樣的對象即使是以大德之聖人跟在身邊朝夕相處耳提面命的教導都

未必能夠改變他顏回企圖想要用一次兩次的臨時性修辭設計就要達成說服效果

根本不可能然而顏回還是企圖在語言的二元思維領域裡要重新加強原本的修辭準

備基礎因此提出了「與天為徒」「與人為徒」「與古為徒」的說法

（顏回曰）「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

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

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

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

為人之所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

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讁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

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

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諜雖固亦无罪

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顏回至此已經漸漸脫離了認為修辭只是語言設計的原始階段開始將調整焦點轉

向邏輯論證語言之外的其他說服條件這裡提出與天與人與古的三個說服根據

可以說含括了儒家學問的基本方向與天為徒是使自己回到一種令人感覺不到傷害性

與威脅性如童子般的樸拙單純形象與人為徒是採取入境隨俗和光同塵的倫理應

對不再堅持抬高自身的道德地位以免傷人尊嚴與古為徒是消除自己的突出形象

不把說服的依據放在個人發揮效應的邏輯與感情而是託古論道代聖立言訴諸古

聖先賢的權威就使對方即使不同意也無從將怒氣遷怒到自己身上莊子藉孔子之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9

口評價這一種調整認為這樣三種作法說者能夠強化自身的權威感使人不能駁倒

或傷害你但是最遠就只能走到這裡只能使對方知道你有一套自圓其說的根據但

是儘管如此他也只願意保持距離的對你客氣尊重並不會真的信服你的主張更不

要說會改變原本的立場就說服效果而言也是無效之舉因為這樣仍然是一種高明

的包裝將自己的立場溶解在與天與人與古的三個層面但整體而言仍然是一種

師心自是的包裝手法只是讓人比較無法馬上就察知這樣的企圖而已自我只是更高

明的隱藏並沒有全然消解孔子點破了顏回的企圖後顏回的最後一道防線就此潰

散只能完全放手接受孔子的說服

（二）莊子的修辭韜晦與修辭文本的互動性創造

修辭行動的最終目的在於達成有效的說服以改變人心改變對方原本的想法

這目標中外皆然然而修辭的過度語言行動與演出常常會引起受眾對於形式張揚可

能企圖遮掩內容缺陷的警覺因此修辭家歷來總有意識的運用修辭韜晦的手段來淡

化自身對於修辭設計的著力經營以化解受眾方對於過度修辭的欺瞞疑慮早在西哲

亞里斯多德的修辭學裡即清楚表示「我們可以發現作者必定會裝飾他的作品並且營

造出他的語調總是自然而不造作的印象因為人們總是覺得自然的表達才有說服力

相反的造作的作品就令人失去信服我們的聽眾總是會存有偏見的認為說者呈現給

他們的說詞是經過設計的就像是給他們喝到調酒而非醇酒」28修辭韜晦是一種「以

反修辭之名行修辭之實」29的修辭策略而莊子甚至道家在面對語言與思想問題上

的態度基乎都是以一種修辭韜晦的策略在傳達其思想主張隨時提醒人對於「蹄者

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的語言侷限性又提醒人「言

隱於榮華道隱於小成」的修辭遮蔽性似乎要「大道不稱大辯不言」「知者不言

言者不知」才是符合至人標準的修辭態度然而光是莊子內七篇本身的文采辭藻繁複

華美的程度就已經是足以傲視諸子百家的典範莊子本身卻一直表現出對語言能

某達成基本傳意功能保持高度的疑慮更不用說會對刻意經營的修辭手段有更高的懷

28

自譯 Aristotle rdquoRhetoricrdquo Dover Thrift Editions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24) BookIII

Chapter2 p121 29

語出劉亞猛《追求象徵的力量》第一章〈撲朔迷離的西方修辭〉（北京三聯書店2005 年）

頁 30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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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從這一點來看莊子的確是有相當程度的運用修辭韜晦的手段在以反修辭之名

行修辭說服之實莊子具體的修辭韜晦手法其實精彩表現在＜人間世＞的這一則孔

子說服顏回的寓言

顏回曰「吾无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心而為之

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

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

齋」仲尼曰「若一志无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无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

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顏

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

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无門无毒

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迹易无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

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无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无知

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卲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飿夫徇耳目

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

伏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歷經孔子的逐層否定最終顏回放棄了自己的堅持願意全盤接受來自孔子的說

服如果說修辭手法是一種選擇性的呈現事實設定程序以組織出最有力的材料來

幫助說者傳達觀點以形成說服力道的話則寓言裡的孔子便展現出「夫子循循然善誘

人」的成功演出讓顏回最後對孔子的話語產生「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感受透

過戲劇主義修辭的五位一體30批評觀點來幫助我們釐清這一段看似在傳達哲學思

想實際上也是一種運用情境的說服修辭的實踐就可以看出孔子在示範一種重新設

30

美國新修辭學學者 Kenneth Burke 曾提出戲劇主義式的五位一體修辭觀（Pentad）包含修辭行

動（act）行動者（agent）發生場景（scene）憑藉手段與工具（agency）以及預設的目標

（purpose）這套理論主要是在提出一套檢視工具方法來觀察修辭行動與情境各種因素之間

的比率消長以求獲得修辭行動其中的各變項彼此如何運作的關係圖像這種修辭成分之間的

互動關係本身就是一種修辭情境的展現同時也是修辭者透過這分析方法被揭示出來的修辭

動機相關介紹參見 Sonja KFossKaren A FossRobert TrappldquoCh7 Kenneth Bourkerdquo

Contemporary Perspectives on Rhetoric (USA Waveland Press 2002) p197本書關於 Burke 的戲

劇主義理論介紹溫科學先生在其著作中有中文翻譯見溫科學《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

第三章第二節「柏克的修辭本質論與『戲劇主義』」（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頁 166-191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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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修辭情境的說服模式來說服顏回這一場孔子要說服顏回的修辭戲劇裡孔子作為

修辭行動者（Agent）他們師生兩人的討論對話是這場行動（Act）他們處在一個出

發前的師生共同生活學習的場景（Scene）孔子的目的是要化解顏回的想法以拯救

他陷入不自知的危險而孔子運用了目的與手法不符的無效論證修辭手段（Agency）

來達成這個目標（Purpose）而要達成這種重新設定修辭情境的目標關鍵的手段得

要讓說者自己先進行一番修辭行動主體自我消融的工夫才行藉由戲劇主義的修辭設

計成分分析可以看出孔子在這一則寓言裡對顏回的逐層說服表現是一場莊子精心

設計過的修辭演出從這裡分析出的五個成分來看設計比例最明顯突出的是議題

逐層引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的策略有意讓顏回代表世俗的游士典範來操作論辯

與說服行為而孔子這角色所代表的是道家的修辭典範孔子原先是帶有其說服意圖

的但並沒有一開始就採取游士二元論典範的針鋒相對論辯而是先泯除了自己的預

設動機和立場然後採取關懷與中立的策略提出情感包裝下關心對方安危結果的問

題有效擋住了對方原先設定的論證方向讓顏回一步步不得伸展其論點最後在進

入孔子設定好的情境中進入其問題情境討論從這裡我們可以檢視出莊子的修辭動

機原來就是要傳達一種反辯不辯的思想主張而莊子藉孔子角色所操作的是一種

很高明的說服修辭設計從修辭情境的角度來說就是一種知道無法在既有的語言準

備與環境裡有效說服對方甚至已經是一種敵對的情境時唯有透過說者事先自我泯

除論辯的武裝呈現出一種企圖空白價值空白手段空白的真誠接納空間讓對方

感受到人與人相處時最原始而不帶功利立場與必達目標的樸素關係才能夠重新創

造出一個彼此願意真誠對話交流的情境而能夠掌握這種自我歸零消除敵對情境

重新開機的一方往往就能夠取得一種較有力的修辭優勢地位這就是一種看不到行

走的足跡不用拍動翅膀也能飛翔沒有知識卻能掌握明瞭對方一切的修辭策略

這一段值得注意的地方是莊子在這裡提出一種「心齋」「白色神聖房間」的隱

喻31這個隱喻延伸出聽覺空間與顏色的概念以齋戒祭祀與「虛室生白」的隱喻

31

莊子的「心齋」功夫其涵義之深邃廣博並非純然哲學概念分析的理路所可窮盡故筆者在寫

作本文時面對過這問題時一方面要在說服修辭的解釋框架內導入莊子思想的內涵一方面又

要避免陷入莊子言意關係的既有哲學討論裡太深而使本文目標失焦因此對於「心齋」與「虛

室」這類形上原理的解釋盡量在修辭情境與說服論辯技術層次的討論裡發揮若是要滿足哲

學討論的需求深入「心齋」的思想與修養功夫層次則恐怕本文篇幅無法盡情處理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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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傳達主體自我泯除的「坐忘」抽象概念「齋」之本義乃齋戒祭祀之意32《禮記

祭統》「齋之爲言齊也」33原本祭祀之齋的世俗生活神聖化儀式被轉喻成自我沉澱

的心理內在作用在《禮記》＜祭義＞34裡解釋過祭祀時要進入堂室裡以想像揣

摩死者神明生前的形象聲音這種儀式前揣摩想像的「聽」被莊子轉化成「聽之以氣」

的心態自我消解以空出心靈接收更廣大的啟示訊息的作用以「聽」的感官知覺隱

喻來說明「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的抽象修養工夫說明一位有道者面臨思想與

語言的紛爭時如何扭轉原本情緒語言喧囂四射而目標張揚對外的修辭轉為專注

傾聽而後回到自己的靜默感通這裡莊子操作的是一種認知隱喻的形成機制反應出

譬喻本體（心靈）與喻體（齋祀儀式）的互相映射過程與映合的結果35作為一種過

程與空間的概念結構隱喻MIND IS A CONTAINER藉由形象化的「心齋」改變原

本進入他人世界以強迫對方接受說服轉為回到自己房間坐下來之隱喻當主體自我

的企圖與強迫張力消融時就回到了人與人交往的原始樸素情境這重新歸零的效果

實際上等於創造出一個新的情境包圍住對方使對方也與我進入其中說者的無我動

機的形象隱喻就像一間空房間化解了原本各自要說服對方而對方根本不在這情境

內的無效論辯力道以及這過程中所溢出的無謂對抗張力與情緒離開對方所設定的

「樊」而回到專注自己的「虛室」因為「虛室」有足夠的「空」所以生出「白」

做為各種紛雜的顏色可以如實表現的基底色「白」才是真正有效的良善修辭情境的源

頭設定好能夠有效溝通的修辭情境之後連鬼神程度的聽眾都要來這間房間住下來

或者傾聽或者溝通或者願意真誠表達異議更何況動氣好爭的凡夫之流這篇寓

32

《廣雅》釋曰「齋敬也」《周易bull繫辭》曰「聖人以此齋戒」王弼註曰「洗心曰齋」 33

《禮記》〈祭統〉「齊之為言齊也齊不齊以致齊者也是以君子非有大事也非有恭敬也則

不齊不齊則於物無防也嗜欲無止也及其將齊也防其邪物訖其嗜欲耳不聽樂故記

曰『齊者不樂』言不敢散其志也心不茍慮必依於道手足不茍動必依於禮是故君子

之齊也專致其精明之德也故散齊七日以定之致齊三日以齊之定之之謂齊齊者精明

之至也然後可以交於神明也」清bull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下冊

頁 1239 34

《禮記》〈祭義〉「齊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

乃見其所為齊者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戶

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同註 25下冊頁 1208 35

王寅《認知語言學》第十三章「隱喻認知理論」（下）（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頁 478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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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裡的孔子最後說服顏回的不是邏輯組織嚴密的說理模式也不是訴諸人格權威或

情緒感動的模式而是用隱喻的手法來增強他的說服力讓顏回在運用想像力解讀這

個房間與模擬儀式的過程中把消除主體的虛靜概念形象化的在自己的意識中建立

起來這樣的修辭手段之高明其實已經不應該用一種純粹技術式的修辭手法來看

甚至是一種當代概念化隱喻理論（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所認識到的隱喻是

一種人類認識世界的認知模式莊子經常用這樣的概念隱喻來建構起讀者的認知「心

齋坐忘」與「虛室生白」的兩個隱喻裡其喻底對象域將聽覺與視覺融和在一起共

同為隱喻始源域的『心』營造一種感官融合互用且相生相成的終極重力場效果這一

組隱喻修辭將莊子在這篇裡處理的對象那陷入真正的 argument 的語言駁火難題如

何被虛靜的主體作用力場消除形象化的表達出來語言經過修辭的加工既有聲響

強度的大小又有色彩光譜高低的色差在語言火光的戰場裡能夠製造出一個空間

讓火力光影色彩爆炸聲響等等在「心齋」「虛室」裡都降下來歸零才是莊子

修辭哲學貢獻真正的亮點從後現代的主體消解角度來看莊子的「心齋」所創造出

來的修辭情境就已經顯露出這種指向絕對主體消解的理論內涵在「顏回說服衛君」

這個以修辭話語構築起來的說服修辭事件裡莊子藉由孔子的角色提出了「心齋」的

創造情境從根本上與動機上消除原先佔據主客雙方位置的說者與受眾彼此的爭論心

態讓雙方解除歷來論辯雙方固定敵對的說服與反說服主客角色而共同參與投入新

的修辭話語共同體裡的有機互動說者作為修辭話語的一方有機組成成分他會根據

其所認知的修辭情境急迫性與說服目標驅使下有選擇地投射出一個能讓對方感受到

最有利的綜合性修辭身分與修辭人格讓對方感受到這是一個不堅持自己為絕對真

理而能夠開放傾聽與適度修正自己立場的開放主體位置從而使對方也願意接受邀

請一同來投入這一場修辭話語的主客協力共構情境中這樣的修辭態度與情境設定

的立場其實就是典型道家式的思想傾向如〈齊物論〉所說的

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

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

只是在語言條件的層次上爭勝論理得到的只能是自己意見的伸張卻在言辯裡

達不到「道」的共同理解與把握儘管再訴諸個人的人格感染力道但在對方已經存

有對彼此身份地位的成見之時說者也難以使對方誠心接受再玩弄煽動聽者的激情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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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手法在對方面前終究也只是一種南轅而北轍的解讀這樣是無法促進理解溝通

更遑論更高層次的認同

四結論中國古典修辭與哲學的關係

本文回顧中外新修辭學視角下探討的莊子修辭研究結果觀察到莊子修辭學研究

多半集中在討論論證（Argument）的侷限與超越二元對立的可能或討論寓言重言

等敘事形式的說理效果以及聽眾中心的語言行動特徵等方面但是對莊子思想內涵

較缺乏從先秦思想文化背景連動關係的整體掌握與理解以及外國研究者對莊子文本

內容其著成時代先後與思想主張之間有效連結的掌握不足而其研究趣味也容易陷

入形上超越哲學而忽略中國式知識分子的潛在情懷導致選擇性忽視其他缺乏明顯

的邏輯分析材料的篇章特別是〈人間世〉的第一則寓言裡有關修辭說服關係修

辭目標與修辭哲學的潛在貢獻更是罕有認識因此本文透過中國文人的閱讀情感之

眼重新釐清〈人間世〉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在採用新修辭學的概念分析的資源幫助

下重新審視第一則寓言的情境與思想雙重脈絡

本文在第三則寓言裡發現莊子則比韓非子更早一步的提出對修辭受眾心理問題

以及修辭反效果的認識而對第一則寓言中的修辭勸說機制發現可以從三個角度來

觀察分別是修辭對象的接受與反應修辭情境的運作關係裡的修辭動機以及修辭

效果的本質性反思這個寓言裡總共存在三組修辭說服關係「顏回對衛君」「顏回對

孔子」「孔子對顏回」以說服目標的順序來看顏回首先要想說服孔子取得孔子對

自己政治說服行動的支持而最終的目標是要說服衛君施行仁道以達成拯救衛國百

姓苦難的政治目的而孔子對顏回的說服則跳出行動預設的目標聚焦在說服行動

本身的有效性問題這三組關係裡「顏回對衛君」的行動企圖與構想是這組敘事最

外圍的動機層「顏回對孔子」的說服往返是敘述的發展層而「孔子對顏回」的最終

說服則是此寓言思想的核心層顏回一開始提出的說服策略有兩點訴諸他個人對

衛國政局與百姓陷入人道危機的個人道德關懷以及對於孔子之學能致用與否的有效

性意圖以實踐來證明所學接下來莊子藉孔子之口直接表明道家式的立場直指

顏回要憑藉儒家的濟世學問來介入衛國政治只會得到傷害自己的下場並指出問題

的癥結就在於顏回自身所憑藉的儒學知識傾向多而且雜其意圖指向知識邏輯本身

有可能造成說服的不可能而說服的行動將會對他自己造成傷害的原因就在於說服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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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辭的動機而孔子叮嚀完顏回關於修辭接受與既存關係的問題後讓顏回繼續提出

他的根據與準備顏回繼續提出將加強自己態度表現上的謙虛柔和與整體語言行動

上的更加專致集中莊子則繼續藉孔子之口回答描述一位陽亢剛愎的國君對於來

說者的修辭行動並不是直接進入議題的討論或真理共識的追求進入對方所以為的

修辭情境設定中而是解讀出不一樣的修辭情境陷入一種要與顏回競爭較量彼此修

辭實力的氣氛顏回還是企圖在語言的二元思維領域裡要重新加強原本的修辭準備

基礎因此提出了「與天為徒」「與人為徒」「與古為徒」的說法孔子點破了顏回

的企圖認為這樣仍然只是一種高明的包裝將自己的立場溶解在與天與人與古

的三個層面但整體而言仍然是一種師心自是的包裝手法只是讓人比較無法馬上就

察知這樣的企圖而已自我只是更高明的隱藏並沒有全然消解本文觀察出孔子在

這一則寓言裡對顏回的逐層說服表現是一場莊子精心設計過的修辭演出從這裡分

析出的五個劇場主義的修辭成分設計比例最明顯突出的是議題逐層引導「夫子循

循然善誘人」的策略有意讓顏回代表世俗的游士典範來操作論辯與說服行為而孔

子這角色所代表的是道家的修辭典範孔子先泯除了自己的預設動機和立場然後採

取關懷與中立的策略提出情感包裝下關心對方安危結果的問題有效擋住了對方原

先設定的論證方向讓顏回一步步不得伸展其論點最後在進入孔子設定好的情境中

進入其問題情境討論檢視莊子的修辭動機原來就是要傳達一種反辯不辯的思想主

張企圖演出一位有道者面臨思想與語言的紛爭時如何扭轉原本情緒語言喧囂四射

而目標張揚對外的修辭轉為專注傾聽而後回到自己的靜默感通這裡提出的「心齋」

與「虛室生白」莊子操作的是一種認知隱喻的形成機制反應出譬喻本體（心靈）與

喻體（齋祀儀式）的互相映射過程與映合的結果作為一種過程與空間的隱喻藉由

形象化的「心齋」改變原本進入他人世界以強迫對方接受說服轉為回到自己房間坐

下來之隱喻當主體自我的企圖與強迫張力消融時就回到了人與人交往的原始樸素

情境這重新歸零的效果實際上等於創造出一個新的情境包圍住對方使對方也與

我進入其中這樣的修辭操作模式突破了論辯說服活動後來往往會陷入各說各話的

窠臼開發出一種修辭歸零的超越理論向度可說是莊子的哲學提供西方說服修辭典

範的突破口莊子〈人間世〉寄託角色演出所傳達的高深修辭思想與見解除了藉由

西方修辭學的概念與理論工具的幫助讓我們可以發掘出莊子修辭學思想的內蘊與深

度之外補充了今人對中國古代修辭哲學與修辭方法的認識更重要的是在東西方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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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辭文明的發展上提供了道家特色反身解構的修辭動力場的新思考對於新修辭學

的主張認為修辭是一種弭平差異促進了解達成同一（Identity）的文明貢獻有積

極的幫助

修辭學是隨著現實世界的需求而成長的學科世變日亟全球化的今日各種知識

越來越龐雜對語言表述與建構的需求也與日俱增在古典時代的中國修辭學因為使

用語言來表達抽象或複雜概念以執行工作的需求僅限於知識分子群體與政治統治菁

英的有限市場因此修辭與哲學思想混雜難分在當時或許是一種沒有強分彼此之需

求的遷就工具便利性然而在今日知識與教育普及的公民論政時代修辭學就自然演

變出精密與高度發展的廣大市場需求西方修辭學的學科獨立自古就開始因此發展

至今在理論與應用上都有蔚然大宗的雄厚成就值得成為中國修辭學建立新的學科

領域與研究成果的積極參考就如 Robert T Oliver 比較東西方修辭學的特色時曾說

修辭與哲學之間關係一向緊密但這點並不常為人適當了解然而當修辭常被

視為實用性多於理論性時（這是說當修辭學被解釋為一系列的針對如何有效

講話與進行批判評估的實用指導綱領多於對溝通功能的解釋）其哲學屬性就

更容易被模糊化了這個現象在歐美尤甚於古代亞洲亞里斯多德與柏拉圖總

是關心作為發現知識真理的修辭學與辯證法之間的關聯角色西塞羅和昆提

里安則是將強調修辭設計與功能的修辭方法學發揚光大這方法被後來的說服

理論家所追隨如同奧提斯瓦特在他一篇具有敏銳度的文章中所指出的『任何

一種修辭的內容品質都是受到其所衍自的哲學前提所先決定的一套價值體

系會無可避免的由其所自出的特殊判準所圍繞與決定』如同前面章節所討

論澄清的古典時代印度與中國的修辭學的一般意義他們的方法論債向於展

示並陳豐富的觀點而非爭論其目標不在論辯中壓倒對手而是要在詢問中

促成啟發其顯著的風格不在表現出說服對方的熱情而是對於調查探究的持

續努力更重要的是古代亞洲修辭學不像西方修辭學是雙重從屬於邏輯學

與政治學之下的學科helliphellip36

西方修辭學過往偏重於實用技術的教學而進入二十世紀後在多元學科的觸發與

36

自譯引文摘自 Robert T OliverldquoCh14 Characteristics of Asian Rhetoricrdquo Communication and Ｃ

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p258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27

補充下才轉向哲學層次的深度理論建構朝向多元學科知識匯聚打破藩籬界線的

整合式研究中國古代的修辭學傳統一開此就是道言不分的家學家言從西方修辭

學科典範來看中國修辭學既是哲學的又是政治學的既有邏輯論辯又有政治社

會實用內涵與目的進步的研究就應該這樣超越學科藩籬的限制引進各種不同角

度的理解與研究才可以更加促成新修辭學的整合開闊與發達但從中國修辭學的

角度來看這傳統學科混雜缺乏深厚的獨立研究傳統又是一種古典的限制藉由這

樣的東西修辭學陣營的成果與方法的互相交流與視野互補相信對於人類整體文明的

溝通與提升會有學科獨到的知識貢獻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28

參考書目

傳統文獻

清bull王夫之《莊子解》（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船山遺

書本）卷四

清bull吳世尚《莊子解十二卷》（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

貴池先哲遺書第廿六種版）

清bull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

清bull郭慶藩《莊子集解》（臺北天工書局1989 年）

清bull王先慎撰新編諸子集成《韓非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

近代論著

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

吳禮權《中國修辭哲學史》（臺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95 年）

劉亞猛《追求象徵的力量》（北京三聯書店2005 年）

王寅《認知語言學》（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王文斌《隱喻的認知構建與解讀》（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高辛勇《修辭學與文學閱讀》（香港天地圖書公司2008 年）

劉亞猛《西方修辭學史》（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年）

溫科學《中西比較修辭論全球化視野下的思考》（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

社2009 年）

--- 《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

陳啟慶《莊子修辭研究》（中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0 年）

Albert O Hirschman 著王敏譯《反動的修辭保守主義的三個命題》（上海

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 年）

期刊論文

林遠澤〈論亞里斯多德修辭學的倫理政治學涵義〉《政治科學論叢》第廿九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29

期（2006 年 9 月）頁 159-204

陳啟慶〈有意味的形式與形式的意味-莊子語篇修辭研究〉《莆田學院學報》第 19 卷

第 6 期（2012 年 12 月）頁 15-19

周念哲〈西方修辭學視角下的孔子修辭思想〉《外國語言文學季刊》第 211 期（2012

年第 1 期）

劉亞猛〈跨文化交流迷失及其因應之道〉《福建師範大學學報》第 125 期（2004 年

第 2 期）

鄧志勇楊永春〈美國修辭批評範式與理論〉《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報》第 14 卷第

3 期（2007 年 5 月）

鞠玉梅〈當代西方修辭學哲學傳統和中國修辭學研究的學科思考〉《外語教學》第

29 卷第 5 期（2008 年 9 月）

外文著作

Aristotle Rhetoric Dover Thrift Editions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24

Kennethe Burke A Grammar of Motives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9

Robert T Oliver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George Lakoff Mark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Herbert W Simons The Rhetorical Tur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0

Xing Lu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 Columbia 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 Press1998

Lloyd Bitzer ldquo The Rhetorical Situationrdquo Contemporary Rhetorial Theory New

York The Guilford Press 1999217

Garrett Marry ldquoAsian Challengerdquo In Cotemporary Perspectives on Rhetoric Illinois

Waveland Press 1991

Sonja KFossKaren A FossRobert TrappldquoCh7 Kenneth Bourkerdquo Contemporary

（原名《文史學報》年刊 第一期～三十一期）

第五十五期

國立中興大學文學院 中華民國一四年九月

臺灣 臺中

第五十五期

發 行 人 陳淑卿

主 編 朱惠足

編 輯 委 員 朱惠足 (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

余美玲 (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

阮秀莉 (中興大學外國語文學系)

李君山 (中興大學歷史學系)

洪淑苓 (臺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

張淑麗 (成功大學外國語文學系)

陳登武 (臺灣師範大學歷史系)

廖美玉 (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

蘇小鳳 (中興大學圖書資訊學研究所)

(姓氏依筆劃排序)

執 行 編 輯 丘彥遂 宋維科 李毓嵐

刊 名 題 字 陳欽忠

助 理 編 輯 呂良琛 翁碧玲 陳誼芳 曾麗雯

英文摘要校對 曹麗莎

助 理 廖健羽 卓亦慧

編者的話

本院人文大樓公共藝術「心之森」的兩件作品「人文種子」與「蘊」已經完

成寄託本院培育學子人文素養思考能力與專業實力的期許12月 9日舉行人

文大樓揭牌典禮慶祝本院新家落成的嶄新氣象

本期學報收錄六篇內容紮實的人文研究論文領域涵蓋哲學思想歷史文化

數位資料西方文學與理論等許嘉哲論文探討莊子〈人間世〉裡的兩則寓言

深度挖掘莊子修辭思想的精華以補充西方學界莊子研究中對於邏輯與敘事主題

的學科研究典範之不足周安邦論文探討明付中晚期日用類書〈農桑門〉中收錄

的蠶桑竹枝詞參酌同時付的農書蠶書方志資料考探這些竹枝詞如何反映

當時吳中地區蠶業活動的實際情況何孟興論文探討浯嶼水寨把總沈有容在 1601

年到 1606年之間的三件重要政績東番勦倭之役石湖浯寨的遷建工程勸退澎

湖求市的荷人以及築造「沈公堤」防沙護田保護民眾生命財產的善舉邵軒

磊大澤肇論文介紹日本東洋文庫數位圖書館（digital library）與數位資料庫

（digital database）的設置情況其他日本研究機構創建數位資料館之經驗

主要的困難與解決方案黃惠瑜論文探討艾恩布齊南（Ian Buchanan）的德勒

茲（Gilles Deleuze）研究提出的「反既成」面向申論追求事件意義的意志強

度取決於能受（passability）與能跨越（traversability）的能力施展之程度

這兩種能力並讓個體的內在性能夠不受限於個人框架而是存在於「存有的合聲」

（univocity of Being）之中周廷戎論文探討卡普托（Philip Caputo）回憶錄

《越南戰火》（A Rumor of War）第二章援引創傷自傳的相關研究探討作者如

何透過現付主義的敘事手法回顧他在越戰初期計算編錄美軍陸戰隊傷亡率的

經歷藉而削弱官方的軍事論述並重新定義他作為倖存者的自我認同

朱惠足

2015年秋季

第五十五期

目 次

至辯不言

――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許嘉哲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1

由明付日用類書〈農桑門〉中收錄的蠶桑竹枝詞探究吳中地區的

蠶業活動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周安邦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33

仗劍閩海――浯嶼水寨把總沈有容事蹟之研究（1601-1606年） 何孟興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77

從數位典藏到數位人文

――以日本東洋文庫之經驗為案例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卲軒磊 大澤肇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01

Counter-Actualization Actualization and Passability of the Event

A Response to Ian Buchananrsquos Critique of Deleuzian Transcendental

Empiricist Ethics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黃惠瑜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25

ldquoOfficer in Charge of the Deadrdquo Traumatic Identity and

the Autobiographical Self in Philip Caputorsquos A Rumor of War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周廷戎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61

附 錄 徵稿簡約

撰稿格式

興大人文學報

第五十五期頁 1-32

二一五年九月

1

至辯不言

mdashmdash 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

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許嘉哲

摘 要

西方修辭學界對中國古代修辭的跨文化研究中對於《莊子》的研究成果主要

集中在訴求超越理性邏輯論證的〈齊物論〉主張以及寓言形式的修辭設計與效果

這顯示出西方學界對於邏輯與敘事主題的學科研究典範下的方向偏好因此對於內篇

〈人間世〉裡缺乏邏輯論證的材料與現實動亂的切身感嘆情緒顯然缺乏足夠的注

意事實上〈人間世〉裡的寓言就有不少可以繼續深度挖掘出莊子修辭思想的精華

本文在避免將部分篇章成書時代先後不一的《莊子》內外雜三十三篇的文本全

部視為單一思想整體的認知下本文傴針對最能代表莊子思想的內篇〈人間世〉的兩

則寓言分析從修辭受眾問題的角度來看在第三則寓言裡提出對受眾心理與人格的

認識以及修辭反效果的分析在第一則寓言裡則澄清莊子藉孔子與顏回的角色演出一

場修辭戲劇傳達出莊子對修辭情境產生條件的認知在顏回試圖說服衛君和孔子

以及孔子說服顏回的這三組說服關係裡都可見莊子修辭哲學的內涵其中關於返回

自我消除主觀的「心齋」以及「虛室生白」的神聖空間修辭隱喻都是莊子特色思想

有效運用在修辭策略的表現

關鍵詞莊子跨文化修辭修辭情境修辭戲劇主義修辭哲學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博士學位候選人現任教於高雄女中

(收稿日期1040430通過刊登日期1040914)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2

一西方新修辭學視角下的莊子修辭學

修辭是一種有意識的語言交際行為包含語言的作為與不作為以及非語言的作

為經歷修辭學轉向1的現代修辭學並不像舊的修辭學將修辭看作是一種語詞技術

層面的修飾與調整目標只是為了鋪陳出一場慷慨激昂的演講而是將人類的修辭行

為視為一整個以語言為媒介的交際模式因此研究的面向與關注的重點便擴大且轉

向關注修辭的社會互動條件修辭情境修辭形成的結構與動力修辭與意識形態

修辭的互動與同一功能等等2而西方修辭學的研究能量除了顯著的跨學科發展廣泛

吸收當代哲學語言學社會科學文化研究等等養分以自我充實外也擴大及於跨

文化的修辭比較研究自從 1960 年代起以 Robert T Oliver（Robert Tarbell Oliver

1909-2000）為首西方修辭學界開始投入研究古代中國印度古埃及甚至中東地區

的修辭以西方亞里斯多德典範式的修辭學視角為中心來探討其他非西方世界的修

辭發展情況對於中國古代的修辭學研究成果方面則提出了初步的研究觀察成果與

心得3可貴的是在方法意識與研究立場上的反思也不斷的擺脫東方主義式的原始理

1 有關修辭學轉向的概念也有以新修辭學復興運動稱之者中國大陸修辭學者劉亞猛先生在其

《西方修辭學史》中以「修辭轉折」名之見劉亞猛《西方修辭學史》〈第九章當代西方修

辭的結構特徵和理論形態（上）〉（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年）頁 292另一位大

陸學者溫科學先生則以「新修辭學復興運動」的概念來表述他說「當代西方新修辭學運動是

一場名副其實的『修辭學革命』它的一個重大貢獻既是對修辭本質的再認識修正了人們長久

以來對修辭種種模糊的認識為修辭正名helliphellip當代西方修辭學發展史上的一個顯著特點是

諸多來自修辭學領域之外的理論家介入了修辭學的理論研究似乎都可以從修辭學找到一個

共同的發展空間或途徑這股浪潮成為強大的動力推動著修辭學向前發展當代西方許多思

想家哲學家和社會學家在探索解決各種惱人的社會問題時紛紛把目光瞄準了修辭學」見

溫科學〈第一章當代西方修辭學概覽〉《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頁 63 2 對於新舊修辭學關注面向的差別加拿大籍學者高辛勇在其〈漢語修辭學研究近況〉一文中

以結構主義與後結構主義的概念來區分兩種修辭式的文學批評這種認識頗為簡單明白可

以作為我們劃分新舊修辭學特色的參考前者結構主義式的修辭批評將修辭視為語言使用者

有意無意的控制之下透過調整語言的技巧取得某種效果與威力後結構主義式的修辭批評

則把焦點從形式美學上的要求轉向探討語言內在性的意識形態與影響其修辭設計的社會條

件參見高辛勇《修辭學與文學閱讀》附錄二〈漢語修辭學研究近況〉（香港天地圖書公司

2008 年）頁 208 3 美籍華裔學者呂行在其著作中整理當前西方修辭學的跨文化修辭研究領域中對中國古典修辭

研究成果的方向分類她提出「西方學者對古代中國修辭學一般都會區分出四個研究主題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3

論套用模式而能正視中國自身的修辭學傳統的存在價值4這對於傳統中文修辭學界

而言是一種全面豐富研究視野並開展新觀點的正面刺激與充實

西方修辭學界對於中國古代修辭學的研究主要著墨在先秦諸子針對九流十家

的各別研究中比較具體的研究成果主要是墨家名家縱橫家與法家5而儒家與道

家的研究則尚受限於學派典籍文本的浩瀚與代表人物人術思想學說的龐雜尚未

出現針對專家修辭進行系統性的研究莊子修辭的研究在中文修辭學界並不算少而

從當代西方修辭學視角6出發或主要採用西方修辭學科典範研究的成果則仍有限以

首先他們會分辨與分類出一長串的說服修辭實踐者其次他們會去分析帶有文化與美學趣味的

文本然後他們會在古代的經典文本裡尋找出帶有論辯模型的描述最後他們在廣義上辨別

出在中國古代的演說與交際中具有修辭特徵的類型這些由西方學者對中國古代修辭傳統

的理解為我們提供了積極助益與聰慧的研究成果但是這些研究成果對於了解中國修辭學傳

統而言傴傴提供了一個貣點在研究深度與廣度等面向上仍舊有所限制」見 Xing Lu（呂

行）ldquoCh1Perceptions and methodology in the study of classical Chinese rhetoricrdquo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 Columbia

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 Press 1998 p26 4 呂行討論到研究中國古典修辭學的西方學科視角所帶來的盲點與成見提出西方學界對於中國

古代修辭思想的認識一般而言有三點迷思1總是認為中國的修辭不分流派與時代都有最

高目的與共同特色就是修辭是為了要達成和諧2同樣反對言辯論說的修辭價值 3不熱衷於

分析式的邏輯條理她也指出西方修辭學科框架自身的問題會造成一種東方主義式的偏見

往往不自覺的將自身的研究習慣與思維模式強加於中國古典文本之上這問題她認為主要是由

兩個原因造成的一個是過分強調對西方分析與精確定義的研究模式套用其次是研究者本身

受限於閱讀中國古文的能力不足以至於只能仰賴二手的文獻翻譯而對古代思想家的言論主

張得出不正確的解讀與認知她說「雖然有些西方學者似乎已經意識到中國的修辭學材料裡

經常是哲學語言與文化等元素都參雜在一貣的但是他們還是會債向於被已經習慣的西方

分析方法與學科概念框架所引導來進行其研究為了能更深入準確的發現中國修辭學的內涵

西方學者應該要加強他們對中國語言以及中國心靈習慣的理解西方學界對中國修辭學古典材

料的理解一般反映出兩個不足一是過度仰賴分析與定義的研究模式二是對於文本二手翻

譯的依賴」同前註p26 5 鳥瞰式通論先秦諸子修辭的研究以 Robert OliverMarry Garrett 與George A Kennedy

幾位為代表Oliver 對莊子修辭的看法主要是針對〈齊物論〉裡的「道言」關係討論他的著

作裡提到莊子的部分主要是按莊子三十三篇的順序作一番與語言問題相關的大意敘述見

Robert T OliverldquoCh13 Rhetorical Implications of Taoismrdquo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 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p246 6 當代西方修辭學分析文本裡的修辭設計大約會區分出這幾個階段命題規劃勸說模式話

題推進與尋找材料不論是研究一段論證或修辭設計時或實際應用到規劃寫作內容或講話

一般會注意的重點首先是確定好主題找到ㄧ個合適的命題或議題這個過程就是命題規劃

勸說的模式有三種訴諸理性訴諸情感與訴諸人格現代修辭學稱之為理性訴求倫理訴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4

英文寫作的西方修辭學界的莊子修辭研究以上個世紀末的 Vernon Jensen 的rdquo

ldquoRhetorical Emphases of Taoismrdquo（中譯〈道家修辭要點〉）與 William GKirkwood 的

ldquoRevealing the Mind of the Sage The Narrative Rhetoric of the Chuang Tzurdquo（中譯〈照見聖人

之心-莊子的敘事修辭〉）兩篇期刊論文最有代表性而系統的研究以 1998 年美籍華

裔學者呂行（1998）的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

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中譯《西元前五世紀至三世紀的

古代中國修辭學與希臘古典修辭學的比較》）一書為代表以中文寫作的研究成果

則以 2010 年中國大陸福建莆田學院陳啟慶先生的《莊子修辭研究》一書較有整體觀照

Vernon Jensen（1987）的研究結果主要呈現出一種西方視角概覽老莊言論後

的初步印象她交代他對於老莊的理解主要依賴早期林語堂的英譯本《老子的智慧》

並且把老子與莊子視為一個整體來討論對於以老莊為一個整體的道家語言與修辭

特徵她的意見有六點1她認為老莊排斥雄辯的言談並且將之連結到充滿負面含

義的一面2排斥論證模式將其視為彼此爭執擴大差異降低互相了解破壞和

諧的同義詞3強調不追求身外知識的態度只應該專注於對內在源頭的了解4因為

排斥向外求知所以也要人避免進行批判思考或過度的思考5道家的修辭特色強烈

的訴諸光榮的古代聖人權威就像古代基督教士總是宣稱一切話語都出自上帝藉

我口在發言6訴諸說話者個人人格影響的修辭手段佔有核心地位7

William GKirkwood（1992）的研究意圖說明莊子傳達高深思想時所使用的特殊

修辭策略基於辨析修辭動機的研究模式他首先辨清莊子言論主張與其說服修辭的

主要目標是要傳達出一位真人聖者之心的實況讓讀者了解然而聖者之心並無法

透過語言的直接描述來掌握甚至就算讀者本人與聖人親身會面也看不出來誰是有道

求與情感訴求理性訴求就是在理性層面討論辯論包含論證與勸說的材料及方法涉及一

些修辭推理邏輯三段論例證法謬誤推理等等原理倫理訴求指作者或演講者提出自身人

格的反身保證訴求受眾的信任與接受及因此而所產生的外溢說服效果情感訴求指透過激

發聽眾特定的情感反應以達成對議題主張的移情認同話題推進包括定義比較建立關聯

建立情境與證明等包含針對一般話題與特殊話題的構思相關論述參見溫科學《中西比較修

辭論全球化視野下的思考》〈第四章現代修辭學的結構體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9）頁 118-136 7 Vernon Jensenm ldquoRhetorical Emphases of Taoismrdquo A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Rhetoric (Vol 5

No3 summer1987) pp219-299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5

之聖人更不用說要讀得懂聖人之心因此莊子使用了比較特別的修辭設計來表達

而為了讓讀者有效了解真人或至人若鏡之心的情況是怎樣他分析出莊子使用三個

修辭策略1首先是觀象取法式的行為特徵類比推理透過充滿修辭設計的故事運

用帶有象徵行為意義的隱喻來使讀者了解聖人之心的某個特徵2參考運用特徵的

細節陳述與表演因為修辭的目的要為讀者揭示出各種他們還不熟悉的可能性如同

Wayne Booth 的小說修辭理論所說的「telling and showing」策略莊子的陳述與故事

演出的修辭效果對於表達他的思想主張產生了兩種效果既能夠帶領讀者將解讀重

心指向潛在於內心的情況且能夠促使讀者主動思索而不依賴外在權威評論的指引

3激發讀者主動理解並參與想像的故事有效刺激讀者主動掌握其涵義如同聽到笑

話或禪宗公案時的一瞬間自然反應8

陳啟慶先生的《莊子修辭研究》宣稱從行為與接受的角度出發不同大部分只從

表達形式的修辭角度探究9陳作對於莊子的語言行為認知進行了初步的探索從莊子

懷念惠施的「運斤成風」寓言線索中找出修辭主體雙方進行語言行為要有彼此「互

為質」的相通基礎才能構成修辭互動的關係其言

莊子藉這一故事向人們傳遞了至少這樣兩條信息一是任何修辭行為都離不開

表達者與接受者雙方的共同參與與互動正所謂孤掌難鳴

二是一次成功的言語活動總是建立在兩個修辭主體互『以為質』----互為對手

相互了解相互信任的基礎上10

陳啟慶認為構成修辭行為的兩方須有一定的條件才行從《莊子》全書來看他

認為莊子已經對修辭行為的「行為接受」主體的特性這一點有基本的認知於是陳先

8 William GKirkwood ldquoRevealing the Mind of the Sage The Narrative Rhetoric of the Chuang Tzu rdquo

Rhetoric Society Quarterly (Vol 22 No3 summer1992) pp6-19 9 其自序說「傳統修辭學常用的辭格研究範式顯然已經落伍為此我們選擇了廣義修辭學即當

代修辭學理論作為研究視點把修辭視為一種表達者（說話者）與接受者（聽話者）之間互動

與對話的行為一種追求言語交際有效性的行為以此為出發點我們搭建貣了如下的研究框

架《莊子》的修辭表達與修辭接受理論研究《莊子》的修辭行為研究《莊子》的修辭原則研

究《莊子》的修辭語境觀研究《莊子》的修辭策略研究《莊子》的修辭方法研究以及《莊子》

的修辭風格研究等章節」陳啟慶《莊子修辭研究》（中國卲林大學出版社2010 年） 10

同前註頁 30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6

生提出了三點歸納意見認為修辭行為的雙方要有「價值取向相類」「心靈相通」以

及「存在境域相近」者才行而陳作在申論莊子修辭行為的構成前提時處理到〈人

間世〉裡顏回說衛君的第一則寓言可惜的是陳文只注意到說者片面突出自己的理

據堅強與人格存心高尚的結果只能造成無效的說服因此結論停留在說服勸諫行動

的艱難之感嘆上並未能見到這一則寓言本身的修辭哲學的深度內涵

呂行對於《莊子》修辭特色的研究提出兩個意見首先他認為《莊子》主要的修

辭觀點有二一是語言的懷疑論二是超越名辯的齊物論主張11並且歸納出莊子在

表達他的美學訴求時運用了六種修辭設計包括1「寓言卮言重言」的說話模式

2弔詭與矛盾話語 3神話傳說 4虛擬對話 5重新虛構歷史軼事 6特意美化身形醜惡人

物呂行對《莊子》修辭的研究比較有亮點處是從論證（Argument）的角度切入看

〈齊物論〉如何有效化解分析邏輯式的論證所不可避免的會使論辯雙方陷入無法說

服彼此的對立難題她說

當莊子清楚認識到陷入二元論與攻防態勢的論證本身其實就是造成彼此錯

解算計與困惑的原因時莊子給出了他的解藥他認為陷入情緒對立的二元

論難題只能在對『道』的整體理解中消釋進一步的說就是要能駐在『道』

的永恆寧靜與平衡中才可以化解當彼此都提升到這個『道』的高層次時不

同的人所表達的不同意見都可以被視為平等有效的莊子認為有技巧的論證

手段要能夠超越一切的限制與差畨一位聖人對於是非對錯的發言不會推託

詭辯而會債向於觀照整體情境後再協調合成各方相左的意見與歧畨的論點

不會陷入二元對待的方式而會以一種照亮全局的方式進行12

其實這些觀點的陳述仍然是脫源於 Vernon Jensen 的觀察所得受到西方修辭學科

視角侷限下呂行仍不自覺的傾向於專注論證手段的說服論辯效果因此不免將莊子

修辭的焦點放在論證上面通常莊子內七篇裡最直接可以找到論證修辭手段的形式

與莊子自己說過的材料就是〈齊物論〉所以可以見到其研究仍在學科成見的有限視野

裡打轉的結果

回顧幾篇以新修辭學視角探討的莊子修辭研究成果進行初步的研究成果評價

11

同註 3頁 251 12

同註 10頁 249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7

大約可以得出一個觀察結果就是所討論到的莊子修辭學成果集中在論證的侷限與

超越二元對立的可能或寓言重言等敘事形式的說理效果以及聽眾中心的語言行

動特徵等方面固然有其開拓之功與研究里程碑的意義但基於精益求精的需求來看

仍有一些可以在後繼研究加強檢討首先是缺乏對莊子思想內涵深度與先秦文化背

景連動關係的整體掌握與理解其次是對莊子文本內容著成時代先後與思想主張之

間有效連結的辨析與界定還有陷入形上超越哲學趣味而忽略中國式知識分子的潛

在情懷導致西方學者選擇性的忽視了缺乏明顯的邏輯分析材料的篇章比較過呂作

與陳作兩部專著中對莊子修辭學的討論後發現呂陳兩家對於莊子〈人間世〉的修

辭特色著墨不多我認為〈人間世〉的寓言裡有很重要的修辭哲學內涵尚未被充分

討論闡發因此本文針對莊子〈人間世〉的說服修辭及其修辭情境等問題提出看法

二以道適物莊子〈人間世〉對修辭受眾問題的認識起點

（一）莊子〈人間世〉寓言被忽略的修辭學研究價值

西方修辭一向關注的重點有兩個面向論證的拓展模式與聽眾中心的反應修辭

的論證模式從亞里斯多德以來就確定好三種模式包括理性情感與人格修辭理性

又稱邏格斯（Logos）指論辨領域中各種可以被發現出來的偶然性與可能性或根據

事實的爭議例證推斷言語行為等等情感模式則指勸說過程中訴諸聽眾感情

共鳴為目標導向人格模式指勸說者本身的可信度演說者的人格與道德操守在亞

里斯多德的時代中修辭學基本上是使用在「議事演說」（Deliberative oratory）「法

庭演說」（Forensic oratory）與「表揚演說」（Epideictic oratory）的場合中這些演說

的主題主要是關於「利益」「正義」與「善惡」的問題當時修辭學主要運用的領域

就是針對在公共領域中的這類實踐問題的討論在這個運用領域中雖然也有倫理學或

政治學等專門的「科學」分別研究其中的個別主題但是修辭學之於倫理學與政治學

正如論辯術之於科學一樣它們不是以特定的主題做為研究對象的個別科學而是研

究在該領域中如何使討論參與者也能形成共同接受的前提之一般性的論證理論13

13

亞里斯多德在運用修辭術時會考慮兩種不同的情況一是針對可以「根據先前已有的推論來

進行推理或得出結論」的情況另外一種是針對必頇「根據那些尚未經過推論但需要推論的

沒有得到公認的前提」的情況前一種可以根據先前已有的推論進行推理或得出結論這是說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8

這些分析與推論方式都是亞理斯多德典範影響下西方修辭學界習慣的修辭理性表

現不同於古希臘亞里斯多德以來的修辭典範14一向關注於開發各種論理辯說的可

能謀求各種有效的說服技術意圖找出種種說服的方式莊子一開始就展現了針對

修辭技術性格進行質疑與反思的哲學深度

《莊子》內篇〈人間世〉中提出了思想史上著名且重要的「心齋」工夫而這一

篇屬於莊子特色思想的修養工夫卻是藉一個顏回欲說服衛君而求教於孔子的情境

寓言鋪陳開來從這一篇的哲學主題來看固然是要表達他特殊的「心齋集虛」「虛

室生白」的看法但其筆下所安排的孔顏師徒對於說服任務由形式到本質的交涉

討論卻是從西方說服修辭角度掘發莊子修辭哲學的重要材料〈人間世〉的篇旨主要

是在〈齊物論〉處理善惡是非的相對成立性的基礎上討論如何有效的認清亂世之所

以為亂的原因進而找到合適且有效的自處之道中國式的心靈對於亂世有一種深沉

的喟嘆無力感最早在莊子的人間世裡有較全面的剖析在孔子只有吉光片羽式三言

兩語的感嘆如「歸歟歸歟吾黨之小子狂簡」「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道

不行乘桴浮于海」「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等西方學者往往基於柏拉圖亞里斯

多德典範的哲理趣味容易將莊子文本的解讀焦點集中在一些「道與言」「齊與不齊」

當公眾對某背景事件或議題已有共識可做為討論的背景或前提就可以採用「修辭推理」

（Enthymeme）的論證方式推出結論而達成說服第二種尚未經過共識前提使用修辭推理而

不是用嚴格的邏輯三段論（Syllogism）的原因是修辭能力必頇克服的難題即繁冗嚴密的推

理是修辭學預設的一般聽眾所無法領會與負荷的因而修辭推理必頇透過省略部分的前提

但仍能使聽者容易接受這個論證的效力來達成說服的論辯能力這種亞理斯多德典範的修辭

學思考套用於中國古典修辭學就可以發現有兩個先入為主的預設一是修辭的對象聽眾

跟修辭設計者進行討論的先備條件上彼此地位是相當的態度是理性的地位是對等的目

標是可以得出更好的可能性的雙方都在共同修辭情境的平等討論場景中發言第二預設是

道家修辭學的認知並不是一開始就可以進入論證而是要先確認可以發生有效論證的背景與

條件是否存在才進入修辭的語言設計階段這一點本文後面會論及要了解有關亞理斯多德

修辭學的修辭推理應用與倫理及政治學科關懷等討論以進一步掌握西方修辭學自古以來影

響及於今日以柏拉圖亞理斯多德典範為主導的基本格局參見政大哲學系林遠澤先生〈論

亞里斯多德修辭學的倫理政治學涵義〉《政治科學論叢》第廿九期（2006 年 9 月）頁 159-204 14

對於亞里斯多德典範的說服修辭主張的介紹中文著作參考中國福建師範大學的劉亞猛先生所

著〈第二章博大精深的古希臘修辭理論〉《西方修辭學史》（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08 年）頁 49-64英文著作則參考George A KennedyAristotle on Rhetoric亞里斯多德論修辭

〈Introduction導論〉的部分George A Kennedy Aristotle on Rhetoric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9

「逍遙精神的超越性」等主題對於像〈人間世〉這種指涉社會現況太強且太過形而

下的內容就較缺乏深入體會的動機其實在中國式的解讀這一篇往往是最讓古代

文人最有感觸的15引一段親歷明清易代天地沉淪之變的王船山對＜人間世＞的體

會最可居簡而執要的揭示本篇文心所指王夫之《莊子解》＜人間世＞篇旨序曰

人間世無不可遊也而入之也難既生於其間則雖亂世暴君不能逃也亂世

者善惡相軋之積惡之軋善也方酷而善復挾其有用之材以軋惡而取其名

名之所在即刑之所懸矣唯養無用而去知以集虛則存於己者定而忘人生

死可外而況於名物不能傷而後庶幾於化此篇為涉亂世以自全而全人之

妙術君子深有取焉16

王船山在這篇旨序裡明確點出莊子對於構成亂世的動力機制的看法莊子認為

世之所以亂在善惡勢力不停的互相傾軋道家式的反向思考要將常識所習慣將世

亂原因歸罪於惡人作亂的片面觀察視野擴大到能正視到善良勢力之得理不饒人

也負有另一半特殊「貢獻」善的勢力每每在善惡相爭的過程中也要謀取自己的美名

私利所以造成善惡雙方難以化解的衝突紛爭且無盡綿延而善人君子往往難以自全

於亂世的悲劇下場一大半的原因是出自於拯生民於倒懸的行動本身就健全了善

惡相傾軋的機制而作為善的一方卻毫不自覺這樣的觀點表現在〈人間世〉裡的寓

言17莊子藉由戰國的說客與使節兩種國際外交身分這種特殊角色設定的故事結構

15

清初註《莊》學者吳世尚《莊子解》的論〈人間世〉的發言頗可代表這種心境其曰「此篇

最是莊子現身說法之文蓋前後諸篇皆是虛言其理此乃實見之行事故具中於人事物態

世法事變機巧詐偽離合反覆之故無不曲折盡致始終畧備人能於此參得透勘得破

葛藤中打飛腳在邦在家有道無道安往而不得自在哉」清bull吳世尚《莊子解十二卷》（台

北藝文印書館1950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貴池先哲遺書第廿六種版） 16

清bull王夫之《莊子解》（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船山遺書本）卷四

頁 94 17

承蒙審查意見指出〈人間世〉裡其他寓言也有精采的修辭內涵寫作本文之前筆者並非沒有審

視過然要說明的是本文的目標是從西方說服修辭的角度來探討莊子〈人間世〉中既有說

服修辭的特徵又可以提出對說服修辭侷限的修正補充者因此〈人間世〉中除了本文所討論

的顏回與顏闔各自說衛君的這兩則外其他寓言在筆者判讀貣來較不具有說服修辭的理論內

涵如「葉公子高使齊」的主題在解答「傳兩喜兩怒之言」的問題並沒有爭辯說服的情境「櫟

社之夢」與南伯子綦則純粹是「無用有用」立場的各自表達「櫟社之夢」的修辭精采處在從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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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陳述修辭的原理以傳達其保全養生的思想主張每一回合的修辭都有其情境禮

崩樂壞的亂世知識分子感受到當時代強凌弱眾暴寡的切身壓迫就是這一篇〈人

間世〉的修辭所產生的並且要回應的情境所謂的修辭情境（Rhetorical situation）18是

由能夠激發出修辭的急迫性並且有針對此情境的修辭回應能力的對話聽眾以及一

些限制情境發生的條件所構成的背景這個激發修辭的情境可以讓修辭者用傳遞他

思想與行動的修辭話語來改變現實將回應該情境的修辭發明出來的人在這個情境

與現實的關係之間就承擔了一個媒介者的角色這篇＜人間世＞甚至整部《莊子》

的修辭情境急迫性可以用這一篇裡的葉公子高的話很傳神的表示「今吾朝受命而夕

飲冰我其內熱與」這是一種對於壓迫世界並威脅生命之黑暗力量的恐懼回應

（二）說者對受眾心理與修辭反效果的認識

相對於以孔子「修辭立其誠」為中心較重視自身修辭一致性的儒家道德修辭傳

統而言西方修辭典範自古希臘時代起就對於修辭的受眾對象有所關注而對於言

辭本就應當受眾而轉移的認識較能接受中國諺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修

辭立場然而因應修辭受眾的基本條件而設計說服修辭的形式與內容者並不罕見於

中國的修辭學傳統19西方比較修辭學者 Robert Ｔ Oliver 研究戰國諸子時就很推崇

韓非子對於修辭受眾的心理過程與調整相應技巧的認識20韓非子的〈說難〉21明確的

文章修辭的角度看到敘事與表達的手法靈活然櫟樹與匠石是在各自表達意見或價值立場而

無明顯說服對方的企圖而「支離畩」與「楚狂接輿」則更不牽涉說服的含義 18

這裡的修辭情境（Rhetorical situation）採用Lloyd Bitzer的定義Bitzer所陳述的修辭情境具有

Exigence（急需性）Audience（聽眾）Constraints（限制性）三個結構性因素當帶有修辭設

計的一場演說或文字發表出來時必然有其所針對要回應的修辭情境就好像一個答案被寫出

來必定也是針對某個特定問題的回應一樣這個修辭設計產生出來後也能夠有效的改變原

先其所要回應的情境以及有效改變共同形成這情境的修辭聽眾的想法見Lloyd Bitzer ldquoThe

Rhetorical Situationrdquo Contemporary Rhetorial Theory （New YorkThe Guilford Press 1999）

p217 19

根據吳禮權的研究認為墨子與韓非子是先秦諸子中最早說清楚說服修辭所要考慮的受眾對

象問題他的研究舉的是《墨子bull非儒下》與《韓非子bull說難》為例見吳禮權《中國修辭哲

學史》（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5 年）頁 38 20

Robert T Oliver ldquoCh14 Characteristics of Asian Rhetoricrdquo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p221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1

提出了對於受眾心理的考察與認識的重要性體現出修辭必須注意對象的心理並且

因人因心態而進行不同的修辭這才是達成適應修辭題旨的正確著眼點在莊子〈人

間世〉的寓言裡莊子其實就已經早韓非子一步認識到修辭受眾的心理與人格問題

提到修辭者要能根據修辭者與受眾間的關係與形勢深入了解對方的心理狀態充分

準備一旦說服失效或失敗所可能給自己帶來的危險後果然後進一步的調整出最適合

入對方心的說辭莊子的寓言裡設定曾為衛國國君與衛太子的蒯聵作為可能為說者

帶來立即生命危害的喜怒無常暴君角色而藉衛國大夫蘧伯玉之口提出說服修辭者

須隨順對方心態了解自身實力以及注意修辭的反效果等說法

顏闔將傅衛靈公大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

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

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形莫若

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

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

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

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

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

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達其

怒心虎之與人畨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

矢以蜄盛溺適有蚉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

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在這〈人間世〉的第三則寓言裡莊子藉顏闔之口提出修辭受眾的「其德」「其

知」問題在顏回說衛君的第一則寓言裡甚至包含到對方「其位」「其權」的問題

這裡更明確提出說之「危」的問題莊子在這裡的思想論述重點是「就不欲入」營造

21

《韓非子》〈說難〉「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所說出於為名高者也而說之

以厚利則見下節而遇卑賤必棄遠矣所說出於厚利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見無心而遠事

情必不收矣所說陰為厚利而顯為名高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陽收其身而實畩之說之以

厚利則陰用其言顯棄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相對於《墨子bull非儒》裡傴提到對受眾外部

條件的認識韓非子在這一篇裡關於修辭受眾心理的分析其實比墨子的認識深刻清middot王先慎

撰新編諸子集成《韓非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頁 86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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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近修辭受眾的人格親和度但不能失去距離感而太過親暱「和不欲出」以觀點與

主張來引導對方但不能張揚顯露太過其實是要表達的是說者應當要在「出入」之

間拿捏出一個平衡點不要因為太過親暱而毀壞自身立場的嚴肅性造成「為顛為滅

為崩為蹶」的下場也不要太過張揚自身理性與道德立場的高度與重量使對方偏離

引導思考的主線而以為說者在顯揚自己以或取名聲對說者產生「為聲為名為妖

為孽」的印象而在「出入」之間拿捏修辭平衡的具體方式就是「與之為嬰兒」「與

之為無町畦」「與之為無崖」這是莊子道家式的修為工夫是要化除自身尖銳性與傷

害性的和光同塵修為這裡莊子並沒有進一步解釋這工夫在語言的表現上該是如何

但是我們可以從他的所採用的隱喻解讀出「嬰兒」代表無成見「無町畦」代表無自

是「無崖」代表無自高的理論涵義而推知這裡所主張的修辭表現其意義應該有說

者當避免單方面的突顯自身主張與人格優越的隱含指涉對於修辭反效果的危害性的

深刻認識其實正反映了莊子對於說服修辭過程中說者一向容易陷入單方面的理性

自我中心的反省與修正「積伐而美者以犯之」點出的正是說者很容易只專注於自身

的邏輯嚴密材料充分組織結構等等技術內容問題而沒能從整體的修辭情境去把

握語言材料之外的其他說服能量的構成這種反省顯現莊子已經跳出了單方面的修辭

人格自我中心而能進一步去體察到修辭形勢的現實處境以及說者與受眾之間人我

關係的考慮測度還有修辭文本的形式表現等問題

三至辯不言莊子〈人間世〉說服修辭寓言裏的修辭情境創造

（一）〈人間世〉寓言的說服修辭關係與顏回的修辭設計

關於有效的勸說機制是如何運作的一直是西方修辭學的核心問題22〈人間〉

中的修辭勸說機制可以從三個角度來觀察分別是修辭對象的接受與反應修辭情境

的運作關係裡的修辭動機以及修辭效果的本質性反思在〈人間世〉中的第一則寓

言最符合修辭哲學關注的旨趣這則寓言裡與孔子往復討論的過程中顏回共提出

了四次回應一開始提出對衛國人民「死者以國量乎澤」悲慘處境的敘述就是一種

訴諸情感的模式以澄清自己行動的企圖與動機除了悲天憫人的情操之外並且有回

22

這部分對於當代西方修辭勸說機制的介紹同註 6頁 152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3

應孔門師教的知識份子節操的實踐情懷隱有針對孔子的教誨激起對老師的認同與光

榮的情感效果而孔子首先對他的行動與操作所可達成的效果提出質疑類似《反動

的修辭》中所指出的目的手段不相符的無效修辭企圖達成原先設定的目標卻採取相

反的手段只會造成相反效果的論證23第二次顏回的回應則回到建立行動邏輯基

礎與思想根據的說明試圖回到建立訴諸理性的論證模式來取得孔子的認可孔子要

提醒顏回的是對修辭情境的確切認知而不是停留在對勸諫說服之難的情緒性喟嘆

首先是孔子與顏回的對話在第一則寓言裡莊子安排顏回有心要前往父子爭權

而國危主昏的衛國企圖說服衛君24施行仁道政治這個寓言裡總共存在三組修辭說

服關係「顏回對衛君」「顏回對孔子」「孔子對顏回」以說服目標的順序來看顏

回首先要想說服孔子取得孔子對自己政治說服行動的支持而最終的目標是要說服

衛君施行仁道以達成拯救衛國百姓苦難的政治目的而孔子對顏回的說服則跳出

行動預設的目標聚焦在說服行動本身的有效性問題若以思想重量的角度來為這

三組關係畫出關係圖的話則「顏回對衛君」的行動企圖與構想是這組敘事最外圍

的動機層「顏回對孔子」的說服往返是敘述的發展層而「孔子對顏回」的最終說服

則是此寓言思想的核心層寓言一開始自信滿滿的顏回就對孔子表達他想要憑藉過

往所學來醫治衛國的病以拯救承受苦難百姓的想法而孔子則針對顏回的原始說

服模式的設想提出他的質疑

顏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

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

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

23

Albert O Hirschman 著王敏譯《反動的修辭保守主義的三個命題》第三章〈無效的命題〉

（上海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 年）頁 64-72 24

唐middot成玄英〈人間世〉畩曰「衛君即靈公之子蒯聵也荒淫昏亂縱情無道其年少壯而威

猛可畏獨行兇暴而不順物心」而隋bull陸德明《經典釋文》云「《衛君》司馬（彪）云

衛莊公蒯聵也案《左傳》衛莊公以魯哀十五年冬始入國時顏回已死不得為莊公蓋是出

公輒也」這則寓言裡的衛君不論是蒯聵或出公輒都無妨於討論亂世情境與暴君身分的設

定成畩與陸釋文皆轉引自清middot郭慶藩《莊子集解》（臺北天工書局1989 年）頁 132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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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25

顏回一開始提出的說服策略有兩點訴諸他個人對衛國政局與百姓陷入人道危機

的個人道德關懷以及對於孔子之學能致用與否的有效性意圖以實踐來證明所學

特別要注意的是顏回的第二點說服理由指向的是關係到受眾（孔子）本身的學問主

張是否為可受普遍檢驗的真理這一點就將原本只屬於顏回自己的個人行動上升到

關乎孔子之道是否具有實用的問題就修辭效果而言顏回把原本只屬於自身的問題

擴大連結到對方在這場行動裡在思想價值層次上也有連帶關係的局面顏回一方面

展現身為「君子士」的公共責任承擔勇氣一方面展現以實踐來檢驗真理的態度借

用亞里斯多德的說服三模式來分析的話顏回的說服所使用的是一種訴諸人格與激發

感情的模式他要藉由自身的承擔理想形象來取得聽者的信任一方面藉由激發聽者

對於自身學問主張的共同情感來取得支持接下來莊子藉孔子之口直接表明道家式

的立場直指顏回要憑藉儒家的濟世學問來介入衛國政治只會得到傷害自己的下場

並指出問題的癥結就在於顏回自身所憑藉的儒學多而且雜其意圖指向知識邏輯本

身有可能造成說服的不可能而說服的行動將會對他自己造成傷害的原因就在於說

服說辭的動機

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

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

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

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矼未達人

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衒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育其

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

肖惡用而求有以畨若唯无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

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

多順始无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

殺王子比干是皆脩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脩以

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

25

本文中所引用的《莊子》原文採用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版

本若涉及到古今版本文字訛誤缺謬考訂增補部分主要參考陳書旁及郭慶藩《莊子集釋》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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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用兵不止其求實无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

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

在這一段孔子的回答有幾個重點是修辭學上值得注意的一是說服修辭效果的

的質疑及修辭準備二是各自解讀不同修辭情境的說者與聽者雙方對說者被聽者反

向說服情態的描述孔子首先提出對修辭效果的質疑在戰國時期與孟子同時的莊子

已經面臨到說客辯士往來奔走於諸侯之途的環境26莊子藉此寓言質疑說辭的有效性

也是針對那時代逐漸火熱流行的游說之風氣而發戰國游說之士的說服修辭策略按

照呂行教授的分析有三項特色一是操作心理與工具性訴求的策略其次為運用演繹

與歸納推理的增強說服力手段以及動物樹木武器等意象隱喻手法的使用27游說之士

通常基於自利的動機使用功利的手段來吸引他的的特殊聽眾而操作這樣的心理訴求

以表現出對君王的效忠與傾慕目的是要消除對方的懷疑與建立彼此的信任關係因

此要格外避免揭露對方短處的修辭以免破壞對方的心理可接受框架顏回一開始展

26

關於戰國游士的修辭者形象呂行引用一段西方修辭學者可蘭普氏對《戰國策》裡所載游說之

士的活動描述並且與古希臘的詭辯學派辯士風格相比較他說「西方修辭學界對之國古代修

辭學的第一個研究範圍聚焦在透過為各式各樣的說服與使用日常語言的修辭活動命名來區

別與認識中國的修辭實踐例如詹姆士可藍普與約翰對賀對於西元前四世紀的中國遊說活動

提供如下的描述『習於說服反應機智除了對於誇大其辭的效果本身之外別無效忠對象這

些人物在帝國領域裡四處移動以出賣從此君到彼君的遊移忠誠為業憑藉著聰明迂迴的論證

話語可以輕鬆的從一家一姓轉移到另一家一姓這群被認為只對自身的財富有興趣的說客

在歷史上發揮了廣泛的影響』這裡使用的『遊說』可以替換用『辯士』或『辯者』來指稱

這都可以用來指古中國的演說者與說服術的使用者『士』這個詞在古中國是指受過修辭教育

以其修辭技術多於哲學思想而為人所知的人他們被視為是穿梭往來的使節不停的施展說服

的能耐照可蘭普的觀點來看要對應翻譯中文的『士』這個字最好的英文字眼是『修辭學

者』在他的著作《陰謀戰國策研究》一書中他提出了一個對戰國時期辯士修辭活動的通用

描述並提出一個觀點認為這些戰國辯士們所揭示的說服技巧與古希臘時期的詭辯修辭學

派人士的主張非常相似」同註 2頁 26 27

她說「不同於古希臘智者高卲亞斯為人所知的手法以直接的感情訴求來操作並激發公眾情

緒中國的游士同時著力於公與私兩面的間接操作布局上訴諸君王的個人欲求價值感與動

機等面向以說服時君世主他們了解到的就像韓非子後來提醒的『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

矜而滅其所恥』（《韓非子說難》第十二）如此慎重其事的美化修飾就像一場為對方保留

面子的策略奉承與讚揚君王的德行與智慧是典型的美化崇榮與避諱掩嫌的手法更重要的

是他們也會一併運用避免揭短的態度以及假裝並不知道對方意圖的方式來操作helliphellip這種對

君王的稱讚策略在這說服的歷程裡就像潤滑油的功能有效加強了君王的驕傲虛榮促使他

增強了可接受說服的心態結構同時也為彼此往後的互動互信持續延伸發展」同註 2頁 118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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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出來的態度就是要先突出自身所持立場與思想內容的優越性自覺居於一種知識

與真理權力的優勢地位便企圖要以一種高高在上的真理話語絕對優先態度來要求

一位掌有世俗生殺予奪絕對權力的君王放棄權力的傲慢而屈服於他的真理話語之

下這毋寧是一種對彼此權力不對等關係的天真想法

因此孔子直接揭示出顏回直接可能面臨到的下場就是「若殆往而刑耳」接著

孔子提示「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

行」這一點告訴顏回說服的更深層目標在使對方願意接受而不是理論強度與邏

輯周延上的爭勝說服要使對方接受改變一個宣稱更好的行為自己得先能做得出來

所謂「存諸己而後存諸人」的第二個「存」字應該作使動用法有使對方也願意將其

存之於我身之意顏回原先所抱持這種真理唯我獨尊的態度表現出來的修辭形式莊

子藉孔子之口來定義為「仁義繩墨之言」這裡所指稱的「言」就是一種以仁義為內

容實際要達成繩墨規矩作用的修辭形式以仁義為權威真理片面要求對方順服的

態度就隱含了一種控制與壓迫的企圖而說服修辭的行動執行者沒有意識到的是

說者與聽者彼此的權力地位不對等在沒有充分考慮權力關係下的修辭行動是一種無

效的修辭甚至會引來殺身之禍的嚴重後果這種修辭行為不僅不能說服對方反而

只會造成聽者心中的冒犯與指責感受片面宣揚自身的真理權威聽在君王耳裡的解

讀就是曝人之短莊子用『菑人』一詞來指稱因為真正有效的說服不只在面對面的

一場語言陳述更重要的是在事前有結構性的背景了解並建立了信任關係後才知

道如何往適切的方向解讀那個人的一段話

莊子在這裡提到『未達人氣』『未達人心』就是在講聽者接受的重要性僅管有

德有知有人格的說服力也有知識邏輯的周全準備但是沒有達成聽者的接受之前

這些修辭的設計與準備只會造成相反的效果莊子在此藉孔子之口揭示出說服修辭要

注意的是對聽者接受與反應之預先籌劃的重要性由此可見對於修辭語言行動的本

質認知莊子在時代思想上是走在很前面的在亞里斯多德典範的西方說服修辭典範

來看其審議式論辯的修辭情境是在古雅典城邦的公民論辯場合這就與中國東周戰

國時期策士的游說情境不同在希臘城邦的民主審議場合裡說者與聽者彼此都是地

位平等的城邦公民一員也都對要討論的議題有彼此都認為很重要先在的共識才要

進行論辯說服因此訴諸邏輯的感情的人格的元素來打動對方是西方說服修辭

可以直接進入分析的內容而戰國游說式的說服修辭說者與聽者是權力位階不對等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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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國君與游士在進行說服修辭時聽者國君個人所關心的目標往往是自己的利害

與名望未必是國富兵強的公共議題說者若沒有把握到這一層關係而一頭熱的針

對對方國家現況進行優劣比較分析說者自以為是殫心竭慮的為對方貢獻智慧在對

方君王心裡解讀起來很可能以為是對自己統治局面的惡意嘲諷與攻擊在這一則寓

言裡孔子要告訴顏回的是要說服人家之前得先確定對方是不是一個跟你有同樣修

為的人可以忘我無我泯除主觀邪見而同樣抱有客觀討論的公正心胸如果還不

知道這種態度是否「存諸人」了便貿然提出自己的片面說法聽在自我中心還很強

的一般人耳裡邏輯再堅強或感情再動人甚至人格再高尚又再好的修辭設計在對

方心裡也只會是使他更難堪更厭惡的冒犯這就是從夏商三代以來忠臣孽子往往

勸諫其君卻說服失敗最後罹患殺身之禍的原因

而衛君也很可能是一位說服功力與聰慧不下於說者的聽眾更何況他還有佔絕對

優勢的發言地位與生殺大權顏回在對方佔有絕對優勢的環境下一旦產生反擊論辯

與反說服很有可能會遭受到完全處於下風無法還手的劣勢莊子在此很生動的描述

一位說服不成反而遭到反說服的情況「若唯无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

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身為王公身分的說服受眾的衛

君面對一介地位出身完全不如自己的處士還要聽他對自己的政治措施與統治成績

批評臧否一番衛君勢必要當著朝廷百官面前在言語討論上討回顏面才可以維護自

己的領導威信因此反說服的攻勢會強大到使說者的思慮與眼神為之昏亂受創的自

尊表現在臉色上就會降低氣勢沒有特色一旦無法說服對方並意識到自己將陷入

危險處境就會擔心遭到不測原先的說服邏輯基調與主線就會自亂陣腳由攻勢轉

為守勢由原本的議題離題變成陷入建築鞏固種種自保的理由連身上肢體的表現

都會呈現出無法繼續鎮靜從容而慌亂的樣子最後原本自己既有的立場與主張都會

被對方整個扭轉而完全臣服於對方的說法這一番描述是修辭學上少見的說服失敗

時說者的心理與表現的情況說明莊子藉孔子之口很生動的描述出來或可代表他

當時的深刻觀察心得而孔子叮嚀完顏回關於修辭接受與既存關係的問題後讓顏回

繼續提出他的根據與準備

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 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采

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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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

顏回繼續想要加強自己態度表現上的謙虛柔和與整體語言行動上的更加專致集

中莊子則繼續藉孔子之口回答描述一位陽亢剛愎的國君對於說者的修辭行動並

不是直接進入議題的討論或真理共識的追求進入對方所以為的修辭情境設定中

反而是解讀出不一樣的修辭情境陷入一種想要與顏回競爭較量彼此修辭實力的氣

氛這狀況就說明了修辭作為一種語言行動有其超越語言內容以外的因素在構成

整個修辭的運作效果儘管說者自己準備了充足的資料內容並改而採取自以為合乎

社交期望的態度但局部技術細節上的調整並無法挽回其整體的修辭行動上的根本錯

置因為這樣的對象即使是以大德之聖人跟在身邊朝夕相處耳提面命的教導都

未必能夠改變他顏回企圖想要用一次兩次的臨時性修辭設計就要達成說服效果

根本不可能然而顏回還是企圖在語言的二元思維領域裡要重新加強原本的修辭準

備基礎因此提出了「與天為徒」「與人為徒」「與古為徒」的說法

（顏回曰）「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

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

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

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

為人之所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

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讁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

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

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諜雖固亦无罪

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顏回至此已經漸漸脫離了認為修辭只是語言設計的原始階段開始將調整焦點轉

向邏輯論證語言之外的其他說服條件這裡提出與天與人與古的三個說服根據

可以說含括了儒家學問的基本方向與天為徒是使自己回到一種令人感覺不到傷害性

與威脅性如童子般的樸拙單純形象與人為徒是採取入境隨俗和光同塵的倫理應

對不再堅持抬高自身的道德地位以免傷人尊嚴與古為徒是消除自己的突出形象

不把說服的依據放在個人發揮效應的邏輯與感情而是託古論道代聖立言訴諸古

聖先賢的權威就使對方即使不同意也無從將怒氣遷怒到自己身上莊子藉孔子之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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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評價這一種調整認為這樣三種作法說者能夠強化自身的權威感使人不能駁倒

或傷害你但是最遠就只能走到這裡只能使對方知道你有一套自圓其說的根據但

是儘管如此他也只願意保持距離的對你客氣尊重並不會真的信服你的主張更不

要說會改變原本的立場就說服效果而言也是無效之舉因為這樣仍然是一種高明

的包裝將自己的立場溶解在與天與人與古的三個層面但整體而言仍然是一種

師心自是的包裝手法只是讓人比較無法馬上就察知這樣的企圖而已自我只是更高

明的隱藏並沒有全然消解孔子點破了顏回的企圖後顏回的最後一道防線就此潰

散只能完全放手接受孔子的說服

（二）莊子的修辭韜晦與修辭文本的互動性創造

修辭行動的最終目的在於達成有效的說服以改變人心改變對方原本的想法

這目標中外皆然然而修辭的過度語言行動與演出常常會引起受眾對於形式張揚可

能企圖遮掩內容缺陷的警覺因此修辭家歷來總有意識的運用修辭韜晦的手段來淡

化自身對於修辭設計的著力經營以化解受眾方對於過度修辭的欺瞞疑慮早在西哲

亞里斯多德的修辭學裡即清楚表示「我們可以發現作者必定會裝飾他的作品並且營

造出他的語調總是自然而不造作的印象因為人們總是覺得自然的表達才有說服力

相反的造作的作品就令人失去信服我們的聽眾總是會存有偏見的認為說者呈現給

他們的說詞是經過設計的就像是給他們喝到調酒而非醇酒」28修辭韜晦是一種「以

反修辭之名行修辭之實」29的修辭策略而莊子甚至道家在面對語言與思想問題上

的態度基乎都是以一種修辭韜晦的策略在傳達其思想主張隨時提醒人對於「蹄者

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的語言侷限性又提醒人「言

隱於榮華道隱於小成」的修辭遮蔽性似乎要「大道不稱大辯不言」「知者不言

言者不知」才是符合至人標準的修辭態度然而光是莊子內七篇本身的文采辭藻繁複

華美的程度就已經是足以傲視諸子百家的典範莊子本身卻一直表現出對語言能

某達成基本傳意功能保持高度的疑慮更不用說會對刻意經營的修辭手段有更高的懷

28

自譯 Aristotle rdquoRhetoricrdquo Dover Thrift Editions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24) BookIII

Chapter2 p121 29

語出劉亞猛《追求象徵的力量》第一章〈撲朔迷離的西方修辭〉（北京三聯書店2005 年）

頁 30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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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從這一點來看莊子的確是有相當程度的運用修辭韜晦的手段在以反修辭之名

行修辭說服之實莊子具體的修辭韜晦手法其實精彩表現在＜人間世＞的這一則孔

子說服顏回的寓言

顏回曰「吾无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心而為之

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

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

齋」仲尼曰「若一志无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无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

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顏

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

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无門无毒

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迹易无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

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无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无知

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卲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飿夫徇耳目

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

伏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歷經孔子的逐層否定最終顏回放棄了自己的堅持願意全盤接受來自孔子的說

服如果說修辭手法是一種選擇性的呈現事實設定程序以組織出最有力的材料來

幫助說者傳達觀點以形成說服力道的話則寓言裡的孔子便展現出「夫子循循然善誘

人」的成功演出讓顏回最後對孔子的話語產生「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感受透

過戲劇主義修辭的五位一體30批評觀點來幫助我們釐清這一段看似在傳達哲學思

想實際上也是一種運用情境的說服修辭的實踐就可以看出孔子在示範一種重新設

30

美國新修辭學學者 Kenneth Burke 曾提出戲劇主義式的五位一體修辭觀（Pentad）包含修辭行

動（act）行動者（agent）發生場景（scene）憑藉手段與工具（agency）以及預設的目標

（purpose）這套理論主要是在提出一套檢視工具方法來觀察修辭行動與情境各種因素之間

的比率消長以求獲得修辭行動其中的各變項彼此如何運作的關係圖像這種修辭成分之間的

互動關係本身就是一種修辭情境的展現同時也是修辭者透過這分析方法被揭示出來的修辭

動機相關介紹參見 Sonja KFossKaren A FossRobert TrappldquoCh7 Kenneth Bourkerdquo

Contemporary Perspectives on Rhetoric (USA Waveland Press 2002) p197本書關於 Burke 的戲

劇主義理論介紹溫科學先生在其著作中有中文翻譯見溫科學《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

第三章第二節「柏克的修辭本質論與『戲劇主義』」（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頁 166-191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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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修辭情境的說服模式來說服顏回這一場孔子要說服顏回的修辭戲劇裡孔子作為

修辭行動者（Agent）他們師生兩人的討論對話是這場行動（Act）他們處在一個出

發前的師生共同生活學習的場景（Scene）孔子的目的是要化解顏回的想法以拯救

他陷入不自知的危險而孔子運用了目的與手法不符的無效論證修辭手段（Agency）

來達成這個目標（Purpose）而要達成這種重新設定修辭情境的目標關鍵的手段得

要讓說者自己先進行一番修辭行動主體自我消融的工夫才行藉由戲劇主義的修辭設

計成分分析可以看出孔子在這一則寓言裡對顏回的逐層說服表現是一場莊子精心

設計過的修辭演出從這裡分析出的五個成分來看設計比例最明顯突出的是議題

逐層引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的策略有意讓顏回代表世俗的游士典範來操作論辯

與說服行為而孔子這角色所代表的是道家的修辭典範孔子原先是帶有其說服意圖

的但並沒有一開始就採取游士二元論典範的針鋒相對論辯而是先泯除了自己的預

設動機和立場然後採取關懷與中立的策略提出情感包裝下關心對方安危結果的問

題有效擋住了對方原先設定的論證方向讓顏回一步步不得伸展其論點最後在進

入孔子設定好的情境中進入其問題情境討論從這裡我們可以檢視出莊子的修辭動

機原來就是要傳達一種反辯不辯的思想主張而莊子藉孔子角色所操作的是一種

很高明的說服修辭設計從修辭情境的角度來說就是一種知道無法在既有的語言準

備與環境裡有效說服對方甚至已經是一種敵對的情境時唯有透過說者事先自我泯

除論辯的武裝呈現出一種企圖空白價值空白手段空白的真誠接納空間讓對方

感受到人與人相處時最原始而不帶功利立場與必達目標的樸素關係才能夠重新創

造出一個彼此願意真誠對話交流的情境而能夠掌握這種自我歸零消除敵對情境

重新開機的一方往往就能夠取得一種較有力的修辭優勢地位這就是一種看不到行

走的足跡不用拍動翅膀也能飛翔沒有知識卻能掌握明瞭對方一切的修辭策略

這一段值得注意的地方是莊子在這裡提出一種「心齋」「白色神聖房間」的隱

喻31這個隱喻延伸出聽覺空間與顏色的概念以齋戒祭祀與「虛室生白」的隱喻

31

莊子的「心齋」功夫其涵義之深邃廣博並非純然哲學概念分析的理路所可窮盡故筆者在寫

作本文時面對過這問題時一方面要在說服修辭的解釋框架內導入莊子思想的內涵一方面又

要避免陷入莊子言意關係的既有哲學討論裡太深而使本文目標失焦因此對於「心齋」與「虛

室」這類形上原理的解釋盡量在修辭情境與說服論辯技術層次的討論裡發揮若是要滿足哲

學討論的需求深入「心齋」的思想與修養功夫層次則恐怕本文篇幅無法盡情處理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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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傳達主體自我泯除的「坐忘」抽象概念「齋」之本義乃齋戒祭祀之意32《禮記

祭統》「齋之爲言齊也」33原本祭祀之齋的世俗生活神聖化儀式被轉喻成自我沉澱

的心理內在作用在《禮記》＜祭義＞34裡解釋過祭祀時要進入堂室裡以想像揣

摩死者神明生前的形象聲音這種儀式前揣摩想像的「聽」被莊子轉化成「聽之以氣」

的心態自我消解以空出心靈接收更廣大的啟示訊息的作用以「聽」的感官知覺隱

喻來說明「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的抽象修養工夫說明一位有道者面臨思想與

語言的紛爭時如何扭轉原本情緒語言喧囂四射而目標張揚對外的修辭轉為專注

傾聽而後回到自己的靜默感通這裡莊子操作的是一種認知隱喻的形成機制反應出

譬喻本體（心靈）與喻體（齋祀儀式）的互相映射過程與映合的結果35作為一種過

程與空間的概念結構隱喻MIND IS A CONTAINER藉由形象化的「心齋」改變原

本進入他人世界以強迫對方接受說服轉為回到自己房間坐下來之隱喻當主體自我

的企圖與強迫張力消融時就回到了人與人交往的原始樸素情境這重新歸零的效果

實際上等於創造出一個新的情境包圍住對方使對方也與我進入其中說者的無我動

機的形象隱喻就像一間空房間化解了原本各自要說服對方而對方根本不在這情境

內的無效論辯力道以及這過程中所溢出的無謂對抗張力與情緒離開對方所設定的

「樊」而回到專注自己的「虛室」因為「虛室」有足夠的「空」所以生出「白」

做為各種紛雜的顏色可以如實表現的基底色「白」才是真正有效的良善修辭情境的源

頭設定好能夠有效溝通的修辭情境之後連鬼神程度的聽眾都要來這間房間住下來

或者傾聽或者溝通或者願意真誠表達異議更何況動氣好爭的凡夫之流這篇寓

32

《廣雅》釋曰「齋敬也」《周易bull繫辭》曰「聖人以此齋戒」王弼註曰「洗心曰齋」 33

《禮記》〈祭統〉「齊之為言齊也齊不齊以致齊者也是以君子非有大事也非有恭敬也則

不齊不齊則於物無防也嗜欲無止也及其將齊也防其邪物訖其嗜欲耳不聽樂故記

曰『齊者不樂』言不敢散其志也心不茍慮必依於道手足不茍動必依於禮是故君子

之齊也專致其精明之德也故散齊七日以定之致齊三日以齊之定之之謂齊齊者精明

之至也然後可以交於神明也」清bull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下冊

頁 1239 34

《禮記》〈祭義〉「齊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

乃見其所為齊者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戶

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同註 25下冊頁 1208 35

王寅《認知語言學》第十三章「隱喻認知理論」（下）（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頁 478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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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裡的孔子最後說服顏回的不是邏輯組織嚴密的說理模式也不是訴諸人格權威或

情緒感動的模式而是用隱喻的手法來增強他的說服力讓顏回在運用想像力解讀這

個房間與模擬儀式的過程中把消除主體的虛靜概念形象化的在自己的意識中建立

起來這樣的修辭手段之高明其實已經不應該用一種純粹技術式的修辭手法來看

甚至是一種當代概念化隱喻理論（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所認識到的隱喻是

一種人類認識世界的認知模式莊子經常用這樣的概念隱喻來建構起讀者的認知「心

齋坐忘」與「虛室生白」的兩個隱喻裡其喻底對象域將聽覺與視覺融和在一起共

同為隱喻始源域的『心』營造一種感官融合互用且相生相成的終極重力場效果這一

組隱喻修辭將莊子在這篇裡處理的對象那陷入真正的 argument 的語言駁火難題如

何被虛靜的主體作用力場消除形象化的表達出來語言經過修辭的加工既有聲響

強度的大小又有色彩光譜高低的色差在語言火光的戰場裡能夠製造出一個空間

讓火力光影色彩爆炸聲響等等在「心齋」「虛室」裡都降下來歸零才是莊子

修辭哲學貢獻真正的亮點從後現代的主體消解角度來看莊子的「心齋」所創造出

來的修辭情境就已經顯露出這種指向絕對主體消解的理論內涵在「顏回說服衛君」

這個以修辭話語構築起來的說服修辭事件裡莊子藉由孔子的角色提出了「心齋」的

創造情境從根本上與動機上消除原先佔據主客雙方位置的說者與受眾彼此的爭論心

態讓雙方解除歷來論辯雙方固定敵對的說服與反說服主客角色而共同參與投入新

的修辭話語共同體裡的有機互動說者作為修辭話語的一方有機組成成分他會根據

其所認知的修辭情境急迫性與說服目標驅使下有選擇地投射出一個能讓對方感受到

最有利的綜合性修辭身分與修辭人格讓對方感受到這是一個不堅持自己為絕對真

理而能夠開放傾聽與適度修正自己立場的開放主體位置從而使對方也願意接受邀

請一同來投入這一場修辭話語的主客協力共構情境中這樣的修辭態度與情境設定

的立場其實就是典型道家式的思想傾向如〈齊物論〉所說的

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

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

只是在語言條件的層次上爭勝論理得到的只能是自己意見的伸張卻在言辯裡

達不到「道」的共同理解與把握儘管再訴諸個人的人格感染力道但在對方已經存

有對彼此身份地位的成見之時說者也難以使對方誠心接受再玩弄煽動聽者的激情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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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手法在對方面前終究也只是一種南轅而北轍的解讀這樣是無法促進理解溝通

更遑論更高層次的認同

四結論中國古典修辭與哲學的關係

本文回顧中外新修辭學視角下探討的莊子修辭研究結果觀察到莊子修辭學研究

多半集中在討論論證（Argument）的侷限與超越二元對立的可能或討論寓言重言

等敘事形式的說理效果以及聽眾中心的語言行動特徵等方面但是對莊子思想內涵

較缺乏從先秦思想文化背景連動關係的整體掌握與理解以及外國研究者對莊子文本

內容其著成時代先後與思想主張之間有效連結的掌握不足而其研究趣味也容易陷

入形上超越哲學而忽略中國式知識分子的潛在情懷導致選擇性忽視其他缺乏明顯

的邏輯分析材料的篇章特別是〈人間世〉的第一則寓言裡有關修辭說服關係修

辭目標與修辭哲學的潛在貢獻更是罕有認識因此本文透過中國文人的閱讀情感之

眼重新釐清〈人間世〉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在採用新修辭學的概念分析的資源幫助

下重新審視第一則寓言的情境與思想雙重脈絡

本文在第三則寓言裡發現莊子則比韓非子更早一步的提出對修辭受眾心理問題

以及修辭反效果的認識而對第一則寓言中的修辭勸說機制發現可以從三個角度來

觀察分別是修辭對象的接受與反應修辭情境的運作關係裡的修辭動機以及修辭

效果的本質性反思這個寓言裡總共存在三組修辭說服關係「顏回對衛君」「顏回對

孔子」「孔子對顏回」以說服目標的順序來看顏回首先要想說服孔子取得孔子對

自己政治說服行動的支持而最終的目標是要說服衛君施行仁道以達成拯救衛國百

姓苦難的政治目的而孔子對顏回的說服則跳出行動預設的目標聚焦在說服行動

本身的有效性問題這三組關係裡「顏回對衛君」的行動企圖與構想是這組敘事最

外圍的動機層「顏回對孔子」的說服往返是敘述的發展層而「孔子對顏回」的最終

說服則是此寓言思想的核心層顏回一開始提出的說服策略有兩點訴諸他個人對

衛國政局與百姓陷入人道危機的個人道德關懷以及對於孔子之學能致用與否的有效

性意圖以實踐來證明所學接下來莊子藉孔子之口直接表明道家式的立場直指

顏回要憑藉儒家的濟世學問來介入衛國政治只會得到傷害自己的下場並指出問題

的癥結就在於顏回自身所憑藉的儒學知識傾向多而且雜其意圖指向知識邏輯本身

有可能造成說服的不可能而說服的行動將會對他自己造成傷害的原因就在於說服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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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辭的動機而孔子叮嚀完顏回關於修辭接受與既存關係的問題後讓顏回繼續提出

他的根據與準備顏回繼續提出將加強自己態度表現上的謙虛柔和與整體語言行動

上的更加專致集中莊子則繼續藉孔子之口回答描述一位陽亢剛愎的國君對於來

說者的修辭行動並不是直接進入議題的討論或真理共識的追求進入對方所以為的

修辭情境設定中而是解讀出不一樣的修辭情境陷入一種要與顏回競爭較量彼此修

辭實力的氣氛顏回還是企圖在語言的二元思維領域裡要重新加強原本的修辭準備

基礎因此提出了「與天為徒」「與人為徒」「與古為徒」的說法孔子點破了顏回

的企圖認為這樣仍然只是一種高明的包裝將自己的立場溶解在與天與人與古

的三個層面但整體而言仍然是一種師心自是的包裝手法只是讓人比較無法馬上就

察知這樣的企圖而已自我只是更高明的隱藏並沒有全然消解本文觀察出孔子在

這一則寓言裡對顏回的逐層說服表現是一場莊子精心設計過的修辭演出從這裡分

析出的五個劇場主義的修辭成分設計比例最明顯突出的是議題逐層引導「夫子循

循然善誘人」的策略有意讓顏回代表世俗的游士典範來操作論辯與說服行為而孔

子這角色所代表的是道家的修辭典範孔子先泯除了自己的預設動機和立場然後採

取關懷與中立的策略提出情感包裝下關心對方安危結果的問題有效擋住了對方原

先設定的論證方向讓顏回一步步不得伸展其論點最後在進入孔子設定好的情境中

進入其問題情境討論檢視莊子的修辭動機原來就是要傳達一種反辯不辯的思想主

張企圖演出一位有道者面臨思想與語言的紛爭時如何扭轉原本情緒語言喧囂四射

而目標張揚對外的修辭轉為專注傾聽而後回到自己的靜默感通這裡提出的「心齋」

與「虛室生白」莊子操作的是一種認知隱喻的形成機制反應出譬喻本體（心靈）與

喻體（齋祀儀式）的互相映射過程與映合的結果作為一種過程與空間的隱喻藉由

形象化的「心齋」改變原本進入他人世界以強迫對方接受說服轉為回到自己房間坐

下來之隱喻當主體自我的企圖與強迫張力消融時就回到了人與人交往的原始樸素

情境這重新歸零的效果實際上等於創造出一個新的情境包圍住對方使對方也與

我進入其中這樣的修辭操作模式突破了論辯說服活動後來往往會陷入各說各話的

窠臼開發出一種修辭歸零的超越理論向度可說是莊子的哲學提供西方說服修辭典

範的突破口莊子〈人間世〉寄託角色演出所傳達的高深修辭思想與見解除了藉由

西方修辭學的概念與理論工具的幫助讓我們可以發掘出莊子修辭學思想的內蘊與深

度之外補充了今人對中國古代修辭哲學與修辭方法的認識更重要的是在東西方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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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辭文明的發展上提供了道家特色反身解構的修辭動力場的新思考對於新修辭學

的主張認為修辭是一種弭平差異促進了解達成同一（Identity）的文明貢獻有積

極的幫助

修辭學是隨著現實世界的需求而成長的學科世變日亟全球化的今日各種知識

越來越龐雜對語言表述與建構的需求也與日俱增在古典時代的中國修辭學因為使

用語言來表達抽象或複雜概念以執行工作的需求僅限於知識分子群體與政治統治菁

英的有限市場因此修辭與哲學思想混雜難分在當時或許是一種沒有強分彼此之需

求的遷就工具便利性然而在今日知識與教育普及的公民論政時代修辭學就自然演

變出精密與高度發展的廣大市場需求西方修辭學的學科獨立自古就開始因此發展

至今在理論與應用上都有蔚然大宗的雄厚成就值得成為中國修辭學建立新的學科

領域與研究成果的積極參考就如 Robert T Oliver 比較東西方修辭學的特色時曾說

修辭與哲學之間關係一向緊密但這點並不常為人適當了解然而當修辭常被

視為實用性多於理論性時（這是說當修辭學被解釋為一系列的針對如何有效

講話與進行批判評估的實用指導綱領多於對溝通功能的解釋）其哲學屬性就

更容易被模糊化了這個現象在歐美尤甚於古代亞洲亞里斯多德與柏拉圖總

是關心作為發現知識真理的修辭學與辯證法之間的關聯角色西塞羅和昆提

里安則是將強調修辭設計與功能的修辭方法學發揚光大這方法被後來的說服

理論家所追隨如同奧提斯瓦特在他一篇具有敏銳度的文章中所指出的『任何

一種修辭的內容品質都是受到其所衍自的哲學前提所先決定的一套價值體

系會無可避免的由其所自出的特殊判準所圍繞與決定』如同前面章節所討

論澄清的古典時代印度與中國的修辭學的一般意義他們的方法論債向於展

示並陳豐富的觀點而非爭論其目標不在論辯中壓倒對手而是要在詢問中

促成啟發其顯著的風格不在表現出說服對方的熱情而是對於調查探究的持

續努力更重要的是古代亞洲修辭學不像西方修辭學是雙重從屬於邏輯學

與政治學之下的學科helliphellip36

西方修辭學過往偏重於實用技術的教學而進入二十世紀後在多元學科的觸發與

36

自譯引文摘自 Robert T OliverldquoCh14 Characteristics of Asian Rhetoricrdquo Communication and Ｃ

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p258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27

補充下才轉向哲學層次的深度理論建構朝向多元學科知識匯聚打破藩籬界線的

整合式研究中國古代的修辭學傳統一開此就是道言不分的家學家言從西方修辭

學科典範來看中國修辭學既是哲學的又是政治學的既有邏輯論辯又有政治社

會實用內涵與目的進步的研究就應該這樣超越學科藩籬的限制引進各種不同角

度的理解與研究才可以更加促成新修辭學的整合開闊與發達但從中國修辭學的

角度來看這傳統學科混雜缺乏深厚的獨立研究傳統又是一種古典的限制藉由這

樣的東西修辭學陣營的成果與方法的互相交流與視野互補相信對於人類整體文明的

溝通與提升會有學科獨到的知識貢獻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28

參考書目

傳統文獻

清bull王夫之《莊子解》（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船山遺

書本）卷四

清bull吳世尚《莊子解十二卷》（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

貴池先哲遺書第廿六種版）

清bull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

清bull郭慶藩《莊子集解》（臺北天工書局1989 年）

清bull王先慎撰新編諸子集成《韓非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

近代論著

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

吳禮權《中國修辭哲學史》（臺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95 年）

劉亞猛《追求象徵的力量》（北京三聯書店2005 年）

王寅《認知語言學》（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王文斌《隱喻的認知構建與解讀》（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高辛勇《修辭學與文學閱讀》（香港天地圖書公司2008 年）

劉亞猛《西方修辭學史》（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年）

溫科學《中西比較修辭論全球化視野下的思考》（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

社2009 年）

--- 《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

陳啟慶《莊子修辭研究》（中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0 年）

Albert O Hirschman 著王敏譯《反動的修辭保守主義的三個命題》（上海

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 年）

期刊論文

林遠澤〈論亞里斯多德修辭學的倫理政治學涵義〉《政治科學論叢》第廿九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29

期（2006 年 9 月）頁 159-204

陳啟慶〈有意味的形式與形式的意味-莊子語篇修辭研究〉《莆田學院學報》第 19 卷

第 6 期（2012 年 12 月）頁 15-19

周念哲〈西方修辭學視角下的孔子修辭思想〉《外國語言文學季刊》第 211 期（2012

年第 1 期）

劉亞猛〈跨文化交流迷失及其因應之道〉《福建師範大學學報》第 125 期（2004 年

第 2 期）

鄧志勇楊永春〈美國修辭批評範式與理論〉《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報》第 14 卷第

3 期（2007 年 5 月）

鞠玉梅〈當代西方修辭學哲學傳統和中國修辭學研究的學科思考〉《外語教學》第

29 卷第 5 期（2008 年 9 月）

外文著作

Aristotle Rhetoric Dover Thrift Editions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24

Kennethe Burke A Grammar of Motives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9

Robert T Oliver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George Lakoff Mark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Herbert W Simons The Rhetorical Tur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0

Xing Lu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 Columbia 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 Press1998

Lloyd Bitzer ldquo The Rhetorical Situationrdquo Contemporary Rhetorial Theory New

York The Guilford Press 1999217

Garrett Marry ldquoAsian Challengerdquo In Cotemporary Perspectives on Rhetoric Illinois

Waveland Press 1991

Sonja KFossKaren A FossRobert TrappldquoCh7 Kenneth Bourkerdquo Contemporary

第五十五期

發 行 人 陳淑卿

主 編 朱惠足

編 輯 委 員 朱惠足 (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

余美玲 (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

阮秀莉 (中興大學外國語文學系)

李君山 (中興大學歷史學系)

洪淑苓 (臺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

張淑麗 (成功大學外國語文學系)

陳登武 (臺灣師範大學歷史系)

廖美玉 (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

蘇小鳳 (中興大學圖書資訊學研究所)

(姓氏依筆劃排序)

執 行 編 輯 丘彥遂 宋維科 李毓嵐

刊 名 題 字 陳欽忠

助 理 編 輯 呂良琛 翁碧玲 陳誼芳 曾麗雯

英文摘要校對 曹麗莎

助 理 廖健羽 卓亦慧

編者的話

本院人文大樓公共藝術「心之森」的兩件作品「人文種子」與「蘊」已經完

成寄託本院培育學子人文素養思考能力與專業實力的期許12月 9日舉行人

文大樓揭牌典禮慶祝本院新家落成的嶄新氣象

本期學報收錄六篇內容紮實的人文研究論文領域涵蓋哲學思想歷史文化

數位資料西方文學與理論等許嘉哲論文探討莊子〈人間世〉裡的兩則寓言

深度挖掘莊子修辭思想的精華以補充西方學界莊子研究中對於邏輯與敘事主題

的學科研究典範之不足周安邦論文探討明付中晚期日用類書〈農桑門〉中收錄

的蠶桑竹枝詞參酌同時付的農書蠶書方志資料考探這些竹枝詞如何反映

當時吳中地區蠶業活動的實際情況何孟興論文探討浯嶼水寨把總沈有容在 1601

年到 1606年之間的三件重要政績東番勦倭之役石湖浯寨的遷建工程勸退澎

湖求市的荷人以及築造「沈公堤」防沙護田保護民眾生命財產的善舉邵軒

磊大澤肇論文介紹日本東洋文庫數位圖書館（digital library）與數位資料庫

（digital database）的設置情況其他日本研究機構創建數位資料館之經驗

主要的困難與解決方案黃惠瑜論文探討艾恩布齊南（Ian Buchanan）的德勒

茲（Gilles Deleuze）研究提出的「反既成」面向申論追求事件意義的意志強

度取決於能受（passability）與能跨越（traversability）的能力施展之程度

這兩種能力並讓個體的內在性能夠不受限於個人框架而是存在於「存有的合聲」

（univocity of Being）之中周廷戎論文探討卡普托（Philip Caputo）回憶錄

《越南戰火》（A Rumor of War）第二章援引創傷自傳的相關研究探討作者如

何透過現付主義的敘事手法回顧他在越戰初期計算編錄美軍陸戰隊傷亡率的

經歷藉而削弱官方的軍事論述並重新定義他作為倖存者的自我認同

朱惠足

2015年秋季

第五十五期

目 次

至辯不言

――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許嘉哲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1

由明付日用類書〈農桑門〉中收錄的蠶桑竹枝詞探究吳中地區的

蠶業活動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周安邦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33

仗劍閩海――浯嶼水寨把總沈有容事蹟之研究（1601-1606年） 何孟興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77

從數位典藏到數位人文

――以日本東洋文庫之經驗為案例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卲軒磊 大澤肇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01

Counter-Actualization Actualization and Passability of the Event

A Response to Ian Buchananrsquos Critique of Deleuzian Transcendental

Empiricist Ethics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黃惠瑜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25

ldquoOfficer in Charge of the Deadrdquo Traumatic Identity and

the Autobiographical Self in Philip Caputorsquos A Rumor of War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周廷戎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61

附 錄 徵稿簡約

撰稿格式

興大人文學報

第五十五期頁 1-32

二一五年九月

1

至辯不言

mdashmdash 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

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許嘉哲

摘 要

西方修辭學界對中國古代修辭的跨文化研究中對於《莊子》的研究成果主要

集中在訴求超越理性邏輯論證的〈齊物論〉主張以及寓言形式的修辭設計與效果

這顯示出西方學界對於邏輯與敘事主題的學科研究典範下的方向偏好因此對於內篇

〈人間世〉裡缺乏邏輯論證的材料與現實動亂的切身感嘆情緒顯然缺乏足夠的注

意事實上〈人間世〉裡的寓言就有不少可以繼續深度挖掘出莊子修辭思想的精華

本文在避免將部分篇章成書時代先後不一的《莊子》內外雜三十三篇的文本全

部視為單一思想整體的認知下本文傴針對最能代表莊子思想的內篇〈人間世〉的兩

則寓言分析從修辭受眾問題的角度來看在第三則寓言裡提出對受眾心理與人格的

認識以及修辭反效果的分析在第一則寓言裡則澄清莊子藉孔子與顏回的角色演出一

場修辭戲劇傳達出莊子對修辭情境產生條件的認知在顏回試圖說服衛君和孔子

以及孔子說服顏回的這三組說服關係裡都可見莊子修辭哲學的內涵其中關於返回

自我消除主觀的「心齋」以及「虛室生白」的神聖空間修辭隱喻都是莊子特色思想

有效運用在修辭策略的表現

關鍵詞莊子跨文化修辭修辭情境修辭戲劇主義修辭哲學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博士學位候選人現任教於高雄女中

(收稿日期1040430通過刊登日期1040914)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2

一西方新修辭學視角下的莊子修辭學

修辭是一種有意識的語言交際行為包含語言的作為與不作為以及非語言的作

為經歷修辭學轉向1的現代修辭學並不像舊的修辭學將修辭看作是一種語詞技術

層面的修飾與調整目標只是為了鋪陳出一場慷慨激昂的演講而是將人類的修辭行

為視為一整個以語言為媒介的交際模式因此研究的面向與關注的重點便擴大且轉

向關注修辭的社會互動條件修辭情境修辭形成的結構與動力修辭與意識形態

修辭的互動與同一功能等等2而西方修辭學的研究能量除了顯著的跨學科發展廣泛

吸收當代哲學語言學社會科學文化研究等等養分以自我充實外也擴大及於跨

文化的修辭比較研究自從 1960 年代起以 Robert T Oliver（Robert Tarbell Oliver

1909-2000）為首西方修辭學界開始投入研究古代中國印度古埃及甚至中東地區

的修辭以西方亞里斯多德典範式的修辭學視角為中心來探討其他非西方世界的修

辭發展情況對於中國古代的修辭學研究成果方面則提出了初步的研究觀察成果與

心得3可貴的是在方法意識與研究立場上的反思也不斷的擺脫東方主義式的原始理

1 有關修辭學轉向的概念也有以新修辭學復興運動稱之者中國大陸修辭學者劉亞猛先生在其

《西方修辭學史》中以「修辭轉折」名之見劉亞猛《西方修辭學史》〈第九章當代西方修

辭的結構特徵和理論形態（上）〉（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年）頁 292另一位大

陸學者溫科學先生則以「新修辭學復興運動」的概念來表述他說「當代西方新修辭學運動是

一場名副其實的『修辭學革命』它的一個重大貢獻既是對修辭本質的再認識修正了人們長久

以來對修辭種種模糊的認識為修辭正名helliphellip當代西方修辭學發展史上的一個顯著特點是

諸多來自修辭學領域之外的理論家介入了修辭學的理論研究似乎都可以從修辭學找到一個

共同的發展空間或途徑這股浪潮成為強大的動力推動著修辭學向前發展當代西方許多思

想家哲學家和社會學家在探索解決各種惱人的社會問題時紛紛把目光瞄準了修辭學」見

溫科學〈第一章當代西方修辭學概覽〉《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頁 63 2 對於新舊修辭學關注面向的差別加拿大籍學者高辛勇在其〈漢語修辭學研究近況〉一文中

以結構主義與後結構主義的概念來區分兩種修辭式的文學批評這種認識頗為簡單明白可

以作為我們劃分新舊修辭學特色的參考前者結構主義式的修辭批評將修辭視為語言使用者

有意無意的控制之下透過調整語言的技巧取得某種效果與威力後結構主義式的修辭批評

則把焦點從形式美學上的要求轉向探討語言內在性的意識形態與影響其修辭設計的社會條

件參見高辛勇《修辭學與文學閱讀》附錄二〈漢語修辭學研究近況〉（香港天地圖書公司

2008 年）頁 208 3 美籍華裔學者呂行在其著作中整理當前西方修辭學的跨文化修辭研究領域中對中國古典修辭

研究成果的方向分類她提出「西方學者對古代中國修辭學一般都會區分出四個研究主題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3

論套用模式而能正視中國自身的修辭學傳統的存在價值4這對於傳統中文修辭學界

而言是一種全面豐富研究視野並開展新觀點的正面刺激與充實

西方修辭學界對於中國古代修辭學的研究主要著墨在先秦諸子針對九流十家

的各別研究中比較具體的研究成果主要是墨家名家縱橫家與法家5而儒家與道

家的研究則尚受限於學派典籍文本的浩瀚與代表人物人術思想學說的龐雜尚未

出現針對專家修辭進行系統性的研究莊子修辭的研究在中文修辭學界並不算少而

從當代西方修辭學視角6出發或主要採用西方修辭學科典範研究的成果則仍有限以

首先他們會分辨與分類出一長串的說服修辭實踐者其次他們會去分析帶有文化與美學趣味的

文本然後他們會在古代的經典文本裡尋找出帶有論辯模型的描述最後他們在廣義上辨別

出在中國古代的演說與交際中具有修辭特徵的類型這些由西方學者對中國古代修辭傳統

的理解為我們提供了積極助益與聰慧的研究成果但是這些研究成果對於了解中國修辭學傳

統而言傴傴提供了一個貣點在研究深度與廣度等面向上仍舊有所限制」見 Xing Lu（呂

行）ldquoCh1Perceptions and methodology in the study of classical Chinese rhetoricrdquo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 Columbia

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 Press 1998 p26 4 呂行討論到研究中國古典修辭學的西方學科視角所帶來的盲點與成見提出西方學界對於中國

古代修辭思想的認識一般而言有三點迷思1總是認為中國的修辭不分流派與時代都有最

高目的與共同特色就是修辭是為了要達成和諧2同樣反對言辯論說的修辭價值 3不熱衷於

分析式的邏輯條理她也指出西方修辭學科框架自身的問題會造成一種東方主義式的偏見

往往不自覺的將自身的研究習慣與思維模式強加於中國古典文本之上這問題她認為主要是由

兩個原因造成的一個是過分強調對西方分析與精確定義的研究模式套用其次是研究者本身

受限於閱讀中國古文的能力不足以至於只能仰賴二手的文獻翻譯而對古代思想家的言論主

張得出不正確的解讀與認知她說「雖然有些西方學者似乎已經意識到中國的修辭學材料裡

經常是哲學語言與文化等元素都參雜在一貣的但是他們還是會債向於被已經習慣的西方

分析方法與學科概念框架所引導來進行其研究為了能更深入準確的發現中國修辭學的內涵

西方學者應該要加強他們對中國語言以及中國心靈習慣的理解西方學界對中國修辭學古典材

料的理解一般反映出兩個不足一是過度仰賴分析與定義的研究模式二是對於文本二手翻

譯的依賴」同前註p26 5 鳥瞰式通論先秦諸子修辭的研究以 Robert OliverMarry Garrett 與George A Kennedy

幾位為代表Oliver 對莊子修辭的看法主要是針對〈齊物論〉裡的「道言」關係討論他的著

作裡提到莊子的部分主要是按莊子三十三篇的順序作一番與語言問題相關的大意敘述見

Robert T OliverldquoCh13 Rhetorical Implications of Taoismrdquo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 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p246 6 當代西方修辭學分析文本裡的修辭設計大約會區分出這幾個階段命題規劃勸說模式話

題推進與尋找材料不論是研究一段論證或修辭設計時或實際應用到規劃寫作內容或講話

一般會注意的重點首先是確定好主題找到ㄧ個合適的命題或議題這個過程就是命題規劃

勸說的模式有三種訴諸理性訴諸情感與訴諸人格現代修辭學稱之為理性訴求倫理訴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4

英文寫作的西方修辭學界的莊子修辭研究以上個世紀末的 Vernon Jensen 的rdquo

ldquoRhetorical Emphases of Taoismrdquo（中譯〈道家修辭要點〉）與 William GKirkwood 的

ldquoRevealing the Mind of the Sage The Narrative Rhetoric of the Chuang Tzurdquo（中譯〈照見聖人

之心-莊子的敘事修辭〉）兩篇期刊論文最有代表性而系統的研究以 1998 年美籍華

裔學者呂行（1998）的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

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中譯《西元前五世紀至三世紀的

古代中國修辭學與希臘古典修辭學的比較》）一書為代表以中文寫作的研究成果

則以 2010 年中國大陸福建莆田學院陳啟慶先生的《莊子修辭研究》一書較有整體觀照

Vernon Jensen（1987）的研究結果主要呈現出一種西方視角概覽老莊言論後

的初步印象她交代他對於老莊的理解主要依賴早期林語堂的英譯本《老子的智慧》

並且把老子與莊子視為一個整體來討論對於以老莊為一個整體的道家語言與修辭

特徵她的意見有六點1她認為老莊排斥雄辯的言談並且將之連結到充滿負面含

義的一面2排斥論證模式將其視為彼此爭執擴大差異降低互相了解破壞和

諧的同義詞3強調不追求身外知識的態度只應該專注於對內在源頭的了解4因為

排斥向外求知所以也要人避免進行批判思考或過度的思考5道家的修辭特色強烈

的訴諸光榮的古代聖人權威就像古代基督教士總是宣稱一切話語都出自上帝藉

我口在發言6訴諸說話者個人人格影響的修辭手段佔有核心地位7

William GKirkwood（1992）的研究意圖說明莊子傳達高深思想時所使用的特殊

修辭策略基於辨析修辭動機的研究模式他首先辨清莊子言論主張與其說服修辭的

主要目標是要傳達出一位真人聖者之心的實況讓讀者了解然而聖者之心並無法

透過語言的直接描述來掌握甚至就算讀者本人與聖人親身會面也看不出來誰是有道

求與情感訴求理性訴求就是在理性層面討論辯論包含論證與勸說的材料及方法涉及一

些修辭推理邏輯三段論例證法謬誤推理等等原理倫理訴求指作者或演講者提出自身人

格的反身保證訴求受眾的信任與接受及因此而所產生的外溢說服效果情感訴求指透過激

發聽眾特定的情感反應以達成對議題主張的移情認同話題推進包括定義比較建立關聯

建立情境與證明等包含針對一般話題與特殊話題的構思相關論述參見溫科學《中西比較修

辭論全球化視野下的思考》〈第四章現代修辭學的結構體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9）頁 118-136 7 Vernon Jensenm ldquoRhetorical Emphases of Taoismrdquo A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Rhetoric (Vol 5

No3 summer1987) pp219-299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5

之聖人更不用說要讀得懂聖人之心因此莊子使用了比較特別的修辭設計來表達

而為了讓讀者有效了解真人或至人若鏡之心的情況是怎樣他分析出莊子使用三個

修辭策略1首先是觀象取法式的行為特徵類比推理透過充滿修辭設計的故事運

用帶有象徵行為意義的隱喻來使讀者了解聖人之心的某個特徵2參考運用特徵的

細節陳述與表演因為修辭的目的要為讀者揭示出各種他們還不熟悉的可能性如同

Wayne Booth 的小說修辭理論所說的「telling and showing」策略莊子的陳述與故事

演出的修辭效果對於表達他的思想主張產生了兩種效果既能夠帶領讀者將解讀重

心指向潛在於內心的情況且能夠促使讀者主動思索而不依賴外在權威評論的指引

3激發讀者主動理解並參與想像的故事有效刺激讀者主動掌握其涵義如同聽到笑

話或禪宗公案時的一瞬間自然反應8

陳啟慶先生的《莊子修辭研究》宣稱從行為與接受的角度出發不同大部分只從

表達形式的修辭角度探究9陳作對於莊子的語言行為認知進行了初步的探索從莊子

懷念惠施的「運斤成風」寓言線索中找出修辭主體雙方進行語言行為要有彼此「互

為質」的相通基礎才能構成修辭互動的關係其言

莊子藉這一故事向人們傳遞了至少這樣兩條信息一是任何修辭行為都離不開

表達者與接受者雙方的共同參與與互動正所謂孤掌難鳴

二是一次成功的言語活動總是建立在兩個修辭主體互『以為質』----互為對手

相互了解相互信任的基礎上10

陳啟慶認為構成修辭行為的兩方須有一定的條件才行從《莊子》全書來看他

認為莊子已經對修辭行為的「行為接受」主體的特性這一點有基本的認知於是陳先

8 William GKirkwood ldquoRevealing the Mind of the Sage The Narrative Rhetoric of the Chuang Tzu rdquo

Rhetoric Society Quarterly (Vol 22 No3 summer1992) pp6-19 9 其自序說「傳統修辭學常用的辭格研究範式顯然已經落伍為此我們選擇了廣義修辭學即當

代修辭學理論作為研究視點把修辭視為一種表達者（說話者）與接受者（聽話者）之間互動

與對話的行為一種追求言語交際有效性的行為以此為出發點我們搭建貣了如下的研究框

架《莊子》的修辭表達與修辭接受理論研究《莊子》的修辭行為研究《莊子》的修辭原則研

究《莊子》的修辭語境觀研究《莊子》的修辭策略研究《莊子》的修辭方法研究以及《莊子》

的修辭風格研究等章節」陳啟慶《莊子修辭研究》（中國卲林大學出版社2010 年） 10

同前註頁 30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6

生提出了三點歸納意見認為修辭行為的雙方要有「價值取向相類」「心靈相通」以

及「存在境域相近」者才行而陳作在申論莊子修辭行為的構成前提時處理到〈人

間世〉裡顏回說衛君的第一則寓言可惜的是陳文只注意到說者片面突出自己的理

據堅強與人格存心高尚的結果只能造成無效的說服因此結論停留在說服勸諫行動

的艱難之感嘆上並未能見到這一則寓言本身的修辭哲學的深度內涵

呂行對於《莊子》修辭特色的研究提出兩個意見首先他認為《莊子》主要的修

辭觀點有二一是語言的懷疑論二是超越名辯的齊物論主張11並且歸納出莊子在

表達他的美學訴求時運用了六種修辭設計包括1「寓言卮言重言」的說話模式

2弔詭與矛盾話語 3神話傳說 4虛擬對話 5重新虛構歷史軼事 6特意美化身形醜惡人

物呂行對《莊子》修辭的研究比較有亮點處是從論證（Argument）的角度切入看

〈齊物論〉如何有效化解分析邏輯式的論證所不可避免的會使論辯雙方陷入無法說

服彼此的對立難題她說

當莊子清楚認識到陷入二元論與攻防態勢的論證本身其實就是造成彼此錯

解算計與困惑的原因時莊子給出了他的解藥他認為陷入情緒對立的二元

論難題只能在對『道』的整體理解中消釋進一步的說就是要能駐在『道』

的永恆寧靜與平衡中才可以化解當彼此都提升到這個『道』的高層次時不

同的人所表達的不同意見都可以被視為平等有效的莊子認為有技巧的論證

手段要能夠超越一切的限制與差畨一位聖人對於是非對錯的發言不會推託

詭辯而會債向於觀照整體情境後再協調合成各方相左的意見與歧畨的論點

不會陷入二元對待的方式而會以一種照亮全局的方式進行12

其實這些觀點的陳述仍然是脫源於 Vernon Jensen 的觀察所得受到西方修辭學科

視角侷限下呂行仍不自覺的傾向於專注論證手段的說服論辯效果因此不免將莊子

修辭的焦點放在論證上面通常莊子內七篇裡最直接可以找到論證修辭手段的形式

與莊子自己說過的材料就是〈齊物論〉所以可以見到其研究仍在學科成見的有限視野

裡打轉的結果

回顧幾篇以新修辭學視角探討的莊子修辭研究成果進行初步的研究成果評價

11

同註 3頁 251 12

同註 10頁 249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7

大約可以得出一個觀察結果就是所討論到的莊子修辭學成果集中在論證的侷限與

超越二元對立的可能或寓言重言等敘事形式的說理效果以及聽眾中心的語言行

動特徵等方面固然有其開拓之功與研究里程碑的意義但基於精益求精的需求來看

仍有一些可以在後繼研究加強檢討首先是缺乏對莊子思想內涵深度與先秦文化背

景連動關係的整體掌握與理解其次是對莊子文本內容著成時代先後與思想主張之

間有效連結的辨析與界定還有陷入形上超越哲學趣味而忽略中國式知識分子的潛

在情懷導致西方學者選擇性的忽視了缺乏明顯的邏輯分析材料的篇章比較過呂作

與陳作兩部專著中對莊子修辭學的討論後發現呂陳兩家對於莊子〈人間世〉的修

辭特色著墨不多我認為〈人間世〉的寓言裡有很重要的修辭哲學內涵尚未被充分

討論闡發因此本文針對莊子〈人間世〉的說服修辭及其修辭情境等問題提出看法

二以道適物莊子〈人間世〉對修辭受眾問題的認識起點

（一）莊子〈人間世〉寓言被忽略的修辭學研究價值

西方修辭一向關注的重點有兩個面向論證的拓展模式與聽眾中心的反應修辭

的論證模式從亞里斯多德以來就確定好三種模式包括理性情感與人格修辭理性

又稱邏格斯（Logos）指論辨領域中各種可以被發現出來的偶然性與可能性或根據

事實的爭議例證推斷言語行為等等情感模式則指勸說過程中訴諸聽眾感情

共鳴為目標導向人格模式指勸說者本身的可信度演說者的人格與道德操守在亞

里斯多德的時代中修辭學基本上是使用在「議事演說」（Deliberative oratory）「法

庭演說」（Forensic oratory）與「表揚演說」（Epideictic oratory）的場合中這些演說

的主題主要是關於「利益」「正義」與「善惡」的問題當時修辭學主要運用的領域

就是針對在公共領域中的這類實踐問題的討論在這個運用領域中雖然也有倫理學或

政治學等專門的「科學」分別研究其中的個別主題但是修辭學之於倫理學與政治學

正如論辯術之於科學一樣它們不是以特定的主題做為研究對象的個別科學而是研

究在該領域中如何使討論參與者也能形成共同接受的前提之一般性的論證理論13

13

亞里斯多德在運用修辭術時會考慮兩種不同的情況一是針對可以「根據先前已有的推論來

進行推理或得出結論」的情況另外一種是針對必頇「根據那些尚未經過推論但需要推論的

沒有得到公認的前提」的情況前一種可以根據先前已有的推論進行推理或得出結論這是說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8

這些分析與推論方式都是亞理斯多德典範影響下西方修辭學界習慣的修辭理性表

現不同於古希臘亞里斯多德以來的修辭典範14一向關注於開發各種論理辯說的可

能謀求各種有效的說服技術意圖找出種種說服的方式莊子一開始就展現了針對

修辭技術性格進行質疑與反思的哲學深度

《莊子》內篇〈人間世〉中提出了思想史上著名且重要的「心齋」工夫而這一

篇屬於莊子特色思想的修養工夫卻是藉一個顏回欲說服衛君而求教於孔子的情境

寓言鋪陳開來從這一篇的哲學主題來看固然是要表達他特殊的「心齋集虛」「虛

室生白」的看法但其筆下所安排的孔顏師徒對於說服任務由形式到本質的交涉

討論卻是從西方說服修辭角度掘發莊子修辭哲學的重要材料〈人間世〉的篇旨主要

是在〈齊物論〉處理善惡是非的相對成立性的基礎上討論如何有效的認清亂世之所

以為亂的原因進而找到合適且有效的自處之道中國式的心靈對於亂世有一種深沉

的喟嘆無力感最早在莊子的人間世裡有較全面的剖析在孔子只有吉光片羽式三言

兩語的感嘆如「歸歟歸歟吾黨之小子狂簡」「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道

不行乘桴浮于海」「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等西方學者往往基於柏拉圖亞里斯

多德典範的哲理趣味容易將莊子文本的解讀焦點集中在一些「道與言」「齊與不齊」

當公眾對某背景事件或議題已有共識可做為討論的背景或前提就可以採用「修辭推理」

（Enthymeme）的論證方式推出結論而達成說服第二種尚未經過共識前提使用修辭推理而

不是用嚴格的邏輯三段論（Syllogism）的原因是修辭能力必頇克服的難題即繁冗嚴密的推

理是修辭學預設的一般聽眾所無法領會與負荷的因而修辭推理必頇透過省略部分的前提

但仍能使聽者容易接受這個論證的效力來達成說服的論辯能力這種亞理斯多德典範的修辭

學思考套用於中國古典修辭學就可以發現有兩個先入為主的預設一是修辭的對象聽眾

跟修辭設計者進行討論的先備條件上彼此地位是相當的態度是理性的地位是對等的目

標是可以得出更好的可能性的雙方都在共同修辭情境的平等討論場景中發言第二預設是

道家修辭學的認知並不是一開始就可以進入論證而是要先確認可以發生有效論證的背景與

條件是否存在才進入修辭的語言設計階段這一點本文後面會論及要了解有關亞理斯多德

修辭學的修辭推理應用與倫理及政治學科關懷等討論以進一步掌握西方修辭學自古以來影

響及於今日以柏拉圖亞理斯多德典範為主導的基本格局參見政大哲學系林遠澤先生〈論

亞里斯多德修辭學的倫理政治學涵義〉《政治科學論叢》第廿九期（2006 年 9 月）頁 159-204 14

對於亞里斯多德典範的說服修辭主張的介紹中文著作參考中國福建師範大學的劉亞猛先生所

著〈第二章博大精深的古希臘修辭理論〉《西方修辭學史》（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08 年）頁 49-64英文著作則參考George A KennedyAristotle on Rhetoric亞里斯多德論修辭

〈Introduction導論〉的部分George A Kennedy Aristotle on Rhetoric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9

「逍遙精神的超越性」等主題對於像〈人間世〉這種指涉社會現況太強且太過形而

下的內容就較缺乏深入體會的動機其實在中國式的解讀這一篇往往是最讓古代

文人最有感觸的15引一段親歷明清易代天地沉淪之變的王船山對＜人間世＞的體

會最可居簡而執要的揭示本篇文心所指王夫之《莊子解》＜人間世＞篇旨序曰

人間世無不可遊也而入之也難既生於其間則雖亂世暴君不能逃也亂世

者善惡相軋之積惡之軋善也方酷而善復挾其有用之材以軋惡而取其名

名之所在即刑之所懸矣唯養無用而去知以集虛則存於己者定而忘人生

死可外而況於名物不能傷而後庶幾於化此篇為涉亂世以自全而全人之

妙術君子深有取焉16

王船山在這篇旨序裡明確點出莊子對於構成亂世的動力機制的看法莊子認為

世之所以亂在善惡勢力不停的互相傾軋道家式的反向思考要將常識所習慣將世

亂原因歸罪於惡人作亂的片面觀察視野擴大到能正視到善良勢力之得理不饒人

也負有另一半特殊「貢獻」善的勢力每每在善惡相爭的過程中也要謀取自己的美名

私利所以造成善惡雙方難以化解的衝突紛爭且無盡綿延而善人君子往往難以自全

於亂世的悲劇下場一大半的原因是出自於拯生民於倒懸的行動本身就健全了善

惡相傾軋的機制而作為善的一方卻毫不自覺這樣的觀點表現在〈人間世〉裡的寓

言17莊子藉由戰國的說客與使節兩種國際外交身分這種特殊角色設定的故事結構

15

清初註《莊》學者吳世尚《莊子解》的論〈人間世〉的發言頗可代表這種心境其曰「此篇

最是莊子現身說法之文蓋前後諸篇皆是虛言其理此乃實見之行事故具中於人事物態

世法事變機巧詐偽離合反覆之故無不曲折盡致始終畧備人能於此參得透勘得破

葛藤中打飛腳在邦在家有道無道安往而不得自在哉」清bull吳世尚《莊子解十二卷》（台

北藝文印書館1950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貴池先哲遺書第廿六種版） 16

清bull王夫之《莊子解》（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船山遺書本）卷四

頁 94 17

承蒙審查意見指出〈人間世〉裡其他寓言也有精采的修辭內涵寫作本文之前筆者並非沒有審

視過然要說明的是本文的目標是從西方說服修辭的角度來探討莊子〈人間世〉中既有說

服修辭的特徵又可以提出對說服修辭侷限的修正補充者因此〈人間世〉中除了本文所討論

的顏回與顏闔各自說衛君的這兩則外其他寓言在筆者判讀貣來較不具有說服修辭的理論內

涵如「葉公子高使齊」的主題在解答「傳兩喜兩怒之言」的問題並沒有爭辯說服的情境「櫟

社之夢」與南伯子綦則純粹是「無用有用」立場的各自表達「櫟社之夢」的修辭精采處在從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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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陳述修辭的原理以傳達其保全養生的思想主張每一回合的修辭都有其情境禮

崩樂壞的亂世知識分子感受到當時代強凌弱眾暴寡的切身壓迫就是這一篇〈人

間世〉的修辭所產生的並且要回應的情境所謂的修辭情境（Rhetorical situation）18是

由能夠激發出修辭的急迫性並且有針對此情境的修辭回應能力的對話聽眾以及一

些限制情境發生的條件所構成的背景這個激發修辭的情境可以讓修辭者用傳遞他

思想與行動的修辭話語來改變現實將回應該情境的修辭發明出來的人在這個情境

與現實的關係之間就承擔了一個媒介者的角色這篇＜人間世＞甚至整部《莊子》

的修辭情境急迫性可以用這一篇裡的葉公子高的話很傳神的表示「今吾朝受命而夕

飲冰我其內熱與」這是一種對於壓迫世界並威脅生命之黑暗力量的恐懼回應

（二）說者對受眾心理與修辭反效果的認識

相對於以孔子「修辭立其誠」為中心較重視自身修辭一致性的儒家道德修辭傳

統而言西方修辭典範自古希臘時代起就對於修辭的受眾對象有所關注而對於言

辭本就應當受眾而轉移的認識較能接受中國諺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修

辭立場然而因應修辭受眾的基本條件而設計說服修辭的形式與內容者並不罕見於

中國的修辭學傳統19西方比較修辭學者 Robert Ｔ Oliver 研究戰國諸子時就很推崇

韓非子對於修辭受眾的心理過程與調整相應技巧的認識20韓非子的〈說難〉21明確的

文章修辭的角度看到敘事與表達的手法靈活然櫟樹與匠石是在各自表達意見或價值立場而

無明顯說服對方的企圖而「支離畩」與「楚狂接輿」則更不牽涉說服的含義 18

這裡的修辭情境（Rhetorical situation）採用Lloyd Bitzer的定義Bitzer所陳述的修辭情境具有

Exigence（急需性）Audience（聽眾）Constraints（限制性）三個結構性因素當帶有修辭設

計的一場演說或文字發表出來時必然有其所針對要回應的修辭情境就好像一個答案被寫出

來必定也是針對某個特定問題的回應一樣這個修辭設計產生出來後也能夠有效的改變原

先其所要回應的情境以及有效改變共同形成這情境的修辭聽眾的想法見Lloyd Bitzer ldquoThe

Rhetorical Situationrdquo Contemporary Rhetorial Theory （New YorkThe Guilford Press 1999）

p217 19

根據吳禮權的研究認為墨子與韓非子是先秦諸子中最早說清楚說服修辭所要考慮的受眾對

象問題他的研究舉的是《墨子bull非儒下》與《韓非子bull說難》為例見吳禮權《中國修辭哲

學史》（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5 年）頁 38 20

Robert T Oliver ldquoCh14 Characteristics of Asian Rhetoricrdquo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p221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1

提出了對於受眾心理的考察與認識的重要性體現出修辭必須注意對象的心理並且

因人因心態而進行不同的修辭這才是達成適應修辭題旨的正確著眼點在莊子〈人

間世〉的寓言裡莊子其實就已經早韓非子一步認識到修辭受眾的心理與人格問題

提到修辭者要能根據修辭者與受眾間的關係與形勢深入了解對方的心理狀態充分

準備一旦說服失效或失敗所可能給自己帶來的危險後果然後進一步的調整出最適合

入對方心的說辭莊子的寓言裡設定曾為衛國國君與衛太子的蒯聵作為可能為說者

帶來立即生命危害的喜怒無常暴君角色而藉衛國大夫蘧伯玉之口提出說服修辭者

須隨順對方心態了解自身實力以及注意修辭的反效果等說法

顏闔將傅衛靈公大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

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

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形莫若

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

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

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

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

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

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達其

怒心虎之與人畨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

矢以蜄盛溺適有蚉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

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在這〈人間世〉的第三則寓言裡莊子藉顏闔之口提出修辭受眾的「其德」「其

知」問題在顏回說衛君的第一則寓言裡甚至包含到對方「其位」「其權」的問題

這裡更明確提出說之「危」的問題莊子在這裡的思想論述重點是「就不欲入」營造

21

《韓非子》〈說難〉「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所說出於為名高者也而說之

以厚利則見下節而遇卑賤必棄遠矣所說出於厚利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見無心而遠事

情必不收矣所說陰為厚利而顯為名高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陽收其身而實畩之說之以

厚利則陰用其言顯棄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相對於《墨子bull非儒》裡傴提到對受眾外部

條件的認識韓非子在這一篇裡關於修辭受眾心理的分析其實比墨子的認識深刻清middot王先慎

撰新編諸子集成《韓非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頁 86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12

親近修辭受眾的人格親和度但不能失去距離感而太過親暱「和不欲出」以觀點與

主張來引導對方但不能張揚顯露太過其實是要表達的是說者應當要在「出入」之

間拿捏出一個平衡點不要因為太過親暱而毀壞自身立場的嚴肅性造成「為顛為滅

為崩為蹶」的下場也不要太過張揚自身理性與道德立場的高度與重量使對方偏離

引導思考的主線而以為說者在顯揚自己以或取名聲對說者產生「為聲為名為妖

為孽」的印象而在「出入」之間拿捏修辭平衡的具體方式就是「與之為嬰兒」「與

之為無町畦」「與之為無崖」這是莊子道家式的修為工夫是要化除自身尖銳性與傷

害性的和光同塵修為這裡莊子並沒有進一步解釋這工夫在語言的表現上該是如何

但是我們可以從他的所採用的隱喻解讀出「嬰兒」代表無成見「無町畦」代表無自

是「無崖」代表無自高的理論涵義而推知這裡所主張的修辭表現其意義應該有說

者當避免單方面的突顯自身主張與人格優越的隱含指涉對於修辭反效果的危害性的

深刻認識其實正反映了莊子對於說服修辭過程中說者一向容易陷入單方面的理性

自我中心的反省與修正「積伐而美者以犯之」點出的正是說者很容易只專注於自身

的邏輯嚴密材料充分組織結構等等技術內容問題而沒能從整體的修辭情境去把

握語言材料之外的其他說服能量的構成這種反省顯現莊子已經跳出了單方面的修辭

人格自我中心而能進一步去體察到修辭形勢的現實處境以及說者與受眾之間人我

關係的考慮測度還有修辭文本的形式表現等問題

三至辯不言莊子〈人間世〉說服修辭寓言裏的修辭情境創造

（一）〈人間世〉寓言的說服修辭關係與顏回的修辭設計

關於有效的勸說機制是如何運作的一直是西方修辭學的核心問題22〈人間〉

中的修辭勸說機制可以從三個角度來觀察分別是修辭對象的接受與反應修辭情境

的運作關係裡的修辭動機以及修辭效果的本質性反思在〈人間世〉中的第一則寓

言最符合修辭哲學關注的旨趣這則寓言裡與孔子往復討論的過程中顏回共提出

了四次回應一開始提出對衛國人民「死者以國量乎澤」悲慘處境的敘述就是一種

訴諸情感的模式以澄清自己行動的企圖與動機除了悲天憫人的情操之外並且有回

22

這部分對於當代西方修辭勸說機制的介紹同註 6頁 152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3

應孔門師教的知識份子節操的實踐情懷隱有針對孔子的教誨激起對老師的認同與光

榮的情感效果而孔子首先對他的行動與操作所可達成的效果提出質疑類似《反動

的修辭》中所指出的目的手段不相符的無效修辭企圖達成原先設定的目標卻採取相

反的手段只會造成相反效果的論證23第二次顏回的回應則回到建立行動邏輯基

礎與思想根據的說明試圖回到建立訴諸理性的論證模式來取得孔子的認可孔子要

提醒顏回的是對修辭情境的確切認知而不是停留在對勸諫說服之難的情緒性喟嘆

首先是孔子與顏回的對話在第一則寓言裡莊子安排顏回有心要前往父子爭權

而國危主昏的衛國企圖說服衛君24施行仁道政治這個寓言裡總共存在三組修辭說

服關係「顏回對衛君」「顏回對孔子」「孔子對顏回」以說服目標的順序來看顏

回首先要想說服孔子取得孔子對自己政治說服行動的支持而最終的目標是要說服

衛君施行仁道以達成拯救衛國百姓苦難的政治目的而孔子對顏回的說服則跳出

行動預設的目標聚焦在說服行動本身的有效性問題若以思想重量的角度來為這

三組關係畫出關係圖的話則「顏回對衛君」的行動企圖與構想是這組敘事最外圍

的動機層「顏回對孔子」的說服往返是敘述的發展層而「孔子對顏回」的最終說服

則是此寓言思想的核心層寓言一開始自信滿滿的顏回就對孔子表達他想要憑藉過

往所學來醫治衛國的病以拯救承受苦難百姓的想法而孔子則針對顏回的原始說

服模式的設想提出他的質疑

顏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

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

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

23

Albert O Hirschman 著王敏譯《反動的修辭保守主義的三個命題》第三章〈無效的命題〉

（上海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 年）頁 64-72 24

唐middot成玄英〈人間世〉畩曰「衛君即靈公之子蒯聵也荒淫昏亂縱情無道其年少壯而威

猛可畏獨行兇暴而不順物心」而隋bull陸德明《經典釋文》云「《衛君》司馬（彪）云

衛莊公蒯聵也案《左傳》衛莊公以魯哀十五年冬始入國時顏回已死不得為莊公蓋是出

公輒也」這則寓言裡的衛君不論是蒯聵或出公輒都無妨於討論亂世情境與暴君身分的設

定成畩與陸釋文皆轉引自清middot郭慶藩《莊子集解》（臺北天工書局1989 年）頁 132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14

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25

顏回一開始提出的說服策略有兩點訴諸他個人對衛國政局與百姓陷入人道危機

的個人道德關懷以及對於孔子之學能致用與否的有效性意圖以實踐來證明所學

特別要注意的是顏回的第二點說服理由指向的是關係到受眾（孔子）本身的學問主

張是否為可受普遍檢驗的真理這一點就將原本只屬於顏回自己的個人行動上升到

關乎孔子之道是否具有實用的問題就修辭效果而言顏回把原本只屬於自身的問題

擴大連結到對方在這場行動裡在思想價值層次上也有連帶關係的局面顏回一方面

展現身為「君子士」的公共責任承擔勇氣一方面展現以實踐來檢驗真理的態度借

用亞里斯多德的說服三模式來分析的話顏回的說服所使用的是一種訴諸人格與激發

感情的模式他要藉由自身的承擔理想形象來取得聽者的信任一方面藉由激發聽者

對於自身學問主張的共同情感來取得支持接下來莊子藉孔子之口直接表明道家式

的立場直指顏回要憑藉儒家的濟世學問來介入衛國政治只會得到傷害自己的下場

並指出問題的癥結就在於顏回自身所憑藉的儒學多而且雜其意圖指向知識邏輯本

身有可能造成說服的不可能而說服的行動將會對他自己造成傷害的原因就在於說

服說辭的動機

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

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

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

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矼未達人

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衒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育其

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

肖惡用而求有以畨若唯无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

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

多順始无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

殺王子比干是皆脩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脩以

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

25

本文中所引用的《莊子》原文採用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版

本若涉及到古今版本文字訛誤缺謬考訂增補部分主要參考陳書旁及郭慶藩《莊子集釋》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5

其用兵不止其求實无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

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

在這一段孔子的回答有幾個重點是修辭學上值得注意的一是說服修辭效果的

的質疑及修辭準備二是各自解讀不同修辭情境的說者與聽者雙方對說者被聽者反

向說服情態的描述孔子首先提出對修辭效果的質疑在戰國時期與孟子同時的莊子

已經面臨到說客辯士往來奔走於諸侯之途的環境26莊子藉此寓言質疑說辭的有效性

也是針對那時代逐漸火熱流行的游說之風氣而發戰國游說之士的說服修辭策略按

照呂行教授的分析有三項特色一是操作心理與工具性訴求的策略其次為運用演繹

與歸納推理的增強說服力手段以及動物樹木武器等意象隱喻手法的使用27游說之士

通常基於自利的動機使用功利的手段來吸引他的的特殊聽眾而操作這樣的心理訴求

以表現出對君王的效忠與傾慕目的是要消除對方的懷疑與建立彼此的信任關係因

此要格外避免揭露對方短處的修辭以免破壞對方的心理可接受框架顏回一開始展

26

關於戰國游士的修辭者形象呂行引用一段西方修辭學者可蘭普氏對《戰國策》裡所載游說之

士的活動描述並且與古希臘的詭辯學派辯士風格相比較他說「西方修辭學界對之國古代修

辭學的第一個研究範圍聚焦在透過為各式各樣的說服與使用日常語言的修辭活動命名來區

別與認識中國的修辭實踐例如詹姆士可藍普與約翰對賀對於西元前四世紀的中國遊說活動

提供如下的描述『習於說服反應機智除了對於誇大其辭的效果本身之外別無效忠對象這

些人物在帝國領域裡四處移動以出賣從此君到彼君的遊移忠誠為業憑藉著聰明迂迴的論證

話語可以輕鬆的從一家一姓轉移到另一家一姓這群被認為只對自身的財富有興趣的說客

在歷史上發揮了廣泛的影響』這裡使用的『遊說』可以替換用『辯士』或『辯者』來指稱

這都可以用來指古中國的演說者與說服術的使用者『士』這個詞在古中國是指受過修辭教育

以其修辭技術多於哲學思想而為人所知的人他們被視為是穿梭往來的使節不停的施展說服

的能耐照可蘭普的觀點來看要對應翻譯中文的『士』這個字最好的英文字眼是『修辭學

者』在他的著作《陰謀戰國策研究》一書中他提出了一個對戰國時期辯士修辭活動的通用

描述並提出一個觀點認為這些戰國辯士們所揭示的說服技巧與古希臘時期的詭辯修辭學

派人士的主張非常相似」同註 2頁 26 27

她說「不同於古希臘智者高卲亞斯為人所知的手法以直接的感情訴求來操作並激發公眾情

緒中國的游士同時著力於公與私兩面的間接操作布局上訴諸君王的個人欲求價值感與動

機等面向以說服時君世主他們了解到的就像韓非子後來提醒的『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

矜而滅其所恥』（《韓非子說難》第十二）如此慎重其事的美化修飾就像一場為對方保留

面子的策略奉承與讚揚君王的德行與智慧是典型的美化崇榮與避諱掩嫌的手法更重要的

是他們也會一併運用避免揭短的態度以及假裝並不知道對方意圖的方式來操作helliphellip這種對

君王的稱讚策略在這說服的歷程裡就像潤滑油的功能有效加強了君王的驕傲虛榮促使他

增強了可接受說服的心態結構同時也為彼此往後的互動互信持續延伸發展」同註 2頁 118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16

現出來的態度就是要先突出自身所持立場與思想內容的優越性自覺居於一種知識

與真理權力的優勢地位便企圖要以一種高高在上的真理話語絕對優先態度來要求

一位掌有世俗生殺予奪絕對權力的君王放棄權力的傲慢而屈服於他的真理話語之

下這毋寧是一種對彼此權力不對等關係的天真想法

因此孔子直接揭示出顏回直接可能面臨到的下場就是「若殆往而刑耳」接著

孔子提示「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

行」這一點告訴顏回說服的更深層目標在使對方願意接受而不是理論強度與邏

輯周延上的爭勝說服要使對方接受改變一個宣稱更好的行為自己得先能做得出來

所謂「存諸己而後存諸人」的第二個「存」字應該作使動用法有使對方也願意將其

存之於我身之意顏回原先所抱持這種真理唯我獨尊的態度表現出來的修辭形式莊

子藉孔子之口來定義為「仁義繩墨之言」這裡所指稱的「言」就是一種以仁義為內

容實際要達成繩墨規矩作用的修辭形式以仁義為權威真理片面要求對方順服的

態度就隱含了一種控制與壓迫的企圖而說服修辭的行動執行者沒有意識到的是

說者與聽者彼此的權力地位不對等在沒有充分考慮權力關係下的修辭行動是一種無

效的修辭甚至會引來殺身之禍的嚴重後果這種修辭行為不僅不能說服對方反而

只會造成聽者心中的冒犯與指責感受片面宣揚自身的真理權威聽在君王耳裡的解

讀就是曝人之短莊子用『菑人』一詞來指稱因為真正有效的說服不只在面對面的

一場語言陳述更重要的是在事前有結構性的背景了解並建立了信任關係後才知

道如何往適切的方向解讀那個人的一段話

莊子在這裡提到『未達人氣』『未達人心』就是在講聽者接受的重要性僅管有

德有知有人格的說服力也有知識邏輯的周全準備但是沒有達成聽者的接受之前

這些修辭的設計與準備只會造成相反的效果莊子在此藉孔子之口揭示出說服修辭要

注意的是對聽者接受與反應之預先籌劃的重要性由此可見對於修辭語言行動的本

質認知莊子在時代思想上是走在很前面的在亞里斯多德典範的西方說服修辭典範

來看其審議式論辯的修辭情境是在古雅典城邦的公民論辯場合這就與中國東周戰

國時期策士的游說情境不同在希臘城邦的民主審議場合裡說者與聽者彼此都是地

位平等的城邦公民一員也都對要討論的議題有彼此都認為很重要先在的共識才要

進行論辯說服因此訴諸邏輯的感情的人格的元素來打動對方是西方說服修辭

可以直接進入分析的內容而戰國游說式的說服修辭說者與聽者是權力位階不對等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7

的國君與游士在進行說服修辭時聽者國君個人所關心的目標往往是自己的利害

與名望未必是國富兵強的公共議題說者若沒有把握到這一層關係而一頭熱的針

對對方國家現況進行優劣比較分析說者自以為是殫心竭慮的為對方貢獻智慧在對

方君王心裡解讀起來很可能以為是對自己統治局面的惡意嘲諷與攻擊在這一則寓

言裡孔子要告訴顏回的是要說服人家之前得先確定對方是不是一個跟你有同樣修

為的人可以忘我無我泯除主觀邪見而同樣抱有客觀討論的公正心胸如果還不

知道這種態度是否「存諸人」了便貿然提出自己的片面說法聽在自我中心還很強

的一般人耳裡邏輯再堅強或感情再動人甚至人格再高尚又再好的修辭設計在對

方心裡也只會是使他更難堪更厭惡的冒犯這就是從夏商三代以來忠臣孽子往往

勸諫其君卻說服失敗最後罹患殺身之禍的原因

而衛君也很可能是一位說服功力與聰慧不下於說者的聽眾更何況他還有佔絕對

優勢的發言地位與生殺大權顏回在對方佔有絕對優勢的環境下一旦產生反擊論辯

與反說服很有可能會遭受到完全處於下風無法還手的劣勢莊子在此很生動的描述

一位說服不成反而遭到反說服的情況「若唯无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

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身為王公身分的說服受眾的衛

君面對一介地位出身完全不如自己的處士還要聽他對自己的政治措施與統治成績

批評臧否一番衛君勢必要當著朝廷百官面前在言語討論上討回顏面才可以維護自

己的領導威信因此反說服的攻勢會強大到使說者的思慮與眼神為之昏亂受創的自

尊表現在臉色上就會降低氣勢沒有特色一旦無法說服對方並意識到自己將陷入

危險處境就會擔心遭到不測原先的說服邏輯基調與主線就會自亂陣腳由攻勢轉

為守勢由原本的議題離題變成陷入建築鞏固種種自保的理由連身上肢體的表現

都會呈現出無法繼續鎮靜從容而慌亂的樣子最後原本自己既有的立場與主張都會

被對方整個扭轉而完全臣服於對方的說法這一番描述是修辭學上少見的說服失敗

時說者的心理與表現的情況說明莊子藉孔子之口很生動的描述出來或可代表他

當時的深刻觀察心得而孔子叮嚀完顏回關於修辭接受與既存關係的問題後讓顏回

繼續提出他的根據與準備

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 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采

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18

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

顏回繼續想要加強自己態度表現上的謙虛柔和與整體語言行動上的更加專致集

中莊子則繼續藉孔子之口回答描述一位陽亢剛愎的國君對於說者的修辭行動並

不是直接進入議題的討論或真理共識的追求進入對方所以為的修辭情境設定中

反而是解讀出不一樣的修辭情境陷入一種想要與顏回競爭較量彼此修辭實力的氣

氛這狀況就說明了修辭作為一種語言行動有其超越語言內容以外的因素在構成

整個修辭的運作效果儘管說者自己準備了充足的資料內容並改而採取自以為合乎

社交期望的態度但局部技術細節上的調整並無法挽回其整體的修辭行動上的根本錯

置因為這樣的對象即使是以大德之聖人跟在身邊朝夕相處耳提面命的教導都

未必能夠改變他顏回企圖想要用一次兩次的臨時性修辭設計就要達成說服效果

根本不可能然而顏回還是企圖在語言的二元思維領域裡要重新加強原本的修辭準

備基礎因此提出了「與天為徒」「與人為徒」「與古為徒」的說法

（顏回曰）「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

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

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

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

為人之所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

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讁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

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

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諜雖固亦无罪

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顏回至此已經漸漸脫離了認為修辭只是語言設計的原始階段開始將調整焦點轉

向邏輯論證語言之外的其他說服條件這裡提出與天與人與古的三個說服根據

可以說含括了儒家學問的基本方向與天為徒是使自己回到一種令人感覺不到傷害性

與威脅性如童子般的樸拙單純形象與人為徒是採取入境隨俗和光同塵的倫理應

對不再堅持抬高自身的道德地位以免傷人尊嚴與古為徒是消除自己的突出形象

不把說服的依據放在個人發揮效應的邏輯與感情而是託古論道代聖立言訴諸古

聖先賢的權威就使對方即使不同意也無從將怒氣遷怒到自己身上莊子藉孔子之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9

口評價這一種調整認為這樣三種作法說者能夠強化自身的權威感使人不能駁倒

或傷害你但是最遠就只能走到這裡只能使對方知道你有一套自圓其說的根據但

是儘管如此他也只願意保持距離的對你客氣尊重並不會真的信服你的主張更不

要說會改變原本的立場就說服效果而言也是無效之舉因為這樣仍然是一種高明

的包裝將自己的立場溶解在與天與人與古的三個層面但整體而言仍然是一種

師心自是的包裝手法只是讓人比較無法馬上就察知這樣的企圖而已自我只是更高

明的隱藏並沒有全然消解孔子點破了顏回的企圖後顏回的最後一道防線就此潰

散只能完全放手接受孔子的說服

（二）莊子的修辭韜晦與修辭文本的互動性創造

修辭行動的最終目的在於達成有效的說服以改變人心改變對方原本的想法

這目標中外皆然然而修辭的過度語言行動與演出常常會引起受眾對於形式張揚可

能企圖遮掩內容缺陷的警覺因此修辭家歷來總有意識的運用修辭韜晦的手段來淡

化自身對於修辭設計的著力經營以化解受眾方對於過度修辭的欺瞞疑慮早在西哲

亞里斯多德的修辭學裡即清楚表示「我們可以發現作者必定會裝飾他的作品並且營

造出他的語調總是自然而不造作的印象因為人們總是覺得自然的表達才有說服力

相反的造作的作品就令人失去信服我們的聽眾總是會存有偏見的認為說者呈現給

他們的說詞是經過設計的就像是給他們喝到調酒而非醇酒」28修辭韜晦是一種「以

反修辭之名行修辭之實」29的修辭策略而莊子甚至道家在面對語言與思想問題上

的態度基乎都是以一種修辭韜晦的策略在傳達其思想主張隨時提醒人對於「蹄者

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的語言侷限性又提醒人「言

隱於榮華道隱於小成」的修辭遮蔽性似乎要「大道不稱大辯不言」「知者不言

言者不知」才是符合至人標準的修辭態度然而光是莊子內七篇本身的文采辭藻繁複

華美的程度就已經是足以傲視諸子百家的典範莊子本身卻一直表現出對語言能

某達成基本傳意功能保持高度的疑慮更不用說會對刻意經營的修辭手段有更高的懷

28

自譯 Aristotle rdquoRhetoricrdquo Dover Thrift Editions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24) BookIII

Chapter2 p121 29

語出劉亞猛《追求象徵的力量》第一章〈撲朔迷離的西方修辭〉（北京三聯書店2005 年）

頁 30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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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從這一點來看莊子的確是有相當程度的運用修辭韜晦的手段在以反修辭之名

行修辭說服之實莊子具體的修辭韜晦手法其實精彩表現在＜人間世＞的這一則孔

子說服顏回的寓言

顏回曰「吾无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心而為之

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

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

齋」仲尼曰「若一志无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无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

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顏

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

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无門无毒

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迹易无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

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无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无知

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卲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飿夫徇耳目

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

伏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歷經孔子的逐層否定最終顏回放棄了自己的堅持願意全盤接受來自孔子的說

服如果說修辭手法是一種選擇性的呈現事實設定程序以組織出最有力的材料來

幫助說者傳達觀點以形成說服力道的話則寓言裡的孔子便展現出「夫子循循然善誘

人」的成功演出讓顏回最後對孔子的話語產生「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感受透

過戲劇主義修辭的五位一體30批評觀點來幫助我們釐清這一段看似在傳達哲學思

想實際上也是一種運用情境的說服修辭的實踐就可以看出孔子在示範一種重新設

30

美國新修辭學學者 Kenneth Burke 曾提出戲劇主義式的五位一體修辭觀（Pentad）包含修辭行

動（act）行動者（agent）發生場景（scene）憑藉手段與工具（agency）以及預設的目標

（purpose）這套理論主要是在提出一套檢視工具方法來觀察修辭行動與情境各種因素之間

的比率消長以求獲得修辭行動其中的各變項彼此如何運作的關係圖像這種修辭成分之間的

互動關係本身就是一種修辭情境的展現同時也是修辭者透過這分析方法被揭示出來的修辭

動機相關介紹參見 Sonja KFossKaren A FossRobert TrappldquoCh7 Kenneth Bourkerdquo

Contemporary Perspectives on Rhetoric (USA Waveland Press 2002) p197本書關於 Burke 的戲

劇主義理論介紹溫科學先生在其著作中有中文翻譯見溫科學《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

第三章第二節「柏克的修辭本質論與『戲劇主義』」（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頁 166-191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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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修辭情境的說服模式來說服顏回這一場孔子要說服顏回的修辭戲劇裡孔子作為

修辭行動者（Agent）他們師生兩人的討論對話是這場行動（Act）他們處在一個出

發前的師生共同生活學習的場景（Scene）孔子的目的是要化解顏回的想法以拯救

他陷入不自知的危險而孔子運用了目的與手法不符的無效論證修辭手段（Agency）

來達成這個目標（Purpose）而要達成這種重新設定修辭情境的目標關鍵的手段得

要讓說者自己先進行一番修辭行動主體自我消融的工夫才行藉由戲劇主義的修辭設

計成分分析可以看出孔子在這一則寓言裡對顏回的逐層說服表現是一場莊子精心

設計過的修辭演出從這裡分析出的五個成分來看設計比例最明顯突出的是議題

逐層引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的策略有意讓顏回代表世俗的游士典範來操作論辯

與說服行為而孔子這角色所代表的是道家的修辭典範孔子原先是帶有其說服意圖

的但並沒有一開始就採取游士二元論典範的針鋒相對論辯而是先泯除了自己的預

設動機和立場然後採取關懷與中立的策略提出情感包裝下關心對方安危結果的問

題有效擋住了對方原先設定的論證方向讓顏回一步步不得伸展其論點最後在進

入孔子設定好的情境中進入其問題情境討論從這裡我們可以檢視出莊子的修辭動

機原來就是要傳達一種反辯不辯的思想主張而莊子藉孔子角色所操作的是一種

很高明的說服修辭設計從修辭情境的角度來說就是一種知道無法在既有的語言準

備與環境裡有效說服對方甚至已經是一種敵對的情境時唯有透過說者事先自我泯

除論辯的武裝呈現出一種企圖空白價值空白手段空白的真誠接納空間讓對方

感受到人與人相處時最原始而不帶功利立場與必達目標的樸素關係才能夠重新創

造出一個彼此願意真誠對話交流的情境而能夠掌握這種自我歸零消除敵對情境

重新開機的一方往往就能夠取得一種較有力的修辭優勢地位這就是一種看不到行

走的足跡不用拍動翅膀也能飛翔沒有知識卻能掌握明瞭對方一切的修辭策略

這一段值得注意的地方是莊子在這裡提出一種「心齋」「白色神聖房間」的隱

喻31這個隱喻延伸出聽覺空間與顏色的概念以齋戒祭祀與「虛室生白」的隱喻

31

莊子的「心齋」功夫其涵義之深邃廣博並非純然哲學概念分析的理路所可窮盡故筆者在寫

作本文時面對過這問題時一方面要在說服修辭的解釋框架內導入莊子思想的內涵一方面又

要避免陷入莊子言意關係的既有哲學討論裡太深而使本文目標失焦因此對於「心齋」與「虛

室」這類形上原理的解釋盡量在修辭情境與說服論辯技術層次的討論裡發揮若是要滿足哲

學討論的需求深入「心齋」的思想與修養功夫層次則恐怕本文篇幅無法盡情處理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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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傳達主體自我泯除的「坐忘」抽象概念「齋」之本義乃齋戒祭祀之意32《禮記

祭統》「齋之爲言齊也」33原本祭祀之齋的世俗生活神聖化儀式被轉喻成自我沉澱

的心理內在作用在《禮記》＜祭義＞34裡解釋過祭祀時要進入堂室裡以想像揣

摩死者神明生前的形象聲音這種儀式前揣摩想像的「聽」被莊子轉化成「聽之以氣」

的心態自我消解以空出心靈接收更廣大的啟示訊息的作用以「聽」的感官知覺隱

喻來說明「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的抽象修養工夫說明一位有道者面臨思想與

語言的紛爭時如何扭轉原本情緒語言喧囂四射而目標張揚對外的修辭轉為專注

傾聽而後回到自己的靜默感通這裡莊子操作的是一種認知隱喻的形成機制反應出

譬喻本體（心靈）與喻體（齋祀儀式）的互相映射過程與映合的結果35作為一種過

程與空間的概念結構隱喻MIND IS A CONTAINER藉由形象化的「心齋」改變原

本進入他人世界以強迫對方接受說服轉為回到自己房間坐下來之隱喻當主體自我

的企圖與強迫張力消融時就回到了人與人交往的原始樸素情境這重新歸零的效果

實際上等於創造出一個新的情境包圍住對方使對方也與我進入其中說者的無我動

機的形象隱喻就像一間空房間化解了原本各自要說服對方而對方根本不在這情境

內的無效論辯力道以及這過程中所溢出的無謂對抗張力與情緒離開對方所設定的

「樊」而回到專注自己的「虛室」因為「虛室」有足夠的「空」所以生出「白」

做為各種紛雜的顏色可以如實表現的基底色「白」才是真正有效的良善修辭情境的源

頭設定好能夠有效溝通的修辭情境之後連鬼神程度的聽眾都要來這間房間住下來

或者傾聽或者溝通或者願意真誠表達異議更何況動氣好爭的凡夫之流這篇寓

32

《廣雅》釋曰「齋敬也」《周易bull繫辭》曰「聖人以此齋戒」王弼註曰「洗心曰齋」 33

《禮記》〈祭統〉「齊之為言齊也齊不齊以致齊者也是以君子非有大事也非有恭敬也則

不齊不齊則於物無防也嗜欲無止也及其將齊也防其邪物訖其嗜欲耳不聽樂故記

曰『齊者不樂』言不敢散其志也心不茍慮必依於道手足不茍動必依於禮是故君子

之齊也專致其精明之德也故散齊七日以定之致齊三日以齊之定之之謂齊齊者精明

之至也然後可以交於神明也」清bull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下冊

頁 1239 34

《禮記》〈祭義〉「齊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

乃見其所為齊者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戶

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同註 25下冊頁 1208 35

王寅《認知語言學》第十三章「隱喻認知理論」（下）（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頁 478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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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裡的孔子最後說服顏回的不是邏輯組織嚴密的說理模式也不是訴諸人格權威或

情緒感動的模式而是用隱喻的手法來增強他的說服力讓顏回在運用想像力解讀這

個房間與模擬儀式的過程中把消除主體的虛靜概念形象化的在自己的意識中建立

起來這樣的修辭手段之高明其實已經不應該用一種純粹技術式的修辭手法來看

甚至是一種當代概念化隱喻理論（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所認識到的隱喻是

一種人類認識世界的認知模式莊子經常用這樣的概念隱喻來建構起讀者的認知「心

齋坐忘」與「虛室生白」的兩個隱喻裡其喻底對象域將聽覺與視覺融和在一起共

同為隱喻始源域的『心』營造一種感官融合互用且相生相成的終極重力場效果這一

組隱喻修辭將莊子在這篇裡處理的對象那陷入真正的 argument 的語言駁火難題如

何被虛靜的主體作用力場消除形象化的表達出來語言經過修辭的加工既有聲響

強度的大小又有色彩光譜高低的色差在語言火光的戰場裡能夠製造出一個空間

讓火力光影色彩爆炸聲響等等在「心齋」「虛室」裡都降下來歸零才是莊子

修辭哲學貢獻真正的亮點從後現代的主體消解角度來看莊子的「心齋」所創造出

來的修辭情境就已經顯露出這種指向絕對主體消解的理論內涵在「顏回說服衛君」

這個以修辭話語構築起來的說服修辭事件裡莊子藉由孔子的角色提出了「心齋」的

創造情境從根本上與動機上消除原先佔據主客雙方位置的說者與受眾彼此的爭論心

態讓雙方解除歷來論辯雙方固定敵對的說服與反說服主客角色而共同參與投入新

的修辭話語共同體裡的有機互動說者作為修辭話語的一方有機組成成分他會根據

其所認知的修辭情境急迫性與說服目標驅使下有選擇地投射出一個能讓對方感受到

最有利的綜合性修辭身分與修辭人格讓對方感受到這是一個不堅持自己為絕對真

理而能夠開放傾聽與適度修正自己立場的開放主體位置從而使對方也願意接受邀

請一同來投入這一場修辭話語的主客協力共構情境中這樣的修辭態度與情境設定

的立場其實就是典型道家式的思想傾向如〈齊物論〉所說的

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

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

只是在語言條件的層次上爭勝論理得到的只能是自己意見的伸張卻在言辯裡

達不到「道」的共同理解與把握儘管再訴諸個人的人格感染力道但在對方已經存

有對彼此身份地位的成見之時說者也難以使對方誠心接受再玩弄煽動聽者的激情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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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手法在對方面前終究也只是一種南轅而北轍的解讀這樣是無法促進理解溝通

更遑論更高層次的認同

四結論中國古典修辭與哲學的關係

本文回顧中外新修辭學視角下探討的莊子修辭研究結果觀察到莊子修辭學研究

多半集中在討論論證（Argument）的侷限與超越二元對立的可能或討論寓言重言

等敘事形式的說理效果以及聽眾中心的語言行動特徵等方面但是對莊子思想內涵

較缺乏從先秦思想文化背景連動關係的整體掌握與理解以及外國研究者對莊子文本

內容其著成時代先後與思想主張之間有效連結的掌握不足而其研究趣味也容易陷

入形上超越哲學而忽略中國式知識分子的潛在情懷導致選擇性忽視其他缺乏明顯

的邏輯分析材料的篇章特別是〈人間世〉的第一則寓言裡有關修辭說服關係修

辭目標與修辭哲學的潛在貢獻更是罕有認識因此本文透過中國文人的閱讀情感之

眼重新釐清〈人間世〉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在採用新修辭學的概念分析的資源幫助

下重新審視第一則寓言的情境與思想雙重脈絡

本文在第三則寓言裡發現莊子則比韓非子更早一步的提出對修辭受眾心理問題

以及修辭反效果的認識而對第一則寓言中的修辭勸說機制發現可以從三個角度來

觀察分別是修辭對象的接受與反應修辭情境的運作關係裡的修辭動機以及修辭

效果的本質性反思這個寓言裡總共存在三組修辭說服關係「顏回對衛君」「顏回對

孔子」「孔子對顏回」以說服目標的順序來看顏回首先要想說服孔子取得孔子對

自己政治說服行動的支持而最終的目標是要說服衛君施行仁道以達成拯救衛國百

姓苦難的政治目的而孔子對顏回的說服則跳出行動預設的目標聚焦在說服行動

本身的有效性問題這三組關係裡「顏回對衛君」的行動企圖與構想是這組敘事最

外圍的動機層「顏回對孔子」的說服往返是敘述的發展層而「孔子對顏回」的最終

說服則是此寓言思想的核心層顏回一開始提出的說服策略有兩點訴諸他個人對

衛國政局與百姓陷入人道危機的個人道德關懷以及對於孔子之學能致用與否的有效

性意圖以實踐來證明所學接下來莊子藉孔子之口直接表明道家式的立場直指

顏回要憑藉儒家的濟世學問來介入衛國政治只會得到傷害自己的下場並指出問題

的癥結就在於顏回自身所憑藉的儒學知識傾向多而且雜其意圖指向知識邏輯本身

有可能造成說服的不可能而說服的行動將會對他自己造成傷害的原因就在於說服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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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辭的動機而孔子叮嚀完顏回關於修辭接受與既存關係的問題後讓顏回繼續提出

他的根據與準備顏回繼續提出將加強自己態度表現上的謙虛柔和與整體語言行動

上的更加專致集中莊子則繼續藉孔子之口回答描述一位陽亢剛愎的國君對於來

說者的修辭行動並不是直接進入議題的討論或真理共識的追求進入對方所以為的

修辭情境設定中而是解讀出不一樣的修辭情境陷入一種要與顏回競爭較量彼此修

辭實力的氣氛顏回還是企圖在語言的二元思維領域裡要重新加強原本的修辭準備

基礎因此提出了「與天為徒」「與人為徒」「與古為徒」的說法孔子點破了顏回

的企圖認為這樣仍然只是一種高明的包裝將自己的立場溶解在與天與人與古

的三個層面但整體而言仍然是一種師心自是的包裝手法只是讓人比較無法馬上就

察知這樣的企圖而已自我只是更高明的隱藏並沒有全然消解本文觀察出孔子在

這一則寓言裡對顏回的逐層說服表現是一場莊子精心設計過的修辭演出從這裡分

析出的五個劇場主義的修辭成分設計比例最明顯突出的是議題逐層引導「夫子循

循然善誘人」的策略有意讓顏回代表世俗的游士典範來操作論辯與說服行為而孔

子這角色所代表的是道家的修辭典範孔子先泯除了自己的預設動機和立場然後採

取關懷與中立的策略提出情感包裝下關心對方安危結果的問題有效擋住了對方原

先設定的論證方向讓顏回一步步不得伸展其論點最後在進入孔子設定好的情境中

進入其問題情境討論檢視莊子的修辭動機原來就是要傳達一種反辯不辯的思想主

張企圖演出一位有道者面臨思想與語言的紛爭時如何扭轉原本情緒語言喧囂四射

而目標張揚對外的修辭轉為專注傾聽而後回到自己的靜默感通這裡提出的「心齋」

與「虛室生白」莊子操作的是一種認知隱喻的形成機制反應出譬喻本體（心靈）與

喻體（齋祀儀式）的互相映射過程與映合的結果作為一種過程與空間的隱喻藉由

形象化的「心齋」改變原本進入他人世界以強迫對方接受說服轉為回到自己房間坐

下來之隱喻當主體自我的企圖與強迫張力消融時就回到了人與人交往的原始樸素

情境這重新歸零的效果實際上等於創造出一個新的情境包圍住對方使對方也與

我進入其中這樣的修辭操作模式突破了論辯說服活動後來往往會陷入各說各話的

窠臼開發出一種修辭歸零的超越理論向度可說是莊子的哲學提供西方說服修辭典

範的突破口莊子〈人間世〉寄託角色演出所傳達的高深修辭思想與見解除了藉由

西方修辭學的概念與理論工具的幫助讓我們可以發掘出莊子修辭學思想的內蘊與深

度之外補充了今人對中國古代修辭哲學與修辭方法的認識更重要的是在東西方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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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辭文明的發展上提供了道家特色反身解構的修辭動力場的新思考對於新修辭學

的主張認為修辭是一種弭平差異促進了解達成同一（Identity）的文明貢獻有積

極的幫助

修辭學是隨著現實世界的需求而成長的學科世變日亟全球化的今日各種知識

越來越龐雜對語言表述與建構的需求也與日俱增在古典時代的中國修辭學因為使

用語言來表達抽象或複雜概念以執行工作的需求僅限於知識分子群體與政治統治菁

英的有限市場因此修辭與哲學思想混雜難分在當時或許是一種沒有強分彼此之需

求的遷就工具便利性然而在今日知識與教育普及的公民論政時代修辭學就自然演

變出精密與高度發展的廣大市場需求西方修辭學的學科獨立自古就開始因此發展

至今在理論與應用上都有蔚然大宗的雄厚成就值得成為中國修辭學建立新的學科

領域與研究成果的積極參考就如 Robert T Oliver 比較東西方修辭學的特色時曾說

修辭與哲學之間關係一向緊密但這點並不常為人適當了解然而當修辭常被

視為實用性多於理論性時（這是說當修辭學被解釋為一系列的針對如何有效

講話與進行批判評估的實用指導綱領多於對溝通功能的解釋）其哲學屬性就

更容易被模糊化了這個現象在歐美尤甚於古代亞洲亞里斯多德與柏拉圖總

是關心作為發現知識真理的修辭學與辯證法之間的關聯角色西塞羅和昆提

里安則是將強調修辭設計與功能的修辭方法學發揚光大這方法被後來的說服

理論家所追隨如同奧提斯瓦特在他一篇具有敏銳度的文章中所指出的『任何

一種修辭的內容品質都是受到其所衍自的哲學前提所先決定的一套價值體

系會無可避免的由其所自出的特殊判準所圍繞與決定』如同前面章節所討

論澄清的古典時代印度與中國的修辭學的一般意義他們的方法論債向於展

示並陳豐富的觀點而非爭論其目標不在論辯中壓倒對手而是要在詢問中

促成啟發其顯著的風格不在表現出說服對方的熱情而是對於調查探究的持

續努力更重要的是古代亞洲修辭學不像西方修辭學是雙重從屬於邏輯學

與政治學之下的學科helliphellip36

西方修辭學過往偏重於實用技術的教學而進入二十世紀後在多元學科的觸發與

36

自譯引文摘自 Robert T OliverldquoCh14 Characteristics of Asian Rhetoricrdquo Communication and Ｃ

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p258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27

補充下才轉向哲學層次的深度理論建構朝向多元學科知識匯聚打破藩籬界線的

整合式研究中國古代的修辭學傳統一開此就是道言不分的家學家言從西方修辭

學科典範來看中國修辭學既是哲學的又是政治學的既有邏輯論辯又有政治社

會實用內涵與目的進步的研究就應該這樣超越學科藩籬的限制引進各種不同角

度的理解與研究才可以更加促成新修辭學的整合開闊與發達但從中國修辭學的

角度來看這傳統學科混雜缺乏深厚的獨立研究傳統又是一種古典的限制藉由這

樣的東西修辭學陣營的成果與方法的互相交流與視野互補相信對於人類整體文明的

溝通與提升會有學科獨到的知識貢獻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28

參考書目

傳統文獻

清bull王夫之《莊子解》（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船山遺

書本）卷四

清bull吳世尚《莊子解十二卷》（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

貴池先哲遺書第廿六種版）

清bull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

清bull郭慶藩《莊子集解》（臺北天工書局1989 年）

清bull王先慎撰新編諸子集成《韓非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

近代論著

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

吳禮權《中國修辭哲學史》（臺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95 年）

劉亞猛《追求象徵的力量》（北京三聯書店2005 年）

王寅《認知語言學》（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王文斌《隱喻的認知構建與解讀》（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高辛勇《修辭學與文學閱讀》（香港天地圖書公司2008 年）

劉亞猛《西方修辭學史》（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年）

溫科學《中西比較修辭論全球化視野下的思考》（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

社2009 年）

--- 《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

陳啟慶《莊子修辭研究》（中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0 年）

Albert O Hirschman 著王敏譯《反動的修辭保守主義的三個命題》（上海

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 年）

期刊論文

林遠澤〈論亞里斯多德修辭學的倫理政治學涵義〉《政治科學論叢》第廿九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29

期（2006 年 9 月）頁 159-204

陳啟慶〈有意味的形式與形式的意味-莊子語篇修辭研究〉《莆田學院學報》第 19 卷

第 6 期（2012 年 12 月）頁 15-19

周念哲〈西方修辭學視角下的孔子修辭思想〉《外國語言文學季刊》第 211 期（2012

年第 1 期）

劉亞猛〈跨文化交流迷失及其因應之道〉《福建師範大學學報》第 125 期（2004 年

第 2 期）

鄧志勇楊永春〈美國修辭批評範式與理論〉《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報》第 14 卷第

3 期（2007 年 5 月）

鞠玉梅〈當代西方修辭學哲學傳統和中國修辭學研究的學科思考〉《外語教學》第

29 卷第 5 期（2008 年 9 月）

外文著作

Aristotle Rhetoric Dover Thrift Editions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24

Kennethe Burke A Grammar of Motives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9

Robert T Oliver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George Lakoff Mark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Herbert W Simons The Rhetorical Tur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0

Xing Lu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 Columbia 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 Press1998

Lloyd Bitzer ldquo The Rhetorical Situationrdquo Contemporary Rhetorial Theory New

York The Guilford Press 1999217

Garrett Marry ldquoAsian Challengerdquo In Cotemporary Perspectives on Rhetoric Illinois

Waveland Press 1991

Sonja KFossKaren A FossRobert TrappldquoCh7 Kenneth Bourkerdquo Contemporary

編者的話

本院人文大樓公共藝術「心之森」的兩件作品「人文種子」與「蘊」已經完

成寄託本院培育學子人文素養思考能力與專業實力的期許12月 9日舉行人

文大樓揭牌典禮慶祝本院新家落成的嶄新氣象

本期學報收錄六篇內容紮實的人文研究論文領域涵蓋哲學思想歷史文化

數位資料西方文學與理論等許嘉哲論文探討莊子〈人間世〉裡的兩則寓言

深度挖掘莊子修辭思想的精華以補充西方學界莊子研究中對於邏輯與敘事主題

的學科研究典範之不足周安邦論文探討明付中晚期日用類書〈農桑門〉中收錄

的蠶桑竹枝詞參酌同時付的農書蠶書方志資料考探這些竹枝詞如何反映

當時吳中地區蠶業活動的實際情況何孟興論文探討浯嶼水寨把總沈有容在 1601

年到 1606年之間的三件重要政績東番勦倭之役石湖浯寨的遷建工程勸退澎

湖求市的荷人以及築造「沈公堤」防沙護田保護民眾生命財產的善舉邵軒

磊大澤肇論文介紹日本東洋文庫數位圖書館（digital library）與數位資料庫

（digital database）的設置情況其他日本研究機構創建數位資料館之經驗

主要的困難與解決方案黃惠瑜論文探討艾恩布齊南（Ian Buchanan）的德勒

茲（Gilles Deleuze）研究提出的「反既成」面向申論追求事件意義的意志強

度取決於能受（passability）與能跨越（traversability）的能力施展之程度

這兩種能力並讓個體的內在性能夠不受限於個人框架而是存在於「存有的合聲」

（univocity of Being）之中周廷戎論文探討卡普托（Philip Caputo）回憶錄

《越南戰火》（A Rumor of War）第二章援引創傷自傳的相關研究探討作者如

何透過現付主義的敘事手法回顧他在越戰初期計算編錄美軍陸戰隊傷亡率的

經歷藉而削弱官方的軍事論述並重新定義他作為倖存者的自我認同

朱惠足

2015年秋季

第五十五期

目 次

至辯不言

――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許嘉哲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1

由明付日用類書〈農桑門〉中收錄的蠶桑竹枝詞探究吳中地區的

蠶業活動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周安邦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33

仗劍閩海――浯嶼水寨把總沈有容事蹟之研究（1601-1606年） 何孟興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77

從數位典藏到數位人文

――以日本東洋文庫之經驗為案例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卲軒磊 大澤肇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01

Counter-Actualization Actualization and Passability of the Event

A Response to Ian Buchananrsquos Critique of Deleuzian Transcendental

Empiricist Ethics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黃惠瑜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25

ldquoOfficer in Charge of the Deadrdquo Traumatic Identity and

the Autobiographical Self in Philip Caputorsquos A Rumor of War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周廷戎 middotmiddotmiddotmiddot 161

附 錄 徵稿簡約

撰稿格式

興大人文學報

第五十五期頁 1-32

二一五年九月

1

至辯不言

mdashmdash 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

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許嘉哲

摘 要

西方修辭學界對中國古代修辭的跨文化研究中對於《莊子》的研究成果主要

集中在訴求超越理性邏輯論證的〈齊物論〉主張以及寓言形式的修辭設計與效果

這顯示出西方學界對於邏輯與敘事主題的學科研究典範下的方向偏好因此對於內篇

〈人間世〉裡缺乏邏輯論證的材料與現實動亂的切身感嘆情緒顯然缺乏足夠的注

意事實上〈人間世〉裡的寓言就有不少可以繼續深度挖掘出莊子修辭思想的精華

本文在避免將部分篇章成書時代先後不一的《莊子》內外雜三十三篇的文本全

部視為單一思想整體的認知下本文傴針對最能代表莊子思想的內篇〈人間世〉的兩

則寓言分析從修辭受眾問題的角度來看在第三則寓言裡提出對受眾心理與人格的

認識以及修辭反效果的分析在第一則寓言裡則澄清莊子藉孔子與顏回的角色演出一

場修辭戲劇傳達出莊子對修辭情境產生條件的認知在顏回試圖說服衛君和孔子

以及孔子說服顏回的這三組說服關係裡都可見莊子修辭哲學的內涵其中關於返回

自我消除主觀的「心齋」以及「虛室生白」的神聖空間修辭隱喻都是莊子特色思想

有效運用在修辭策略的表現

關鍵詞莊子跨文化修辭修辭情境修辭戲劇主義修辭哲學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博士學位候選人現任教於高雄女中

(收稿日期1040430通過刊登日期1040914)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2

一西方新修辭學視角下的莊子修辭學

修辭是一種有意識的語言交際行為包含語言的作為與不作為以及非語言的作

為經歷修辭學轉向1的現代修辭學並不像舊的修辭學將修辭看作是一種語詞技術

層面的修飾與調整目標只是為了鋪陳出一場慷慨激昂的演講而是將人類的修辭行

為視為一整個以語言為媒介的交際模式因此研究的面向與關注的重點便擴大且轉

向關注修辭的社會互動條件修辭情境修辭形成的結構與動力修辭與意識形態

修辭的互動與同一功能等等2而西方修辭學的研究能量除了顯著的跨學科發展廣泛

吸收當代哲學語言學社會科學文化研究等等養分以自我充實外也擴大及於跨

文化的修辭比較研究自從 1960 年代起以 Robert T Oliver（Robert Tarbell Oliver

1909-2000）為首西方修辭學界開始投入研究古代中國印度古埃及甚至中東地區

的修辭以西方亞里斯多德典範式的修辭學視角為中心來探討其他非西方世界的修

辭發展情況對於中國古代的修辭學研究成果方面則提出了初步的研究觀察成果與

心得3可貴的是在方法意識與研究立場上的反思也不斷的擺脫東方主義式的原始理

1 有關修辭學轉向的概念也有以新修辭學復興運動稱之者中國大陸修辭學者劉亞猛先生在其

《西方修辭學史》中以「修辭轉折」名之見劉亞猛《西方修辭學史》〈第九章當代西方修

辭的結構特徵和理論形態（上）〉（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年）頁 292另一位大

陸學者溫科學先生則以「新修辭學復興運動」的概念來表述他說「當代西方新修辭學運動是

一場名副其實的『修辭學革命』它的一個重大貢獻既是對修辭本質的再認識修正了人們長久

以來對修辭種種模糊的認識為修辭正名helliphellip當代西方修辭學發展史上的一個顯著特點是

諸多來自修辭學領域之外的理論家介入了修辭學的理論研究似乎都可以從修辭學找到一個

共同的發展空間或途徑這股浪潮成為強大的動力推動著修辭學向前發展當代西方許多思

想家哲學家和社會學家在探索解決各種惱人的社會問題時紛紛把目光瞄準了修辭學」見

溫科學〈第一章當代西方修辭學概覽〉《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頁 63 2 對於新舊修辭學關注面向的差別加拿大籍學者高辛勇在其〈漢語修辭學研究近況〉一文中

以結構主義與後結構主義的概念來區分兩種修辭式的文學批評這種認識頗為簡單明白可

以作為我們劃分新舊修辭學特色的參考前者結構主義式的修辭批評將修辭視為語言使用者

有意無意的控制之下透過調整語言的技巧取得某種效果與威力後結構主義式的修辭批評

則把焦點從形式美學上的要求轉向探討語言內在性的意識形態與影響其修辭設計的社會條

件參見高辛勇《修辭學與文學閱讀》附錄二〈漢語修辭學研究近況〉（香港天地圖書公司

2008 年）頁 208 3 美籍華裔學者呂行在其著作中整理當前西方修辭學的跨文化修辭研究領域中對中國古典修辭

研究成果的方向分類她提出「西方學者對古代中國修辭學一般都會區分出四個研究主題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3

論套用模式而能正視中國自身的修辭學傳統的存在價值4這對於傳統中文修辭學界

而言是一種全面豐富研究視野並開展新觀點的正面刺激與充實

西方修辭學界對於中國古代修辭學的研究主要著墨在先秦諸子針對九流十家

的各別研究中比較具體的研究成果主要是墨家名家縱橫家與法家5而儒家與道

家的研究則尚受限於學派典籍文本的浩瀚與代表人物人術思想學說的龐雜尚未

出現針對專家修辭進行系統性的研究莊子修辭的研究在中文修辭學界並不算少而

從當代西方修辭學視角6出發或主要採用西方修辭學科典範研究的成果則仍有限以

首先他們會分辨與分類出一長串的說服修辭實踐者其次他們會去分析帶有文化與美學趣味的

文本然後他們會在古代的經典文本裡尋找出帶有論辯模型的描述最後他們在廣義上辨別

出在中國古代的演說與交際中具有修辭特徵的類型這些由西方學者對中國古代修辭傳統

的理解為我們提供了積極助益與聰慧的研究成果但是這些研究成果對於了解中國修辭學傳

統而言傴傴提供了一個貣點在研究深度與廣度等面向上仍舊有所限制」見 Xing Lu（呂

行）ldquoCh1Perceptions and methodology in the study of classical Chinese rhetoricrdquo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 Columbia

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 Press 1998 p26 4 呂行討論到研究中國古典修辭學的西方學科視角所帶來的盲點與成見提出西方學界對於中國

古代修辭思想的認識一般而言有三點迷思1總是認為中國的修辭不分流派與時代都有最

高目的與共同特色就是修辭是為了要達成和諧2同樣反對言辯論說的修辭價值 3不熱衷於

分析式的邏輯條理她也指出西方修辭學科框架自身的問題會造成一種東方主義式的偏見

往往不自覺的將自身的研究習慣與思維模式強加於中國古典文本之上這問題她認為主要是由

兩個原因造成的一個是過分強調對西方分析與精確定義的研究模式套用其次是研究者本身

受限於閱讀中國古文的能力不足以至於只能仰賴二手的文獻翻譯而對古代思想家的言論主

張得出不正確的解讀與認知她說「雖然有些西方學者似乎已經意識到中國的修辭學材料裡

經常是哲學語言與文化等元素都參雜在一貣的但是他們還是會債向於被已經習慣的西方

分析方法與學科概念框架所引導來進行其研究為了能更深入準確的發現中國修辭學的內涵

西方學者應該要加強他們對中國語言以及中國心靈習慣的理解西方學界對中國修辭學古典材

料的理解一般反映出兩個不足一是過度仰賴分析與定義的研究模式二是對於文本二手翻

譯的依賴」同前註p26 5 鳥瞰式通論先秦諸子修辭的研究以 Robert OliverMarry Garrett 與George A Kennedy

幾位為代表Oliver 對莊子修辭的看法主要是針對〈齊物論〉裡的「道言」關係討論他的著

作裡提到莊子的部分主要是按莊子三十三篇的順序作一番與語言問題相關的大意敘述見

Robert T OliverldquoCh13 Rhetorical Implications of Taoismrdquo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 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p246 6 當代西方修辭學分析文本裡的修辭設計大約會區分出這幾個階段命題規劃勸說模式話

題推進與尋找材料不論是研究一段論證或修辭設計時或實際應用到規劃寫作內容或講話

一般會注意的重點首先是確定好主題找到ㄧ個合適的命題或議題這個過程就是命題規劃

勸說的模式有三種訴諸理性訴諸情感與訴諸人格現代修辭學稱之為理性訴求倫理訴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4

英文寫作的西方修辭學界的莊子修辭研究以上個世紀末的 Vernon Jensen 的rdquo

ldquoRhetorical Emphases of Taoismrdquo（中譯〈道家修辭要點〉）與 William GKirkwood 的

ldquoRevealing the Mind of the Sage The Narrative Rhetoric of the Chuang Tzurdquo（中譯〈照見聖人

之心-莊子的敘事修辭〉）兩篇期刊論文最有代表性而系統的研究以 1998 年美籍華

裔學者呂行（1998）的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

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中譯《西元前五世紀至三世紀的

古代中國修辭學與希臘古典修辭學的比較》）一書為代表以中文寫作的研究成果

則以 2010 年中國大陸福建莆田學院陳啟慶先生的《莊子修辭研究》一書較有整體觀照

Vernon Jensen（1987）的研究結果主要呈現出一種西方視角概覽老莊言論後

的初步印象她交代他對於老莊的理解主要依賴早期林語堂的英譯本《老子的智慧》

並且把老子與莊子視為一個整體來討論對於以老莊為一個整體的道家語言與修辭

特徵她的意見有六點1她認為老莊排斥雄辯的言談並且將之連結到充滿負面含

義的一面2排斥論證模式將其視為彼此爭執擴大差異降低互相了解破壞和

諧的同義詞3強調不追求身外知識的態度只應該專注於對內在源頭的了解4因為

排斥向外求知所以也要人避免進行批判思考或過度的思考5道家的修辭特色強烈

的訴諸光榮的古代聖人權威就像古代基督教士總是宣稱一切話語都出自上帝藉

我口在發言6訴諸說話者個人人格影響的修辭手段佔有核心地位7

William GKirkwood（1992）的研究意圖說明莊子傳達高深思想時所使用的特殊

修辭策略基於辨析修辭動機的研究模式他首先辨清莊子言論主張與其說服修辭的

主要目標是要傳達出一位真人聖者之心的實況讓讀者了解然而聖者之心並無法

透過語言的直接描述來掌握甚至就算讀者本人與聖人親身會面也看不出來誰是有道

求與情感訴求理性訴求就是在理性層面討論辯論包含論證與勸說的材料及方法涉及一

些修辭推理邏輯三段論例證法謬誤推理等等原理倫理訴求指作者或演講者提出自身人

格的反身保證訴求受眾的信任與接受及因此而所產生的外溢說服效果情感訴求指透過激

發聽眾特定的情感反應以達成對議題主張的移情認同話題推進包括定義比較建立關聯

建立情境與證明等包含針對一般話題與特殊話題的構思相關論述參見溫科學《中西比較修

辭論全球化視野下的思考》〈第四章現代修辭學的結構體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9）頁 118-136 7 Vernon Jensenm ldquoRhetorical Emphases of Taoismrdquo A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Rhetoric (Vol 5

No3 summer1987) pp219-299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5

之聖人更不用說要讀得懂聖人之心因此莊子使用了比較特別的修辭設計來表達

而為了讓讀者有效了解真人或至人若鏡之心的情況是怎樣他分析出莊子使用三個

修辭策略1首先是觀象取法式的行為特徵類比推理透過充滿修辭設計的故事運

用帶有象徵行為意義的隱喻來使讀者了解聖人之心的某個特徵2參考運用特徵的

細節陳述與表演因為修辭的目的要為讀者揭示出各種他們還不熟悉的可能性如同

Wayne Booth 的小說修辭理論所說的「telling and showing」策略莊子的陳述與故事

演出的修辭效果對於表達他的思想主張產生了兩種效果既能夠帶領讀者將解讀重

心指向潛在於內心的情況且能夠促使讀者主動思索而不依賴外在權威評論的指引

3激發讀者主動理解並參與想像的故事有效刺激讀者主動掌握其涵義如同聽到笑

話或禪宗公案時的一瞬間自然反應8

陳啟慶先生的《莊子修辭研究》宣稱從行為與接受的角度出發不同大部分只從

表達形式的修辭角度探究9陳作對於莊子的語言行為認知進行了初步的探索從莊子

懷念惠施的「運斤成風」寓言線索中找出修辭主體雙方進行語言行為要有彼此「互

為質」的相通基礎才能構成修辭互動的關係其言

莊子藉這一故事向人們傳遞了至少這樣兩條信息一是任何修辭行為都離不開

表達者與接受者雙方的共同參與與互動正所謂孤掌難鳴

二是一次成功的言語活動總是建立在兩個修辭主體互『以為質』----互為對手

相互了解相互信任的基礎上10

陳啟慶認為構成修辭行為的兩方須有一定的條件才行從《莊子》全書來看他

認為莊子已經對修辭行為的「行為接受」主體的特性這一點有基本的認知於是陳先

8 William GKirkwood ldquoRevealing the Mind of the Sage The Narrative Rhetoric of the Chuang Tzu rdquo

Rhetoric Society Quarterly (Vol 22 No3 summer1992) pp6-19 9 其自序說「傳統修辭學常用的辭格研究範式顯然已經落伍為此我們選擇了廣義修辭學即當

代修辭學理論作為研究視點把修辭視為一種表達者（說話者）與接受者（聽話者）之間互動

與對話的行為一種追求言語交際有效性的行為以此為出發點我們搭建貣了如下的研究框

架《莊子》的修辭表達與修辭接受理論研究《莊子》的修辭行為研究《莊子》的修辭原則研

究《莊子》的修辭語境觀研究《莊子》的修辭策略研究《莊子》的修辭方法研究以及《莊子》

的修辭風格研究等章節」陳啟慶《莊子修辭研究》（中國卲林大學出版社2010 年） 10

同前註頁 30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6

生提出了三點歸納意見認為修辭行為的雙方要有「價值取向相類」「心靈相通」以

及「存在境域相近」者才行而陳作在申論莊子修辭行為的構成前提時處理到〈人

間世〉裡顏回說衛君的第一則寓言可惜的是陳文只注意到說者片面突出自己的理

據堅強與人格存心高尚的結果只能造成無效的說服因此結論停留在說服勸諫行動

的艱難之感嘆上並未能見到這一則寓言本身的修辭哲學的深度內涵

呂行對於《莊子》修辭特色的研究提出兩個意見首先他認為《莊子》主要的修

辭觀點有二一是語言的懷疑論二是超越名辯的齊物論主張11並且歸納出莊子在

表達他的美學訴求時運用了六種修辭設計包括1「寓言卮言重言」的說話模式

2弔詭與矛盾話語 3神話傳說 4虛擬對話 5重新虛構歷史軼事 6特意美化身形醜惡人

物呂行對《莊子》修辭的研究比較有亮點處是從論證（Argument）的角度切入看

〈齊物論〉如何有效化解分析邏輯式的論證所不可避免的會使論辯雙方陷入無法說

服彼此的對立難題她說

當莊子清楚認識到陷入二元論與攻防態勢的論證本身其實就是造成彼此錯

解算計與困惑的原因時莊子給出了他的解藥他認為陷入情緒對立的二元

論難題只能在對『道』的整體理解中消釋進一步的說就是要能駐在『道』

的永恆寧靜與平衡中才可以化解當彼此都提升到這個『道』的高層次時不

同的人所表達的不同意見都可以被視為平等有效的莊子認為有技巧的論證

手段要能夠超越一切的限制與差畨一位聖人對於是非對錯的發言不會推託

詭辯而會債向於觀照整體情境後再協調合成各方相左的意見與歧畨的論點

不會陷入二元對待的方式而會以一種照亮全局的方式進行12

其實這些觀點的陳述仍然是脫源於 Vernon Jensen 的觀察所得受到西方修辭學科

視角侷限下呂行仍不自覺的傾向於專注論證手段的說服論辯效果因此不免將莊子

修辭的焦點放在論證上面通常莊子內七篇裡最直接可以找到論證修辭手段的形式

與莊子自己說過的材料就是〈齊物論〉所以可以見到其研究仍在學科成見的有限視野

裡打轉的結果

回顧幾篇以新修辭學視角探討的莊子修辭研究成果進行初步的研究成果評價

11

同註 3頁 251 12

同註 10頁 249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7

大約可以得出一個觀察結果就是所討論到的莊子修辭學成果集中在論證的侷限與

超越二元對立的可能或寓言重言等敘事形式的說理效果以及聽眾中心的語言行

動特徵等方面固然有其開拓之功與研究里程碑的意義但基於精益求精的需求來看

仍有一些可以在後繼研究加強檢討首先是缺乏對莊子思想內涵深度與先秦文化背

景連動關係的整體掌握與理解其次是對莊子文本內容著成時代先後與思想主張之

間有效連結的辨析與界定還有陷入形上超越哲學趣味而忽略中國式知識分子的潛

在情懷導致西方學者選擇性的忽視了缺乏明顯的邏輯分析材料的篇章比較過呂作

與陳作兩部專著中對莊子修辭學的討論後發現呂陳兩家對於莊子〈人間世〉的修

辭特色著墨不多我認為〈人間世〉的寓言裡有很重要的修辭哲學內涵尚未被充分

討論闡發因此本文針對莊子〈人間世〉的說服修辭及其修辭情境等問題提出看法

二以道適物莊子〈人間世〉對修辭受眾問題的認識起點

（一）莊子〈人間世〉寓言被忽略的修辭學研究價值

西方修辭一向關注的重點有兩個面向論證的拓展模式與聽眾中心的反應修辭

的論證模式從亞里斯多德以來就確定好三種模式包括理性情感與人格修辭理性

又稱邏格斯（Logos）指論辨領域中各種可以被發現出來的偶然性與可能性或根據

事實的爭議例證推斷言語行為等等情感模式則指勸說過程中訴諸聽眾感情

共鳴為目標導向人格模式指勸說者本身的可信度演說者的人格與道德操守在亞

里斯多德的時代中修辭學基本上是使用在「議事演說」（Deliberative oratory）「法

庭演說」（Forensic oratory）與「表揚演說」（Epideictic oratory）的場合中這些演說

的主題主要是關於「利益」「正義」與「善惡」的問題當時修辭學主要運用的領域

就是針對在公共領域中的這類實踐問題的討論在這個運用領域中雖然也有倫理學或

政治學等專門的「科學」分別研究其中的個別主題但是修辭學之於倫理學與政治學

正如論辯術之於科學一樣它們不是以特定的主題做為研究對象的個別科學而是研

究在該領域中如何使討論參與者也能形成共同接受的前提之一般性的論證理論13

13

亞里斯多德在運用修辭術時會考慮兩種不同的情況一是針對可以「根據先前已有的推論來

進行推理或得出結論」的情況另外一種是針對必頇「根據那些尚未經過推論但需要推論的

沒有得到公認的前提」的情況前一種可以根據先前已有的推論進行推理或得出結論這是說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8

這些分析與推論方式都是亞理斯多德典範影響下西方修辭學界習慣的修辭理性表

現不同於古希臘亞里斯多德以來的修辭典範14一向關注於開發各種論理辯說的可

能謀求各種有效的說服技術意圖找出種種說服的方式莊子一開始就展現了針對

修辭技術性格進行質疑與反思的哲學深度

《莊子》內篇〈人間世〉中提出了思想史上著名且重要的「心齋」工夫而這一

篇屬於莊子特色思想的修養工夫卻是藉一個顏回欲說服衛君而求教於孔子的情境

寓言鋪陳開來從這一篇的哲學主題來看固然是要表達他特殊的「心齋集虛」「虛

室生白」的看法但其筆下所安排的孔顏師徒對於說服任務由形式到本質的交涉

討論卻是從西方說服修辭角度掘發莊子修辭哲學的重要材料〈人間世〉的篇旨主要

是在〈齊物論〉處理善惡是非的相對成立性的基礎上討論如何有效的認清亂世之所

以為亂的原因進而找到合適且有效的自處之道中國式的心靈對於亂世有一種深沉

的喟嘆無力感最早在莊子的人間世裡有較全面的剖析在孔子只有吉光片羽式三言

兩語的感嘆如「歸歟歸歟吾黨之小子狂簡」「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道

不行乘桴浮于海」「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等西方學者往往基於柏拉圖亞里斯

多德典範的哲理趣味容易將莊子文本的解讀焦點集中在一些「道與言」「齊與不齊」

當公眾對某背景事件或議題已有共識可做為討論的背景或前提就可以採用「修辭推理」

（Enthymeme）的論證方式推出結論而達成說服第二種尚未經過共識前提使用修辭推理而

不是用嚴格的邏輯三段論（Syllogism）的原因是修辭能力必頇克服的難題即繁冗嚴密的推

理是修辭學預設的一般聽眾所無法領會與負荷的因而修辭推理必頇透過省略部分的前提

但仍能使聽者容易接受這個論證的效力來達成說服的論辯能力這種亞理斯多德典範的修辭

學思考套用於中國古典修辭學就可以發現有兩個先入為主的預設一是修辭的對象聽眾

跟修辭設計者進行討論的先備條件上彼此地位是相當的態度是理性的地位是對等的目

標是可以得出更好的可能性的雙方都在共同修辭情境的平等討論場景中發言第二預設是

道家修辭學的認知並不是一開始就可以進入論證而是要先確認可以發生有效論證的背景與

條件是否存在才進入修辭的語言設計階段這一點本文後面會論及要了解有關亞理斯多德

修辭學的修辭推理應用與倫理及政治學科關懷等討論以進一步掌握西方修辭學自古以來影

響及於今日以柏拉圖亞理斯多德典範為主導的基本格局參見政大哲學系林遠澤先生〈論

亞里斯多德修辭學的倫理政治學涵義〉《政治科學論叢》第廿九期（2006 年 9 月）頁 159-204 14

對於亞里斯多德典範的說服修辭主張的介紹中文著作參考中國福建師範大學的劉亞猛先生所

著〈第二章博大精深的古希臘修辭理論〉《西方修辭學史》（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08 年）頁 49-64英文著作則參考George A KennedyAristotle on Rhetoric亞里斯多德論修辭

〈Introduction導論〉的部分George A Kennedy Aristotle on Rhetoric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9

「逍遙精神的超越性」等主題對於像〈人間世〉這種指涉社會現況太強且太過形而

下的內容就較缺乏深入體會的動機其實在中國式的解讀這一篇往往是最讓古代

文人最有感觸的15引一段親歷明清易代天地沉淪之變的王船山對＜人間世＞的體

會最可居簡而執要的揭示本篇文心所指王夫之《莊子解》＜人間世＞篇旨序曰

人間世無不可遊也而入之也難既生於其間則雖亂世暴君不能逃也亂世

者善惡相軋之積惡之軋善也方酷而善復挾其有用之材以軋惡而取其名

名之所在即刑之所懸矣唯養無用而去知以集虛則存於己者定而忘人生

死可外而況於名物不能傷而後庶幾於化此篇為涉亂世以自全而全人之

妙術君子深有取焉16

王船山在這篇旨序裡明確點出莊子對於構成亂世的動力機制的看法莊子認為

世之所以亂在善惡勢力不停的互相傾軋道家式的反向思考要將常識所習慣將世

亂原因歸罪於惡人作亂的片面觀察視野擴大到能正視到善良勢力之得理不饒人

也負有另一半特殊「貢獻」善的勢力每每在善惡相爭的過程中也要謀取自己的美名

私利所以造成善惡雙方難以化解的衝突紛爭且無盡綿延而善人君子往往難以自全

於亂世的悲劇下場一大半的原因是出自於拯生民於倒懸的行動本身就健全了善

惡相傾軋的機制而作為善的一方卻毫不自覺這樣的觀點表現在〈人間世〉裡的寓

言17莊子藉由戰國的說客與使節兩種國際外交身分這種特殊角色設定的故事結構

15

清初註《莊》學者吳世尚《莊子解》的論〈人間世〉的發言頗可代表這種心境其曰「此篇

最是莊子現身說法之文蓋前後諸篇皆是虛言其理此乃實見之行事故具中於人事物態

世法事變機巧詐偽離合反覆之故無不曲折盡致始終畧備人能於此參得透勘得破

葛藤中打飛腳在邦在家有道無道安往而不得自在哉」清bull吳世尚《莊子解十二卷》（台

北藝文印書館1950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貴池先哲遺書第廿六種版） 16

清bull王夫之《莊子解》（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船山遺書本）卷四

頁 94 17

承蒙審查意見指出〈人間世〉裡其他寓言也有精采的修辭內涵寫作本文之前筆者並非沒有審

視過然要說明的是本文的目標是從西方說服修辭的角度來探討莊子〈人間世〉中既有說

服修辭的特徵又可以提出對說服修辭侷限的修正補充者因此〈人間世〉中除了本文所討論

的顏回與顏闔各自說衛君的這兩則外其他寓言在筆者判讀貣來較不具有說服修辭的理論內

涵如「葉公子高使齊」的主題在解答「傳兩喜兩怒之言」的問題並沒有爭辯說服的情境「櫟

社之夢」與南伯子綦則純粹是「無用有用」立場的各自表達「櫟社之夢」的修辭精采處在從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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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陳述修辭的原理以傳達其保全養生的思想主張每一回合的修辭都有其情境禮

崩樂壞的亂世知識分子感受到當時代強凌弱眾暴寡的切身壓迫就是這一篇〈人

間世〉的修辭所產生的並且要回應的情境所謂的修辭情境（Rhetorical situation）18是

由能夠激發出修辭的急迫性並且有針對此情境的修辭回應能力的對話聽眾以及一

些限制情境發生的條件所構成的背景這個激發修辭的情境可以讓修辭者用傳遞他

思想與行動的修辭話語來改變現實將回應該情境的修辭發明出來的人在這個情境

與現實的關係之間就承擔了一個媒介者的角色這篇＜人間世＞甚至整部《莊子》

的修辭情境急迫性可以用這一篇裡的葉公子高的話很傳神的表示「今吾朝受命而夕

飲冰我其內熱與」這是一種對於壓迫世界並威脅生命之黑暗力量的恐懼回應

（二）說者對受眾心理與修辭反效果的認識

相對於以孔子「修辭立其誠」為中心較重視自身修辭一致性的儒家道德修辭傳

統而言西方修辭典範自古希臘時代起就對於修辭的受眾對象有所關注而對於言

辭本就應當受眾而轉移的認識較能接受中國諺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修

辭立場然而因應修辭受眾的基本條件而設計說服修辭的形式與內容者並不罕見於

中國的修辭學傳統19西方比較修辭學者 Robert Ｔ Oliver 研究戰國諸子時就很推崇

韓非子對於修辭受眾的心理過程與調整相應技巧的認識20韓非子的〈說難〉21明確的

文章修辭的角度看到敘事與表達的手法靈活然櫟樹與匠石是在各自表達意見或價值立場而

無明顯說服對方的企圖而「支離畩」與「楚狂接輿」則更不牽涉說服的含義 18

這裡的修辭情境（Rhetorical situation）採用Lloyd Bitzer的定義Bitzer所陳述的修辭情境具有

Exigence（急需性）Audience（聽眾）Constraints（限制性）三個結構性因素當帶有修辭設

計的一場演說或文字發表出來時必然有其所針對要回應的修辭情境就好像一個答案被寫出

來必定也是針對某個特定問題的回應一樣這個修辭設計產生出來後也能夠有效的改變原

先其所要回應的情境以及有效改變共同形成這情境的修辭聽眾的想法見Lloyd Bitzer ldquoThe

Rhetorical Situationrdquo Contemporary Rhetorial Theory （New YorkThe Guilford Press 1999）

p217 19

根據吳禮權的研究認為墨子與韓非子是先秦諸子中最早說清楚說服修辭所要考慮的受眾對

象問題他的研究舉的是《墨子bull非儒下》與《韓非子bull說難》為例見吳禮權《中國修辭哲

學史》（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5 年）頁 38 20

Robert T Oliver ldquoCh14 Characteristics of Asian Rhetoricrdquo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p221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1

提出了對於受眾心理的考察與認識的重要性體現出修辭必須注意對象的心理並且

因人因心態而進行不同的修辭這才是達成適應修辭題旨的正確著眼點在莊子〈人

間世〉的寓言裡莊子其實就已經早韓非子一步認識到修辭受眾的心理與人格問題

提到修辭者要能根據修辭者與受眾間的關係與形勢深入了解對方的心理狀態充分

準備一旦說服失效或失敗所可能給自己帶來的危險後果然後進一步的調整出最適合

入對方心的說辭莊子的寓言裡設定曾為衛國國君與衛太子的蒯聵作為可能為說者

帶來立即生命危害的喜怒無常暴君角色而藉衛國大夫蘧伯玉之口提出說服修辭者

須隨順對方心態了解自身實力以及注意修辭的反效果等說法

顏闔將傅衛靈公大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

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

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形莫若

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

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

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

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

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

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達其

怒心虎之與人畨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

矢以蜄盛溺適有蚉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

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在這〈人間世〉的第三則寓言裡莊子藉顏闔之口提出修辭受眾的「其德」「其

知」問題在顏回說衛君的第一則寓言裡甚至包含到對方「其位」「其權」的問題

這裡更明確提出說之「危」的問題莊子在這裡的思想論述重點是「就不欲入」營造

21

《韓非子》〈說難〉「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所說出於為名高者也而說之

以厚利則見下節而遇卑賤必棄遠矣所說出於厚利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見無心而遠事

情必不收矣所說陰為厚利而顯為名高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陽收其身而實畩之說之以

厚利則陰用其言顯棄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相對於《墨子bull非儒》裡傴提到對受眾外部

條件的認識韓非子在這一篇裡關於修辭受眾心理的分析其實比墨子的認識深刻清middot王先慎

撰新編諸子集成《韓非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頁 86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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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近修辭受眾的人格親和度但不能失去距離感而太過親暱「和不欲出」以觀點與

主張來引導對方但不能張揚顯露太過其實是要表達的是說者應當要在「出入」之

間拿捏出一個平衡點不要因為太過親暱而毀壞自身立場的嚴肅性造成「為顛為滅

為崩為蹶」的下場也不要太過張揚自身理性與道德立場的高度與重量使對方偏離

引導思考的主線而以為說者在顯揚自己以或取名聲對說者產生「為聲為名為妖

為孽」的印象而在「出入」之間拿捏修辭平衡的具體方式就是「與之為嬰兒」「與

之為無町畦」「與之為無崖」這是莊子道家式的修為工夫是要化除自身尖銳性與傷

害性的和光同塵修為這裡莊子並沒有進一步解釋這工夫在語言的表現上該是如何

但是我們可以從他的所採用的隱喻解讀出「嬰兒」代表無成見「無町畦」代表無自

是「無崖」代表無自高的理論涵義而推知這裡所主張的修辭表現其意義應該有說

者當避免單方面的突顯自身主張與人格優越的隱含指涉對於修辭反效果的危害性的

深刻認識其實正反映了莊子對於說服修辭過程中說者一向容易陷入單方面的理性

自我中心的反省與修正「積伐而美者以犯之」點出的正是說者很容易只專注於自身

的邏輯嚴密材料充分組織結構等等技術內容問題而沒能從整體的修辭情境去把

握語言材料之外的其他說服能量的構成這種反省顯現莊子已經跳出了單方面的修辭

人格自我中心而能進一步去體察到修辭形勢的現實處境以及說者與受眾之間人我

關係的考慮測度還有修辭文本的形式表現等問題

三至辯不言莊子〈人間世〉說服修辭寓言裏的修辭情境創造

（一）〈人間世〉寓言的說服修辭關係與顏回的修辭設計

關於有效的勸說機制是如何運作的一直是西方修辭學的核心問題22〈人間〉

中的修辭勸說機制可以從三個角度來觀察分別是修辭對象的接受與反應修辭情境

的運作關係裡的修辭動機以及修辭效果的本質性反思在〈人間世〉中的第一則寓

言最符合修辭哲學關注的旨趣這則寓言裡與孔子往復討論的過程中顏回共提出

了四次回應一開始提出對衛國人民「死者以國量乎澤」悲慘處境的敘述就是一種

訴諸情感的模式以澄清自己行動的企圖與動機除了悲天憫人的情操之外並且有回

22

這部分對於當代西方修辭勸說機制的介紹同註 6頁 152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3

應孔門師教的知識份子節操的實踐情懷隱有針對孔子的教誨激起對老師的認同與光

榮的情感效果而孔子首先對他的行動與操作所可達成的效果提出質疑類似《反動

的修辭》中所指出的目的手段不相符的無效修辭企圖達成原先設定的目標卻採取相

反的手段只會造成相反效果的論證23第二次顏回的回應則回到建立行動邏輯基

礎與思想根據的說明試圖回到建立訴諸理性的論證模式來取得孔子的認可孔子要

提醒顏回的是對修辭情境的確切認知而不是停留在對勸諫說服之難的情緒性喟嘆

首先是孔子與顏回的對話在第一則寓言裡莊子安排顏回有心要前往父子爭權

而國危主昏的衛國企圖說服衛君24施行仁道政治這個寓言裡總共存在三組修辭說

服關係「顏回對衛君」「顏回對孔子」「孔子對顏回」以說服目標的順序來看顏

回首先要想說服孔子取得孔子對自己政治說服行動的支持而最終的目標是要說服

衛君施行仁道以達成拯救衛國百姓苦難的政治目的而孔子對顏回的說服則跳出

行動預設的目標聚焦在說服行動本身的有效性問題若以思想重量的角度來為這

三組關係畫出關係圖的話則「顏回對衛君」的行動企圖與構想是這組敘事最外圍

的動機層「顏回對孔子」的說服往返是敘述的發展層而「孔子對顏回」的最終說服

則是此寓言思想的核心層寓言一開始自信滿滿的顏回就對孔子表達他想要憑藉過

往所學來醫治衛國的病以拯救承受苦難百姓的想法而孔子則針對顏回的原始說

服模式的設想提出他的質疑

顏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

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

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

23

Albert O Hirschman 著王敏譯《反動的修辭保守主義的三個命題》第三章〈無效的命題〉

（上海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 年）頁 64-72 24

唐middot成玄英〈人間世〉畩曰「衛君即靈公之子蒯聵也荒淫昏亂縱情無道其年少壯而威

猛可畏獨行兇暴而不順物心」而隋bull陸德明《經典釋文》云「《衛君》司馬（彪）云

衛莊公蒯聵也案《左傳》衛莊公以魯哀十五年冬始入國時顏回已死不得為莊公蓋是出

公輒也」這則寓言裡的衛君不論是蒯聵或出公輒都無妨於討論亂世情境與暴君身分的設

定成畩與陸釋文皆轉引自清middot郭慶藩《莊子集解》（臺北天工書局1989 年）頁 132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14

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25

顏回一開始提出的說服策略有兩點訴諸他個人對衛國政局與百姓陷入人道危機

的個人道德關懷以及對於孔子之學能致用與否的有效性意圖以實踐來證明所學

特別要注意的是顏回的第二點說服理由指向的是關係到受眾（孔子）本身的學問主

張是否為可受普遍檢驗的真理這一點就將原本只屬於顏回自己的個人行動上升到

關乎孔子之道是否具有實用的問題就修辭效果而言顏回把原本只屬於自身的問題

擴大連結到對方在這場行動裡在思想價值層次上也有連帶關係的局面顏回一方面

展現身為「君子士」的公共責任承擔勇氣一方面展現以實踐來檢驗真理的態度借

用亞里斯多德的說服三模式來分析的話顏回的說服所使用的是一種訴諸人格與激發

感情的模式他要藉由自身的承擔理想形象來取得聽者的信任一方面藉由激發聽者

對於自身學問主張的共同情感來取得支持接下來莊子藉孔子之口直接表明道家式

的立場直指顏回要憑藉儒家的濟世學問來介入衛國政治只會得到傷害自己的下場

並指出問題的癥結就在於顏回自身所憑藉的儒學多而且雜其意圖指向知識邏輯本

身有可能造成說服的不可能而說服的行動將會對他自己造成傷害的原因就在於說

服說辭的動機

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

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

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

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矼未達人

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衒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育其

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

肖惡用而求有以畨若唯无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

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

多順始无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

殺王子比干是皆脩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脩以

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

25

本文中所引用的《莊子》原文採用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版

本若涉及到古今版本文字訛誤缺謬考訂增補部分主要參考陳書旁及郭慶藩《莊子集釋》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5

其用兵不止其求實无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

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

在這一段孔子的回答有幾個重點是修辭學上值得注意的一是說服修辭效果的

的質疑及修辭準備二是各自解讀不同修辭情境的說者與聽者雙方對說者被聽者反

向說服情態的描述孔子首先提出對修辭效果的質疑在戰國時期與孟子同時的莊子

已經面臨到說客辯士往來奔走於諸侯之途的環境26莊子藉此寓言質疑說辭的有效性

也是針對那時代逐漸火熱流行的游說之風氣而發戰國游說之士的說服修辭策略按

照呂行教授的分析有三項特色一是操作心理與工具性訴求的策略其次為運用演繹

與歸納推理的增強說服力手段以及動物樹木武器等意象隱喻手法的使用27游說之士

通常基於自利的動機使用功利的手段來吸引他的的特殊聽眾而操作這樣的心理訴求

以表現出對君王的效忠與傾慕目的是要消除對方的懷疑與建立彼此的信任關係因

此要格外避免揭露對方短處的修辭以免破壞對方的心理可接受框架顏回一開始展

26

關於戰國游士的修辭者形象呂行引用一段西方修辭學者可蘭普氏對《戰國策》裡所載游說之

士的活動描述並且與古希臘的詭辯學派辯士風格相比較他說「西方修辭學界對之國古代修

辭學的第一個研究範圍聚焦在透過為各式各樣的說服與使用日常語言的修辭活動命名來區

別與認識中國的修辭實踐例如詹姆士可藍普與約翰對賀對於西元前四世紀的中國遊說活動

提供如下的描述『習於說服反應機智除了對於誇大其辭的效果本身之外別無效忠對象這

些人物在帝國領域裡四處移動以出賣從此君到彼君的遊移忠誠為業憑藉著聰明迂迴的論證

話語可以輕鬆的從一家一姓轉移到另一家一姓這群被認為只對自身的財富有興趣的說客

在歷史上發揮了廣泛的影響』這裡使用的『遊說』可以替換用『辯士』或『辯者』來指稱

這都可以用來指古中國的演說者與說服術的使用者『士』這個詞在古中國是指受過修辭教育

以其修辭技術多於哲學思想而為人所知的人他們被視為是穿梭往來的使節不停的施展說服

的能耐照可蘭普的觀點來看要對應翻譯中文的『士』這個字最好的英文字眼是『修辭學

者』在他的著作《陰謀戰國策研究》一書中他提出了一個對戰國時期辯士修辭活動的通用

描述並提出一個觀點認為這些戰國辯士們所揭示的說服技巧與古希臘時期的詭辯修辭學

派人士的主張非常相似」同註 2頁 26 27

她說「不同於古希臘智者高卲亞斯為人所知的手法以直接的感情訴求來操作並激發公眾情

緒中國的游士同時著力於公與私兩面的間接操作布局上訴諸君王的個人欲求價值感與動

機等面向以說服時君世主他們了解到的就像韓非子後來提醒的『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

矜而滅其所恥』（《韓非子說難》第十二）如此慎重其事的美化修飾就像一場為對方保留

面子的策略奉承與讚揚君王的德行與智慧是典型的美化崇榮與避諱掩嫌的手法更重要的

是他們也會一併運用避免揭短的態度以及假裝並不知道對方意圖的方式來操作helliphellip這種對

君王的稱讚策略在這說服的歷程裡就像潤滑油的功能有效加強了君王的驕傲虛榮促使他

增強了可接受說服的心態結構同時也為彼此往後的互動互信持續延伸發展」同註 2頁 118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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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出來的態度就是要先突出自身所持立場與思想內容的優越性自覺居於一種知識

與真理權力的優勢地位便企圖要以一種高高在上的真理話語絕對優先態度來要求

一位掌有世俗生殺予奪絕對權力的君王放棄權力的傲慢而屈服於他的真理話語之

下這毋寧是一種對彼此權力不對等關係的天真想法

因此孔子直接揭示出顏回直接可能面臨到的下場就是「若殆往而刑耳」接著

孔子提示「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

行」這一點告訴顏回說服的更深層目標在使對方願意接受而不是理論強度與邏

輯周延上的爭勝說服要使對方接受改變一個宣稱更好的行為自己得先能做得出來

所謂「存諸己而後存諸人」的第二個「存」字應該作使動用法有使對方也願意將其

存之於我身之意顏回原先所抱持這種真理唯我獨尊的態度表現出來的修辭形式莊

子藉孔子之口來定義為「仁義繩墨之言」這裡所指稱的「言」就是一種以仁義為內

容實際要達成繩墨規矩作用的修辭形式以仁義為權威真理片面要求對方順服的

態度就隱含了一種控制與壓迫的企圖而說服修辭的行動執行者沒有意識到的是

說者與聽者彼此的權力地位不對等在沒有充分考慮權力關係下的修辭行動是一種無

效的修辭甚至會引來殺身之禍的嚴重後果這種修辭行為不僅不能說服對方反而

只會造成聽者心中的冒犯與指責感受片面宣揚自身的真理權威聽在君王耳裡的解

讀就是曝人之短莊子用『菑人』一詞來指稱因為真正有效的說服不只在面對面的

一場語言陳述更重要的是在事前有結構性的背景了解並建立了信任關係後才知

道如何往適切的方向解讀那個人的一段話

莊子在這裡提到『未達人氣』『未達人心』就是在講聽者接受的重要性僅管有

德有知有人格的說服力也有知識邏輯的周全準備但是沒有達成聽者的接受之前

這些修辭的設計與準備只會造成相反的效果莊子在此藉孔子之口揭示出說服修辭要

注意的是對聽者接受與反應之預先籌劃的重要性由此可見對於修辭語言行動的本

質認知莊子在時代思想上是走在很前面的在亞里斯多德典範的西方說服修辭典範

來看其審議式論辯的修辭情境是在古雅典城邦的公民論辯場合這就與中國東周戰

國時期策士的游說情境不同在希臘城邦的民主審議場合裡說者與聽者彼此都是地

位平等的城邦公民一員也都對要討論的議題有彼此都認為很重要先在的共識才要

進行論辯說服因此訴諸邏輯的感情的人格的元素來打動對方是西方說服修辭

可以直接進入分析的內容而戰國游說式的說服修辭說者與聽者是權力位階不對等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7

的國君與游士在進行說服修辭時聽者國君個人所關心的目標往往是自己的利害

與名望未必是國富兵強的公共議題說者若沒有把握到這一層關係而一頭熱的針

對對方國家現況進行優劣比較分析說者自以為是殫心竭慮的為對方貢獻智慧在對

方君王心裡解讀起來很可能以為是對自己統治局面的惡意嘲諷與攻擊在這一則寓

言裡孔子要告訴顏回的是要說服人家之前得先確定對方是不是一個跟你有同樣修

為的人可以忘我無我泯除主觀邪見而同樣抱有客觀討論的公正心胸如果還不

知道這種態度是否「存諸人」了便貿然提出自己的片面說法聽在自我中心還很強

的一般人耳裡邏輯再堅強或感情再動人甚至人格再高尚又再好的修辭設計在對

方心裡也只會是使他更難堪更厭惡的冒犯這就是從夏商三代以來忠臣孽子往往

勸諫其君卻說服失敗最後罹患殺身之禍的原因

而衛君也很可能是一位說服功力與聰慧不下於說者的聽眾更何況他還有佔絕對

優勢的發言地位與生殺大權顏回在對方佔有絕對優勢的環境下一旦產生反擊論辯

與反說服很有可能會遭受到完全處於下風無法還手的劣勢莊子在此很生動的描述

一位說服不成反而遭到反說服的情況「若唯无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捷而目將熒

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身為王公身分的說服受眾的衛

君面對一介地位出身完全不如自己的處士還要聽他對自己的政治措施與統治成績

批評臧否一番衛君勢必要當著朝廷百官面前在言語討論上討回顏面才可以維護自

己的領導威信因此反說服的攻勢會強大到使說者的思慮與眼神為之昏亂受創的自

尊表現在臉色上就會降低氣勢沒有特色一旦無法說服對方並意識到自己將陷入

危險處境就會擔心遭到不測原先的說服邏輯基調與主線就會自亂陣腳由攻勢轉

為守勢由原本的議題離題變成陷入建築鞏固種種自保的理由連身上肢體的表現

都會呈現出無法繼續鎮靜從容而慌亂的樣子最後原本自己既有的立場與主張都會

被對方整個扭轉而完全臣服於對方的說法這一番描述是修辭學上少見的說服失敗

時說者的心理與表現的情況說明莊子藉孔子之口很生動的描述出來或可代表他

當時的深刻觀察心得而孔子叮嚀完顏回關於修辭接受與既存關係的問題後讓顏回

繼續提出他的根據與準備

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 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采

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18

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

顏回繼續想要加強自己態度表現上的謙虛柔和與整體語言行動上的更加專致集

中莊子則繼續藉孔子之口回答描述一位陽亢剛愎的國君對於說者的修辭行動並

不是直接進入議題的討論或真理共識的追求進入對方所以為的修辭情境設定中

反而是解讀出不一樣的修辭情境陷入一種想要與顏回競爭較量彼此修辭實力的氣

氛這狀況就說明了修辭作為一種語言行動有其超越語言內容以外的因素在構成

整個修辭的運作效果儘管說者自己準備了充足的資料內容並改而採取自以為合乎

社交期望的態度但局部技術細節上的調整並無法挽回其整體的修辭行動上的根本錯

置因為這樣的對象即使是以大德之聖人跟在身邊朝夕相處耳提面命的教導都

未必能夠改變他顏回企圖想要用一次兩次的臨時性修辭設計就要達成說服效果

根本不可能然而顏回還是企圖在語言的二元思維領域裡要重新加強原本的修辭準

備基礎因此提出了「與天為徒」「與人為徒」「與古為徒」的說法

（顏回曰）「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

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

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

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

為人之所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

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讁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

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

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諜雖固亦无罪

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顏回至此已經漸漸脫離了認為修辭只是語言設計的原始階段開始將調整焦點轉

向邏輯論證語言之外的其他說服條件這裡提出與天與人與古的三個說服根據

可以說含括了儒家學問的基本方向與天為徒是使自己回到一種令人感覺不到傷害性

與威脅性如童子般的樸拙單純形象與人為徒是採取入境隨俗和光同塵的倫理應

對不再堅持抬高自身的道德地位以免傷人尊嚴與古為徒是消除自己的突出形象

不把說服的依據放在個人發揮效應的邏輯與感情而是託古論道代聖立言訴諸古

聖先賢的權威就使對方即使不同意也無從將怒氣遷怒到自己身上莊子藉孔子之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19

口評價這一種調整認為這樣三種作法說者能夠強化自身的權威感使人不能駁倒

或傷害你但是最遠就只能走到這裡只能使對方知道你有一套自圓其說的根據但

是儘管如此他也只願意保持距離的對你客氣尊重並不會真的信服你的主張更不

要說會改變原本的立場就說服效果而言也是無效之舉因為這樣仍然是一種高明

的包裝將自己的立場溶解在與天與人與古的三個層面但整體而言仍然是一種

師心自是的包裝手法只是讓人比較無法馬上就察知這樣的企圖而已自我只是更高

明的隱藏並沒有全然消解孔子點破了顏回的企圖後顏回的最後一道防線就此潰

散只能完全放手接受孔子的說服

（二）莊子的修辭韜晦與修辭文本的互動性創造

修辭行動的最終目的在於達成有效的說服以改變人心改變對方原本的想法

這目標中外皆然然而修辭的過度語言行動與演出常常會引起受眾對於形式張揚可

能企圖遮掩內容缺陷的警覺因此修辭家歷來總有意識的運用修辭韜晦的手段來淡

化自身對於修辭設計的著力經營以化解受眾方對於過度修辭的欺瞞疑慮早在西哲

亞里斯多德的修辭學裡即清楚表示「我們可以發現作者必定會裝飾他的作品並且營

造出他的語調總是自然而不造作的印象因為人們總是覺得自然的表達才有說服力

相反的造作的作品就令人失去信服我們的聽眾總是會存有偏見的認為說者呈現給

他們的說詞是經過設計的就像是給他們喝到調酒而非醇酒」28修辭韜晦是一種「以

反修辭之名行修辭之實」29的修辭策略而莊子甚至道家在面對語言與思想問題上

的態度基乎都是以一種修辭韜晦的策略在傳達其思想主張隨時提醒人對於「蹄者

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的語言侷限性又提醒人「言

隱於榮華道隱於小成」的修辭遮蔽性似乎要「大道不稱大辯不言」「知者不言

言者不知」才是符合至人標準的修辭態度然而光是莊子內七篇本身的文采辭藻繁複

華美的程度就已經是足以傲視諸子百家的典範莊子本身卻一直表現出對語言能

某達成基本傳意功能保持高度的疑慮更不用說會對刻意經營的修辭手段有更高的懷

28

自譯 Aristotle rdquoRhetoricrdquo Dover Thrift Editions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24) BookIII

Chapter2 p121 29

語出劉亞猛《追求象徵的力量》第一章〈撲朔迷離的西方修辭〉（北京三聯書店2005 年）

頁 30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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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從這一點來看莊子的確是有相當程度的運用修辭韜晦的手段在以反修辭之名

行修辭說服之實莊子具體的修辭韜晦手法其實精彩表現在＜人間世＞的這一則孔

子說服顏回的寓言

顏回曰「吾无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心而為之

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

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

齋」仲尼曰「若一志无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无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

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顏

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

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无門无毒

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迹易无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

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无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无知

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卲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飿夫徇耳目

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

伏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歷經孔子的逐層否定最終顏回放棄了自己的堅持願意全盤接受來自孔子的說

服如果說修辭手法是一種選擇性的呈現事實設定程序以組織出最有力的材料來

幫助說者傳達觀點以形成說服力道的話則寓言裡的孔子便展現出「夫子循循然善誘

人」的成功演出讓顏回最後對孔子的話語產生「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感受透

過戲劇主義修辭的五位一體30批評觀點來幫助我們釐清這一段看似在傳達哲學思

想實際上也是一種運用情境的說服修辭的實踐就可以看出孔子在示範一種重新設

30

美國新修辭學學者 Kenneth Burke 曾提出戲劇主義式的五位一體修辭觀（Pentad）包含修辭行

動（act）行動者（agent）發生場景（scene）憑藉手段與工具（agency）以及預設的目標

（purpose）這套理論主要是在提出一套檢視工具方法來觀察修辭行動與情境各種因素之間

的比率消長以求獲得修辭行動其中的各變項彼此如何運作的關係圖像這種修辭成分之間的

互動關係本身就是一種修辭情境的展現同時也是修辭者透過這分析方法被揭示出來的修辭

動機相關介紹參見 Sonja KFossKaren A FossRobert TrappldquoCh7 Kenneth Bourkerdquo

Contemporary Perspectives on Rhetoric (USA Waveland Press 2002) p197本書關於 Burke 的戲

劇主義理論介紹溫科學先生在其著作中有中文翻譯見溫科學《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

第三章第二節「柏克的修辭本質論與『戲劇主義』」（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頁 166-191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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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修辭情境的說服模式來說服顏回這一場孔子要說服顏回的修辭戲劇裡孔子作為

修辭行動者（Agent）他們師生兩人的討論對話是這場行動（Act）他們處在一個出

發前的師生共同生活學習的場景（Scene）孔子的目的是要化解顏回的想法以拯救

他陷入不自知的危險而孔子運用了目的與手法不符的無效論證修辭手段（Agency）

來達成這個目標（Purpose）而要達成這種重新設定修辭情境的目標關鍵的手段得

要讓說者自己先進行一番修辭行動主體自我消融的工夫才行藉由戲劇主義的修辭設

計成分分析可以看出孔子在這一則寓言裡對顏回的逐層說服表現是一場莊子精心

設計過的修辭演出從這裡分析出的五個成分來看設計比例最明顯突出的是議題

逐層引導「夫子循循然善誘人」的策略有意讓顏回代表世俗的游士典範來操作論辯

與說服行為而孔子這角色所代表的是道家的修辭典範孔子原先是帶有其說服意圖

的但並沒有一開始就採取游士二元論典範的針鋒相對論辯而是先泯除了自己的預

設動機和立場然後採取關懷與中立的策略提出情感包裝下關心對方安危結果的問

題有效擋住了對方原先設定的論證方向讓顏回一步步不得伸展其論點最後在進

入孔子設定好的情境中進入其問題情境討論從這裡我們可以檢視出莊子的修辭動

機原來就是要傳達一種反辯不辯的思想主張而莊子藉孔子角色所操作的是一種

很高明的說服修辭設計從修辭情境的角度來說就是一種知道無法在既有的語言準

備與環境裡有效說服對方甚至已經是一種敵對的情境時唯有透過說者事先自我泯

除論辯的武裝呈現出一種企圖空白價值空白手段空白的真誠接納空間讓對方

感受到人與人相處時最原始而不帶功利立場與必達目標的樸素關係才能夠重新創

造出一個彼此願意真誠對話交流的情境而能夠掌握這種自我歸零消除敵對情境

重新開機的一方往往就能夠取得一種較有力的修辭優勢地位這就是一種看不到行

走的足跡不用拍動翅膀也能飛翔沒有知識卻能掌握明瞭對方一切的修辭策略

這一段值得注意的地方是莊子在這裡提出一種「心齋」「白色神聖房間」的隱

喻31這個隱喻延伸出聽覺空間與顏色的概念以齋戒祭祀與「虛室生白」的隱喻

31

莊子的「心齋」功夫其涵義之深邃廣博並非純然哲學概念分析的理路所可窮盡故筆者在寫

作本文時面對過這問題時一方面要在說服修辭的解釋框架內導入莊子思想的內涵一方面又

要避免陷入莊子言意關係的既有哲學討論裡太深而使本文目標失焦因此對於「心齋」與「虛

室」這類形上原理的解釋盡量在修辭情境與說服論辯技術層次的討論裡發揮若是要滿足哲

學討論的需求深入「心齋」的思想與修養功夫層次則恐怕本文篇幅無法盡情處理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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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傳達主體自我泯除的「坐忘」抽象概念「齋」之本義乃齋戒祭祀之意32《禮記

祭統》「齋之爲言齊也」33原本祭祀之齋的世俗生活神聖化儀式被轉喻成自我沉澱

的心理內在作用在《禮記》＜祭義＞34裡解釋過祭祀時要進入堂室裡以想像揣

摩死者神明生前的形象聲音這種儀式前揣摩想像的「聽」被莊子轉化成「聽之以氣」

的心態自我消解以空出心靈接收更廣大的啟示訊息的作用以「聽」的感官知覺隱

喻來說明「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的抽象修養工夫說明一位有道者面臨思想與

語言的紛爭時如何扭轉原本情緒語言喧囂四射而目標張揚對外的修辭轉為專注

傾聽而後回到自己的靜默感通這裡莊子操作的是一種認知隱喻的形成機制反應出

譬喻本體（心靈）與喻體（齋祀儀式）的互相映射過程與映合的結果35作為一種過

程與空間的概念結構隱喻MIND IS A CONTAINER藉由形象化的「心齋」改變原

本進入他人世界以強迫對方接受說服轉為回到自己房間坐下來之隱喻當主體自我

的企圖與強迫張力消融時就回到了人與人交往的原始樸素情境這重新歸零的效果

實際上等於創造出一個新的情境包圍住對方使對方也與我進入其中說者的無我動

機的形象隱喻就像一間空房間化解了原本各自要說服對方而對方根本不在這情境

內的無效論辯力道以及這過程中所溢出的無謂對抗張力與情緒離開對方所設定的

「樊」而回到專注自己的「虛室」因為「虛室」有足夠的「空」所以生出「白」

做為各種紛雜的顏色可以如實表現的基底色「白」才是真正有效的良善修辭情境的源

頭設定好能夠有效溝通的修辭情境之後連鬼神程度的聽眾都要來這間房間住下來

或者傾聽或者溝通或者願意真誠表達異議更何況動氣好爭的凡夫之流這篇寓

32

《廣雅》釋曰「齋敬也」《周易bull繫辭》曰「聖人以此齋戒」王弼註曰「洗心曰齋」 33

《禮記》〈祭統〉「齊之為言齊也齊不齊以致齊者也是以君子非有大事也非有恭敬也則

不齊不齊則於物無防也嗜欲無止也及其將齊也防其邪物訖其嗜欲耳不聽樂故記

曰『齊者不樂』言不敢散其志也心不茍慮必依於道手足不茍動必依於禮是故君子

之齊也專致其精明之德也故散齊七日以定之致齊三日以齊之定之之謂齊齊者精明

之至也然後可以交於神明也」清bull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下冊

頁 1239 34

《禮記》〈祭義〉「齊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

乃見其所為齊者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戶

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同註 25下冊頁 1208 35

王寅《認知語言學》第十三章「隱喻認知理論」（下）（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頁 478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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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裡的孔子最後說服顏回的不是邏輯組織嚴密的說理模式也不是訴諸人格權威或

情緒感動的模式而是用隱喻的手法來增強他的說服力讓顏回在運用想像力解讀這

個房間與模擬儀式的過程中把消除主體的虛靜概念形象化的在自己的意識中建立

起來這樣的修辭手段之高明其實已經不應該用一種純粹技術式的修辭手法來看

甚至是一種當代概念化隱喻理論（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所認識到的隱喻是

一種人類認識世界的認知模式莊子經常用這樣的概念隱喻來建構起讀者的認知「心

齋坐忘」與「虛室生白」的兩個隱喻裡其喻底對象域將聽覺與視覺融和在一起共

同為隱喻始源域的『心』營造一種感官融合互用且相生相成的終極重力場效果這一

組隱喻修辭將莊子在這篇裡處理的對象那陷入真正的 argument 的語言駁火難題如

何被虛靜的主體作用力場消除形象化的表達出來語言經過修辭的加工既有聲響

強度的大小又有色彩光譜高低的色差在語言火光的戰場裡能夠製造出一個空間

讓火力光影色彩爆炸聲響等等在「心齋」「虛室」裡都降下來歸零才是莊子

修辭哲學貢獻真正的亮點從後現代的主體消解角度來看莊子的「心齋」所創造出

來的修辭情境就已經顯露出這種指向絕對主體消解的理論內涵在「顏回說服衛君」

這個以修辭話語構築起來的說服修辭事件裡莊子藉由孔子的角色提出了「心齋」的

創造情境從根本上與動機上消除原先佔據主客雙方位置的說者與受眾彼此的爭論心

態讓雙方解除歷來論辯雙方固定敵對的說服與反說服主客角色而共同參與投入新

的修辭話語共同體裡的有機互動說者作為修辭話語的一方有機組成成分他會根據

其所認知的修辭情境急迫性與說服目標驅使下有選擇地投射出一個能讓對方感受到

最有利的綜合性修辭身分與修辭人格讓對方感受到這是一個不堅持自己為絕對真

理而能夠開放傾聽與適度修正自己立場的開放主體位置從而使對方也願意接受邀

請一同來投入這一場修辭話語的主客協力共構情境中這樣的修辭態度與情境設定

的立場其實就是典型道家式的思想傾向如〈齊物論〉所說的

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

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

只是在語言條件的層次上爭勝論理得到的只能是自己意見的伸張卻在言辯裡

達不到「道」的共同理解與把握儘管再訴諸個人的人格感染力道但在對方已經存

有對彼此身份地位的成見之時說者也難以使對方誠心接受再玩弄煽動聽者的激情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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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手法在對方面前終究也只是一種南轅而北轍的解讀這樣是無法促進理解溝通

更遑論更高層次的認同

四結論中國古典修辭與哲學的關係

本文回顧中外新修辭學視角下探討的莊子修辭研究結果觀察到莊子修辭學研究

多半集中在討論論證（Argument）的侷限與超越二元對立的可能或討論寓言重言

等敘事形式的說理效果以及聽眾中心的語言行動特徵等方面但是對莊子思想內涵

較缺乏從先秦思想文化背景連動關係的整體掌握與理解以及外國研究者對莊子文本

內容其著成時代先後與思想主張之間有效連結的掌握不足而其研究趣味也容易陷

入形上超越哲學而忽略中國式知識分子的潛在情懷導致選擇性忽視其他缺乏明顯

的邏輯分析材料的篇章特別是〈人間世〉的第一則寓言裡有關修辭說服關係修

辭目標與修辭哲學的潛在貢獻更是罕有認識因此本文透過中國文人的閱讀情感之

眼重新釐清〈人間世〉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在採用新修辭學的概念分析的資源幫助

下重新審視第一則寓言的情境與思想雙重脈絡

本文在第三則寓言裡發現莊子則比韓非子更早一步的提出對修辭受眾心理問題

以及修辭反效果的認識而對第一則寓言中的修辭勸說機制發現可以從三個角度來

觀察分別是修辭對象的接受與反應修辭情境的運作關係裡的修辭動機以及修辭

效果的本質性反思這個寓言裡總共存在三組修辭說服關係「顏回對衛君」「顏回對

孔子」「孔子對顏回」以說服目標的順序來看顏回首先要想說服孔子取得孔子對

自己政治說服行動的支持而最終的目標是要說服衛君施行仁道以達成拯救衛國百

姓苦難的政治目的而孔子對顏回的說服則跳出行動預設的目標聚焦在說服行動

本身的有效性問題這三組關係裡「顏回對衛君」的行動企圖與構想是這組敘事最

外圍的動機層「顏回對孔子」的說服往返是敘述的發展層而「孔子對顏回」的最終

說服則是此寓言思想的核心層顏回一開始提出的說服策略有兩點訴諸他個人對

衛國政局與百姓陷入人道危機的個人道德關懷以及對於孔子之學能致用與否的有效

性意圖以實踐來證明所學接下來莊子藉孔子之口直接表明道家式的立場直指

顏回要憑藉儒家的濟世學問來介入衛國政治只會得到傷害自己的下場並指出問題

的癥結就在於顏回自身所憑藉的儒學知識傾向多而且雜其意圖指向知識邏輯本身

有可能造成說服的不可能而說服的行動將會對他自己造成傷害的原因就在於說服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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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辭的動機而孔子叮嚀完顏回關於修辭接受與既存關係的問題後讓顏回繼續提出

他的根據與準備顏回繼續提出將加強自己態度表現上的謙虛柔和與整體語言行動

上的更加專致集中莊子則繼續藉孔子之口回答描述一位陽亢剛愎的國君對於來

說者的修辭行動並不是直接進入議題的討論或真理共識的追求進入對方所以為的

修辭情境設定中而是解讀出不一樣的修辭情境陷入一種要與顏回競爭較量彼此修

辭實力的氣氛顏回還是企圖在語言的二元思維領域裡要重新加強原本的修辭準備

基礎因此提出了「與天為徒」「與人為徒」「與古為徒」的說法孔子點破了顏回

的企圖認為這樣仍然只是一種高明的包裝將自己的立場溶解在與天與人與古

的三個層面但整體而言仍然是一種師心自是的包裝手法只是讓人比較無法馬上就

察知這樣的企圖而已自我只是更高明的隱藏並沒有全然消解本文觀察出孔子在

這一則寓言裡對顏回的逐層說服表現是一場莊子精心設計過的修辭演出從這裡分

析出的五個劇場主義的修辭成分設計比例最明顯突出的是議題逐層引導「夫子循

循然善誘人」的策略有意讓顏回代表世俗的游士典範來操作論辯與說服行為而孔

子這角色所代表的是道家的修辭典範孔子先泯除了自己的預設動機和立場然後採

取關懷與中立的策略提出情感包裝下關心對方安危結果的問題有效擋住了對方原

先設定的論證方向讓顏回一步步不得伸展其論點最後在進入孔子設定好的情境中

進入其問題情境討論檢視莊子的修辭動機原來就是要傳達一種反辯不辯的思想主

張企圖演出一位有道者面臨思想與語言的紛爭時如何扭轉原本情緒語言喧囂四射

而目標張揚對外的修辭轉為專注傾聽而後回到自己的靜默感通這裡提出的「心齋」

與「虛室生白」莊子操作的是一種認知隱喻的形成機制反應出譬喻本體（心靈）與

喻體（齋祀儀式）的互相映射過程與映合的結果作為一種過程與空間的隱喻藉由

形象化的「心齋」改變原本進入他人世界以強迫對方接受說服轉為回到自己房間坐

下來之隱喻當主體自我的企圖與強迫張力消融時就回到了人與人交往的原始樸素

情境這重新歸零的效果實際上等於創造出一個新的情境包圍住對方使對方也與

我進入其中這樣的修辭操作模式突破了論辯說服活動後來往往會陷入各說各話的

窠臼開發出一種修辭歸零的超越理論向度可說是莊子的哲學提供西方說服修辭典

範的突破口莊子〈人間世〉寄託角色演出所傳達的高深修辭思想與見解除了藉由

西方修辭學的概念與理論工具的幫助讓我們可以發掘出莊子修辭學思想的內蘊與深

度之外補充了今人對中國古代修辭哲學與修辭方法的認識更重要的是在東西方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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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辭文明的發展上提供了道家特色反身解構的修辭動力場的新思考對於新修辭學

的主張認為修辭是一種弭平差異促進了解達成同一（Identity）的文明貢獻有積

極的幫助

修辭學是隨著現實世界的需求而成長的學科世變日亟全球化的今日各種知識

越來越龐雜對語言表述與建構的需求也與日俱增在古典時代的中國修辭學因為使

用語言來表達抽象或複雜概念以執行工作的需求僅限於知識分子群體與政治統治菁

英的有限市場因此修辭與哲學思想混雜難分在當時或許是一種沒有強分彼此之需

求的遷就工具便利性然而在今日知識與教育普及的公民論政時代修辭學就自然演

變出精密與高度發展的廣大市場需求西方修辭學的學科獨立自古就開始因此發展

至今在理論與應用上都有蔚然大宗的雄厚成就值得成為中國修辭學建立新的學科

領域與研究成果的積極參考就如 Robert T Oliver 比較東西方修辭學的特色時曾說

修辭與哲學之間關係一向緊密但這點並不常為人適當了解然而當修辭常被

視為實用性多於理論性時（這是說當修辭學被解釋為一系列的針對如何有效

講話與進行批判評估的實用指導綱領多於對溝通功能的解釋）其哲學屬性就

更容易被模糊化了這個現象在歐美尤甚於古代亞洲亞里斯多德與柏拉圖總

是關心作為發現知識真理的修辭學與辯證法之間的關聯角色西塞羅和昆提

里安則是將強調修辭設計與功能的修辭方法學發揚光大這方法被後來的說服

理論家所追隨如同奧提斯瓦特在他一篇具有敏銳度的文章中所指出的『任何

一種修辭的內容品質都是受到其所衍自的哲學前提所先決定的一套價值體

系會無可避免的由其所自出的特殊判準所圍繞與決定』如同前面章節所討

論澄清的古典時代印度與中國的修辭學的一般意義他們的方法論債向於展

示並陳豐富的觀點而非爭論其目標不在論辯中壓倒對手而是要在詢問中

促成啟發其顯著的風格不在表現出說服對方的熱情而是對於調查探究的持

續努力更重要的是古代亞洲修辭學不像西方修辭學是雙重從屬於邏輯學

與政治學之下的學科helliphellip36

西方修辭學過往偏重於實用技術的教學而進入二十世紀後在多元學科的觸發與

36

自譯引文摘自 Robert T OliverldquoCh14 Characteristics of Asian Rhetoricrdquo Communication and Ｃ

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New York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p258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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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下才轉向哲學層次的深度理論建構朝向多元學科知識匯聚打破藩籬界線的

整合式研究中國古代的修辭學傳統一開此就是道言不分的家學家言從西方修辭

學科典範來看中國修辭學既是哲學的又是政治學的既有邏輯論辯又有政治社

會實用內涵與目的進步的研究就應該這樣超越學科藩籬的限制引進各種不同角

度的理解與研究才可以更加促成新修辭學的整合開闊與發達但從中國修辭學的

角度來看這傳統學科混雜缺乏深厚的獨立研究傳統又是一種古典的限制藉由這

樣的東西修辭學陣營的成果與方法的互相交流與視野互補相信對於人類整體文明的

溝通與提升會有學科獨到的知識貢獻

許嘉哲 興大人文學報第五十五期

28

參考書目

傳統文獻

清bull王夫之《莊子解》（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船山遺

書本）卷四

清bull吳世尚《莊子解十二卷》（臺北藝文印書館1950 年無求備齋莊子集成

貴池先哲遺書第廿六種版）

清bull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

清bull郭慶藩《莊子集解》（臺北天工書局1989 年）

清bull王先慎撰新編諸子集成《韓非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 年）

近代論著

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 年）

吳禮權《中國修辭哲學史》（臺北台灣商務印書館1995 年）

劉亞猛《追求象徵的力量》（北京三聯書店2005 年）

王寅《認知語言學》（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王文斌《隱喻的認知構建與解讀》（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年）

高辛勇《修辭學與文學閱讀》（香港天地圖書公司2008 年）

劉亞猛《西方修辭學史》（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年）

溫科學《中西比較修辭論全球化視野下的思考》（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

社2009 年）

--- 《當代西方修辭學理論導讀》（臺北書林出版公司2010 年）

陳啟慶《莊子修辭研究》（中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0 年）

Albert O Hirschman 著王敏譯《反動的修辭保守主義的三個命題》（上海

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 年）

期刊論文

林遠澤〈論亞里斯多德修辭學的倫理政治學涵義〉《政治科學論叢》第廿九

至辯不言―從西方修辭學視角探討莊子〈人間世〉裏的兩則寓言

29

期（2006 年 9 月）頁 159-204

陳啟慶〈有意味的形式與形式的意味-莊子語篇修辭研究〉《莆田學院學報》第 19 卷

第 6 期（2012 年 12 月）頁 15-19

周念哲〈西方修辭學視角下的孔子修辭思想〉《外國語言文學季刊》第 211 期（2012

年第 1 期）

劉亞猛〈跨文化交流迷失及其因應之道〉《福建師範大學學報》第 125 期（2004 年

第 2 期）

鄧志勇楊永春〈美國修辭批評範式與理論〉《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報》第 14 卷第

3 期（2007 年 5 月）

鞠玉梅〈當代西方修辭學哲學傳統和中國修辭學研究的學科思考〉《外語教學》第

29 卷第 5 期（2008 年 9 月）

外文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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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nethe Burke A Grammar of Motives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9

Robert T Oliver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e in Ancient India and China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71

George Lakoff Mark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Herbert W Simons The Rhetorical Tur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0

Xing Lu Rhetoric in ancient China fifth to third century BCEA comparison with

classical Greek rhetoric Columbia 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 Press1998

Lloyd Bitzer ldquo The Rhetorical Situationrdquo Contemporary Rhetorial Theory New

York The Guilford Press 1999217

Garrett Marry ldquoAsian Challengerdquo In Cotemporary Perspectives on Rhetoric Illinois

Waveland Press 1991

Sonja KFossKaren A FossRobert TrappldquoCh7 Kenneth Bourkerdquo Contempora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