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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2019 2019 1 1 19 19 星期六 星期六 www.xiancn. www.xiancn.com com 责任编辑 责任编辑 徐晓红 徐晓红 视觉编辑 视觉编辑 姚玉甲 姚玉甲 组版 组版 牛怡墨 牛怡墨 校对 校对 文军 文军 世说 悦读周刊 悦读周刊 文心 诗简 读书 苦铁人物梅大家 冬日诗稿 提壶醒眼看人醉 10 11 12 投稿邮箱 [email protected] 世说 本版插图 吉日 我在村巷里转悠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白三踅一 个人坐在村中央十字路口的树荫下,看来来往往的行 人,看西边不远处的眉麟公路,目光怅惘而又呆滞,甚 或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这似乎已成了我们驿马村的 一道风景。在我的记忆里,白三踅在这个地方已经坐 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前,白三踅三十多岁,他的老婆 带着儿子跟上一个修理楼房漏水的江苏客跑了。从此 白三踅打了光棍,一个人过起日子。好像中途还有人 给他介绍过女人,可总是没有成。现在白三踅是我们 驿马村的五保户,日子过得清汤寡味,有盐没醋,恓恓 惶惶。好在白三踅有一个嫁出去的姐姐,偶尔会来帮 着他洗洗刷刷,缝缝补补,他穿在身上的衣服好歹还能 在人面前去,不至于露胳膊露肉。 有一天,我惊讶地发现,白三踅手里拿着一个手 机玩着,一会儿看看手机的表面,一会儿又放在耳边作 聆听状,没有声音,他就又在手里左右摇晃着,摇一会 儿又放在眼睛下面瞧着,好像要从上面看出什么。看到 我了,他就自嘲地笑说: “这洋玩意儿还难伺候得很。”他 把手机递给我,竟是一部牌子不太响亮的智能机。 “你买的?”我好奇地问。 “外甥给的。”白三踅嘿嘿地笑说。 “你会玩手机吗?”我说。 白三踅又嘿嘿地笑说: “想玩,但就是学不会。这 家伙势利眼,我外甥用时顺当得很,一按就响,一到我 手上就没有响过,哑巴一样。” 我说: “里面有卡吗?” 白三踅的细眼睛频频闪动着: “啥卡?” “电信卡,移动卡,或者联通卡。” 白三踅惶惑地摇摇头。 “你外甥没有告诉你?手机要装这几个公司其中 一家的卡,才能与外界联系。也才能响。”我说,忍住没 有笑出来。 “狗东西没有说呀。”白三踅搔搔脑瓜,喃喃地说, “我还以为这手机认生呢。” 我把手机还给他,向他普及手机知识:手机要能 用,就要去移动公司或者联通公司再或者电信公司营 业厅办理一个卡,装上了才能与外界联系。而且还要 知道别人的手机号码或者座机号码才能通话。如果没 有手机卡,光有手机是不行的。 “办卡是不是要钱呢?” “卡不要钱。但要收月费呢。办卡时要提供你的 身份证。” “一个月多钱?” “这不等,有的几十元,有的几百元。看你打电话 或者上网时间长短定。” “有没有两三元或者四五元的费用?” “没有。” “你一个月费用多少?” “八十多元。” 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啊啊,这么多呀!” “你可以办一个一月二十元左右的套餐。这可能 是最便宜的。” “我一年的电费才这么多,这一个月就要用去我 一年的电费钱。哎,让我想想。” 我又告诉他,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一定要用什么 手机。家里有电视,又不用与外界联系什么业务,成天 哪里也不去,要手机等于无用。他听了,赞同地点点头。 我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这部手机,我在以后竟然 成了他的服务员。 几天后,我在村巷里转悠时,他又拿出手机让我 看,说: “我把卡办下了。在里面装着呢。” 我拿过手机看着。 “有人给你打电话吗?”我说。 “没有人打。”白三踅说,神情沮丧。 我看他的手机屏幕,上面的应用软件淘宝、微信、 QQ、视频、博客、爱奇艺、通讯录、浏览器等一应俱全。 “你要想办法让别人知道你的手机号,这样别人才能给 你打电话。”我说,心里却想,成天孤单单地坐在村巷 里,不与人交流,鬼才会给你打电话。我查看他的手机 号码,找到了,我掏出自己的手机给他拨了,他的手机 响了起来。他一惊,从我手里夺过手机,放在眼前看 着,高兴地说: “响了响了!”然后放在耳边,说道: “你是 谁啊?” 在他接话之前我已挂了手机。我说: “是我打的。” 我用手指着他手机上出现的那个号码,又说: “这就是 我的手机号,你存下以后可以打给我。” 他说: “怎么存啊?” 我拿过他的手机,在通讯录里存下了我的手机 号。 “你以后要给我打了,就点上面我的名字。” “啊,知道了。”他笑了。 我说: “你要在纸上写下你的手机号,多写一些,送 给你想联系的人。”我说, “你有想联系的人吗?” 他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我,不好意思地摇 了摇头,可随即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脸却红了。 那几天,我刚好有一部作品要写,便把自己关在 家里,没有出门,四五天后我完成了作品,走出门去,一 眼就看到他在十字路口的古槐树荫下坐着看手机。几 个学生娃在他跟前逗他玩,打打闹闹地说: “白爷爷,打 电话呀,上网呀,聊天呀,网恋呀,你怎么光给手机相面 啊?”我走向他,他看见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你是不是在家里编小说?”白三踅说,把跟前的孩 子往开轰: “滚一边去,别烦人!” 我说: “增加了几个联系人?有人给你打电话吗?” 他把手机交到我手里,说: “添了三个人,是咱村上 的炳炳、禾禾和拴子。” 我说: “他们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 “你给他们打了?” “没有。” “有事想说,如果见不上人,可以打电话。” “打电话花钱。又没有啥要紧事,所以没有打。” 我知道,他对手机还是很陌生,那么多软件在上 面,对一个识字不多的上了年龄的老农民来说,要学会 掌握一部智能手机,还是不容易的。与我们相邻的村 子有一位从高中退休的教师,虽然有智能手机,可是他 至今不会上网,不会微信,只用来接打电话。 “智能手机性能多,你慢慢会熟悉的。”我说。 白三踅说: “我看见人们都在手机上聊天,怎么聊 啊?你能不能教教我,也让我在上面聊一下天?” 我说: “聊天有一个先决条件,你得在线上,也就是 说要上网。要上网,你就得有流量,这就要再增加费 用。比如一个月 10 元包 100M 流量或者 20 元包 500M 或1G流量。只要有了流量,你才可以与不在一个地方 的人聊天。” “我的妈呀,我还当有了手机就可以聊天呢。看 样子,这铁疙瘩是一个败家子,花钱如流水呢。” “你如果怕花钱,也可以蹭 WiFi。” “外什么?” “无线网络。” “哪里有?” “我家就有,你如果坐在我家门前,就可以上网,也 不用花钱。村子谁家如果有 WiFi,只要你能连上,也可 以不花钱上网。” 他的眼睛又一下子亮了, “还有这么好的事?” 我把他叫到我家门前,帮着他连上网。 “你以后只 要来我家门前,打开浏览器,就可以上网,看国内国际 的大事。” “在我家上不了网?” “无线网络距离有限,远了连不上。要是你家能 拉上宽带,就可以坐在家里上网。” “不不不,就这电话卡也超出预算了,哪还敢拉 宽带?” 从此,白三踅把坐的地方挪了,一天大多数时间 坐在我家门前上网。 半月后的一天,白三踅走进我的书房,坐下吸烟 喝茶,说: “你成天忙得很,也不休息一下?”我告诉他, 我手头有一部作品要赶写,所以出去的时间少了。我 问他最近上网可有进步,他笑说,比原来强多了,就是 有些东西还是不熟。比如说微信,他至今还弄不来。 我帮他在手机上申请了一个微信账号,我告诉他,可以 在微信上打电话,语音聊天,还不收费。他一听眼睛一 下子睁大了,说: “这东西看不来,竟这么好。打电话还 不收钱。”我打开了他的微信,加上我的微信号,确认 了,然后交给他。我打开自己的微信,给他打电话。他 的手机响了,他接上了: “我的天神爷,这话音还这么清 楚?还不收钱?太好了。我以后就用微信打电话。” 白三踅坐下与我聊天,天南海北地聊。我心里着 急,可他却一点也没有看出我的神情,也可能是看见装 没有看见,安之若素,怡然自得。但我渐渐地发现,白 三踅的神情里流露出一种有什么心事的样子:目光发 直,魂不守舍,神情恍惚,我试探地问: “白叔你有啥事 吗?”白三踅的脸一下子红了,看看左右,不好意思地小 声说: “叔没有啥事。哎,你下午去广场散步吗?”我说: “有时间的话会去的。” 到了这天下午,我忙活了一天走出屋子,来到 500 米外的镇街广场那儿。那是驿马镇新修的一座文化活 动广场,四周栽了许多银杏、冬青、女贞、云杉,偏南的 地方建了一座小小的亭子,南边密密的树丛里辟出了 几条碎石子铺成的甬路。广场上铺了一层带花纹的青 白相间的地砖。有几根高高的灯杆竖立在广场中央, 上面垂挂着枝形的灯饰。音乐响处,有一群妇女正扭 动着腰肢欢快地跳着广场舞。 我惊讶地发现,在跳广场舞的妇女不远处的一座 石椅子上,白三踅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眼神痴痴地盯 着跳广场舞的妇女。可他很快就发现了我,站起来和 我打招呼。我走过去与他坐在一起。 “看跳舞呢。”我说。 “广场上人还是多,比不得村巷里,成天见不上几 个人影影子。”白三踅说,目光仍紧紧地盯着前面的什 么人。 “叔,走,转上几圈。”我说着,站起身子。我许多时 候会绕着广场四周转圈走。我曾经用脚步丈量了一 下,转上六圈就相当于走了二公里路。但白三踅却用 手拉了我一下,讨好地笑了笑,说: “叔想让你把里面跳 舞的菊花的电话要一下,或者加上她的微信。” 我愣怔了一下,但马上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我说: “我给你叫一下,你当面向她要,行吗?” “这怕不行。我怕她不答应,弄得我下不了台,没 有面子。” 我沉吟了一下,答应了。我走向跳舞的妇女。站 在后面跳舞的一个微胖的女人就是驿马村的萄花,她 跳得正欢,脸孔红扑扑的。她跳舞的动作看起来柔和、 圆润、飘逸,透着一种雅致与妩媚。等到一曲完了,妇 女们小憩的时候,我把她叫到一边,说: “有人要你的电 话号码,还有微信号码。” 菊花警惕地说: “谁?” 我向坐在石椅子上的白三踅一指: “白三踅。” 菊花说: “他要我手机干什么?他不是成天在村 巷里给人相面呢嘛。”她把白三踅看来往人叫作相面。 这是一句戏谑的话。 我于是说了白三踅外甥给了他一部手机,他给村 上人说他的手机号,还想把村上人的手机号都存在自 己的手机里,说以后联系什么事时方便。菊花说: “这 死鬼老了老了还不消停想玩洋玩意儿。不过,他能把 手机弄懂吗?” 我说: “他一个人太孤单了,想有时间了给人打打 电话,解解闷,时间就过得快了。” 菊花看了我一眼,说: “好吧,看在你大作家说情的 分上,我给他号码。” 她说了一个号码,我赶紧存在自己的手机上。 我又让她加上白三踅的微信。她照办了。 菊花跳舞去了。我走过去把她的电话添在白三 踅的手机里。又让他连上网时把菊花的微信确认一 下。我打开自己的微信,教他怎么确认。一连说了三 遍,他才记下了。 白三踅脸上洋溢着喜色,“你帮我办了大事了。 太感谢你了。”白三踅说着感谢的话,屁颠屁颠地走了。 大概过了一周后,我一天傍晚去游乐广场转悠, 正在跳舞的菊花停下步子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张口就 说: “你干的好事,他成天在手机上骚扰我。”我吃了一 惊:“骚扰你?”“可不。”菊花说着拿出手机打开让我 看, “你看上面都是啥话?” 我接过手机看着,只见上面是: “菊花,我想与你说说话,又怕你不想与我说话,就 在这手机上给你写话了。” “菊花,我看在跳广场舞的人中间,就数你跳得最 好。你的舞姿太优美了。” “菊花,看着你跳舞,我也想跳,可跳广场舞是你们 女人的专利,我也就不掺和了。” “菊花,你不知道人与人投缘是怎么样一种感 觉。我可知道。” “菊花,我三十年来坐在村巷里看人,你当看别人 吗?并不是的。我只看一个人……” …… 我笑说: “三踅恭维你呢。拍你的马屁呢。”心里却 在说,这哪里是白三踅说的话呀?这分明是一个热恋 中的青年人的真情流露呀。 “我不要他恭维,也不要他拍什么马屁。你告诉 他,让他以后少给我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菊花 说。我想,她应当用一种憎恨的口吻说话,但她并没有 憎恨,相反还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暗自庆幸与自我陶 醉。我心里明白了,她这是做做样子,障眼法而已。 “好吧,我让他以后再也不要给你发信。”我说。 “哎,我也不是要他完全不发信,只是他这样做 ……有点忘了年纪,传出去人笑话呢。”菊花说完,不好 意思地笑了,脸红了。 我似乎有点明白菊花的心迹。但我在向白三踅 诉说时并没有透露出来。我只是淡淡地说菊花把你给 她发的微信让我看了。 “她是不是很讨厌我?”白三踅眼巴巴地说,望 着我。 “她说要到法院告你呢,说你骚扰她。”我故意一本 正经地说。 白三踅慌了,脸孔抽搐着, “这下把醋煮下了。我 就知道人家心高得很。” 我笑了。 “菊花没有说这话,我骗你呢。”我说, “她 好像对你给她发信没有怎么反对。” 白三踅说: “那我以后还能给他再发信吗?” 我说: “三踅叔爱上菊花了?” 白三踅嘿嘿地笑了。 “惹你见笑了。老了老了,把年纪又忘了。”白三踅说。 “追求爱情不分年龄大小。”我说,“那是你的自 由。不过,你可以约她在一起谈谈,说说你心里的想 法。她也是一个人过活嘛。” “那好,我试一下。”白三踅说,神情喜中有忧。 又过了几天,白三踅来到我家。我说: “你们在一 起谈了?” 白三踅说: “见了一面,但人家嫌我懒得很。说跟 上我过非喝西北风不可。” 我说: “你是怎么说的?” 白三踅说: “我说,我可以改。我可以重新活人。” 我说: “那你改呀。改出一个样子让她看看。” 不几天,从村巷里传出消息:白三踅把原来租给 别人的自己的二亩承包地要了回来,自己耕种。又 买了三头猪娃喂养,并把后院三分大的荒地挖了种 上蔬菜。 村巷十字路口的树荫下从此很少能看到白三踅 的影子。 当然,白三踅总会时不时跑来要我帮他把手机看 看,他的手机不是忽然没有了铃声,就是垃圾太多卡住 了。要不就是在微信里通话却一时找不到通话的设 置。还有一次他想给菊花发几幅他干活的图片,要我 帮他拍一下。有那么几个晚上,我已经睡下了,忽然听 到窗外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起来趴在窗玻璃 上一看,竟是白三踅,原来他在蹭网。他在手机里与对 方说着什么,有一次竟说了十几分钟。隐隐约约的,我 听得他好像在说自己现在完全改过来了,再不坐在村 巷里给人相面了。说他会变得勤快的,听口气好像是 赌咒发誓。我知道他给谁发誓,心想他们要是能生活 在一起,也许会幸福的。 但是菊花的儿子从外地回来了,听到了母亲与三 踅的事,找上门去,打了三踅一顿。三踅的脸上青一块 肿一块的,走路也瘸了起来。三踅找到我,哭也似地 说: “她儿把我打了,我寻上门去问她为什么不管一下, 可她竟然不开门。你说,她咋这么没良心啊?” 菊花的儿子是一个背筋疯,在村子谁也不敢惹, 凶(熏)得像炕塞。但他打白三踅这样一个孤寡老人就 说不过去了。村上人有人同情白三踅,也有人看他的 笑话,还有人劝他到法院告背筋疯。但白三踅却提出 一个让我吃惊的请求,让我帮他写几句话,意思就是他 与菊花自由恋爱,结果被菊花的儿子毒打了一顿。他 要让全社会的人都知道,他打人是不对的。他干涉老 人谈恋爱也是错误的。他要我帮他拍几张他现在受伤 的照片,附在文章后面。 我为难了。 在家乡,乡亲们碰到这类事情时一般是抱着息事 宁人的态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他们信奉的是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处世哲学。如果我这样写了,事情 传出去,菊花的儿子肯定要与我过不去。但如果不写, 我又觉得情面上过不去。我实在为难。白三踅大概看 出了我的为难,又说: “这样吧,我自个儿试着写上几 句,你给我顺一下。” 我给他一张纸一支笔,他坐在我的书桌前写了起 来。大概一个小时后,他拿给我看。文章的题目是:殴 打七十岁孤寡老人天理难容!内容还算通顺。我略略 改了几个字,在电脑上敲出来,共计有三百多字。我发 到他手机,同时给他拍了几张照片。我告诉他图片在 哪里存着,如何上传。他照着做了几次,记下了。 当着我的面,他把文章与图片在微信上发给了 菊花。 过了不到五分钟,白三踅的电话响了。是菊花打 来的。 “白三踅,你发这干啥?” “不干啥,我要把你儿在 网上曝光。他殴打一个七十岁的孤寡老人,干涉母亲 的婚事,他干下不该干的瞎瞎事咧。”白三踅大不咧咧 地说, “报社记者也知道了,要来采访我呢。”菊花在那 头说: “三踅,你甭曝光行不行?你甭接受记者采访行 不行?我让狗东西给你道歉,再给你赔点钱。” “赔多 少?” “一百元。” “我不缺钱。他也甭赔了。” “那你要咋 办?” “我要你嫁给我。你只要答应了,他的事我可以不 曝光。” “你还要挟了。其实我儿也就是一个农民,你曝 光能把他怎么?怎么不了。” “那我就试试。不过我给 你三天时间,三天内如果答应了,你儿的事一笔勾销。 如果不答应,那我可就不讲情面了。” “你真不是个东 西。” “我不是东西,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大活 人。” “你在哪儿,我来一下。” “我在家里呢,你过来。” 白三踅说完赶紧出去走了。 白三踅走后,妻子望着我笑,说: “三踅叔完全成了 另外一个人。” 我说:“也不知是爱情的力量还是网络的力量, 把一个提起一长条,放下一大摊的人变得有了朝气与 活力。” 后来从村子传出的消息说,菊花经过反复考虑 后,准备与白三踅生活到一块儿。可当菊花提出来后 白三踅却犹豫了,迟迟不给菊花一个肯定的话。菊花 找上门去问他为什么又不吭气了,是不是狗熊了。白 三踅这时候却躲起菊花了。村子人嘲笑白三踅说,看 样子寻驹呢,逗时却踢呢。也有人说,三十年时间在村 巷里把人坐完蛋了,再也翻不转身了。但谁也没有想 到,白三踅却在一天提出他要到江苏寻找离开他三十 多年的妻子与儿子。他一天来到我家,从衣兜里掏出 一张他三十多年前与妻子和儿子在一起的照片,让我 看。照片已经很旧了,褪了色,但上面的人还能看得 清。我说: “你拿着这照片找人去呀?”白三踅说: “不 行?”我说: “这很困难。你也可以先在网上发一个寻人 启事,或者在宝贝回家寻亲网站发出图片与消息,看有 没有信息。但我估计也危险。你与其他寻亲者不同, 你的老婆带着孩子跑了,而人家的大都是孩子被拐卖 的。即就是你老婆看到这条信息,不告诉你的儿子,他 可能也不知道。”看到白三踅一脸的沮丧,我心软了,又 安慰地说: “除非你老婆现在回心转意了,想回到你身 边,否则可能事与愿违。” 白三踅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你能不能给我写上 一篇文章,发在网上?” 我说: “可以。你说怎么写?” 白三踅说: “你就写我现在人已经老得走不动了, 有今天没明天的,想在死前看一眼老婆与儿子。那样 的话死了也就安心了。” 我说: “好的,这样能打动人。” 白三踅又说: “你给娃他妈说,我老了,快死呀,我 不怪罪她撇下我远走高飞。怪我身懒,不想干活光想 吃好穿好。她与我过了十多年,我没有给她买过一件 新衣服,没有带她到镇街上吃过一次零嘴。有一次,我 与她上集,她想吃一碗豆花,被我骂了一顿。唉唉,我 把人家心伤扎了……” 我按照他的意思写了,并且加上,这个老人三十 多年来,天天不管天阴天晴,刮风下雨,在村巷里朝着 村外的公路望着,希望一天她能回来。我念了一下,觉 得还挺打动人的。白三踅的眼睛湿润了。我又把他拿 来的相片翻拍了,然后打开一个寻亲网站,用他的名字 和手机注册了,发了上去,留下白三踅的手机号码。 此后,我就忙于自己的创作了,很少过问白三踅 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消息。大概过了两周吧,一 天,白三踅满腹心事地跑来对我说: “她来电话了。”我 说: “谁?”白三踅说: “三十年前跟上江苏客跑了的人。” 我吃了一惊: “她说了什么?”白三踅说: “她说她想带娃 回来呢。她说那男人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我们的儿 子也有了儿子。她说她到老年了想家乡。” 我想了一下说: “你的意思呢?” 白三踅说: “想回来就回来吧。” 我说: “这事你得给村上说说,毕竟是几口人的事 情。” 白三踅说: “我给村主任说了,村主任同意接收,不 过他说这事还要放在村民大会上讨论研究呢。” 我说: “如果你们要一起过活,你还得与你老婆再 结一次婚。要有合法手续。” 白三踅说: “可我们没有离婚呀?” 我说: “三十年了,虽然没有办理离婚手续,但事 实上你们已经离婚了。所以还得去民政局登记一下 才行。” 白三踅说: “麻达得很。”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 “白叔,你三十多年时间 在村巷里望人,是不是在等你老婆?” 白三踅不好意思地笑了。 村里人发现,白三踅的腰肢直了起来,眼睛里有 了光彩,说话时有了笑意,不管走到哪里,他手里都拿 着那部手机。他很少再在村巷里闲坐,大多数时间在 田地里忙活,或者防虫,或者浇水,或者深耕,或者锄 草。有闲时间了还去广场与菊花一起跳舞。他的舞姿 态笨拙而又僵硬,但是他跳得十分认真、执着。 白三踅上网记 杨耀峰

9 悦读周刊 文心 10 - xiancnepaper.xiancn.com/newxawb/page/2019-01/19/09/2019011909...9 2019年1月19日 星期六 责任编辑 徐晓红 视觉编辑 姚玉甲 组版 牛怡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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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诗稿

提壶醒眼看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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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版插图 吉日

一我在村巷里转悠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白三踅一

个人坐在村中央十字路口的树荫下,看来来往往的行人,看西边不远处的眉麟公路,目光怅惘而又呆滞,甚或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这似乎已成了我们驿马村的一道风景。在我的记忆里,白三踅在这个地方已经坐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前,白三踅三十多岁,他的老婆带着儿子跟上一个修理楼房漏水的江苏客跑了。从此白三踅打了光棍,一个人过起日子。好像中途还有人给他介绍过女人,可总是没有成。现在白三踅是我们驿马村的五保户,日子过得清汤寡味,有盐没醋,恓恓惶惶。好在白三踅有一个嫁出去的姐姐,偶尔会来帮着他洗洗刷刷,缝缝补补,他穿在身上的衣服好歹还能在人面前去,不至于露胳膊露肉。

有一天,我惊讶地发现,白三踅手里拿着一个手机玩着,一会儿看看手机的表面,一会儿又放在耳边作聆听状,没有声音,他就又在手里左右摇晃着,摇一会儿又放在眼睛下面瞧着,好像要从上面看出什么。看到我了,他就自嘲地笑说:“这洋玩意儿还难伺候得很。”他把手机递给我,竟是一部牌子不太响亮的智能机。

“你买的?”我好奇地问。“外甥给的。”白三踅嘿嘿地笑说。“你会玩手机吗?”我说。白三踅又嘿嘿地笑说:“想玩,但就是学不会。这

家伙势利眼,我外甥用时顺当得很,一按就响,一到我手上就没有响过,哑巴一样。”

我说:“里面有卡吗?”白三踅的细眼睛频频闪动着:“啥卡?”

“电信卡,移动卡,或者联通卡。”白三踅惶惑地摇摇头。

“你外甥没有告诉你?手机要装这几个公司其中一家的卡,才能与外界联系。也才能响。”我说,忍住没有笑出来。

“狗东西没有说呀。”白三踅搔搔脑瓜,喃喃地说,“我还以为这手机认生呢。”

我把手机还给他,向他普及手机知识:手机要能用,就要去移动公司或者联通公司再或者电信公司营业厅办理一个卡,装上了才能与外界联系。而且还要知道别人的手机号码或者座机号码才能通话。如果没有手机卡,光有手机是不行的。

“办卡是不是要钱呢?”“卡不要钱。但要收月费呢。办卡时要提供你的

身份证。”“一个月多钱?”“这不等,有的几十元,有的几百元。看你打电话

或者上网时间长短定。”“有没有两三元或者四五元的费用?”“没有。”“你一个月费用多少?”“八十多元。”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啊啊,这么多呀!”

“你可以办一个一月二十元左右的套餐。这可能是最便宜的。”

“我一年的电费才这么多,这一个月就要用去我一年的电费钱。哎,让我想想。”

我又告诉他,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一定要用什么手机。家里有电视,又不用与外界联系什么业务,成天哪里也不去,要手机等于无用。他听了,赞同地点点头。

我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这部手机,我在以后竟然成了他的服务员。

二几天后,我在村巷里转悠时,他又拿出手机让我

看,说:“我把卡办下了。在里面装着呢。”我拿过手机看着。“有人给你打电话吗?”我说。

“没有人打。”白三踅说,神情沮丧。我看他的手机屏幕,上面的应用软件淘宝、微信、

QQ、视频、博客、爱奇艺、通讯录、浏览器等一应俱全。“你要想办法让别人知道你的手机号,这样别人才能给你打电话。”我说,心里却想,成天孤单单地坐在村巷里,不与人交流,鬼才会给你打电话。我查看他的手机号码,找到了,我掏出自己的手机给他拨了,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惊,从我手里夺过手机,放在眼前看着,高兴地说:“响了响了!”然后放在耳边,说道:“你是谁啊?”

在他接话之前我已挂了手机。我说:“是我打的。”我用手指着他手机上出现的那个号码,又说:“这就是我的手机号,你存下以后可以打给我。”

他说:“怎么存啊?”我拿过他的手机,在通讯录里存下了我的手机

号。“你以后要给我打了,就点上面我的名字。”“啊,知道了。”他笑了。我说:“你要在纸上写下你的手机号,多写一些,送

给你想联系的人。”我说,“你有想联系的人吗?”他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我,不好意思地摇

了摇头,可随即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脸却红了。

那几天,我刚好有一部作品要写,便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有出门,四五天后我完成了作品,走出门去,一眼就看到他在十字路口的古槐树荫下坐着看手机。几个学生娃在他跟前逗他玩,打打闹闹地说:“白爷爷,打电话呀,上网呀,聊天呀,网恋呀,你怎么光给手机相面啊?”我走向他,他看见了,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你是不是在家里编小说?”白三踅说,把跟前的孩子往开轰:“滚一边去,别烦人!”

我说:“增加了几个联系人?有人给你打电话吗?”他把手机交到我手里,说:“添了三个人,是咱村上

的炳炳、禾禾和拴子。”我说:“他们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你给他们打了?”“没有。”“有事想说,如果见不上人,可以打电话。”“打电话花钱。又没有啥要紧事,所以没有打。”我知道,他对手机还是很陌生,那么多软件在上

面,对一个识字不多的上了年龄的老农民来说,要学会掌握一部智能手机,还是不容易的。与我们相邻的村子有一位从高中退休的教师,虽然有智能手机,可是他至今不会上网,不会微信,只用来接打电话。

“智能手机性能多,你慢慢会熟悉的。”我说。白三踅说:“我看见人们都在手机上聊天,怎么聊

啊?你能不能教教我,也让我在上面聊一下天?”我说:“聊天有一个先决条件,你得在线上,也就是

说要上网。要上网,你就得有流量,这就要再增加费用。比如一个月10元包100M流量或者20元包500M或1G流量。只要有了流量,你才可以与不在一个地方的人聊天。”

“我的妈呀,我还当有了手机就可以聊天呢。看样子,这铁疙瘩是一个败家子,花钱如流水呢。”

“你如果怕花钱,也可以蹭WiFi。”“外什么?”“无线网络。”“哪里有?”“我家就有,你如果坐在我家门前,就可以上网,也

不用花钱。村子谁家如果有WiFi,只要你能连上,也可以不花钱上网。”

他的眼睛又一下子亮了,“还有这么好的事?”我把他叫到我家门前,帮着他连上网。“你以后只

要来我家门前,打开浏览器,就可以上网,看国内国际的大事。”

“在我家上不了网?”“无线网络距离有限,远了连不上。要是你家能

拉上宽带,就可以坐在家里上网。”“不不不,就这电话卡也超出预算了,哪还敢拉

宽带?”从此,白三踅把坐的地方挪了,一天大多数时间

坐在我家门前上网。三

半月后的一天,白三踅走进我的书房,坐下吸烟喝茶,说:“你成天忙得很,也不休息一下?”我告诉他,我手头有一部作品要赶写,所以出去的时间少了。我问他最近上网可有进步,他笑说,比原来强多了,就是有些东西还是不熟。比如说微信,他至今还弄不来。我帮他在手机上申请了一个微信账号,我告诉他,可以在微信上打电话,语音聊天,还不收费。他一听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说:“这东西看不来,竟这么好。打电话还不收钱。”我打开了他的微信,加上我的微信号,确认了,然后交给他。我打开自己的微信,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上了:“我的天神爷,这话音还这么清楚?还不收钱?太好了。我以后就用微信打电话。”

白三踅坐下与我聊天,天南海北地聊。我心里着急,可他却一点也没有看出我的神情,也可能是看见装没有看见,安之若素,怡然自得。但我渐渐地发现,白三踅的神情里流露出一种有什么心事的样子:目光发直,魂不守舍,神情恍惚,我试探地问:“白叔你有啥事吗?”白三踅的脸一下子红了,看看左右,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叔没有啥事。哎,你下午去广场散步吗?”我说:

“有时间的话会去的。”到了这天下午,我忙活了一天走出屋子,来到500

米外的镇街广场那儿。那是驿马镇新修的一座文化活动广场,四周栽了许多银杏、冬青、女贞、云杉,偏南的地方建了一座小小的亭子,南边密密的树丛里辟出了几条碎石子铺成的甬路。广场上铺了一层带花纹的青白相间的地砖。有几根高高的灯杆竖立在广场中央,上面垂挂着枝形的灯饰。音乐响处,有一群妇女正扭动着腰肢欢快地跳着广场舞。

我惊讶地发现,在跳广场舞的妇女不远处的一座石椅子上,白三踅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眼神痴痴地盯着跳广场舞的妇女。可他很快就发现了我,站起来和我打招呼。我走过去与他坐在一起。

“看跳舞呢。”我说。“广场上人还是多,比不得村巷里,成天见不上几

个人影影子。”白三踅说,目光仍紧紧地盯着前面的什么人。

“叔,走,转上几圈。”我说着,站起身子。我许多时候会绕着广场四周转圈走。我曾经用脚步丈量了一下,转上六圈就相当于走了二公里路。但白三踅却用手拉了我一下,讨好地笑了笑,说:“叔想让你把里面跳舞的菊花的电话要一下,或者加上她的微信。”

我愣怔了一下,但马上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我说:“我给你叫一下,你当面向她要,行吗?”

“这怕不行。我怕她不答应,弄得我下不了台,没有面子。”

我沉吟了一下,答应了。我走向跳舞的妇女。站在后面跳舞的一个微胖的女人就是驿马村的萄花,她跳得正欢,脸孔红扑扑的。她跳舞的动作看起来柔和、圆润、飘逸,透着一种雅致与妩媚。等到一曲完了,妇女们小憩的时候,我把她叫到一边,说:“有人要你的电话号码,还有微信号码。”

菊花警惕地说:“谁?”我向坐在石椅子上的白三踅一指:“白三踅。”菊花说:“他要我手机干什么?他不是成天在村

巷里给人相面呢嘛。”她把白三踅看来往人叫作相面。这是一句戏谑的话。

我于是说了白三踅外甥给了他一部手机,他给村上人说他的手机号,还想把村上人的手机号都存在自己的手机里,说以后联系什么事时方便。菊花说:“这死鬼老了老了还不消停想玩洋玩意儿。不过,他能把手机弄懂吗?”

我说:“他一个人太孤单了,想有时间了给人打打电话,解解闷,时间就过得快了。”

菊花看了我一眼,说:“好吧,看在你大作家说情的分上,我给他号码。”

她说了一个号码,我赶紧存在自己的手机上。我又让她加上白三踅的微信。她照办了。菊花跳舞去了。我走过去把她的电话添在白三

踅的手机里。又让他连上网时把菊花的微信确认一

下。我打开自己的微信,教他怎么确认。一连说了三遍,他才记下了。

白三踅脸上洋溢着喜色,“你帮我办了大事了。太感谢你了。”白三踅说着感谢的话,屁颠屁颠地走了。

四大概过了一周后,我一天傍晚去游乐广场转悠,

正在跳舞的菊花停下步子走过来站在我面前,张口就说:“你干的好事,他成天在手机上骚扰我。”我吃了一惊:“骚扰你?”“可不。”菊花说着拿出手机打开让我看,“你看上面都是啥话?”

我接过手机看着,只见上面是:“菊花,我想与你说说话,又怕你不想与我说话,就

在这手机上给你写话了。”“菊花,我看在跳广场舞的人中间,就数你跳得最

好。你的舞姿太优美了。”“菊花,看着你跳舞,我也想跳,可跳广场舞是你们

女人的专利,我也就不掺和了。”“菊花,你不知道人与人投缘是怎么样一种感

觉。我可知道。”“菊花,我三十年来坐在村巷里看人,你当看别人

吗?并不是的。我只看一个人……”……我笑说:“三踅恭维你呢。拍你的马屁呢。”心里却

在说,这哪里是白三踅说的话呀?这分明是一个热恋中的青年人的真情流露呀。

“我不要他恭维,也不要他拍什么马屁。你告诉他,让他以后少给我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菊花说。我想,她应当用一种憎恨的口吻说话,但她并没有憎恨,相反还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暗自庆幸与自我陶醉。我心里明白了,她这是做做样子,障眼法而已。

“好吧,我让他以后再也不要给你发信。”我说。“哎,我也不是要他完全不发信,只是他这样做

……有点忘了年纪,传出去人笑话呢。”菊花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脸红了。

我似乎有点明白菊花的心迹。但我在向白三踅诉说时并没有透露出来。我只是淡淡地说菊花把你给她发的微信让我看了。

“她是不是很讨厌我?”白三踅眼巴巴地说,望着我。

“她说要到法院告你呢,说你骚扰她。”我故意一本正经地说。

白三踅慌了,脸孔抽搐着,“这下把醋煮下了。我就知道人家心高得很。”

我笑了。“菊花没有说这话,我骗你呢。”我说,“她好像对你给她发信没有怎么反对。”

白三踅说:“那我以后还能给他再发信吗?”我说:“三踅叔爱上菊花了?”白三踅嘿嘿地笑了。

“惹你见笑了。老了老了,把年纪又忘了。”白三踅说。“追求爱情不分年龄大小。”我说,“那是你的自

由。不过,你可以约她在一起谈谈,说说你心里的想法。她也是一个人过活嘛。”

“那好,我试一下。”白三踅说,神情喜中有忧。又过了几天,白三踅来到我家。我说:“你们在一

起谈了?”白三踅说:“见了一面,但人家嫌我懒得很。说跟

上我过非喝西北风不可。”我说:“你是怎么说的?”白三踅说:“我说,我可以改。我可以重新活人。”我说:“那你改呀。改出一个样子让她看看。”不几天,从村巷里传出消息:白三踅把原来租给

别人的自己的二亩承包地要了回来,自己耕种。又买了三头猪娃喂养,并把后院三分大的荒地挖了种上蔬菜。

村巷十字路口的树荫下从此很少能看到白三踅的影子。

当然,白三踅总会时不时跑来要我帮他把手机看看,他的手机不是忽然没有了铃声,就是垃圾太多卡住了。要不就是在微信里通话却一时找不到通话的设置。还有一次他想给菊花发几幅他干活的图片,要我帮他拍一下。有那么几个晚上,我已经睡下了,忽然听到窗外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起来趴在窗玻璃上一看,竟是白三踅,原来他在蹭网。他在手机里与对方说着什么,有一次竟说了十几分钟。隐隐约约的,我听得他好像在说自己现在完全改过来了,再不坐在村巷里给人相面了。说他会变得勤快的,听口气好像是赌咒发誓。我知道他给谁发誓,心想他们要是能生活在一起,也许会幸福的。

五但是菊花的儿子从外地回来了,听到了母亲与三

踅的事,找上门去,打了三踅一顿。三踅的脸上青一块肿一块的,走路也瘸了起来。三踅找到我,哭也似地说:“她儿把我打了,我寻上门去问她为什么不管一下,可她竟然不开门。你说,她咋这么没良心啊?”

菊花的儿子是一个背筋疯,在村子谁也不敢惹,凶(熏)得像炕塞。但他打白三踅这样一个孤寡老人就说不过去了。村上人有人同情白三踅,也有人看他的笑话,还有人劝他到法院告背筋疯。但白三踅却提出

一个让我吃惊的请求,让我帮他写几句话,意思就是他与菊花自由恋爱,结果被菊花的儿子毒打了一顿。他要让全社会的人都知道,他打人是不对的。他干涉老人谈恋爱也是错误的。他要我帮他拍几张他现在受伤的照片,附在文章后面。

我为难了。在家乡,乡亲们碰到这类事情时一般是抱着息事

宁人的态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他们信奉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处世哲学。如果我这样写了,事情传出去,菊花的儿子肯定要与我过不去。但如果不写,我又觉得情面上过不去。我实在为难。白三踅大概看出了我的为难,又说:“这样吧,我自个儿试着写上几句,你给我顺一下。”

我给他一张纸一支笔,他坐在我的书桌前写了起来。大概一个小时后,他拿给我看。文章的题目是:殴打七十岁孤寡老人天理难容!内容还算通顺。我略略改了几个字,在电脑上敲出来,共计有三百多字。我发到他手机,同时给他拍了几张照片。我告诉他图片在哪里存着,如何上传。他照着做了几次,记下了。

当着我的面,他把文章与图片在微信上发给了菊花。

过了不到五分钟,白三踅的电话响了。是菊花打来的。“白三踅,你发这干啥?”“不干啥,我要把你儿在网上曝光。他殴打一个七十岁的孤寡老人,干涉母亲的婚事,他干下不该干的瞎瞎事咧。”白三踅大不咧咧地说,“报社记者也知道了,要来采访我呢。”菊花在那头说:“三踅,你甭曝光行不行?你甭接受记者采访行不行?我让狗东西给你道歉,再给你赔点钱。”“赔多少?”“一百元。”“我不缺钱。他也甭赔了。”“那你要咋办?”“我要你嫁给我。你只要答应了,他的事我可以不曝光。”“你还要挟了。其实我儿也就是一个农民,你曝光能把他怎么?怎么不了。”“那我就试试。不过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如果答应了,你儿的事一笔勾销。如果不答应,那我可就不讲情面了。”“你真不是个东西。”“我不是东西,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大活人。”“你在哪儿,我来一下。”“我在家里呢,你过来。”

白三踅说完赶紧出去走了。白三踅走后,妻子望着我笑,说:“三踅叔完全成了

另外一个人。”我说:“也不知是爱情的力量还是网络的力量,

把一个提起一长条,放下一大摊的人变得有了朝气与活力。”

六后来从村子传出的消息说,菊花经过反复考虑

后,准备与白三踅生活到一块儿。可当菊花提出来后白三踅却犹豫了,迟迟不给菊花一个肯定的话。菊花找上门去问他为什么又不吭气了,是不是狗熊了。白三踅这时候却躲起菊花了。村子人嘲笑白三踅说,看样子寻驹呢,逗时却踢呢。也有人说,三十年时间在村巷里把人坐完蛋了,再也翻不转身了。但谁也没有想到,白三踅却在一天提出他要到江苏寻找离开他三十多年的妻子与儿子。他一天来到我家,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他三十多年前与妻子和儿子在一起的照片,让我看。照片已经很旧了,褪了色,但上面的人还能看得清。我说:“你拿着这照片找人去呀?”白三踅说:“不行?”我说:“这很困难。你也可以先在网上发一个寻人启事,或者在宝贝回家寻亲网站发出图片与消息,看有没有信息。但我估计也危险。你与其他寻亲者不同,你的老婆带着孩子跑了,而人家的大都是孩子被拐卖的。即就是你老婆看到这条信息,不告诉你的儿子,他可能也不知道。”看到白三踅一脸的沮丧,我心软了,又安慰地说:“除非你老婆现在回心转意了,想回到你身边,否则可能事与愿违。”

白三踅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能不能给我写上一篇文章,发在网上?”

我说:“可以。你说怎么写?”白三踅说:“你就写我现在人已经老得走不动了,

有今天没明天的,想在死前看一眼老婆与儿子。那样的话死了也就安心了。”

我说:“好的,这样能打动人。”白三踅又说:“你给娃他妈说,我老了,快死呀,我

不怪罪她撇下我远走高飞。怪我身懒,不想干活光想吃好穿好。她与我过了十多年,我没有给她买过一件新衣服,没有带她到镇街上吃过一次零嘴。有一次,我与她上集,她想吃一碗豆花,被我骂了一顿。唉唉,我把人家心伤扎了……”

我按照他的意思写了,并且加上,这个老人三十多年来,天天不管天阴天晴,刮风下雨,在村巷里朝着村外的公路望着,希望一天她能回来。我念了一下,觉得还挺打动人的。白三踅的眼睛湿润了。我又把他拿来的相片翻拍了,然后打开一个寻亲网站,用他的名字和手机注册了,发了上去,留下白三踅的手机号码。

此后,我就忙于自己的创作了,很少过问白三踅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消息。大概过了两周吧,一天,白三踅满腹心事地跑来对我说:“她来电话了。”我说:“谁?”白三踅说:“三十年前跟上江苏客跑了的人。”我吃了一惊:“她说了什么?”白三踅说:“她说她想带娃回来呢。她说那男人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我们的儿子也有了儿子。她说她到老年了想家乡。”

我想了一下说:“你的意思呢?”白三踅说:“想回来就回来吧。”我说:“这事你得给村上说说,毕竟是几口人的事

情。”白三踅说:“我给村主任说了,村主任同意接收,不

过他说这事还要放在村民大会上讨论研究呢。”我说:“如果你们要一起过活,你还得与你老婆再

结一次婚。要有合法手续。”白三踅说:“可我们没有离婚呀?”我说:“三十年了,虽然没有办理离婚手续,但事

实上你们已经离婚了。所以还得去民政局登记一下才行。”

白三踅说:“麻达得很。”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白叔,你三十多年时间

在村巷里望人,是不是在等你老婆?”白三踅不好意思地笑了。村里人发现,白三踅的腰肢直了起来,眼睛里有

了光彩,说话时有了笑意,不管走到哪里,他手里都拿着那部手机。他很少再在村巷里闲坐,大多数时间在田地里忙活,或者防虫,或者浇水,或者深耕,或者锄草。有闲时间了还去广场与菊花一起跳舞。他的舞姿态笨拙而又僵硬,但是他跳得十分认真、执着。

白三踅上网记 ◎杨耀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