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劉克襄老師穿村

隨劉克襄老師穿村 97





黃麖仔古道

62 片刻片刻片刻片刻．．．．片語片語片語片語．．．．片心片心片心片心


片刻．片語．片心

Bits and pieces – in the Book of Memory

隨劉克襄老師穿村

Exploring Exploring Exploring Exploring Our Our Our Our Countryside with Countryside with Countryside with Countryside with

Mr Liu KaMr Liu KaMr Liu KaMr Liu Ka----SSSShianghianghianghiang

Daniel C



一直以為，自己偏愛的寫作題材與模式，沒有太多人會感興

趣。偶爾間仍會難忍衝動，提筆記下澎湃於腦海中的思潮，只

是寫下的文字，縱然公開展示，亦瀏覽者稀，猶如只給自己看

的私人日記。這種自言自語般的寫作感覺，縈迴經年，直到拜

讀了劉克襄老師的自然文學作品。



目錄

旅人初聞七月天

7

結緣於書寫自然

9

村野學堂的「旁聽生」

11

被忽視的文化遺產

15

記錄發展衝擊下的滄海桑田

19

麻鷹翱翔的天空

23

綠色演說家

27

福爾摩沙的奧杜邦

29

保育自然從生活出發

33

自然教育無疆界

37

書寫香港的異地旅人

41

不一樣的穿越旅程

45

穿村日誌 2012 50

關於《片刻．片語．片心》 51



深涌村舍


書展


旅人初聞七月天

第一次接觸到劉克襄老師的名字，是 2010年的夏天。七

月二十三日，是日正值大暑，在香港書展的會場中，看到一張這位台

灣自然文學作家來港演講的宣傳海報，其中一場的題目，是「香港行

山之體驗」。對於熱愛郊野和遠足的我來說，單是題目，已經相當吸

引，加上是由一位外地旅人來談香港的行山體驗，更是興趣倍增。只

可惜看見海報之時，這場演講已是「現在進行式」，地點也不在書展

現場。

錯過了演講，只好退而求其次，期望在書展中找到劉老師的著作，不

過由於出版商對需求的錯誤估計，場內存貨早已售罄。然而劉老師的

名字與「自然文學作家」的稱號，已在腦海留下深刻印象。

什麼是「自然文學」？華人社會中，也許仍有不少人對這個文學類型

感到陌生，也常與一般寄情山水的文章混為一談。自然文學，或稱「自

然寫作」（ Nature Writing），源自西方的自然倫理觀，早在十八世

紀末已出現在西方文壇。簡單地說，就是以個人為主的角度，敘述自

已在大自然中觀察、探究與發現等「非虛構」的經驗，及由此發展出

來的哲學和自然觀。在現今強調覺醒、保護環境與尊重自然為平等他

者的自然觀下，這種獨特的文學類型，仍然在持續演變中。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受到美國自然書寫家在觀察模式、環境倫理觀與

文學形式上的啟發，自然書寫也逐漸成為台灣散文中一個重要流派。

劉克襄老師在台灣從事自然觀察三十多年，七十年代開始首先以鳥類

生態為寫作題材，開啟台灣自然寫作風氣，並出版了超過五十部作

品。近年劉老師也經常到香港遠足訪村，但是對香港讀者來說，仍是

相當陌生的一位作家。2010年書展期間，大浪西灣遭富豪破壞的事件

被揭發，適逢劉老師也在香港，公開表達了他的痛心，加上陳曉蕾和


何展婷分別在《明報》和《文匯報》副刊發表的人物專訪，更多香港

的自然愛好者，開始知道有這麼一位熱愛香港郊野的台灣作家。

近年自己也經常到台灣登山，只是每次都是來去匆匆，就連逛逛書店

的時間也沒有。幸而台灣的出版商觸覺敏銳，翌年的香港書展中，已

經可以找到多部劉老師的作品。

劉老師是作家、保育工作者，同時也是資深的旅行家和踏查者 (以健

行的形式考察探勘 )，在自然領域的長期浸淫中，歷年來出版的眾多

作品，始終以自然觀察為核心，創作形式卻多樣化。初讀老師早年似

是以兒童和青少年為對象的散文與動物小說作品，感覺他是一位熱心

推動自然教育的兒童文學家；再讀老師近年多部關於鄉村、山林、古

道和舊鐵路探勘的文字，一位博學的踏查者和深度旅行家的形象，便

躍然紙上。最近讀完老師的《巡山》詩集，滲透在字裡行間的，是一

個流著自然探險家血液的詩人的浪漫本質。


演講海報+書


西貢鹹田村獨木橋

西貢鹹田村獨木橋


結緣於書寫自然

因為熱愛旅行，遊記，是自己喜歡的寫作體裁，這

也是本地眾多好此道者慣用的寫作形式。由於喜歡觀察

自然，也有點理科知識根基，同時對歷史傳統也有一些興趣，寫作遊

記之時，對旅途中的所見所聞，無論是自然現象還是歷史風貌，盡量

詳細記錄之餘，總喜歡加入一些個人的理解和看法，既為記性不佳的

自己留一個記錄，也希望為文字多增添一點知識性內容。近年興起的

網誌（部落格、博客），成為了分享文字創作的絕佳平台，自己也趕

上了這班車。由於自己並非文科出身，對於文學分類與流派的認識，

粗淺如門外漢，網誌上的分享文字，只是單純的「我手寫我心」。

然而現代人生活忙碌，文字閱讀是奢侈的嗜好，無論是印刷品還是線

上網誌，文章稍長，便會讓讀者失去耐性；稍有深入或感陌生的學術

性論述，也會被視為洪水猛獸，避之則吉。對於自己這種「隨心而發、

枝節交錯、無限伸延」的寫作方式，能有多少讀者青睞，實在不抱期

望。然後在機緣巧合之下，接觸到台灣的自然文學，拜讀過劉克襄老

師的作品後，更是愛不釋手，始才恍然大悟，自己心裡一直鍾情的，

正是這種融合博物學式鉅細無遺的紀錄和涉及身心的科學散文形式，

以文學糅合史學、生物學、生態學與民族學等跨學科的獨特文類。只

是自己寫作功力粗淺，技巧欠佳，也未具備博物學者的內涵與質地，

才達不到理想的效果。

與劉克襄老師本來並不相識，對他的認知，只基於他的近年作品和別

人描寫他的文字。雖然如此，自己早已視他為學習對象。本地的自然

書寫，雖然未能成為一個流派，早年亦有葉輝、也斯等前輩那傾向郊

遊經驗的風光書寫。縱橫香港山水的本地遠足界前輩中，把所見所聞

以文字記錄下來的，其實也不少，亦各有專注，各有所長：自己最尊

敬的已故名宿李君毅前輩，通古博今，以優美文字推介香港的山水；


身手不凡、文采飛揚兼攝影大師級的祁麟峰先生，鍾情的是境內少有

人知的絕巘奇地；愛石成癡、文字簡潔、致力推廣旅行文化的梁榮亨

先生，則喜愛於島嶼與海岸之間尋幽探勝；當然還有專注於蒐錄鄉村

傳統習俗、歷史掌故和人情軼事的梁煦華前輩，及對本地農業與地名

瞭如指掌的饒久才先生。然而更吸引自己的，是劉老師作品中那兼含

生態、歷史和人情的題材，用繪畫與攝影配合文字的獨特風格，以及

那揉合知性材料、理性思考與文學性筆觸的散文和觀察記錄。

劉老師近年經常到香港遠足，對西貢大浪灣的鍾愛，更遠勝於很多土

生土長的香港人，而對香港人那種「對外地天然勝景趨之若鶩，卻不

大關心香港自然環境」心態的分析，更是一針見血，讓自己很有共鳴。

因為個人對大浪灣的熱愛，花了兩年時間完成了一本關於這個自然天

堂的文集，文章中引述了劉老師的見解，也藉著對這位熱愛香港郊野

的台灣作家的描繪，突顯香港人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文集出版後，

很自然地，希望能送一本給劉老師，請他指正賜教。

當時唯一知道的聯絡渠道，是劉老師在《中國時報》電子版的部落格

「人間，一顆星球」，冒昧地在那裡留下訊息，想不到第二天便收到

電郵回應，並由此得悉他將會再度訪港作短期講學。於是，兩星期後，

當老師風塵僕僕地從台北抵達九徑山下的嶺南大學校園時，文集已經

放在中文系的收件箱裡。

才剛抵步，在處理安頓事宜與繁忙教務之間，劉老師仍抽空讀完近四

百頁的文字，並通過電郵傳來寶貴的意見和建議。第一次出版作品的

新手，能得到作家前輩的指導，而且是自己喜愛的作家，感激之餘，

亦深感榮幸。更讓自己感動的是，貴為知名作家，劉老師仍把我這個

並不相識、也不見經傳的後輩當作朋友，還邀約一起遠足，同遊香港

的山林村野。


咸田”情牽大浪灣”

結緣於書寫自然，結緣於書寫西貢大浪灣


梧桐寨村


村野學堂的「旁聽生」

劉克襄老師作品眾多，個人最喜歡的，還是近作《十

五顆小行星》。書中提到跟多位主角生命軌跡的交疊，當

中或赫赫有名，或不見經傅，大都結緣於對自然環境、對山與歷險的

熱愛。劉老師與他們或有著深厚的友誼，惺惺相惜，或只是擦身而過，

無緣相見；各人對於所摯愛的人或物那不計代價的追尋、義無反顧的

堅持，讓人感動。書中展示的是十五位主角的故事，字裡行間卻點滴

散落著老師過往的人生經歷、年輕時的激情與狂野，間接地讓那踏查

旅行家與環保教育推動者的形象，更加完整和鮮明。

香港雖無名山大川，卻有深邃溪谷與曲折海岸，可供尋幽探勝。自己

也是個喜愛登山與歷險的人，不過劉老師邀約同遊，行程卻非溯溪或

探索海洞，而是自己較不熱衷的「穿村」。對於香港日漸消失的農村

傳統，自己並非沒有興趣，反而剛好相反，相信在人與自然的交往中，

鄉村扮演著一個獨特的角色，讓城市人更安心地從人文的角度領略自

然野趣。在外地旅行，總喜歡到訪鄉村而遠離城市，享受跟當地鄉民

的互動和交流，縱然言語不通，也無礙感受他們的友善與好客。然而

諷刺的是，在自己成長與居住的地方，卻難得真正享受穿村之樂。

「夜不閉戶、敞門迎客」的純樸，的確也曾存在於過去的香港鄉村中。

近幾十年間，都市急速發展帶來的治安問題，加上早年內陸非法越境

者的滋擾，讓大部份鄉村落得處處設防、惡犬攔路的局面。剛剛開始

參與遠足活動時，也經常訪鄉探村，只是經歷了幾次不愉快事件後，

也不得不顧及自身安全，尤其是單獨出遊之時，會刻意避開村莊，避

免那些要面對村民的猜疑與不友善、與匿藏荒村的非法越境者對峙、

被村狗咬傷等等的經歷再次降臨。


劉克襄老師是資深的踏查專家，能跟他同遊穿村，請教關於觀察模式

與自然書寫的經驗，實在是求之不得；而自己知道探訪本地村落的一

些潛在危險與避諱，且在語言傳譯方面也許還能幫上一點忙，總覺得

自己有身為在地人應盡的待客義務。於是，隨劉老師穿村的旅程，由

此展開。

每周一次的遠足，始自嶺南大學中文系文學創作科「新界風物書寫」

課程中的課外活動。國學大師林語堂在《語堂隨筆》「寫作的藝術」

中提過，初學寫作者，不必過分重視寫作技巧1，反而首要提昇本身

文學性格的修養，學習展現內心的真實情感。對於有志投入自然書寫

的學生來說，就是先要走進大自然，實地瞭解和感受將要書寫的對

象，積累野外知識的涵養。「自然寫作者必須全心走入自然，才能真

正聽到生命的聲音」。在封閉的空調課室內教學生書寫自然山水，通

過投射幻燈安全地「體驗」鄉野，外人眼中不可思議的教育奇觀，卻

是本地教育制度中見怪不怪的常態。強調寫作須基於腳踏實地的觀察

與調查的劉老師，當然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利用每個周六的休息時

間帶學生遠足，結合旅行與寫作的實踐，會讓不少人叫苦連天，卻是

劉老師最享受的教學環節。山是黑板，石為檯椅，村野作學堂，而我，

是一個不存在於官方學生名冊中的「旁聽生」。

村野學堂中，劉老師並沒有提及文字技巧，通過古道廢村與本土風物

的探索，傳授的是一種觀察事物的眼光。我的存在，當然不只是一個

1 出自林語堂「寫作的藝術」一文，收入《語堂隨筆》文集（志文出版社，台北 1966），

原文為：「如果你能告訴一個希望成為作家的初學者，第一步不要過分關心寫作的

技巧，叫他不要在這種膚淺的問題上空費工夫，勸他表露他的靈魂的深處，以冀

創造一個作為作家基礎的真正的文學性格；如果你這樣做，你對他將有很大的幫

助。」


旁聽生，相信老師也是希望，我可以與學生們分享郊野探索的經驗。

與主修中文文學的學生們探討文學技巧，自己也不敢班門弄斧，不過

說到分享郊野體驗，倒是蠻有信心。只是劉老師常在學生面前客氣地

稱我為「老師」，害得我不知所措。以我的差勁記性，分享資料時的

錯漏百出，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個不合格的「教學助理」吧。


穿村位置簡圖

○1 東北群村 (鳳坑、谷埔、榕樹坳、鎖羅盆、荔枝窩)

○2 東澳古道 (沙螺灣、深石、深屈、大澳)

○3 大浪灣群村 (大浪西灣、鹹田、大浪)

○4 榕北古道 (深涌、榕樹澳、北潭)

○5 黃麖仔與西貢古道 (井欄樹、黃麖仔、大藍湖、蠔涌谷)

○6 嶂上山村 (荔枝莊、石屋山、嶂上、高塘)

○7 梧桐觀瀑．馬鞍賞鵑 (梧桐寨、馬鞍山)

○8 元荃古道 (南坑排、清快塘、深井)

○9 塱原濕地 (燕崗、塱原、河上鄉)

○1

○2

○3 ○4

○5

○6 ○7

○7

○8

○9


谷埔老圍村

老師拍照,與老師師母合照,行山用品,地圖


媽騰古道


被忽視的文化遺產

高速發展中的香港，民間的古舊建築不斷在消失，只

有部份有幸得到政府青睞而被宣告成為法定古蹟，

孤伶伶地散落於城中的各個角落。不過芸芸古舊建築物當中，亦有異

數，蜿蜒於鄉間的石磴古道，便是其中之一：不被政府接納為法定古

蹟，卻又奇蹟地倖存，也是劉克襄老師旅港期間最鍾愛的探勘對象。

不同於博物館展品般的官方保存文物，也異於被賦予跟原有功能風馬

牛不相及的「新生命」的活化古蹟 (其實大部份是被批出作商業用途、

並從此剝奪了公眾的免費使用權 )，這些倖存的鄉間古道，擔負的依

然是百多前築成時的功能－聯繫鄉村之間的生活孔道，只不過從

前服務的主要是村民，現在則多是漫遊郊野的遠足客。

第一次與劉老師同遊，便是到有「迷蹤地帶」之稱的新界東北探村，

我們從鹿頸出發，經鳳坑、谷埔、榕樹凹往鎖羅盤 (盆 )。劉老師到校

之後，已曾多次帶學生郊遊，因為一週前的遠足活動難度稍高，加上

當日天氣也欠隹，這次出遊，眾學生都打起退堂鼓，只有三位體能較

好的，繼續追隨，故路雖漫長，卻反而走得較輕鬆，也有更多機會作

互動交流。

劉老師對香港的古舊村徑特別鍾愛，是因為它們狹窄而樸素的特質，

蜿蜒於鄉野之間，連接著小村，山村間的小徑，更是古雅。石料就地

取材，鋪砌成的石階古道，圖案錯落有致，石料之間完全不用水泥粘

合，卻能經歷百年的踐踏與沖刷，堪稱民間手工精品。更重要的是，

村徑就像是通往古老香港的「黃磚路」，引領他認識這大都會旁的鄉

野生活空間。對比台灣，城市旁邊的鄉野小路已多被擴大為開闊的柏

油路，讓劉老師不勝唏噓。


然而，在這個鄉村也不斷地被都市化的年代，古老的村徑亦難逃在不

斷地消失的命運：村民為方便出入，也會把村徑擴闢成行車道；村中

房屋密集而無法擴寬道路，又或者因人口不足而不獲路政部門批准建

行車道的，自有民政部門的「鄉村通路改善、重建及擴建工程計劃」

來幫忙－並非按古道的原貌復修，而是千篇一律的「石屎化」 (水泥

化 )。至於座落於郊野公園內的村徑，管理當局的維修方法或許會細

緻一點，但仍會以安全與維修保養的考慮為先，村徑被換上整齊簇新

的石板，以水泥填隙固定，古意全失。毗連沙頭角的東北群村，曾經

是十分興旺的地區，因為邊境禁區的設立，失去發展機會，加上交通

不便，大都變得鬼域般荒涼。古老村舍因日久失修而倒塌，連接各村

的村徑古道，卻因此免受城市發展的破壞，得以完整地保存下來，實

在是對現實的一大諷刺。

對劉老師來說，古樸的村徑固然充滿魅力，但原來仍不及散落於鄉野

間、與古道關係密不可分的「問路石」。與老師於東北群村遊走之際，

在谷埔附近田野中發現了一塊問路石，其後又在鳳坑附近找到了另一

塊較為近代的。這兩塊問路石，均是自己以往一直沒有留意到的，對

這新發現，固然感到開心。遇上香港的問路石，劉老師也不是第一次，

但仍依然顯得興奮莫名。

旅人多愛問路石，似乎是必然的事，問路石能讓旅人找到安心的感

覺，讓他們知道自己走對了方向。對於踏查者來說，問路石上刻劃的

雖然只有寥寥數字，卻包含了比古道更為豐富的文化內容與資訊，它

不但指出了路的方向，也記載了地名與村落的歷史變遷。只可惜，如

此珍貴的文物，卻與香港的古道一樣，不被政府接納為法定古蹟，面

對著同樣不明朗的命運：倖存，只因地處偏遠而仍然未受發展影響，

沒有法令的保障，卻無法擔保將來不會被破壞。


為了鼓勵更多的學生參與鄉野踏查的活動，劉老師也選擇了一些較為

平順易走的路線，「榕北古道」、「西貢古道」與「元荃古道」，是

其中幾條。連接九龍市區與西貢蠔涌的「西貢古道」，正正是香港現

存古道中的典型：因為城市發展，大部份段落已經名存實亡，被水泥

村徑或柏油車道所取代，只有部分保存完好，斷斷續續地散落於分隔

九龍市區與西貢的飛鵝山系之間。

是否應該保育連接村落的古道，政府也許另有考慮。古道要按保育古

蹟的標準來維修，費用固然不菲，另一方面，也要準備面對村民的反

對，因為村徑一旦被評定為法定古蹟，鄰近地段的發展也必然會受到

限制。然而，就算政府願意為古道開展法定古蹟的評定工作，其過程

煩複而漫長，利益受損者，也有足夠時間搶先把文物摧毀。

在劉克襄老師的眼中，散落於鄉野間的古道與問路石，絕對應該是香

港人感到自豪的文化遺產，民間其實也曾有過保育古道的聲音，可惜

只得到冷淡的回應。在很多香港人眼中，歷史與文化的價值，往往比

不上經濟的價值，在發展的壓力下，這些古道的命運，也許會如數年

前座落於港島某豪宅範圍內的百年古物「維多利亞城界碑」般，無聲

無息地「被消失」。



榕北古道

登榕北坳 - 榕北古道考察


講述沙螺灣村的滄海桑田


記錄發展衝擊下的滄海桑田

在一個晴朗的春日，我隨劉克襄老師和劉師母，還有

一大群嶺南大學的學生，乘搭從屯門碼頭開出的渡輪，來到大嶼山的

沙螺灣，準備一探島北連接東涌與水鄉大澳的「東澳古道」。

自宋朝以來，東涌已經是出產稻米的漁米之鄉，現時地處偏遠的大

澳，昔日也曾經是繁榮的官鹽生產重鎮。在鹽業式微之前，東澳古道

一直是島上重要的交通管道；到了近代，因為石壁水塘的興建，東涌

道與羌山道公路相繼落成，東澳古道的重要性，更進一步褪色。在不

斷的重鋪與水泥化下，東澳古道早已古貌不再，不過其原本功能－

聯繫大嶼山北岸的大小村落－依然繼續。

沙螺灣村碼頭旁邊，是幾棵高大的朴樹2，劉老師趁機會跟學生談談

這種普遍見於中國南方的遮蔭樹，也提到潮汕籍人士在清明前後採摘

朴樹嫩葉搗汁製成的「朴枳粿」(也稱朴籽粿 )，卻發覺大家對此是何

等的陌生。自己的年紀跟學生們差了一大截，對朴樹倒是頗為熟悉，

但很慚愧，也不知道朴枳粿為何物。事後詢問了一位祖籍潮汕的朋

友，發覺就連她媽媽也不知道朴枳粿。大概是移居大城市的日子久

了，家鄉的傳統也逐漸遺忘，亦可能是生活富足的關係，早已放棄了

這種起源自祖先採葉充飢渡荒的年代的粗食。在城市中長大的自己，

關於朴樹的記憶，主要是小時候校園旁邊那片大樹林，還有跟同學玩

過一種叫「逼迫筒」的自製玩具。射擊遊戲，一向都是男生的最愛，

那時候「戰爭遊戲」 (War Game) 還沒有流行，也沒有發射 BB 彈的仿

真氣槍，家境較富裕的同學，可以擁有發射黃豆的塑膠槍，其他同學

則在學校旁的樹林裡收集朴樹的青澀果實，塞入細竹管中充當子彈。

2 朴樹 Celtis sinensis Pers. 榆科(Ulmaceae) 落葉喬木，香港原生植物，別名沙朴、青

朴、樸樹、朴仔樹，分佈於中國南部及台灣。朴樹被普遍栽種作遮蔭樹，成熟果實

味甘可食，葉作藥用，有消食去積、和胃之功效；木材彈性佳，適合製作器具。


不知道這種舊日的玩意有沒有正式的名字，由於朴籽受壓射出時會發

出「卜卜」的聲響，我們都管它叫「逼迫筒」。社會變得富裕，玩具

幾乎全是工廠中大批生產的貨品，款式更層出不窮，逼迫筒這種土製

童玩，就連比我小十歲的幼弟也沒見過，年青學生們不知道，亦是意

料中事，只是看在熱心發掘香港本土傳統文化的劉老師眼裡，想必感

慨良多。

沙螺灣是東澳古道上一個重要村落，殘存的石砌圍門與村後的巨樟古

木，依然是有名的本地旅行景點。因為往來屯門市區與東涌渡輪服務

的存在，村中仍有相當的居住人口，菜畦與果園，仍舊翠綠一片，侯

王古廟前，香火依然鼎盛。只是眼前一片優美的田園風光，卻無法隱

藏備受城市基建發展衝擊的痕跡－自從機場在水道彼岸的赤鱲角

島上落成後，這裡便要接受飛機升降的巨大噪音廿四小時不停的轟

擊。跟村裡的婆婆閒聊幾句，對於飛機噪音，村民似乎早已默默接受，

繼續努力地維持著原有的生活模式，可惜在不久的將來，第三條機場

跑道的興建，跨海的珠港澳大橋也在附近登陸，加上這裡的環境，將

再度面對另一波的巨大衝擊。在村中抗議興建機場新跑道的白布條

下，劉老師向學生們提出了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都市的發展，很多

時候都建基於部份人非自願的犧牲之上，這樣的發展模式，是否公

平？

穿過一片又一片的果園，我們來到古道上另一個人氣尚存的村落－深

屈村。夏天果熟之時，遊人可以在這裡用很便宜的價錢，向村民買到

一大串樹上成熟的新鮮水果。深屈路旁接二連三的鄉村茶座，似乎是

人氣的證明，不過這只是假象。這裡雖然因為有深屈道的連接，交通

較其他村落便利，留守村中的，幾乎全是銀髮一族。只有在遠足季節

期間的假日，較年輕的一輩才會回到村裡來，幫忙招呼路過的遊客。


年過八十的九叔，正在村口劈柴，我們走過去跟他打個招呼，劉老師

一眼便看出那是荔枝柴。荔枝柴是上好的燃料，但年輕一輩多已不知

曉，九叔見劉老師一眼便能認出，甚感興奮，也打開了話匣。閒聊之

間，得知村旁現時荒廢了的谷地，曾經是一年兩造的水稻田。如何操

作耕田的手扶犁耙，九叔還清楚記得；高大的罾棚，亦依然屹立岸邊。

村中從前還有養蜂，採集蜂蜜到大澳出售。不過這些漁樵耕牧的生

活，都是大半個世紀之前的事了。

對於深屈村，自己其實不算陌生。遠足途經此地，每年總有兩三次，

一位不算太熟、早已隨母親移居市區的朋友，老家也就在這裡。只是

每次經過時，或者偶爾停下午膳之際，跟村民的交流，亦止於簡單噓

寒，少有主動深入了解村中情況。香港人習慣不會主動打聽別人的事

情，我輩中人，更是著重私隱，如非職責所在的專業記者，也會推己

及人，多抱「避免八卦而惹人討厭」的態度。加上自己性格所然，就

算是相熟的村民，對方不說，也少有主動打聽。若不是為劉老師當翻

譯而打開了話題，跟九叔的對話，也不至於如此深入。

要跟村民作深入的對談，事實上也比從前困難得多，現時大家一般都

會有戒心，若坦白表明內容會被用作公開的資訊，對方更加不願多作

透露。記得有一次，我只是隨意地問及一些過往村中的情況，卻被懷

疑是否在搜證和刺探違規使用土地的歷史，讓我啼笑皆非。有趣的

是，在外來遊客面前，村民反而樂意多講。幾次隨劉老師穿村，充當

傳譯之時，說明老師來自台灣，竟有頗多意外收獲。一些一直忽略了

的問題，以及一些一直認為不好直接詢問的問題，都一一找到了答案。

單靠官方記錄來呈現歷史真實，並不全面，尤其是在了解民眾想法和

心聲方面，更是困難，要彌補這些缺失，口述歷史的記錄，便顯得重

要。為何需要及如何當一個蒐集口述歷史的土地踏查者，劉老師在訪

村的過程中，給了學生們一個很好的示範。獲益良多的，也包括了我


這個隨隊出遊的「旁聽生」。現代都市發展步伐急速，周邊的鄉村也

亦步亦趨，滄海變桑田，可以短短數年間的事，及時給這些被淡忘中

的歷史往事與生活智慧作記錄，確有其迫切性。年青一代的村民，雖

說偶有重回村中落戶，對村中歷史已多不甚瞭解，當老一代已經不

在，又或者開始記憶模糊之時，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便會被永遠遺

忘。

興建第三條機場跑道的計劃，最近遭受挫折，也許無法如期上馬，但

另一個更加龐大的東涌新市鎮擴展計劃，已經出場。政府的目標，是

令東涌發展成能容納 22 萬人口的市鎮，大規模的填海工程，對周邊

環境的衝擊，肯定更為嚴重。沙螺灣也許會被都市化，從此失去鄉村

的特質，甚至淪為新市鎮的一個邊緣小區。沒有被記錄的村莊，隨著

實體的湮沒，也會逐漸消失於人們的集體記憶。很多事情，政府無暇

或無意顧及，民間有心人的努力與承擔，便顯得格外重要。


沙螺灣海邊荒廢了的罾棚

東澳古道上荒廢了的罾棚



麻鷹翱翔的天空

早上八時，在家裡正準備出門，熟悉的鳴叫，又在窗外

響起，轉頭向外望，是麻鷹那流線且優雅的身影，在窗

外滑過。當牠的頭部忽然扭轉時，眼神的剎那接觸，似有一種難以形

容的震懾，只是相隔了一段距離，感覺不算強烈。記得劉克襄老師曾

經寫過，麻鷹最迷人的部位，是眼睛，他在年輕時服役海軍，就是被

這凝視的犀利眼神電到，從此走進了觀鳥的世界裏。

不少人誤以為麻鷹是威猛但孤獨的動物，事實上牠們是感情專一的雀

鳥。清晨時份，每對成鳥會一前一後離開夜棲地，但基本上都是如影

隨形的渡過每一天。書架上有一本台灣出版的高空攝影集《鳥瞰台灣

山》， 2005 年底，劉老師和師母朱惠菁3一起為這部紀錄台灣五大山

脈的攝影集撰寫空中導覽文字，配合陳敏明的高空攝影，以鷹眼的角

度，引領讀書俯瞰台灣的雄山峻嶺、名川大澤與曲折海岸，凝視他們

倆所鍾愛的這片土地。看見窗外比翼翱翔的麻鷹，不禁聯想到這對經

常一起走訪台灣山野的夫妻。

劉老師旅居香港期間，師母趁著假期，從台北飛過來探望，也在星期

天跟嶺南大學的學生們一起探索大嶼山北岸的「東澳古道」。說話輕

聲細語的師母，很快便跟女生們十分熟絡，看起來就像是姐妹聯袂出

遊。

在沙螺灣碼頭登岸後，大家沿小徑魚貫進村，忽然聽見女生們發出驚

呼，且紛紛往後退縮，原來是一具疑似鼠類的無頭屍骸，橫趟於村徑

3 朱惠菁，台灣自然生態作家和觀察者。中學年代受一本關於攀岩的少女漫畫啟發，

嚮往登山，大學時開始熱心參與高山攀登活動。畢業於東華大學自然資源管理研究

所，曾任雜誌社採訪編輯和出版社編輯，長期關心台灣山林保育。2004 年與劉克襄

結婚後，隨夫婿頻繁走訪台灣北部各山區，並一直擔任他作品出版的主編。


中央。走在後頭的師母二話不說，一個箭步向前，隨手從地上撿起小

枝條，便俯身翻弄殘骸察看。女生們都看得傻了眼，她們大概不知道，

惠菁師母原來也是一位自然生態作家和觀察者，長期關心台灣山林保

育，在東華大學自然資源管理研究所的時候，研究的對象便是花蓮地

區的月鼠與赤背條鼠。屍骸雖然殘缺不存，師母一眼便認出那是鼩鼱

鼠，而且很大可能是常見的家鼩鼱 (Suncus murinus 也稱臭鼩、錢鼠或

香鼠 )。

遠足途中跟師母談起香港的野生哺乳類動物，發現原來她對此也相當

熟悉。對於長時間在台灣山區從事野生哺乳類調查的師母來說，這畢

竟是她的專業範疇，但是師母尤感興趣的，卻是香港的麻鷹。

師母不只一次來訪香港，對於在市區之中可以輕易地看到野生麻鷹在

高樓大廈之間往來穿梭，感到有點驚訝，在台灣的大城市中，這種景

象幾乎是難以想像的。俗稱「麻鷹」的黑鳶(Milvus migrans)，在台灣

稱為「老鷹」，是香港常見的隼形目猛禽，在市區上空和高樓之間，

經常可以看見牠們利用熱流高飛和盤旋，尋找食物。麻鷹也有在晨昏

時份大群聚集的習性，在港島東區及中區半山馬己仙峽附近，每天都

可以看到數百隻麻鷹在空中交互盤旋、集體滑行。

如此景象，就連台灣著名黑鳶觀察與守護者沈振中4老師，也曾感到

相當的困惑。在早期仍處於農業時代的台灣，黑鳶是相當普遍、到處

可見的留鳥，八十到九十年代的鳥類資料記錄卻顯示，數目只在 175

到 200隻之間。現時台灣黑鳶的聚集區和鷹巢不單只遠離人群，聚集

族群的大小，最高紀錄也只有七十多隻。對比香港這個只有台北般大

4 沈振中，台灣著名黑鳶(老鷹)觀察者與守護者，自然名「老鷹」，基隆人。輔仁

生物系畢業，1993 年 6 月創立基隆市野鳥學會，並辭去教職，效法珍古德立下「黑

鳶二十年」計畫，專心追蹤記錄基隆的黑鳶。著有《老鷹的故事》、《鷹兒要回

家》、《尋找失落的老鷹》、《老鷹觀想錄》。


小卻擠滿八百萬人口的城市，因土地資源有限而到處高樓大廈，卻有

成千數目的麻鷹，與城市人緊密地生活在一起。引述沈老師十年前在

香港的實地觀察5：「鷹巢就在公寓旁，甚至在被大樓包圍的小公園

裏。從住家窗戶即可觀察。每天清晨都被老鷹的鳴叫聲弄醒。聚集夜

棲地離馬路最近不到五十公尺。用肉眼即可與牠們對看」。自己雖然

並非觀鳥愛好者，卻也知道，直到今天，這依然是事實：在覆蓋著玻

璃幕牆的港島西區辦公大樓裡，幾乎每天都可以看見麻鷹在海港飛

翔；家住港島東，假日早上若沒有外出，也總能見到麻鷹在窗外近距

離掠過，或佇立天台圍牆之上。

沈老師的推論是：香港沒人養鷹、也沒人抓鷹，卻有一個規模龐大與

專業的非牟利猛禽護理中心；沒有人餵食，卻有成千的麻鷹在聚集；

這顯然是跟市民如何對待麻鷹、是否在乎 (原文為 Care，另有關心、

照顧等含意 )的態度有關。另一方面，在香港的鬧市之中，依然有「聞

不到汽車廢氣、看不到幾輛機車」的自然環境；「人多大樓多，卻有

近百分之四十的面積被劃為郊野公園」。以自己的觀察，香港人對野

生動物的關注，雖然已在不斷改善之中，但普遍仍談不上重視。至於

「鬧市之中卻有近在咫尺的自然環境」的觀察結論，倒是十分認同，

這與劉克襄老師欣賞香港那「世界少有的優質城市自然環境」的看

法，正是不約而同。都會高樓的熱氣流效應有利於麻鷹的盤旋，垃圾

堆填區中的腐肉殘渣也是牠們喜愛的食物，但在人為開發如此嚴重的

環境下，若然沒有那些奇蹟般完整存在的大片寧靜樹林，香港也不可

能成為東亞地區麻鷹集聚最多的城市。

聽師母說，假期完結後回台灣，立即又會投入帶領研究隊深入司馬庫

斯森林的勘查工作，單看師母斯文柔弱的身影，一般人可能很難想

5 2001年 11 月，沈振中與台灣黑鳶調查員梁皆得及柯惠珍等獲基隆鳥會黑鳶基金

贊助及香港觀鳥會麻鷹研究組接待，到訪香港作為期 13 天的黑鳶拜訪及考察。


像，她原來是位馳騁於荒山野林的巾幗好手。早在大學年代，師母已

經是一位登山愛好者，台灣百岳之中，相信也登上了不少座。師母婚

後隨老師頻繁走訪台灣北部各低海拔山區，夫唱婦隨，是天造地設的

絕配。劉老師曾公開說自己是個很幸運的人，夫妻志趣相投，可以隨

時切磋生態觀察經驗、討論保育議題；師母是他最大的支持者，也是

最棒的戰友，因為她的輔助與付出，老師可以兼顧家庭和野外生活、

全力專注於專業寫作。

劉克襄老師的自然觀察從野外的鳥類開始，在《十五顆小行星》一書

中便提到，台灣的老鷹是他年輕時「啟蒙之鳥」，因此亦一直帶著崇

敬的態度來看鷹，是因為牠們所象徵的「堅毅、蒼涼的氣質」、那「具

有穿透生命本質的能力」的凝視、還是那「承載著古老智慧和靈性」

的羽翼？也許三者皆是。其實老師三十年來在台灣如鷹般逡巡各地，

不遺餘力地探勘、關注與保育自然，何嘗不是這些特質的體現？惠菁

師母也愛鷹，也是受了這種氣質的感染吧。

若撇開關於氣質的浪漫聯想，以麻鷹比擬老師和師母，在現實生活

中，其實並不恰當。師母追尋的是健康而美味的飲食，麻鷹卻是對食

物來者不拒的腐食性動物；老師偏好簡樸與天然的食材，跟腐肉和死

魚也扯不上關係。麻鷹在垃圾堆上盤旋搶食時，一點也不優雅，不過

我卻相信，老師和師母不會因為麻鷹的食性而對牠們少了尊敬。真正

的自然愛好者，對物種沒有歧視，正如沈振中老師所說，「任何生命

不會因身體大小、腦、神經之有無而減損其存在的事實、價值及尊

嚴」。在生態系統中，麻鷹扮演的是清道夫的重要角色，「讓所有生

命回歸自然重新循環、發揮生命最大的價值和意義」。

讓生命消逝的有機體回歸自然循環，是麻鷹的天職。這對並肩馳騁於

山林鄉野之間的夫妻作家在努力推動的，是人心的重歸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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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老匯影院大樓「最近的台灣鐵道旅行」公開講座

百老匯影院大樓「最近的台灣鐵道旅行」公開講座


綠色演說家

在台灣的時候，劉克襄老師經常到學校裡為學生演講，就

算是偏遠的山區學校，也欣然翻山越嶺地赴會。除了寫作與

踏查考察，便是馬不停蹄地到各地作自然保育相關的分享與

推廣，「綠色教育家」的美譽，當之無愧。演講的場地，不

少是設備先進的空調演講廳，全神貫注的聽眾中不乏學者、

政府官員與外國人，甚至位高至總統；不過更多的場合，是旅行途中

的山林與村野，細心聆聽者之中，涵蓋的層面，從小學生到資深的登

山嚮導與保育工作者。

在香港嶺南大學駐校期間，校方也為老師安排了兩次的公開演講，到

場者涵蓋了老中青三代人，主要是香港市民，但也有來自中國內地的

訪客，很多都是曾拜讀老師作品的讀者。嶺大中文系的學生可以告訴

你，他們熟悉的劉老師，可是位對任何人都謙遜誠懇、平易近人的謙

謙君子，不過對於從沒有面對面接觸過劉老師的讀者來說，一開始會

有種很嚴肅又帶點沉悶的感覺。自己曾跟老師一起遠足，見慣了他親

切的笑容，當然沒有上當。

其實公眾有這種第一感覺，也很正常，因為在老師演講的過程中，確

實很少看見他笑。不過大家很快便會發現他的魅力，想起「冷面笑匠」

這個形容詞－那一次在嶺南大學王忠秣演講廳中，當老師幽默生

動、肢體語言豐富地解釋為何稱呼校園內的一隻野貓做「校長」的時

候，台下哄堂大笑，台上依然是一張嚴肅的臉，不帶一絲笑容。其實

我也曾經「中伏」，在一次到訪深涌的考察中，當大家正認真地討論

馬櫻丹、馬利筋、馬鐸 (海芒果 )、馬兜鈴和馬錢子等台灣也能見到的

有毒植物時，老師忽然一本正經地拋出一句，「對，姓馬的都有毒！」，

大家當場被殺個措手不及、人仰馬翻。


英語中 Artist 一詞，涵蓋廣闊，中文譯作「藝術家」，寫作是一種藝

術創作，很多人都會認同，卻奇怪甚少人會稱作家為藝術家。文章與

其他藝術作品的不同之處，在於其在讀者中所能發揮的穿透入心的影

響力，而演講，可以說是寫作在另一種媒體上的藝術形式。文章在發

表前可以反覆修改，演講時話一出口便無法收回，雖然演辭可以預先

準備，演講前也可以作反覆綵排，但依稿照讀的，絕對是最差勁的演

講。所以比起寫作，演講更講求臨場反應，腦筋一定要轉得比嘴巴快，

與其他現場演出的表演藝術相比，可謂不相伯仲。有些作家筆鋒銳

利，在講台上卻會舌頭打結，實在是可惜。

一場演講，如果主題選擇得適當，能吸引到聽眾到場，已經是成功了

一半。以劉老師知識的厚度、媲美博物學者的內涵，要在專家與學者

面前侃侃而談，絕無難度，不過老師希望吸納的聽眾，主要還是普羅

大眾。面對普羅大眾，深奧的理論，學術性的研究報告，猶如陽春白

雪，必會曲高和寡；輕鬆的題目，多從人性化、生活化的角度出發，

更能讓大眾產生共鳴、引發聯想和思考。能把希望傳遞的訊息和觀

念，在人們心中不知不覺地潛移默化，才是最成功的演說家。不知道

「左撇子是個盛產天才的群體」的理論是否真確，身邊慣用左手的朋

友中，古靈精怪的點子確實特別多，劉老師便是個好例子。在嶺南大

學的文學講座上大談校園的流浪貓，原來已經不算經典，據說他這個

從沒用過護膚品的大男人，竟然還辦過一個教女人如何護膚的講座。

當然，看似搞笑的題目，實際上說的是純天然蔬果對身體的好處，從

而帶出人與自然之間那密不可分的關係。

自然寫作被形容是集語言能力、文化理解、保育意識交流及科學水準

為一體的一種藝術，若進一步化成精彩的演講，更能迅速、直接地感

染人心，啟迪民眾，讓保育訊息更加有效地傳達。自然愛好者中，能

有像劉老師這樣一位擅寫又能講的出色作家，實在是有福。


百老匯電影中心講座 9431

大澳講解 7827

元荃古道


塱原荷塘(左半)


塱原荷塘(右半)


植物 Sample,素描本,羽毛


福爾摩沙的奧杜邦

在穿村的旅途上，劉克襄老師提到了好一些在台

灣用作食材、但在香港卻不會或不再食用的野

生植物。為對這些植物多一點瞭解，特意到圖書

館翻閱了老師在 2006年出版的作品《失落的蔬果》，

怎料引起自己更大興趣的，卻是書中以鉛筆素描的植物圖鑑。

記得在唸初中的時候，植物課的其中一項習作，便是要把觀察結果 -

－從植物形態到顯微鏡下看到的細胞結構－都用圖畫記錄下

來，而且是用鋼筆醮墨汁來繪畫。不是每個人都能繪畫，而且一不

小心，墨汁便會在畫紙上留下一片污漬。同學都視這類習作為苦差，

對自小喜愛繪畫的我來說，卻是最喜愛的功課之一。多年以後，畫

功雖然沒有進步，繪畫植物的興趣，卻一直維持。早年數碼攝影還

沒有出現、膠卷和沖印費用仍然不菲的時候，筆記本上的手繪圖畫，

依然是旅途中佔一定比重的記錄方式。

淡素清雅的插畫，無論是鉛筆素描還是水彩手繪地圖，其實一直是

劉克襄老師作品中的重要標記。被譽為台灣的踏查專家，劉老師年

青時已經開始背著行囊，一步一腳印地走遍台灣每個山頭與鄉鎮，

積存的成果，除了鉅細靡遺的文字紀錄外，還有素描本上一張張精

彩的野外寫生。在博物學與藝術之間，似乎都有著一種密切的連繫：

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多具博物學家的學識；而近代西方

畫鳥名家中，亦多是專業的鳥類學家，尤其是在美國，因為奥杜邦

(John James Audubon 1785-1851) 的深遠影響，更形成一個被稱為「博

物學繪畫」的重要藝術流派。

說起奥杜邦，這位生於海地的十九世紀法裔美國野生動物畫家兼博

物學家，年青時已全力投入鳥類的觀察和繪畫，繪製的《美洲鳥類》


圖鑑，更被譽為「美國國寶」。除了無數的畫作，奥杜邦也留下了

不少日記和隨筆，當中流露的保護自然和尊重生命的理念，在西方

社會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無獨有偶，被賦予「鳥人」稱號的劉

老師，他的自然寫作，也是以鳥類生態題材為起點。翻開老師以鳥

類為題材的作品，從《風鳥皮諾查》到近年的《永遠的信天翁》，

一頁頁精彩的鳥類鉛筆素描插畫中，老師那全靠自學而成的繪畫造

詣，表露無遺。只是香港的讀者似乎都只把注意力放在他的文字而

忽略了他的畫作，更鮮有知聞他早年為兒子創作的兒童繪本。

博物學繪畫在西方發展蓬勃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社會上普遍重視環

保教育和藝術訓練。可惜這些保育與藝術的養份，在華人地區的教

育傳統中每每缺如，就算是具備天份、興趣濃厚而又自學有成的，

也不容易轉化成為事業。在香港這個事事以成本效益為先的都會之

中，除非是銷售量有保證的流行漫畫，手繪的畫作，尤其是純以自

然為題材的繪畫，一般只能以裝飾性的陪襯角色出現在出版物中，

偶爾有以獨立繪本的形式面世，也多是作者為償心願而不計收益的

出品。數碼攝影技術與數碼修圖軟件發展到今天，已經是功能多樣

且使用方便的工具，繪畫是很消耗時間與心血的愛好，自己也很慚

愧，自從購買了第一部數碼照相機後，繪畫的嗜好，亦已完全荒廢

了，遇上有製作圖像的需要時，亦只會借助 Photoshop一類的電腦軟

件。不過，真正的藝術家，卻不會因此放下他的畫筆和素描本，劉

老師，便是其中一位。

跟老師聊起野外寫生的事，台灣一些自然教育活動中，也有這一環

節，就像我唸初中時植物課中的訓練，只是不會被當作一門功課而

已。野外寫生，其實就是為自然觀察作準備的其中一項訓練，記錄

觀察的成果，圖像往往比文字更為直接傳神。近年攝影器材發展日

新月異，只需按一下快門，便是快速且精確的記錄，加上數碼照相

機的普及，成本便更低了。然而用畫筆作記錄，花上數十分鐘，過


劉老師賞畫

Photo Credit : Ka Ching



程中需要留意各種細節，在腦中消化後再繪畫出來；用照相機取景、

對焦、按快門，也只不過十數秒鐘的時間，吸收的細節不會很多。

況且現代人大都講求效率，「先拍下來，回去再慢慢研究」，是否

拍漏了些什麼細節，根本也不清楚，踏查過程中實地觀察和暸解的

意義，大大的打了折扣。得了的是時間，失了的卻是更細緻更深入

觀察的機會。

劉老師曾經表示，年紀漸長，看事情也輕淡了，輕身上路，好像什

麼都可以割捨－除了背包裡的數位相機和素描筆記，可見老師對

觀察的記錄，還是很在意。野外實地寫生，老師在年輕時比較狂熱，

如果時間不許可，也會採下標本，「半夜三四點醒來，取出白天採

集的物種，就著簡單的桌椅，或伴隨自己的旅行箱，趕著繪圖和記

錄」。為著身體力行 Take nothing but pictures 的理念，老師早已不再

摘採標本；現時帶領自然導賞活動的次數較多，過程中時間緊迫，

要照料的事情也多，故以拍照作紀錄，已經成為常態。實地寫生，

只能留待獨自出遊時，才能為之。 2010 年秋天，劉老師到訪德國柏

林市郊的萬賽湖 (Wannsee)，為「台德文學交流計劃」出任「柏林文

學學會」駐村作家，難得有機會，每天都走進森林賞鳥，也不斷地

畫，眼見所及，都成為素描的題材。老師不會說德文，但每次只要

拿出他的素描本，展示他的繪畫成果，就能跟在場的德國人建立一

種語言達不到的溝通境界。傳情達意，圖像與文字各有優點，但無

可否認，圖像的確更能跨越語言的隔閡。現代人接收訊息，往往偏

愛圖像而逃避文字描述，閱讀時若對文字部分避而不見，那跟看不

懂文字的外國人，大概沒有分別。同為寫作人，對於這種趨勢，雖

說只有無奈，也許仍會抱一點期望，希望讀者在瀏覽圖片之際，偶

爾會有興趣看看相關的文字。在劉老師眾多的出版作品中，文字與

繪畫，每每如影隨形，不一定是刻意設計，卻有著相得益彰的效果。


色彩斑斕的繪畫，一般都比較吸引眼球；簡樸淡雅的鉛筆素描，卻

更能顯現畫者身為自然愛好者那豁達淡素的心境，猶如國畫中的水

墨技法。劉老師擅於畫鳥，無論是《不需要名字的水鳥》繪本中簡

單線條的勾勒塗抹，還是《風鳥皮諾查》裡環頸鴴那纖亳畢現的羽

翼啄喙，均表達得栩栩如生；然而由於對植物的偏愛，更為吸引自

已的，還是《失落的蔬果》中靜態的植物素描。一直在想，如果老

師什麼時候能在香港舉辦一次自然寫生手稿的展覽，那就太好了。

欣賞劉老師的鉛筆素描，讓我重拾起對繪畫這個「舊愛」的回憶，

初中時代那單純樸實的感覺，彷彿又回來了。


保育自然從生活出發

每次隨劉克襄老師穿村，最能吸引老師注意力的

事物，除了田中作物、路邊野菜與風水林木，便是

客家村旁的竹林。哪一種是用來編織的，哪一種是用來造扁擔的，

哪一種是充當防衛性籬笆的，老師都能一一分辨，沒有經過結合生

活實際的細緻觀察，是不可能知道的。這些過去農村生活細節，有

時候連長居鄉間的老村民，也未必能說清楚。

劉老師的自然觀察，從野外的鳥類開始，到了近年，已擴闊至生活

所觸及的每一個細節，田裡的蔬果、流浪貓與野狗、農家的飲食傳

統、鄉間的古道、以至城中的菜市場，都是自然觀察的對象。 2010

年劉老師在香港書展的第一場公開演講，題目便是「香港失落的蔬

果」。

為什麼是蔬果？而且還是失落了的蔬果？人類種植農作物的歷史悠

久，這種對自然資源的利用模式，無疑比原始的樵採漁獵更有效率。

過去農民順應自然地生活，注重對收成作物的物盡其用，也對野生

植物有節制地物盡其用。現代農業生產力大增，卻變得只追求產量

與成本控制，無節制地剷平天然林地以取得更多耕地，耗盡土地的

養分之餘，也不在乎生產過程中的大量浪費。沒有市場價值或利潤

不高的傳統作物，更注定要被淘汰。在城市裡，跟自然最有關連的

地方，要算是菜市場，可是現代城市人生活忙碌，就連去一趟菜市

場也沒有空，只能光顧鄰近的超級市場和便利店，尤其是年輕的一

代，更視超級市場為唯一的食材來源地。吃著外表漂亮但千篇一律

的蔬果，不知大自然中食材種類的豐沛多采；只道有錢便可以填飽

肚子，卻忘記了是土地在養育着人類。缺乏保育自然的動力，也是

自然不過的事了。


隨劉老師郊遊的次數多了，一起用餐的機會也多起來。老師帶備的

午餐都很簡單，一般都是麵包和開水，偶爾才喝一些補充礦物質的

飲料。這一點我跟他倒很相似－我是因為懶惰，老師那簡單飲食

的習慣，卻是為了減少耗費能源，在生活中實踐對環境的愛護。偶

爾我也會帶些零食跟大家分享，通常是柑橘、沙塘桔之類的本地水

果，老師都會欣然接受，只是有一次有同行朋友帶來了又大又漂亮

的進口草莓，老師似乎有些為難，盛情難卻下，才勉強吃一點，箇

中的原因，我倒了解：在一次參觀有機農場的時候，老師曾經提到，

生產又大又漂亮的水果，一般都用上不少化肥與農藥；從外地輸入

容易腐敗的水果，也必耗費不少能源。所以可以的話，老師都盡量

食用本地生產的蔬果。

每當有朋友從台灣來香港探訪，劉老師都會帶他們去看看不為一般

遊客熟悉的另一個香港－新界的郊野與村落。台灣的朋友熱愛美

食，也因為希望答謝老師，每次的行程都會以豐盛的一餐作結。滿

桌的魚肉雞鵝，老師都吃得很慢，也吃得很少，這跟平常和學生們

一起吃飯時的情況，明顯不一樣。學生們和我光顧的都是一般的小

店 (我們都堅持不光顧大集團連鎖店 )，雖然吃的都是餐蛋麵、排骨

蒸飯、豆漿之類的平民食品，老師卻吃得很爽快。我們的結論是：

「老師不愛美食」。其實如果不是遷就學生的口味，劉老師鍾愛的，

始終是天然的食材與簡單的烹調，平常自己一個人用餐，還會更簡

單一點：到菜市場買些本地蔬菜，回大學宿舍自己弄飯，唯一的山

珍美味，便是偶爾在墟市找到那些鄉民擺買的山果野菜。

第一次隨劉老師出遊，在谷埔村的開闊濕地上，找到一大片叢生

的菜蕨，老師興奮莫名的反應，讓我印象特別深刻。此物乃台灣民

眾在市場經常買到、稱為「過貓」的美味山菜，香港人卻不會食用，

讓老師感到很奇怪。對於尋找另一種現時也少見食用的植物「煙茜」

(Pluchea indica 闊苞菊 )，老師也是鍥而不捨，還好小時候曾在澳門


蠔涌谷荒田採野菜

蠔涌谷荒田採野菜


煙茜菜蕨菜市場


吃過這種藥草造的「煙茜餅」，總算能夠提供一些有用的資料，而

我們最終也在赤徑岸邊，找到這種不大起眼的菊科植物。漆樹科的

南酸棗 (Choerospondias axillaris)，果子和果核均可作藥用，它有一個

古怪的別名－「四眼仔」，皆因果核表面分佈有四五個小孔，樣子

好像大眼眶的外星人，相當有趣。若不是老師提起，年紀不算輕的

我竟沒有聽過，新鮮肉厚的南酸棗果子，還可以做成美味的糕點南

酸棗糕。在大藍湖往蠔涌的村徑上，仲春時份，荒田中一片茂密的

小米菜 (Chenopodium serotinum 小藜 )，正長出花蕾，這種一般台灣人

也不懂食用的野菜，同樣令老師心花怒放，甚至忍不住停下來摘採。

把嫩葉與花蕾洗淨後汆水燙熟，只需加少量鹽調味，原來相當可口。

年青學生們在隨老師穿村的過程中，其中一大樂趣，便是「重新發

現」了不少失傳了的本地山菜野果，對不再年青的自己來說，也重

拾了一些幾乎已經忘掉了的兒時回憶。

曾有人說，「香港有大片的郊野土地不能用作發展，任由野草叢生，

實在是浪費」，不過老一輩的鄉民可以告訴大家，滿山的草木，其

實都是寶。因應各種植物的特性作不同的應用，在適當的季節收採

適合食用的野菜山果，都是祖輩從生活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經驗與智

慧。對天然資源作充分但適當的利用，絕不浪費，過去是因為物質

缺乏，今天卻是基於珍惜大地的賜與、尊重大自然的生活態度。在

不同地域或族群中，野生植物在生活中常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探究

這些植物在現代生活中的位置，尋找這些消失中的民間生活智慧，

正是老師在鄉間踏查旅程中的一個重要目標。

初夏的五月，一叢叢粉紅色的山稔花，覆蓋著香港的郊野。看著漫

山遍野盛放的山稔花，劉老師慨嘆，在台灣的林口山區，這原本也

是非常普遍的植物，可惜因為農夫喜愛用它的根來浸製藥酒和燉

雞，已被挖得近乎絕跡了。對於產量有限的野菜山果，懂得如何適


當、可持續地利用，也是重要的課題。香港的遠足人士一般只採山

稔果而食，是較為可取的方式。

劉老師在旅居香港期間，會到菜市場買菜自己做飯，原來老師每到

一個城市，最愛的「觀光」活動，便是去逛菜市場，因為他認為，

要在城市裏觀察自然，當然是要到市區裏「跟自然最有關係的地

方」。菜市場是原始食材的供應地，看看人們平常吃什麼蔬菜水果，

不多不少也可以了解到一般市民對綠色生活、對自然環境的態度。

偶爾在菜市場發現有被遺忘了的野菜山果在出售，知道仍然有人記

得這些祖父母那一代的食材，都會讓劉老師感動不已。現代人講究

精雕細琢的美食，尤其是居於大城市的人們，這種追求，已達到了

一個泛濫的程度，老師經常為此搖頭嘆息，因為這不僅浪費資源，

也犧牲掉太多一般人眼中的「非美食」。

通過觀察菜市場，看出平常人不會留意的細節，是劉老師的專長。

在台灣，他可以隨便分出市場上各種花生的身世和差異，哪一號的

花生適合拿來吃，哪一號的花生只能榨油。到了香港才幾個月，老

師已經可以告訴你如何看出菜心的來源地，又如何通過包裝的容

器，辨別出雞蛋的生產過程是否比較環保。

通過談論這些民眾「每天吃而不識」的食材來引起大眾關於食物背

後的思考，有人稱劉老師為「雞蛋作家」、「菜心作家」，他可是

完全不介意，甚至很樂意被稱為「菜市場作家」。在這位「菜市場

作家」的心中，推廣自然保育的意識 , 不能只是

高高在上的談科學理論、說大道理 ; 而是要

從普羅大眾的角度出發，結合實際的日常

生活，引發聯想和思考，才是更有效

的方式。

「四眼仔」－南酸棗的果核


自然教育無疆界

四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天，剛打開報紙的副刊，便

看到劉克襄老師撰寫的每週專題文章。這一次寫

的是：《走過上帝的花園》－單是看到標題，已讓

自己感動不已。

香港的杜鵑花，原生的有六種6，全都可以在馬鞍山上找得到。每年

的三四月間，馬鞍山上野生杜鵑盛放，是香港的生態奇觀之一，登

山賞花，也是自己每年的指定活動。這一年的春天，氣溫反覆徘徊

於攝氏九度與廿七度之間，十分反常，馬鞍山上的杜鵑花卻開得異

常的燦爛。接到山友傳來的消息後，便急不及待地計劃翌日便出發

上山，同時也把消息轉告劉老師，看他有沒有興趣同行。老師得悉

花訊後，其表情可以用「雙眼放光」來形容。起初以為老師對杜鵑

花特別鍾愛，才有此反應，後來才知道，如此的興奮，原來還有別

的原因：馬鞍山的杜鵑花，學生們大都聽過，可是曾親眼目睹的，

恐怕絕無僅有。杜鵑開花雖然跟老師的教學內容關係不大，卻是一

個很好的機會，讓學生感受大自然的美，從而加深對自己家山的認

識和熱愛。

香港的學生之間流行一個說法，杜鵑花開之時，便是煩惱的開始，

因為這時也正是學校考試季節的前夕，不單需要準備應考，也要趕

學期功課的死線。由於這個考慮，登山賞花的活動，劉老師無法即

時安排，只是花開不等人，跟學生商量過後，最終把上山的日子定

在四天後一個沒有課的上午，可惜自己因公事纏身，無法同行。其

實當時老師自己也正忙於批改功課，連續幾天的熬夜，但是為了學

6 香港的六種原生杜鵑：紅杜鵑(Rhododendron simsii)、香港杜鵑(R.hongkongense)、華

麗杜鵑(R.farrerae)、羊角杜鵑(R.moulmainense)、毛葉杜鵑(R.championiae) 和南華杜

鵑(R..simiarum)。


生，未及好好休息，一大清早便又帶著他們向馬鞍山進發。老師的

登山經驗豐富，也曾經走過這條路線，卻也不是完全沒有擔心，因

為考慮到山路的崎嶇險峻，不是每一個學生都能應付，加上這季節

山上經常被雲霧籠罩，山路分支也多，更沒有清楚的指示牌，迷霧

之中，極容易走錯。登山當天，果然遇上了糟糕的天氣，個別同學

也因體力不支需要放棄，幸好大隊最終都順利完成行程。學生們首

次看到一片花海的壯觀場面，興奮不已，劉老師更告訴他們，能在

一個短短的早上，便看到能夠媲美玉山杜鵑花海的盛，實在不枉

此行。在這次登山賞花之旅中，能看到如此自然奇觀，固然難得，

更大的意義，是讓學生們知道，如此美好的事物，其實就在身邊，

值得自豪，也應該好好珍惜。《走過上帝的花園》，講的就是這樣

一件事。

自去年開始，劉老師在香港報章上每週一篇的香港鄉郊專題文章，

讓不少香港人開了眼界，驚覺身為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對自己家園

的認識和熱忱，卻遠遠不及一位偶爾訪港的台灣旅人。外地人寫關

於本地的觀感與評論，其實也不少，本地人讀起來，卻往往有一種

疏離的感覺，閱讀龍應台老師書寫香港的文章，這種感覺便很強烈。

閱讀劉老師每週一篇的文章，感覺很不一樣，除了是對香港一些情

況的深入了解，文字上也不拘小節，不時用上本地的俗語，讓香港

讀者很有親切感。

由於歷史與地理的因素，港台兩地的文化，確實有著一定的差異，

亦因為相似的華人文化背景，也有很多可以互相交流和借鏡的經

驗。劉老師特別在意比較兩地傳統、文化、生活習慣等的異同，加

上在台灣從事自然保育和自然教育已經三十多年，提出了好些台灣

經驗，有成功的，也有失敗的，對於香港那起步較遲的自然教育，

都是很有用的參考。在香港，老師帶學生參加野外活動，常被視為

有風險的事情，很多學校因此傾向避免負上不必要的額外責任。劉


登馬鞍山賞野生杜鵑



老師鼓勵並親自帶領學生走進野外，堅持身體力行的推動自然教

育，對於很多仍抱著過份保護的心態的香港家長和學校來說，確實

有點不可思議，因此也格外的讓人敬佩。

登馬鞍山賞杜鵑，雖然已是每年的例行活動，每次看到山上的杜鵑

花海，依然會教自己感動，天地初開時的伊甸園，也不過如此吧。

《走過上帝的花園》－過去也曾寫過不只一篇描述杜鵑花海的文

字，為何從沒有想到如此貼切的標題？然而更讓我感動的是，在一

位外地旅人身上，看到一顆熱切引導本地學生認識和珍視自己家園

中美好自然環境的心。

半個月過去，再次接到山友傳來短訊：「山上的南華杜鵑也盛開了！」

於是原定周未「梧桐寨賞瀑」的遠足行程，被壓縮成半天的活動，

騰出下午的空檔，與劉老師再度登上馬鞍山。早上天氣悶熱，賞瀑

活動的步伐也急促，到了中午時分，大家都有點疲累，加上部分學

生早有其他安排，午後繼續轉戰馬鞍山的，最終只有四人。劉老師

曾對學生說，馬鞍山的杜鵑花海可媲美玉山，但若論花朵的大小、

形態與色彩，真正能夠與玉山杜鵑媲美的，是生長於人跡罕至的懸

崖上、花期最晚的南華杜鵑。在險要的「黃金壁」頂上，我們目睹

了南華杜鵑花海的盛況，唯一同行的學生，顯得十分雀躍，這畢竟

是難得一見的壯觀場面，就連並非首次目睹如此盛況的自己，也看

得心花怒放。劉老師看來有點心不在焉，「可惜其他學生都沒有來」，

惦記著的，是未能身處現場的學生們。


荔枝窩村

荔枝窩－從風水林望村舍


書寫香港的異地旅人

若論外地人書寫香港的郊野，自英國人進佔後香港，

一直都有描繪香港自然與鄉村風貌的作品面世，只是

都以英語書寫為主。較為近代的作品中，曾經讀過 Derek Kemp 的《十

二條香港步行路線》 (Twelve Hong Kong Walks 1985 牛津出版社 -倫

敦 )，當中有關本地野生植物分佈的資料，為自己早年的自然觀察活

動提供了不少有用的參考。十年之後，旅港澳洲攝影師兼作家艾思

滔 (Edward Stokes) 著作的《山水有情﹕探遊香港郊野》 (Hong Kong's

Wild Places 1995牛津出版社 )，以美得令人讚嘆的野外風光照片，配

合簡潔的文字，讓香港人重新認識自己的郊野，也掀動了本地自然

風光攝影的風氣。

書寫香港的異地旅人，當然也不只限於英語的作家，旅港多年的日

本人金子晴彥，十年來在香港的山野間往來穿梭，也以母語寫下了

不少旅途筆記，把香港的自然美景介紹給日本的同胞，更把西貢的

蚺蛇尖比喻為「香港富士」。可惜自己不懂日語，原文的精彩之處，

未能原汁原味地體會。

近代港台兩地文化交往頻繁，知名作家經常在兩地之間往來聚散，

台灣作家寫香港故事，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定居香港的黃寶蓮，便

曾在南丫島生活了八年，寫下了《愛情帳單》 (1991) 和《簡單的地

址》 (1995) 兩本散文集；而近年最為大家熟悉的，肯定是龍應台了。

以外來者的身份寫香港文化政策與公民社會的發展狀態，她的筆觸

極盡淋漓，但總覺得有時候會缺少了點什麼，可能是以文化人的身

份與角度從高處俯瞰，總不及親身下區觀察中所看到的來得全面

吧。龍應台的香港書寫，感覺上缺少了的那點什麼，正是那人文關

懷的視野，但說完全沒有，也不公平，只是在作品中少有談及。


同樣是以異地旅人的身份書寫香港，劉克襄老師文字的吸引之處，

是他對香港的認識與人文關懷，很多時候比大部份港人還要深。從

書寫異地風貌的處理來看，很多旅遊文章，甚至本應該很專業的導

遊指南，一般都有個通病，就是流於表面，採取「即食」而捨棄細

緻觀察，甚至不做實地考察的功夫，只引述道聽途說的資料，更有

甚者，會直接引用網路上未經證實的資料。

劉老師開始在香港的報紙上寫關於香港的專題文章，並非貿然便下

筆，而是經過了幾年來多次到港遠足訪村後的反覆踏查與思考，嘗

試以異地人的角度看香港事物，以新觀點看香港的舊事物。在談及

米埔、柏架山道晨運徑、天水圍濕地公園、南生圍、公和荳品廠等

香港人熟識的事物時，劉老師也會提出一個較完整的歷史脈絡，似

乎深知過去香港教育模式中讓人遺憾的一環：這些在學校課本和成

長過程中本應有的的認知，一直付諸闕如。劉老師知道很多香港年

輕人羨慕台灣，都喜歡去台灣旅行，他把香港的情形跟台灣的成敗

經驗逐一比較，也正好提醒大家，不要忘記自己身邊也有很多美好

的事物、一些我們忽略了的可能性。

自稱是一個自然觀察愛好者，卻很慚愧，依然未能完全擺脫香港教

育制度的後遺症，觀察只是記錄現象，亦流於表面，少有主動找出

更深層的聯繫。

「水路應該更為方便，為何村民仍然開闢縱橫交錯的山路？」

「為什麼只有馬鞍山，可以找到香港所有品種的野生杜鵑花？」

「咸田的土地含鹽量高，為何過去種的是普通水稻而非鹹水稻？」

很多自己從未認真思索過的問題，隨著穿村過程中劉老師的不斷發

問，引發了自已的重新思考，繼而啟動了比從前更為徹底和具體的

調查，實在是獲益不淺。


於嶺南大學 2012 年度駐校作家公開講座主講「我在香港的自然觀察和書寫」

與也斯與也斯與也斯與也斯、、、、葉輝討論葉輝討論葉輝討論葉輝討論香港的自然香港的自然香港的自然香港的自然書寫書寫書寫書寫－－－－嶺南大學嶺南大學嶺南大學嶺南大學 2012201220122012 年度年度年度年度駐校作家公開講座駐校作家公開講座駐校作家公開講座駐校作家公開講座



嶺南大學在五月初舉辦了一個名為「香港文學在台灣」的學術研討

會，劉克襄老師演講的題目，是「港式專欄對台灣文學創作的影響」。

一向只知道台灣文學對香港作家的影響，卻鮮有聽聞港式書寫跟台

灣文學發展的關係，在探遊青大石澗的途中，跟老師聊起這個題目，

他便提到嶺南大學中文系比較文學講座教授梁秉鈞老師。梁教授是

香港著名作家，提起「也斯」的筆名，幾乎無人不識。他在年輕時

曾到台灣遊歷，在 1976年夏秋之際的環島旅行中，以異地旅人的眼

光與角度，審視和書寫當時台灣雖在政治上仍然抑壓、文化藝術卻

開始昇揚的社會狀況，其中二十篇旅程紀事，修訂集結成《新果自

然來》 (2002 年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這是一個以尋找從閱讀台

灣文學得到的印象為目標的文化之旅，記述的並非一般遊客感興趣

的風景與事物，七十年代在台灣一些曾經存在的角落一些曾經發生

的事，用本地人的角度來閱讀，其實更加合適。以外地人的觀點看

本地人關心的事物，很多時候都能啟發本地人對現狀的重新思考，

藉此脫離固有思維的束縛與盲點，拓闊思考空間，發掘更多新的可

能性。一位香港作家在七十年代發表的關於台灣觀察的文字，是否

曾對當地的社會發展起過什麼作用？對於個課題，劉老師認為也值

得好好研究，甚至比探討對台灣文藝創作的影響，更加有趣。

「劉老師您寫香港，跟梁教授當年對觀察台灣的書寫，其實也有不

少共通之處。」同行的一位學生說。

對，劉克襄老師為香港所做的，正是啟發思考的工作，而且做得更

為深入，通過對香港大學生的親身指導，影響也必更為深遠。



不一樣的穿越旅程

嶺南大學校園裡的魚木花期剛過，鳳凰木已急不及

待，烈焰蓋頂般的一片火紅，學期剛結束，也是劉克襄老師即將離

港回台北的時候了。忙於收拾行裝和把書籍分贈學生之際，劉老師

仍不忘抽出時間跟學生們作離港前最後一次的野外考察，就連正在

香港訪問的台中中興國立大學的廖振富教授也忍不住說：「在台灣，

想邀約劉老師出席活動，可真不容易，他的行事日程表，總是填得

滿滿的，而你們卻可以每個星期都跟老師一起郊遊。香港的學生實

在太幸福了！」事實上，我們是挺幸運的，尤其是我這個並非就讀

於嶺南大學的「另類旁聽生」。

進入夏天，天氣開始變得炎熱潮濕，更會突如其來下一場大雷雨，

實在不是帶學生登山的合適季節。跟老師商量後，便決定了與學生

們到上水的塱原濕地，作一次關於本地農業耕作現況的考察。位於

上水燕崗村與河上鄉之間的塱原，是新界北部雙魚河及石上河匯聚

處一片面積約 25 公頃的三角形淡水濕地。塱原是除了米埔保護區之

外的重要候鳥聚集地，其特別之處，在於這裡仍然是耕作中的農地，

且尤其適宜種植水稻。塱原現時大部份面積為菜田，其中不少是水

耕田，此外還有一些深水池塘。從生態學角度看，塱原大致沒有受

到「生境片斷化7」的影響，加上因為農耕而形成的各種小生境，也

較少人為干擾，生物多樣性十分豐富。

塱原本來只是觀鳥愛好者的秘密花園， 2001 年的鐵路發展工程差點

7 生境片斷化 (habitat fragmentation) ：大面積而連續分佈的生境變成空間上相對隔

雜的小生境的現象，後果是生物多樣性的劇减，人類活動是造成這種現象的最大

成因。生態學上，生態環境面積愈細小，可支持生物品種的數量便愈少。片斷化

後的生境，水分和養分循環被中斷，也阻礙了基因的交流，造成野生資源迅速減

少，現有種群亦不能自然更新。


毀了這片生態寶地，才引起了社會關注。雖然避過了大規模破壞，

塱原仍要繼續面對堆填活動、改變農地用途、缺乏長遠保育策略等

等各種各樣的威脅，但最主要的，還是本地農業的式微。大量從內

地進口的低價蔬菜令本地菜農難以競爭，城市化亦令農民放棄耕

種，塱原農田荒廢的情況越來越普遍。濕耕農地乾掉後，生境的改

變令保育價值大大降低；改種經濟價值較高的花卉或溫室蔬果，亦

會減少適合雀鳥棲息的生境和食物。2005 年開始，長春社8透過與當

地農民合作推動可持續生態管理計劃，主要以重新種植水稻等作物

來維持濕耕農地，也協調耕種及保育活動，改善耕種活動的可持續

性。部份農民也參加了有機耕種計劃。

剛踏進燕崗村，便開始下起大雷雨，一行人只得避到面向大片菜田

的屋簷下躲雨。雷聲轟隆之際，菜農仍冒著雨在田裡收割，一籮籮

剛收割好的新鮮生菜，已放在路旁，等待運送到菜市場。對城市人

來說，躲雨是自然反應；工業安全指引中，也有避免雷雨期間在空

曠地方作業這一條。但農民要看天吃飯，天氣惡劣，更加需要及早

搶收作物，盡量把損失減低。務農的辛勞，城市人一般都無法體會。

雨過天青，我們在田疇阡陌之間穿梭，細聽劉老師跟同行一位熟悉

水生植物的朋友的討論和講解。水耕田中的通菜與西洋菜，學生們

還認得出來；馬蹄和慈姑等刻意栽種來維持濕耕農地的作物，便只

有我等年紀稍長的才知道了。閒蕩途中，不時看見野鳥在田間出沒。

據香港觀鳥會的統計，生物多樣性豐富的塱原，有超過二百種野生

鳥類在此棲息，其中 25 種更是重點保育鳥種，怪不得成為鳥友們的

秘密花園。

8 長春社(香港保護自然景物協會)：1968 年成立，是香港歷史最悠久的民間環保團

體；團體以積極倡議可持續發展的理念、致力於保育自然、保護環境和文化遺產

為使命，亦主張倡導合適的政策、監察政府工作、推動環境教育和帶頭實踐公眾

參與。


上水燕崗村

雨後燕崗村 – 塱原濕地考察



初夏五月，在長春社協作下重新種植的水稻田，翠綠的稻苗剛長至

及膝。在台灣，回歸線以南的地區稻米可以一年三熟，首造 (台灣稱

做「一期稻作」)的成熟期剛好是小滿前後的五月中下旬。稻浪翻騰

的景象，在香港已是難得一見，劉老師原本希望能讓學生們一睹此

情境，不過在香港種植稻米只能一年兩造，首造要等到七月才抽穗。

素妝的水稻田，綠意盎然，週邊的荷塘蓮池，已是胭脂點點，兩者

卻是如此和諧、不著痕跡地融合在一起。荷花含笑調薰風，好比一

幅幅國畫大師潘天壽的設色紙本荷花立軸；那邊池塘水面波光漣

漪，漂蕩著淡紫色的睡蓮，勝似印象派大師莫內的巨幅畫作。我更

專注的，是在碧綠荷葉之間，嘗試尋找彩鷸的影蹤。

劉克襄老師喜歡訪村，尋找那失落的農業時代，人所皆知，其實他

對農業發展的前景、農業發展跟環境保育的協調等問題，近年也有

頗多的思考。兩年前老師特意來港走訪新界一些仍然從事耕作的村

落，其中包括為堅持務農而奮起抵抗地產商逼遷的粉嶺馬屎埔村，

便是為了了解香港城市和農村的發展狀況及矛盾，為台灣規劃未來

二十年環境政策的《環境白皮書》提供意見。

「人類的生活在農業時代一直與自然保持著依存與和諧的關係，但

為什麼到了現在，人卻與自然站到了對立面上？」現代人多視超級

市場為食物來源，失去了與土地的連繫，亦因此逐漸忘記，是自然

在養育着人類。在五歲以前，劉老師一直在台中平原烏日一處名為

九張犁的農村中生活，每天陪伴祖母到田邊耕作，赤著腳在稻田間

奔跑。那是一個人與土地依然親密依存的年代，老師對順應自然的

鄉村生活的著迷，也許是因為童年的美好回憶，更多可能是他一直

以來在與大自然的積極接觸、了解、互動與擁抱中養成的生活價值

和信念。跟香港學生分別前最後一次出遊，以本地一個努力協調可

持續耕種與環境保育的實例作為總結，啟發他們對跟自然和諧共處


的生活模式的思考，相信是老師的刻意選擇，也確是最合適的安排。

很多香港人都會感到疑惑，為什麼一個台灣的自然文學作家，會對

香港那麼投入地觀察，然後耗費心力地書寫出來，更努力地傳授予

香港的學生，一定是有些什麼很珍貴、很特別的東西，足以令他如

此的著迷。那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我們香港人一直都沒察覺它們的

存在？劉克襄老師的目的，就是想引起香港人的思考。

劉老師曾經在一個訪問中提到，現代人的激情，不如從前他年青時

那一輩，已經不會因為看了一本書，又或者聽了一場演講而決定全

身投入保育運動。不過劉老師還是在不斷地努力以赴，希望影響身

邊年青的一代，因為對他來說，作為一個寫作者，其中一個重要的

責任，是栽植夢想和希望。

「一個人對一個地方、一片土地的熱愛與否，不是透過消費來表現，

而是從學習歷史、發現細節來體現的。」我的一位朋友、現於德國

柏林修研哲學博士的楊德立如是說9。這句說話，在劉克襄老師身上

體現得淋漓盡致，也是劉老師期望嶺南大學中文系文學創作科的學

生們，以至開始珍惜、關心和擁抱這個家園的新一代香港人，都能

夠體會和懂得的道理。

「我最在乎的是，希望能透過我這樣一個旅行者，(讓年青人 )對自己

的土地有更成熟的看法，更熱愛自己的土地。10」劉老師的這一份心

意，希望我們都能夠明白，懂得感激。

9 摘錄自《游城客書》網站，楊德立個人網誌「獨腳抒情」中『收書』一文。

10 節錄自劉克襄老師 2012年初在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任駐校作家期間對學生的課

堂談話。




這一年的仲春與初夏，隨劉克襄老師穿村，穿越了的，不僅是一些

自以為熟悉、事實上卻一知半解的鄉野村落，同時也是對自己過往

生活態度與觀察事物的眼光，來一次重新審視與再

發現的心路穿越之旅。


穿村日誌 2012

二月廿五日東北群村 (鳳坑、谷埔、榕樹坳、鎖羅盆、荔枝窩)

三月三日東澳古道 (沙螺灣、深石、深屈、大澳)

三月九日嶺南大學駐校作家公開講座《我在香港的自然觀察和書寫》

三月十一日大浪灣群村 (大浪西灣、鹹田、大浪)

三月十七日榕北古道 (深涌、榕樹澳、北潭)

三月卅一日黃麖仔與西貢古道 (井欄樹、黃麖仔、大藍湖、蠔涌谷)

四月一日嶂上山村 (荔枝莊、石屋山、嶂上、高塘)

四月十五日梧桐觀瀑．馬鞍賞鵑 (梧桐寨、馬鞍山)

四月廿一日元荃古道 (南坑排、清快塘、深井)

五月十三日塱原濕地 (燕崗、塱原、河上鄉)

三個月來差不多每週一次的穿村活動中，十分榮幸能有機會跟劉

克襄老師請教與討論不少關於自然、保育與寫作的題目，也很高

興因此認識了嶺南大學中文系一群熱衷於探索香港郊野及鄉村風

物的學生與教職員，特別是幾位劉老師的忠實粉絲：貓攝影達人

Ka Ching、「黃金壁蜘蛛女」 Lai Sze、「吊手岩超模」 Mio 與新進詩

人春旁。

感謝 Ka Ching 的義助，在台北為「福爾摩沙的奧杜邦」一文拍攝

劉老師賞畫的照片；也感謝 blog 友、旅遊攝影家 Felix Ng提供封

面摺頁簡介欄中的作者照片。


梧桐寨村口講解


塱原荷塘,荔枝柴,鹹柑橘


關於《片刻．片語．片心》「朝九晚九的辦公室生涯、趕車回家晚飯、處理形形式式的賬單

繳款、到網上瀏覽自己負責管理的討論組、身為義務團體執

行委員需要處理的會務，對了，還要加上不足五小時的睡眠…

一大堆不可避免的程序，似乎就是每天忙碌生活的寫照。周

日的遠足活動，理論上可以放鬆一下，不過很多時候也需要

擔起領隊的任務。甚至是最喜愛的攝影，當要面對一大堆需

要花時間挑選、處理和分類的照片，眉頭不禁又皺起來。

還記得在愛爾蘭都柏林唸大學的日子，忙碌的學習與兼職之

餘，仍能擠出足夠時間來放鬆自己：在陽光燦爛的周六下午

踏著自行車漫無目的地在市內遊蕩、踩上威克洛山區的周末

自行車漫遊、睡覺前躺在床上專心地聽一個小時的古典音

樂、又或者課後在校園與同學天南地北地閒扯。歲月流金，

那些似是久遠的回憶，但又歷久常新，全憑一本本陳舊照相

簿頁面上密密麻麻的解說字句。

雖然忙碌，但仍盡量享受生命每一天，只是生活似乎不容我

慢下來，細味其中的真諦和感受，更莫說如何把其記錄下來。

不希望自己在老去的日子中，只能懊悔地翻揭著記憶冊上一

頁頁的空白，一張照片，再繫上一兩句心底的話，也許就是

最能洞察心靈的媒體。不可能把每一件難忘的事物都化成一

本紀念冊，但至少應該可以經常地按心情挑選一張照片，寫

下一兩句心中感覺，雖然記錄的只是自己生命中的片刻，心

靈上的片語，一片片的影像心語，就是構成記憶冊上的章節

段落。」

2006年開始寫網誌，以《片刻．片語．片心》為題，用文字記錄和

分享生活中零碎的記憶和感受，以上是當時的第一篇。沒料到一

開了頭，便欲罷不能，每一篇的字數也越來越多，而且也不只限


於在網上發表，到了 2011年，積累下來的文字，已經有五百五十

多篇，覺得是時候整理一下了。不少朋友鼓勵我把文字集結成書，

雖然自知文筆粗陋，也不會有太多有興趣看的讀者，但是一些經

歷與想法，還是值得更有系統地記錄和分享的，所以在當時資源

短缺的情況下，仍然踏出了第一步。

第一本出版的文字結集，是 2012年初的《情牽大浪灣》。經過反覆的

修改與添加，這本書花了足足兩年時間才完成，付梓之時，自己也隨

即病倒了，從年廿七一直臥床到年初四，真有去掉半條命的感覺。因

為這本書的關係，有幸結識了很多同樣熱愛大自然、關心香港保育的

朋友，包括了台灣著名自然文學作家劉克襄老師。碰巧這段時間老師

也在香港旅居，並在嶺南大學出任駐校作家，很榮幸得到老師的邀

請，差不多每個星期都隨他和學生們一起郊遊，探索香港的鄉野。這

一年的仲春與初夏，隨劉克襄老師穿越多處鄉野村落，獲益匪淺，讓

我在一個不同的深度，重新認識這個出生與成長的地方，同時也對自

己過往的生活態度與觀察事物的眼光，來了一次重新審視與再發現。

學期在五月立夏前結束，劉老師也要回台灣了。在劉老師離開香港之

前，我匆匆忙忙的把穿村活動的照片與老師近年書寫香港的文章剪報

訂裝成集，送給老師留念，也附上了幾篇自己數月來隨老師穿村後的

感想文字。十分慚愧，因為寫得實在是太匆忙，之後重讀文章，發覺

文句不通、文理不順之處甚多，經過重新修改後，才比較可以接受。

修改後的文字，加上照片，也只有單薄的幾十頁，並不足以成為一本

內容充實的結集。哪麼為何會有出版的決定？原來的構思，其實是希

望聯繫曾跟劉老師一起穿村的學生，把他們關於這學期間新界鄉村考

察的作品結集成書，自己的書寫，原是作為卷末的人物介紹篇。當然，

後來亦得悉，其實這並無需要，因為嶺南大學早已有了把學生作品以

《新界風物書寫》為題出版的構思，以校方擁有的資源和發行網絡，


的確更為合適。很可惜，這個計劃最終沒有落實。

劉克襄老師的香港書寫，感動了不少香港人，每次的公開演講，均是

座無虛席，嶺南大學中文系的學生能跟隨老師學習，更是教很多人羨

慕的難得機會，吸引了不少並非選修這個單元的學生。聽劉老師講課

的學生確實不少，跟隨劉老師郊遊的更多，只是到最後遞交期末作業

的時候，因為種種原因，實際選擇了「新界風物書寫」的作品，數目

仍不足以結集成書，甚為可惜。了解過原因後，自己便有了決定，要

把這本結集完成出版，儘管是只有個人書寫的寥寥數篇。

雖然文字書寫的果實並沒有期望中的豐碩，讓人安慰的是，劉老師播

下的種子，已在學生的心中植下了根。只是這一段歷史在日後若因為

沒有出版記載而被淡忘，是大家都不願見到的事，《隨劉克襄老師穿

村》一書，短短的十二篇，是對劉克襄老師的致敬，也希望藉此提醒

香港人對自己的土地應有的重視與愛護。

《隨劉克襄老師穿村》中的內容，稍後會在個人網誌《片刻．片語．

片心》上逐篇公開發表。「先結集出版，後發網誌」，也算是自已的首

次，但這樣做，不是在跟自己「倒米」嗎？其實也沒有關係，因為自

己出版的目的，主要還是「傳播」與「分享」。跟《情牽大浪灣》一

樣，這本結集仍會以非賣品的形式發放，但為了避免浪費資源，不會

大量印刷，參考了台灣近年流行的「零庫存」(BOD - Books On Demand)

形式，只在有真正需求之時，才作數碼印刷。《隨劉克襄老師穿村》

稍後更會有數碼 (PDF) 版本，供網上公開瀏覽，鼓勵讀者盡量閱讀網

上版本，減少消耗紙張。



隨劉克襄老師穿村 Exploring Our Countryside with Mr Liu Ka-Shiang

文字、攝影 Daniel C

設計、排版 Daniel C

出版香港野外觀察者

電郵 hkowls@y ahoo.com.hk

初版 2012 年 7 月 (BOD)

非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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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 978-988-1606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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